莽原深處,殺喊聲震天迴盪。
司馬燁、柳洪烈率領(lǐng)十七萬大周軍士,一路廝殺,終於與安莽部的大軍匯合。
北莽大軍只追擊了十幾裡,便鳴金收兵,徐徐退回了磐石巨城。
黑袍人消失後,自地底深處爬出的異鬼大軍,也受到某種聲音的驅(qū)使與召喚,紛紛轉(zhuǎn)身,重新跳入大地裂隙之中,消失不見。
一番混戰(zhàn)下來,大周與北莽互有折損,但大戰(zhàn)持續(xù)時間不長,雙方至多戰(zhàn)亡三兩萬人軍士。
反倒是處於夾縫之間的大羅,損失不輕,至少覆滅了五六萬兵卒。
看著重新回撤向磐石巨城的北莽大軍,大羅一方憤恨至極。
雖然他們在人數(shù)上仍佔據(jù)優(yōu)勢,但北莽道武高手與神靈並未折損太多,想要壓制大羅易如反掌。
偷雞不成蝕了好幾把米的大羅太子樸奎泰,只能灰溜溜的帶著二十餘萬大羅兵卒遠遠躲開,垂頭喪氣的向著羅國的方向返回。
父皇若是知道他接連犯下大錯,徹底將大羅拖入覆滅的深淵,不知會降下怎樣的雷霆重怒。
性命能不能保存,尚未可知,但太子之位一定是會被剝奪的。
“大周、北莽,我與你們勢不兩立!”
樸奎泰咬牙切齒,憂心忡忡。
難道命運只能如此了嗎?
陰戾的目光流轉(zhuǎn),他望著不遠處的金延宗與花宵道門人,眼中忽有一抹殺機兇狠掠過。
……
“雲(yún)狐王,安莽王如何了?”
磐石巨城一戰(zhàn)兩日後,安莽部府兵與大周軍隊,終於在傍晚時分趕到了瀚海湖畔。
大軍剛一駐紮,司馬燁、雲(yún)樂公主、柳洪烈等大周高層將領(lǐng),便第一時間來到安莽王的營帳外。
兩日前,姜離被異鬼重創(chuàng),炎夕瑤載著他與雲(yún)望城等部分安莽將領(lǐng)、異獸,遠離戰(zhàn)場,在瀚海湖畔駐紮下來,爲姜離“療傷”的同時,等待返回的安莽部大軍。
“四殿下,姜離性命雖然保住,但肉身已被異鬼強者完全摧毀,氣脈、武脈根基全部廢掉,今後再無習武練氣的可能了!”
雲(yún)望城自營帳中走出,臉上帶著幾分惆悵與失落。
“姜離!”
雲(yún)樂公主聞言,本就蒼白的面色又是一黯,不顧周圍人的阻攔,衝入營帳,旋即便有抑制不住的哭聲傳出。
“氣脈、武脈根基全失!”
司馬燁與柳洪烈聞言,心中也俱是一沉,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痛惜與失望。
雖然在來的路上,兩人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些猜測,磐石巨城下現(xiàn)身的異鬼,擁有半步人仙的力量,尋常武聖強者都難以存活,姜離縱然不死,也必定承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創(chuàng)。
但此刻聽到雲(yún)望城的確定答覆,心中依然很難接受如此殘酷的結(jié)局。
剛剛嶄露頭角的大周麒麟、莽州之主,還未真正展現(xiàn)榮光,就自此黯淡收場,對於大周而言,絕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
“羅國、異鬼,大周絕不會放過你們的,今日的一切都要用鮮血來洗刷!”
司馬燁心中的憤怒,難以用語言來描述。
姜離被廢,他不僅無法爲父親掃平北莽,安莽部自此實力大降,也會讓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所有降低,心中抱負再難施展。
“雲(yún)狐王打算離開?”
柳洪烈心中痛惜萬分,婚約未解,姜離也算是半個柳家人,他看著營帳外聚集的很多獸類,眸光不由的一凝。
“亂世將至,萬狐山實力太弱,必須尋找一尊可以依靠的存在,並非雲(yún)某見勢而行,實在是要爲萬狐山的一衆(zhòng)妖族考量!”
雲(yún)望城面有愧色:“我剛剛已經(jīng)向姜離表明去意,他已經(jīng)同意萬狐山的選擇,四殿下、千軍候,我們未來有緣再見吧!”
他話音落下,也不顧司馬燁、柳洪烈不善的目光,帶領(lǐng)數(shù)百獸類妖族直接起身,向著大周的方向離去。
“樹倒猢猻散,獸族本性罷了!”司馬燁冷冷一笑。
“亂世將至,無論妖族還是人族都有自己的選擇,強求不得!”
柳洪烈苦笑,道:“四殿下,我們先去看看安莽王吧,按照如今的形勢,短期內(nèi)大周怕是無力再戰(zhàn)北莽了!”
司馬燁默不做聲,只是點了點頭,掀開帳門走了進去。
呼嘯的冷風自帳門的縫隙間捲入,原本就不算溫暖的帳內(nèi),溫度又低了許多。
冷風灌入肺腑,響起了含糊不清的咳聲,軟弱無力。
刺鼻的湯藥味直衝口鼻,司馬燁走入營帳,就見到了臥靠在營帳深處的姜離。
兩日前意氣風發(fā)、戰(zhàn)力恐怖的大周氣脈第一人,如今卻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嘴角尚有剛剛咳出還未擦拭乾淨的血跡。
姜離全身都被厚厚的獸皮包裹,失去了氣脈、武脈根基,他此刻的肉身比起普通人還要虛弱,根本無力抵抗莽州的酷寒。
雲(yún)樂公主半跪在牀榻前,握著姜離的手掌,默默垂淚,心中痛惜如同刀絞。
“四哥,我要立時傳信父皇,求他派最好的御醫(yī)和皇族最珍貴的寶藥,一定要將安莽王治好,他是大周軍神,朝廷不能沒有他!”雲(yún)樂公主哭道。
“雲(yún)樂放心,我已經(jīng)放出碧隼傳訊盛京了,安莽王是我大周第一功臣,父皇一定會竭盡全力救治的!”司馬燁輕輕點頭。
“讓四殿下、公主費心了!”
姜離聲音虛弱,充滿苦澀:“只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最爲清楚,那頭異鬼異類不僅摧毀我的體魄,更留下極爲詭異的陰暗力量,纏繞五臟,沒有十年的時間,根本無法揮散乾淨,想要重聚經(jīng)脈、體魄,千難萬難?!?
“安莽王不要氣餒,我來看看!”
柳洪烈上前一步,輕輕按住姜離手腕,他拳意精神爲生,擁有恢復生機、斷肢重生的神奇力量。
但手指剛剛接觸姜離的脈搏,臉色便是陡然一變,露出驚恐與意外的神色。
姜離體魄被摧毀之嚴重,遠遠超出他的預期。
而且絕不是破損到了極致那麼簡單。
那頭異鬼異類似乎並沒有想要滅殺姜離的念頭,半步人仙的玄奧力量在完全摧毀姜離肉身的同時,又用了一種極爲巧妙惡毒、堪稱造化的手段,將姜離已經(jīng)破碎的體魄重新凝聚起來。
各種經(jīng)脈、血管、肌肉、骨骼混亂的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穩(wěn)定的平衡。
只要不輕易改變,可以讓姜離保持最爲基本的生命存活狀態(tài),只是活著,卻再無任何一點重新強大,甚至是恢復多一些體力的可能。
一旦稍作改變,這些看似混亂連接在一起的經(jīng)脈、血脈、器官,都會因爲失去平衡,而瞬間崩壞,姜離也會因此生機斷絕。
那頭神秘的異鬼異類,幾乎杜絕了姜離所有修復體魄的可能。
其中惡毒的心思,超越了一切可以咒罵的程度。
除非是人仙以及渡過五次、六次雷劫的道法高手出手,否則任何凡俗手段與靈丹妙藥,都是完全無用的。
那頭異鬼異類,就是想讓姜離以一種孱弱的狀態(tài)存活。
惡毒手段所損傷的不只是安莽王,更是對大周雄霸九州的一種阻攔和警告、示威!
柳洪烈語塞,甚至不知該用什麼語言來安慰姜離,他默默收手退到一旁,向著心懷最後一絲期待的四皇子司馬燁,微不可察的搖頭。
“安莽王安心養(yǎng)病,亂世將至,天道對世間生靈的境界壓制也將漸漸消退,若世間誕生更多人仙,或有可能爲你重塑肉身根基!”
司馬燁心頭一黯,強打精神安慰姜離數(shù)言後,便與柳洪烈一起退出營帳,只留下雲(yún)樂公主守在牀榻前照顧姜離。
亂世的確將至,但人仙也不是誰都能夠輕易成就的。
更何況還有姜時戎這位九州第一武夫。鎮(zhèn)武侯與安莽王父子之間的積怨,天下皆知。
任何人出手爲姜離療傷、重聚體魄,勢必會得罪這位今古第一人仙。
即便是未來的人仙強者,也不得不考慮這層關(guān)係。
“殿下,安莽王境界被廢,雖仍可掌兵、運籌帷幄,但安莽部的力量,卻再難有提升的可能,很多之前依附而來的高手,也會漸漸離去!”
柳洪烈站在姜離營帳數(shù)百米外的雪地中,環(huán)望蒼涼莽州,搖頭嘆息:“北莽得異鬼族相助,除非聖上聚全國兵力,不計後果與北莽、異鬼交戰(zhàn),不死不休,方有可能取勝,真正佔據(jù)莽州。
“但這個代價太大,聖上與大周都無法承受,莽原大周、北莽、異鬼三足鼎立的局面,恐怕會持續(xù)很久,聖上未來對大羅、西域、神風、南疆等地的征伐,安莽很難有多餘的力量可以支援!”
“千軍候所言不錯,此次北伐我們遇到的變數(shù)實在太多,安莽王能夠爲大周守住莽原,已是能力所及的全部了!”
司馬燁點頭,心中對大羅的仇恨再一次升起。
若大羅三十萬大軍能夠全力出擊,磐石城前未必不能一舉殲滅北莽有生力量。
但身爲大周皇子,司馬燁很快就強壓心中憤怒的情緒,“千軍候,我們即刻啓程,返回大周邊境,北莽、異鬼勾結(jié)在一起,雲(yún)景十七府與北境長城的防守力量,也要重新進行調(diào)整和分配!”
“四哥,我也要返回盛京!”
雲(yún)樂公主這時也自姜離的營帳內(nèi)走出,她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淚痕,直接翻身上馬,“我要去求父皇,讓他下旨命鎮(zhèn)武侯出手,爲安莽王重塑肉身體魄!”
“雲(yún)樂,武侯與安莽王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孰是孰非我們這些外人很難定奪,但無論如何武侯都不可能爲安莽王療傷的!”司馬燁嘆氣道。
“安莽王是在爲大周征伐北莽的過程中受傷的,無論是父皇還是武侯都應該竭盡所能幫助安莽王,武侯自詡爲大周忠臣、理學大家,他若因私怨置國家於不顧,還算什麼大周十二卿!”
雲(yún)樂公主冷聲道,她不顧勸阻,帶領(lǐng)數(shù)百名親衛(wèi)縱馬疾馳,向著大周方向快馬加鞭的趕去。
“雲(yún)樂等等,我與千軍候也要返回北境長城的!”
司馬燁與柳洪烈見狀,也只能快速喝令麾下大軍迅速集結(jié),向著大周邊境行軍而去。
數(shù)個時辰後,瀚海湖畔只剩下了安莽部的精銳府兵駐紮。
“王上!”
安莽部主帳入口掀開,一道身著單薄衣衫的年輕身影被數(shù)名安莽親兵攙扶著走出大帳。
周圍駐守的數(shù)千獫狁重騎,見到姜離出現(xiàn),同時跪地行禮。
“鐵河、玄信,北莽戰(zhàn)事已了,傳信全軍拔營,是時候返回安莽城了!”
莽原寒風凜冽,旌旗獵獵,森冷寒流吹拂在姜離孱弱體魄上,讓他感受到了許久不曾經(jīng)歷的酷寒,全身上下都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他緩緩閉上雙眸,天罡神通九息服氣瞬間激發(fā),一呼一吸中,原本崩潰的肉身體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了起來。
九息過後,他再次睜開雙眼時,哪裡還有一點虛弱的樣子。
“炎夕瑤、流雲(yún)、青墨鸞、巖梟,隨我走一趟神境山脈,異鬼雖與北莽達成合意,重返九州,我也需要它們的存在,爲安莽爭取一些發(fā)展的時間,但這一切都必須處於我能夠掌控的範圍!”
如晶真氣散出,在姜離背後凝聚成翼,他身形輕輕一縱,立時化爲一道金芒衝入雲(yún)空,如鵬鳥展翅,向著莽原東方掠去。
“鳴”
身後九幽炎雀、青墨鸞等異獸、飛僵啼鳴、嘶吼,化作一道道光影迅速跟上。
瀚海湖畔,安莽大軍擡頭仰望,目送王上離開,而後立時收整軍隊、輜重,迎著風雪,向著安莽城方向奔去。
今時的安莽尚不具備與九州諸多強國抗衡的絕對實力,但只要再熬一段時日,暗中蓄力,終有一日會以更加強勢姿態(tài)重返九州戰(zhàn)場。
……
“雲(yún)崇術(shù),那位異類先祖爲何還沒有趕來神境山脈與我們會合,他該不會攜帶莽州鼎器離開了吧!”
莽原東部神境山脈,積雪覆蓋、密林叢生,原本寂靜安寧的氛圍,卻在兩日前被無數(shù)突兀闖入的外來者打破。
無數(shù)面目猙獰、通體漆黑如墨的異鬼,用利爪鑿開山體,嘶吼著自一道道裂隙中爬出,遍佈大片的山林。
便是世代棲息在神境山脈內(nèi)的無數(shù)妖族獸類,也避之不及的躲入山脈最深處。
神境山脈的外圍區(qū)域,徹底變成了異鬼的樂園。
自高空俯視,能夠看到無數(shù)道黑影在密林與雪地中飛奔爬行,撲倒一棵棵大樹,啃食吞嚥,像是蝗蟲一般,消滅一切擁有生機的事物。
臨近神境山脈中部的一處洞穴中,聚集著十幾道面目不清的斗篷身影。
他們各自盤踞一處,默不做聲,一動不動猶如雕塑。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人似乎再也忍耐不住,睜開眼睛望向盤坐在洞穴入口的一道身影,冷冷問道:“那位異類先祖自四百年前離開深淵祖地後,幾乎很少與族內(nèi)聯(lián)繫,他投身大周不知多少年,該不會是藉著幫助我們的由頭,將莽州鼎器奪走獻予大周皇主了吧!”
“摩柯達,伱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嗎!”
雲(yún)崇術(shù)聞言,冷冷轉(zhuǎn)身:“你才轉(zhuǎn)生爲人族多少年,豈知早我們那些先祖,爲了我族與神使付出了多少?這樣的話語不要再說了,否則不用我出手,先祖?zhèn)円矔四愕男悦?!?
“哼,那些先祖固然可敬,但我只相信事實!”
被稱作摩柯達的轉(zhuǎn)生異鬼哼了一聲:“此地距離磐石巨城並不算遠,我們半日就已趕到,那位先祖不可能比我們慢了這麼多!”
“先祖或許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該你知道的,休要過問!”
雲(yún)崇術(shù)低喝道,他轉(zhuǎn)身望向洞外,眉頭也微不可察的皺起。
雖然那位異類先祖值得信任,但這麼長時間沒有與他們匯合,多少有些蹊蹺。
他正沉吟中,忽然感到身旁流動的空氣微微一滯,一名白髮蒼蒼、身形臃腫的華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洞穴入口處。
“崇術(shù)拜見先祖!”
雲(yún)崇術(shù)心中一個激靈,連忙起身半跪在地,面向老者躬身行禮。
“異類見過先祖!”
洞穴中的其他人見狀,知道是磐石巨城前出手廢掉安莽王的先祖降臨,也連忙起身行禮。
“先祖原來是這位人物!”
“無法想象,先祖在大周的身份竟然是……”
他們雖然都在第一時間低頭叩拜,但眼角餘光早已將出現(xiàn)在洞穴內(nèi)先祖面容完全捕捉,映在腦海,無不感到詫異與震驚。
“先祖,莽州鼎器可……”
雲(yún)崇術(shù)擡頭,有些迫不及待開口詢問,但他聲音還未發(fā)出,站在身前的華服老者卻突然出手,一掌拍中雲(yún)崇術(shù)的胸膛,直接將其轟入到洞穴巖壁之中,碎石飛濺,塵土四揚。
“噗”
雲(yún)崇術(shù)口吐鮮血,眼中充滿疑惑和意外,不顧肉身重創(chuàng),不解問道:“先祖,可是崇術(shù)做錯了什麼?”
“你們都是神使的好孩子,怎麼會做錯,只是雜家早在八十年前就已投入大周太祖麾下,立下誓言爲他守住這大周江山,此次莽原之行,只是爲景皇除去安莽王這個潛在的威脅罷了!”
華服老者踏步向著山洞中走去,聲音陰柔、冷漠無情:“你們這些傻孩子,只懂得爲神使效忠,卻不知道咱們都只是他手中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我族未來的命運如何,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你們既然獲得人身,早已不是鬼族,何苦還要以我族異類自居,對於我們而言,人族與我們的關(guān)係才更爲親近,你們早些想通,也能更加自由一些!”
“你果然投靠了司馬氏一族!”
“雲(yún)崇術(shù),這就是的篤定!”
“可惡,你前日在磐石巨城前搶奪莽州鼎器,一石三鳥,不僅廢了安莽王,爲景皇奪得鼎器,更禍水東移將所有罪過全都施加在我族身上!”
洞穴內(nèi)一衆(zhòng)轉(zhuǎn)生異鬼驚怒不已,看著踏步而來的華服老者,全都立時轉(zhuǎn)身,撞向洞穴巖壁,試圖撞碎山體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