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經理帶著兩個年輕的姑娘站在門口迎接。工地上也是打掃的乾乾淨淨。經理還特意聲明:“停電,升降機開不了。”
檢查組都沒完全進門,張秋生站在門口嗅了嗅,問道:“怎麼這樣香啊?”
大家,包括前來打探消息的人都抽送著鼻子。有人說,是紅燒牛肉的香。對對,對,又有人說,確實是紅燒牛肉,只是八角、丁香放多了。
張秋生帶頭往一棟尚未完工的大樓快步走去。其他人也跟在後面,經理想超前趕上去,可惜沒張秋生的腳步快。
三樓的一個角落,一隻超大號電飯鍋正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隻電磁爐上面放著一隻不粘鍋,看樣子正準備炒菜。
一般來說,大樓差不多要完工,工程用電與生活用電分開後,這樣做飯也未嘗不可。但這大樓擺明了離完工還早得很,使用工程用電做飯非常危險。
經理大叫:“操老六,臥槽泥馬拉隔壁!你就這麼要吃?你這餐吃完就死去啊!”
臥槽泥馬拉隔壁!操老六回罵:“這是我一人要吃嗎?待會你不吃?我靠,大傢伙吃飯卻要我一人來做。”
看樣子這是個渾人。與渾人說不出道理,經理回頭對張秋生說:“這個操老六隻是個臨時工,我明天就叫他滾回家,開除!”
你敢!操老六說:“老子七十年代初就在二建司工作了,三十多年工齡,你說開除就開除?”
經理懶得與這渾人一般見識,又對張秋生說:“其實吧,工程用電也沒什麼。別的工地也這樣,全國都一樣。你別太當真。”
經理這是在胡說。安全意識淡薄的情況確實普遍存在,但是真的很少有用工程電來燒飯的。爲什麼?工程電貴啊!另外還要私接一個小變壓器,將三百八的電壓轉成二百二,否則電器也受不了。這種事給供電局知道,處罰比建委更重。
再說了,真要燒飯可以去工程辦公室嘛,那兒是照明用電。做這種危險而又劃不來的事,說明這種企業管理水平太差。
諸東昇今天遇到的壓力比昨天更大,簡直到了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地步。昨天是那些被罰的建司來找他,目的當然是想免於處罰。這個比較好對付,這些建司畢竟是有錯被抓住了。
今天來找諸東昇的就不僅是被罰的工地了。那些還沒檢查到的建司都來找他吵。因爲誰也搞不清自己會有什麼錯被抓。唯有找諸東昇停止這種檢查了。你是建委一把手,應當是能管到張主任的。
哪管得到?有黨組會議記錄,有會議紀要,都明確規定了由張秋生負責安全工作,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再說了,張秋生殘暴兇猛。他能打劉出衆,未必就不能打我。
劉出衆上午就來哭了三個小時。諸東昇也沒辦法,主要是警察局不管。一個人你要是打他不過,而警察又不管,那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劉出衆還不能投訴警察局,因爲以前你自己不要他們管。
諸東昇想來想去,沒什麼好辦法,最後只得說:“你躲一下吧。能躲一時是一時。我這邊再慢慢想辦法,將他這個檢查組給撤了。”
躲哪兒好呢?家裡肯定不能躲。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張秋生第一個就要上家裡找。最後還是諸東昇出主意:“你躲醫院去吧。上午被他扔水裡,感冒了,也應當住院治療。”
誰知道這惡棍跑醫院裡抓呢?話又說回來,張秋生怎麼就找到醫院了呢?到底是誰通風報信的?
關鍵是明天還要打!張秋生說了,七天一個療程,每天兩次,每次三遍。劉出衆又在建委哭了一下午,建委的人差不多都見到他在哭。他也不怕丟人了,在下屬面前丟人都丟大發了,哪還在乎去上級機關再丟一次?
頭痛,真的頭痛。這個張秋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以前與其他副主任鬥,大家的思維都一樣,採取的方法也差不多。比的不過是誰出手快,比的是誰比誰更狠,比的是誰的勢力更大,比的是誰在領導那兒更得勢。
張秋生則完全不同。勢力?他一點沒有,完全是孤軍奮戰。出手快慢?根本不相干,你東一榔頭他西一棒,沒什麼快慢之分;狠?一點不狠,他非常聽從分配,將他吊著,他就出去晃盪一點不著急;叫他分管安全,他立即就認真分管。在領導那兒的印象?分管市長根本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分管市長。
與其他副主任鬥,實在不行還可以找市長。張秋生,這個,沒辦法找市長。你能向市長說,張秋生這樣狠抓安全不對?每個工地都被他抓到錯誤,確確實實的錯誤,他罰得也有理有據有法可依。
要是別的副主任,還可以抓其它毛病,比如貪污、受賄、搞女人、大吃大喝、鋪張浪費等等。張秋生剛來,甚至是剛剛參加工作,就像是一張白紙,一點其它的毛病都不可能有。
其實這次的安全大檢查分管市長知道,昨天就知道了。首先就是市建工集團找到他,向他彙報,請求他責成建委免除處罰。分管市長問,檢查組冤枉你們了?哦,沒有。那就是處罰得沒有法律依據?哦,也有。那你們有什麼理由要求免除處罰?
分管市長嚴厲地教訓建工集團的人:“生產安全本來就是要警鐘長鳴,本來就是要常抓不懈。被檢查到了錯誤,你們不思整改卻跑我這兒來要求免除處罰,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這件事上,市長與分管副市長的意見是一致的。昨天上午市長就找到分管副市長,市長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對於安全生產絕不能鬆口,要堅決支持建委的安全大檢查工作。
建工集團的人灰溜溜地走了。但跑到建委找諸東昇大吵大鬧。他們不說已經受到分管市長的批評,而是說諸東昇成心害他們。
其他來找諸東昇吵鬧的就更多了。這麼多年,大家馬馬虎虎地也過來了,你們建委突然來這麼一下,叫我們怎麼受得了?我們不對,我們有錯誤,這個,我們都知道。但是要改也得慢慢改,抽冷子這麼一下不是要人命麼?
吵鬧歸吵鬧,準備卻得認真準備。特別那些與諸東昇沒什麼深交的人,趕緊的連夜做準備。
昝大哥,就是建委辦公室主任尹來寶的大舅子。昝大哥也是連夜自查自糾,打掃衛生,檢查吊車、起重機,檢查電路、電器,檢查腳手架,準備工人的勞保裝備。再召開會議,強調明天檢查組來時任何人不得私自做任何動作,喝茶、看報紙、聊天都行,就是不準動工地上的東西。
深夜一點多了,昝大哥才筋疲力盡地回家,洗洗睡了。掀開被子,發現老婆還是穿一件破汗衫,下面依舊是一條舊的大褲衩。昝大嫂很節省,那汗衫破得像漁網,是老公穿破了不要的,她捨不得扔自己拿來穿。她說,反正穿裡面,又不給外人看破點怎麼了?那大褲衩也同樣,上面的鬆緊帶已經沒了彈性,起身時要用手拎著,她也捨不得扔。
昝大哥前天就與老婆說了,建委檢查組要來,到時讓她陪那個張主任一下。老婆當時沒說話,低著頭織毛衣。
昝大哥看著老婆那白晰的脖子,心中一軟於是就開罵:“段山建委就是這個諸東昇搞壞了規矩。以前要辦個什麼事或者來檢查,一般請吃個飯塞個紅包,頂多帶他們去那種場合。
自從他當上一把手,除了飯照吃酒照喝紅包照拿,夜場他卻不去,嫌那裡的女人髒。我靠,這叫什麼明堂。怎麼就沒人舉報他呢?搞毛了老子,明天將這破公司關了,老子不幹了。”
昝大嫂趕緊說:“公司關了,那孩子們怎麼辦?難道要他們回農村?明天我去陪就是,只要你不嫌,我有什麼不願意的了。”
昝大哥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兩個孩子都在上學。兒子在建工學院,學的是土木工程,今年大二了。女兒今年讀高二,準備考財經學院。
另外娘婆二家的弟弟妹妹都有孩子,這些孩子的讀書都要接濟,畢業了都要有地方工作。自家有個公司,總比在外面亂找一氣要好吧?
其實他們東山農村現在的日子非常好過。麒林好年華在水果、茶葉與白酒三個項目上,每年每戶少說也有兩三萬的收入,昝家有將近十萬。
但人就是這樣,好了還想好。明明一個效益很好的公司,要是將它關了很少有人能捨得。反正昝大嫂是捨不得。
昝大嫂依然低著頭織毛衣,一邊織一邊說:“我年紀大了,那個張主任不一定要。就怕別人說,老婆娘貼小夥子結果被拒,那樣要落人恥笑。”
昝大哥覺得很苦澀。老婆跟他吃了許多的苦,自己有錢沒錢她都這樣,從來都不知爲自己考慮。
就拿這次的事來說。要是別人的老婆肯定要拼昝家的兩個姑娘,肯定要說:“百靈與喜鵲爲什麼不來?她們那麼年輕,又那麼漂亮。”
現在的昝大哥看著熟睡的老婆,感到一陣心酸。她是這麼的勤儉持家,從來就沒將自己當什麼老闆娘。不像別人的女人,老公在外面還沒掙兩個錢,她們就要穿好的用好的,人前人後的就將自己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