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城。
夜。
天邊東方，暗夜星辰，樑勝擡頭看了一眼，心情頗有些沉重，天象竟如此，與萬壽仙城時運輝映。
沒過多久，他就到了周家府邸之外，此時的周家子弟，早已經物是人非，不再是當年面孔，老一輩的周家子弟，如今已然所剩不多。
不過此時卻是無人知曉，周家寶庫內的修仙資源卻是極多，若是被外界知曉，恐怕又是一波血雨腥風。
周家早古荒域子弟在仙城，修行幾之路乎沒有了前路，所以他們在衆生教手中拿到修行資源，卻幾乎都被珍藏，並沒有太多使用。
至於維護這些修仙資源靈氣不流失的陣法消耗，相對於保存數量來說，當然不值一提，性價比極高。
這三百年以來，周家早已經繁衍十幾代，最新一代子弟身具血脈能力，而修行速度也已經得到考證，和仙城本土土著無異。
只可惜，以現在萬壽仙城被封禁的情況，想要修行何其艱難，，周家爲了保持傳承，只是保持了他們最基本的修煉份額，以此保證修行資源可以一直留存下去。
他們堅信這樣的封禁時代不可能長久，他們終究會等到黎明到來的那一天，那時候就是周家血脈重啓修行之時。
只不過周家情況和樑勝此來並沒有關係，因爲他是來見故人，大師兄向宸的大限已到。
自從金全修等人被樑勝送入仙城之後，因爲荒域血脈原因，他們此生修行無望。
此前向宸唯一的弟子也已經隕落在荒域，向宸現在跟著師尊和師弟沈無缺生活在仙城，實際上也是茍延殘喘。
不過這幾百年來，放下修行之後，他們師徒竟然過得還算是逍遙，他們就像是凡人一般，享受生活幾百年。
如今他卻是大限已到，金全修這時候並沒有守在他身邊，並不是金全修不在意，而是這就像是凡俗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心裡又怎麼會好受？見一次便是黯然神傷一次。
此刻臥牀上的向宸身形瘦弱，和世俗的病重老人沒什麼兩樣，牀邊上則是沈無缺在一旁守護。
向宸生命中最後這段時光，沈無缺不想留有遺憾，他看著氣息漸漸微弱的向宸，腦海裡不時會浮現丹鼎派的美好時光。
自己這個大師兄，對自己而言如師如父，他一直都嚴厲管束著自己，若不是他的管束，也許自己根本沒有機會突破金丹境界，真要是如此，自己現在恐怕早已經壽元耗盡。
沈無缺想著過往的美好，不知不覺間，精神漸漸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日子一般。
那時候自己帶著小師弟胡作非爲，每次出事之後，都是在向宸嚴厲的目光下，在他的罵聲中瘋狂逃竄。
不知不覺，沈無缺嘴角微微上翹，而後就進入美夢之中，自然至極。
可是一個金丹真人，這時候怎麼可能會輕易陷入沉睡之中，這其實只不過是樑勝的手段而已。
等到沈無缺徹底陷入昏睡之中，樑勝已經重新變換成楊勝的相貌，向宸的小師弟再次出現在世間。
而後他才輕輕輸出一股精純的生機，進入向宸體內，這些生機救不了向宸，但是可以讓他在最後的日子裡恢復精神，而不是渾渾噩噩死去。
向宸在昏睡中也感覺身體內有熱流出現，整個人的身體都變得輕盈了一些，下一刻，他意識就恢復清醒。
此刻雖是深夜，而且向宸還是大限將至，可是他畢竟也是金丹真人，此時依舊看如白晝。
“小師弟？”
向宸一開始還有些疑惑，因爲他好像出現了幻覺，但是下一刻，他猛地睜大眼睛，而後還是搖了搖頭。
“不可能，小師弟怎麼可能還活著呢，想不到我竟然迴光返照，意識出現幻覺看到了小師弟，小師弟，你莫急，師兄很快就來陪你了。”
而後向宸輕聲喃喃自語幾句，他低下頭，看到牀邊昏睡的沈無缺，又忍不住笑了笑。
“二師弟還是這麼不靠譜，竟然在牀邊就睡著了，師父要是知道他這樣，恐怕又要說他不用心了。”
向宸看著沈無缺一臉慈祥，可就在這時他又反應過來，整個人的動作猛地一頓。
不對，這不是在夢境當中嗎？二師弟怎麼和現實無異，並沒有任何幻視的錯覺？
想到這，他不由從牀上掙扎起身，而後轉頭看向樑勝，見此樑勝依舊笑容滿面，這時候纔開口打招呼。
“大師兄，好久不見！”
“小師弟！？”
向宸不禁有些精神錯亂，小師弟怎麼死而復生了！？可是當時他明明看到小師弟的命牌破碎了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震驚之下，向宸現在根本沒注意到早已經沒有了精神的自己，此刻卻是生龍活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臉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地小心翼翼說道，“小師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樑勝既然決定現身見向宸，自然不會隱瞞自己的情況，只不過他會把一些自己終極秘密略過，只是粗略把當初的情況說了一遍。
不過縱使是這樣，向宸也是越聽越是傻眼，最後更是忍不住張大嘴巴，看著樑勝，感覺完全顛覆了自己的認知。
原來小師弟竟然爲宗門做了這麼多，當初只是假死脫身，只是可惜，人力終究不勝天時，最後荒域還是覆滅，徒之奈何。
“小師弟，這麼多年委屈你了啊。”
向宸並沒有責怪樑勝假死脫身，畢竟小師弟最後能冒險救下自己三人，已經是仁至義盡，不顧自身生死。
雖然他現在還是不明白小師弟如何做到假死復生，並且他的修爲更是通天，進境如此迅速，但小師弟既然不說，他也不會再問，他不說自然有他的苦衷。
“師父恐怕怎麼也想不到，把我們救出來的宗門前輩，就是小師弟你，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他大驚失色的表情了，想來應該會很有趣吧。”
向宸此時也是豁達至極，想到這又忍不住嘴角上翹，在仙城這麼久，從沒有像今天這般開心過。
冷靜下來的向宸，也開始詢問樑勝這麼多年來，樑勝到底如何生存在仙城？
樑勝也隨意用現在的生活搪塞過去，把代替“陳全”的所有情況，全部隱瞞下來。
很多事向宸只需要知曉一絲“真相”就好，縱使是向宸，他也不想把一切秘密交代出來，他始終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師兄，不瞞你說，我此次能現身與你見面，是有一法可讓師兄繼續活在世上。
雖然此後師兄你再也無法修行，仙途無望，而且還再無血肉之軀，但畢竟能活下來。”
接著樑勝就把傀儡生存之法詳細說了一遍，向宸細細聽著，中途並沒有打斷樑勝的話。
可是等樑勝說完之後，向宸卻是直接開口拒絕了樑勝的好意，樑勝聽到他的決定，不禁有些錯愕。
“師兄，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黃一凡此刻就好好活著，就是用了我的傀儡之法，所以你儘可以放心，你也可以做到如此，而且表面與常人無異，不會有任何人發覺異常。”
可是向宸這時候依舊笑著拒絕，“小師弟不用如此，師兄我現在能見到你，也已經心滿意足了，此生能夠有你們陪伴，有宗門護佑半生，這一生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再說生老病死，本就是天理循環，我雖不知道你到底有何手段能做到如此地步，但是逆天之事，必定會折損你的氣運……”
“不會的……師兄你儘可放心，我心中有數，此事絕對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
樑勝連忙打斷向宸，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畢竟他趨吉避兇之下，也不知是什麼特殊原因，此舉的確沒有任何影響。
可是不管這時候樑勝怎麼說，向宸都還是搖頭拒絕，“小師弟，你聽我說，我這一生已經圓滿，讓我繼續以傀儡之軀茍延殘喘活在世上，實非我所願。
雖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但是你此前不與我們相見，就說明有忌諱。
如今我壽元將盡，你才現身，說明你也是冒險之舉，此前你所爲必定有你的苦衷。
但人之生死有命，天地有常，我不過是天地一蜉蝣而已，不如就隨天意所見，就此沉眠世間。
對於荒域大多數人來說，我能夠活到現在，已經幸運至極，實在是不能再貪圖太多了。
不過你若覺得虧欠與我，那我死前還有個請求，師弟既然能夠隱瞞氣息，我希望你有一日裝扮成爲宗門前輩模樣，在師傅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他相見。
畢竟宗門傳承，其實一直是師尊的遺憾，有你“前輩”在，想必師尊在他最後的時光，也會開心一些。
當然，具體情況以你的安全爲重，切莫因爲我的請求，你就不顧自己安危，來滿足我的遺願。
你的平安，纔是我所願，其他一切都是錦上添花，我相信就算是師父，以後知道真相，也不會怪罪於你，只會欣慰於你還活在世間。”
“師兄……”
樑勝真的沒想到向宸會如此抉擇，他曾經想過沈無缺可能會如此，畢竟他生性灑脫，可是樑勝卻沒想到向宸竟然也是如此。
向宸看到樑勝表情，讓他靠近一些，定定地看著他許久，越發感覺放鬆下來，
向宸這時候還擡手摸了摸沈無缺的頭，“小師弟，你以後若有機會，其實可以多陪陪你二師兄，他在仙城這段時間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
他表面看似灑脫，其實最爲尊師重道，對於小師弟你，他也愛護至極。
別看他表面大大咧咧，其實對我們，他心裡看的比誰都重，若是他現在也面臨死亡與傀儡抉擇，我相信他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
畢竟已經無望的修行人生，再加上宗門覆滅，此前摯友親朋一個個消失，他心中也苦。
當然，最苦的還是師尊，他畢竟是元嬰真君，還有數千年壽元可活，此前我還在擔心他一人活在世上，會不會太過孤獨，現在有了你，我就不用太擔心了。
你也不要怪師兄這麼絕情，只想著自己不想茍活於世，實在是師兄這麼多年太累了，
荒域早已經覆滅，我也早就不想再活在這狗屁的世界了，最後可能只剩你一人幫師兄陪著師尊，卻是委屈你了。”
此刻的樑勝，只覺心裡發堵，他何其有幸能得到這般愛護，穿越至今，就算是金州樑家也沒有給他這種情感寄託。
只可惜他現在並不能整整逆天改命，只能眼睜睜看著向宸生機流逝，現在向宸這個態度，也越發讓樑勝遺憾。
此前自己可以用別的身份陪他們一起走過，只不過是因果二字，讓他躊躇不前。
但是其實以向宸他們和周家謹慎秉性，又會讓他增加多少因果？終究不過是自己還是自私無情之人罷了。
“師兄你放心，我會好好考慮你的意見的。”
但是樑勝最後還是沒有一口答應向宸的遺願，只是說考慮，但是向宸也沒有太過遺憾，因爲他很瞭解自己這個小師弟，最後他一定會把自己的請求做好的。
因爲這是自己的小師弟，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這時候他心願已了，心神放鬆之下，他感覺自己體內的生機漸漸流逝。
“走吧，小師弟，師兄我的時間不多了，不如就讓我好好跟師尊他們好好告個別吧。”
樑勝沒有說話，但是下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見，而牀邊的沈無缺這時候也從昏睡狀態中醒轉。
嗯？
自己怎麼睡著了？
自責之下，他連忙擡頭，卻看到大師兄一臉笑意看著他，精神看起來非常好，可是沈無缺卻是臉色一白。
迴光返照。
他沒有浪費任何時間，直接傳訊給師尊，向宸等他做完這些，才笑著說道：“師弟，扶我出去看看夜色如何？”
“好。”
沈無缺沒有像往常一般拒絕，今日就算大師兄要摘星星，他也會不顧一切去嘗試。
等到沈無缺小心翼翼扶著向宸下牀，剛打開門，就看到金全修來到門外。
“師尊，你來了。”
金全修點點頭，看著此刻恢復精神的大弟子，心中有些傷感，陪伴在自己身邊一千多年的弟子，今天終於要離開自己了。
向宸這時候在沈無缺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坐在門檻上，倚靠著門柱，看著天上明月。
“月色，真美啊。”
話音剛落，向宸氣息全無，沈無缺站在一旁，並沒有低頭看向宸，也是擡頭望著天上明月，可是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而不遠處，樑勝暗中隱匿，看著眼前此景，眼神幽幽，在他漫長生命之下，一切都將腐朽。
所有人都將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只存在他的回憶之中，這就是自己的長生必經之路。
大師兄，一路走好。
……
向宸安葬在了周家墓園之中，緊靠著黃一凡，除了他們，這一片墓地都是周家的老人。
葬禮完成後，周家家主帶著人離開，只剩下金全修和沈無缺在向宸墓前，相視無言，默默倒了幾杯酒。
就在這時，突然有腳步聲從他們背後響起，他們不由轉頭一看，沈無缺還沒什麼反應，金全修卻是有驚又喜。
“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