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落
老人長長出了口氣,好像整個人突然間又蒼老了許多,可是他的肩竟挺起來了。他說:“是啊,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可是任誰都知道,這一切終究是過眼雲(yún)煙,都已隨風(fēng)消散了。”
肖無畏嘆息,道:“既然都已隨風(fēng)飄散,你又何必執(zhí)迷?”
老人身上突然迸發(fā)出一股傲氣,他說:“因爲(wèi)我們是人,人身上有著不可戰(zhàn)勝的東西!”
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又道:“而我對她的感情就是這樣。”
他雖然說著話,可是目光卻從沒有從那個人身上離開,直到,終於她從他視線中完全消失,只在他腦海中刻下一個磨滅不掉的幻象。
除了無盡的念想,她終究什麼都沒未曾留下,甚至她走過的道路,都沒有殘留一點點可以區(qū)分她身份的印記。
她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老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也該回去了。”
說著他就從採兒和肖無畏身旁走過,好像從來都不曾知道他們出現(xiàn)過,只留給他們一個失魂落魄的背影。
此時的他,哪裡還能看得到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劍客的影子?
只不過是個被情感消磨了鬥志、喪失了信念的失意垂老之人而已。
夕陽殘照,暮老垂年,終只是茍延殘喘。
陸如心迷茫了。
從未像此刻,他會這麼的無助,明明清楚地知道要做什麼,甚至有很明確的方向,可是他卻根本無從知道怎麼開始。
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菲兒,而菲兒就是被萬魔宗的人搶走的,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去找,到哪裡去找。
蘇夫人和父親的事或許已經(jīng)可以暫時告一段落,可是他心裡那一個疙瘩,卻永遠不可能放得下。
他和蘇夫人見面的次數(shù)不少,對她的瞭解也不算淺,所以他就算不確定蘇夫人是否會回去,可是他能篤定,就算是她回去了,他父親還是一樣要困在那個牢籠裡,無法自拔。
在外毫無目的地走了一個多月,陸如心幾乎要崩潰。
天地何其之大,要他如何尋找?
正當(dāng)他一籌莫展之際,他收到了一封從山上來的信。
山上雖然與世隔絕,可是採兒卻絕對有辦法把自己需要發(fā)出去的消息送到任何一個地方。
陸如心打開信封,厚實平滑的牛皮紙上只有六個字:山上有變,速回。
只是看了一眼,陸如心就放足狂奔而去,目標(biāo)就是回雁峰。
老人失魂落魄地走回古洞,仍然盤膝坐在蒲團上,可是他的心卻已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
無聲無息地,黑暗中泛出一個金色的身影。
金衣人有些惋惜而又滿含憐憫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老人很久,很久他才發(fā)出一聲嘆息。
聽到這本不該屬於山上的聲音,老人卻無動於衷,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金衣人終於開口道:“她終於還是離開了。”
老人還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淡淡道:“難道她不該走嗎?”
金衣人微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我不該多做評論,可是我知道至少你不希望她走的。”
老人心裡的不甘和憤懣好像已被激發(fā)出來,他冷冷道:“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用不著你提醒。”
金衣人毫不在意,繼續(xù)問道:“難道二十多年的時光,你想到的就只有這一點?”
老人霍然睜眼,他的目光雖已混沌,可是仍然保持著一分銳利,他說:“你是第一個不請自來的人,這種人在這是不受歡迎的。”
金衣人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老人的憤怒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意,自顧自道:“蘇夫人呢?”
提到蘇夫人三個字,老人身上凌厲的氣勢瞬間消失無蹤,他說:“她和你不同。”
金衣人道:“她在你心裡總是第一位的。”
他的回答似乎和老人說的話風(fēng)牛馬不相及,可是老人能理解,他終於說:“請坐。”
金衣人淡淡一笑,也不在意,盤膝在老人身旁坐下。
他看向牆上的畫像,道:“對於你們之間的一切,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瞭解得一清二楚。”
老人道:“你不是喜歡刺探別人隱私的那種人。”
金衣人笑道:“這一點我倒用不著否認。”
老人道:“你當(dāng)然也不會是閒著無聊沒事做的人。”
金衣人道:“要引導(dǎo)一個宗門,面對每一次機遇和危機做出正確的選擇,對江湖中的事又怎能不瞭解?所以,只要是近五十年來江湖中的重大事情,我全都瞭如指掌。”
老人卻已抓住了他話裡的一個詞,他問道:“宗門,什麼宗門?”
金衣人道:“魔宗,萬魔宗。”
老人哂然一笑,道:“萬魔王?”
萬魔王看著老人,就好像看著一個久別的老友,眼中滿是複雜的神色,良久才道:“我很久以前就聽說過你。”
這個很久,當(dāng)然是在他真正去了解老人之前,或者更久。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畫,不論是眼中還是臉上都只有痛苦的幸福,彷彿只有畫中人才是他的全部,彷彿萬魔王在他的眼裡根本就沒有一席之地,根本不存在。
萬魔王看著他,好像是在看一條歲月的長河。他又道:“你的癡情在江湖中的的名氣並不比你的劍法差。”他凝視著老人,“你是放不下還是不甘心?”
老人沒有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問道:“你愛過嗎?”
萬魔王道:“爲(wèi)何有此一問?”
老人道:“若你沒有愛過,我跟你說了又有何用,你又怎麼會懂?若你愛過,又何必讓我來回答?”
猶豫好久,萬魔王好像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問道:“愛和不愛真的那麼重要嗎?”
老人沒有立即回答,又看著畫陷入了沉默。
對他來說,這個問題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因爲(wèi)這數(shù)十年來他的行動就已經(jīng)是對這個問題最好的詮釋。
老人不回答,萬魔王又道:“能跟我說說,你這些年都想了什麼嗎?”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想了很多,可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什麼都沒有想過,這些時日,竟就這麼虛度了。”
萬魔王道:“那麼說,如果你還有一次機會的話,你就會毫不猶豫地走出去,對嗎?”
老人道:“現(xiàn)在你跟我說如果,你覺得有用嗎?”
萬魔王笑道:“當(dāng)然沒有,既然你知道沒有用,那麼你是不是應(yīng)該看看現(xiàn)在,看看將來?”
老人道:“什麼將來?我已沒有將來?”
萬魔王道:“當(dāng)然不會是你和她的將來,是你自己的。”
老人道:“我自己的?”
萬魔王道:“既然那麼多年前就已種下了因,那麼現(xiàn)在也該看到它結(jié)出來的果了。”
老人道:“我種下了什麼因,又該有什麼樣的果?”
萬魔王沒有直接回答,他說:“你和她的遇見就是一個因,所以你來到了山上;而你的到來又是一個因,促成了現(xiàn)在的果。可是我現(xiàn)在要說的因,卻是你來這裡之前就已有的。”
老人疑惑道:“回柳莊?”
萬魔王仍然搖頭道:“不是。”
老人一窒,終於道:“苦大師。”
萬魔王笑道:“你畢竟還沒有忘懷。”
老人悽然一笑,沒有再說話。
萬魔王道:“我原本並不打算來這裡打擾你。”
老人道:“可是你已經(jīng)來了。你的目的是如心?”
萬魔王並沒有否認,他說:“是的從他下山開始,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和他有著深切的聯(lián)繫。”
這一點老人早已知曉,所以他並不打算問話,既然萬魔王已經(jīng)開了這個頭,那麼他就會把一切都說清楚。
萬魔王接道:“他一定跟你說過,我正在進行一個計劃,這個計劃的代號叫做王者,而陸如心就是這個計劃裡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老人點頭。
萬魔王道:“但是我現(xiàn)在只能告訴你,我這個計劃對他沒有任何威脅,對你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老人身上又出現(xiàn)了那種凌厲的氣息,好像一柄埋沒在無盡歲月中的鈍劍,又重新煥發(fā)出了犀利的光芒。
萬魔王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笑,可是眼裡已經(jīng)難得地出現(xiàn)一絲凝重。
突然,老人擡起右手,拇指、無名指和小指並起,中指和食指伸直刺了出去。
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就算是一個毫無武學(xué)根基的人也能看清楚動作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
萬魔王沒有動,可是他身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一層金色的微光,覆蓋了身體每一寸地方。
老人的手指慢慢刺出去,卻彷彿一柄絕世的利劍,閃耀著無可匹敵的鋒芒。
可是手指碰到萬魔王身上的微微金光時,卻發(fā)出了叮的一聲似乎金屬撞擊的清越響聲。聲音小而清脆,卻刺人耳膜,遠遠低傳了出去,迴盪在空山幽谷之中。
而兩個手指也就停留在金光表面,一分一毫都沒能都刺進去。
微微驚訝之後,老人頹然收回手,而萬魔王也同時散去了身上的光罩。
老人嘆息道:“傳聞中的玄天罡氣果然名不宣傳,佩服。”
萬魔王微笑道:“多謝。”
老人道:“現(xiàn)在我已相信你的話。”
萬魔王再次道:“多謝。”
老人道:“我也已不想知道你的計劃。”
萬魔王道:“但是隻要你願意,我隨時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老人微微一笑,站起身。
萬魔王也站起,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同時向古洞口走去。
只是,走了幾步之後,老人終於回頭,不捨的目光在牆壁上的畫像上停留許久。可是他終究還是嘆息一聲,回頭大步離去。
萬魔王跟著老人,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崇敬,然而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也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這一刻,這兩個男人之間,好像憑空產(chǎn)生了一種共鳴,以至於他們可以感受到彼此心裡情緒的每一點波動,理解彼此的每一個想法。
萬魔王的目的是什麼,而他又要帶老人去哪裡?這些問題他們都沒有明確說出來,可是他們卻都已明白了。
古洞裡除了微微搖曳的燭光,和那幅數(shù)十年來都不曾有過絲毫變化的畫像,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好像天地間吹過的一陣微風(fēng),什麼都沒有停留在時空裡。
可是這個古洞,從這一刻開始,卻改變了很多人一生的軌跡。
陸如心風(fēng)塵僕僕出現(xiàn)在採兒面前的時候,採兒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他,最後卻也只說了一句:“你父親走了。”
走了?陸如心心裡狠狠一顫,他根本不敢想象這是什麼意思,到底發(fā)生了什麼,只是怔怔地看著採兒。
採兒道:“兩天前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不在了,洞裡的東西也什麼都沒有帶走。”
陸如心心裡立刻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因爲(wèi)那個古洞裡本就沒有什麼東西讓他父親留戀的,唯一的也就是那幅畫像了。採兒這麼說,豈不是說老人連那幅畫也沒有帶走?
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雖想到了這一點,陸如心還是抱著一絲僥倖試探道:“那幅畫呢?”
採兒搖頭道:“沒有帶走。”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說道:“可是他給你留下了一樣?xùn)|西,”還沒等陸如心問,她就又說:“我沒有碰過,一直都放在山洞裡,你自己去看吧。”
陸如心立刻就去了古洞。
古洞還是一如既往的昏暗,了無生趣,老人的離去更爲(wèi)這裡增添了一份悽清和死寂。
採兒說的那樣?xùn)|西就在石桌上,並不難發(fā)現(xiàn)。
那是一個罈子。
白玉罈子!
陸如心的眼眶立刻就溼了,那是讓他魂牽夢繞,刻骨銘心的人啊!
在他最彷徨,最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終於回來了!
他幾乎是邁著本不該蹣跚的步子,一步步地走過去。
近了,更近了,他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撫摸著晶瑩溫潤的白玉罈子。
然而,他的手碰到罈子的那一瞬,那個他企盼了彷彿千百萬年纔出現(xiàn)的白玉罈子,就那麼碎了!
碎裂的瓷片好像無情的尖刀,正切割著他的靈魂。
那一個瞬間,他就已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罈子裡白色的粉末一下子鋪滿了桌面,如同雪花覆蓋了大地,同時也凍結(jié)了人心。
陸如心的手僵住了,就那麼停留了許久之後,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驟然從他口中發(fā)出,瞬間傳遍山野。
“不!”
“菲兒!”
在還沒來得及做出其他反應(yīng)之前,陸如心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人也直挺挺向後倒下,重重摔在地上。
可他的眼睛還是怒睜著的,那雙已變作赤紅的眼裡充滿了憤怒、不甘以及怨恨,甚至是毀滅一切的仇恨。
在眼珠充斥了一層血紅色之後,終於從裡面流出兩滴淚水,兩滴血淚!
他就如同一個死人一般,可是身上卻散發(fā)出無盡的帶有怨恨和死氣的暴戾氣息。
他心裡的萬千仇恨,最終都只歸結(jié)爲(wèi)三個字——萬魔宗!
從一開始菲兒的死亡,到後來他們的死別,現(xiàn)在父親的不知所蹤,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褪侨f魔宗,萬魔王,還有他那些助紂爲(wèi)虐的下屬。
死,只有殺死這些人,把萬魔宗徹底從這個世間抹除,纔是最好的報復(fù)。
腦子裡除了復(fù)仇的念頭之外,已經(jīng)裝不下任何東西。可是他卻不知道,儘管心裡想了那麼多,嘴裡卻不斷地溢出鮮血,浸溼了地面。
終於,陸如心不甘的眼睛還是緩緩地閉上。
陸如心從噩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在即還是躺在古洞裡,不過身下已經(jīng)是那張石牀,身上也蓋好了被子。
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轉(zhuǎn)頭看向石桌上那個支離破碎的罈子。
破碎的罈子還在,桌上的白色粉末也還在,一切都保持著他昏迷前的樣子。
洞裡沒有采兒和肖無畏的身影,可是陸如心知道他們一定已經(jīng)來過,而且纔剛剛離開。
除了強烈到可以把人毀滅的復(fù)仇慾望外,他的心裡終究還是保留著一絲溫情。
縱使整個天下都負我,終究還是有那麼些人默默站在我身後,不離不棄。
陸如心臉上又滑落幾滴淚。
可是他擡手擦乾淚,立刻起身走到桌邊。可是到了那裡他才發(fā)現(xiàn),旁邊凳子上已經(jīng)多了一個更大的粗瓷罈子。
他當(dāng)然明白這是做什麼用的。
陸如心就茫然跪下,呆呆看著桌上那些讓他思念了彷彿千萬年的東西。可是此刻,即使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輪迴,他還是能從那裡清晰地看到那個身影。
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終於拿起粗瓷罈子,把桌上那些碎裂的玉片和骨灰都掃了進去。每一下碰撞發(fā)出的聲音,都像是一柄尖刀在割裂他的心,撕扯他的靈魂,讓他痛苦得全身顫抖。
可惜,有了痛苦之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承受,絕對沒有逃避的辦法。
如果要說有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毀滅,毀滅自己,或者毀滅痛苦的根源。
可惜,這兩種方法陸如心都不會用。因爲(wèi)他還要復(fù)仇。
這個理由已足夠支撐他走下去。
把骨灰和白玉碎片都裝進粗瓷罈子之後,陸如心就把罈子放在老人放燈的桌子上,然後他就在老人的蒲團上坐下。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目光看的是那個粗瓷罈子。
這一刻他終於深刻了解,爲(wèi)什麼這二十多年來,他父親能都一直堅守在這裡,情願禁錮起自己的一切,乃至於靈魂。
如果沒有未完成的事,這一刻他或許也會和父親做出同樣的選擇。
哀莫大於心死,心既已死,肉體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他還不知道的是,這一天也正是二十二年前老人走進這裡的那一天。
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中早就已註定的?
誰也無法給出答案。
可是任誰都能看到這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陸如心和他父親,都走上了一條完全相同的道路。唯一的不同,或許只在於他們未知的結(jié)局。
陸如心此刻也才明白,對身在這裡的他來說,塵世間的一切都已那麼遙遠,外面的所有,跟他已是有著不可言說的距離。
想到這些,他的心裡忽然一陣辛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縱然世間有千般萬種的不如意,這纔是真正的痛苦。
老人二十年如一日地封閉自己,從來都不是逃避,因爲(wèi)這種痛苦根本就無從逃避的。只要你心裡還有它的殘餘,它就會如影隨形,在你心裡生根發(fā)芽,像心魔一樣糾纏著你。
這時採兒已走進了洞裡,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走到陸如心身邊坐下,如陸如心一般,出神地看著那個粗瓷罈子。
陸如心雖然睜著雙眼,卻好像根本不知道採兒已經(jīng)到了他身邊。
他的氣息很平穩(wěn),可是卻很微弱,好像睡著了一般。
採兒不忍,伸手在陸如心肩上拍了拍,可是她卻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陸如心的體溫低得嚇人,彷彿死去多日的屍體一般。
她叫了聲“如心”,又用力推了推,陸如心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反倒是僵硬地向後倒下。
採兒大驚,可是她卻沒有慌亂,而且馬上把陸如心抱到牀上,替他蓋好被子,然後才急忙走了出去。
不久以後她就帶著一個燃燒得通紅的火盆急急忙忙趕回來,絲毫不顧及自己那已被烘烤得通紅的臉和已被燙得像是要裂開的雙手。
把火盆放在牀邊之後,採兒就坐在牀沿上,呆呆看著陸如心,滿臉的關(guān)切和焦急,還有難以掩飾的自責(zé)。這種神態(tài),足以讓任何人爲(wèi)之動容。
不大功夫,肖無畏也已趕來。
他同樣滿臉急切,連手裡端著的熱氣騰騰的湯藥都來不及放下就問道:“如心怎麼樣了?”
採兒黯然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陸如心的呼吸雖已正常,卻還沒有醒轉(zhuǎn)的跡象。
肖無畏又把火盆往牀邊挪近一點,然後才挨著採兒坐下,很無奈卻很痛心地看著昏迷不醒的陸如心。
採兒已經(jīng)眼眶發(fā)紅,可是她竟然還能忍得住淚水,輕輕道:“今天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隨即又自責(zé)道:“我爲(wèi)什麼就不早點來看看他呢?”
肖無畏嘆息道:“你也不要自責(zé)了,如心現(xiàn)在不是沒事了嗎?不過是急火攻心罷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採兒突然抓住肖無畏的手,急切道:“你說他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肖無畏柔聲道:“你從小看著他長大,難道還不瞭解他嗎?如心雖然有時候有些衝動,但畢竟不是莽撞之人,現(xiàn)在無心不知所蹤,他應(yīng)該能把握得好分寸纔是。”
採兒還是擔(dān)心,道:“之前菲兒姑娘的事就已經(jīng)摺磨得他心力交瘁,現(xiàn)在無心又出了事,我怕他承受不住了。”
肖無畏凜然道:“肖無畏的兒子不可能是孬種,如果這麼點事就讓他一蹶不振,豈不枉費了這二十年我們對他的悉心教導(dǎo)了?”
採兒的臉立刻變得蒼白,這句話,他們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說出口。她本以爲(wèi)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了,可是肖無畏畢竟還是說出來了。
可是她還是瞬間冷下心腸,道:“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說這句話,你應(yīng)該知道這句話對如心來說意味著什麼。”她的語氣緩和下來,“再說,現(xiàn)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如心已經(jīng)不起更多的打擊了。”
肖無畏默然,半晌才點了點頭。
時間在煎熬和等待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採兒和肖無畏都已感到心煩意亂之時,牀上的陸如心終於發(fā)出一聲**。
**中充滿了痛楚和疲憊,彷彿他已歷經(jīng)千百年的煎熬,只有無限的疲倦。
只是,若是人生本苦,爲(wèi)何人世間卻又總是充滿了希望?
採兒這才從旁邊拿起一塊毛巾,用熱水浸溼,敷在陸如心額頭上。
陸如心似乎有所感覺,眼瞼動了動,卻沒能睜開。
重新安靜下來之後許久,陸如心終於吐出了那些一直被他壓抑著的字眼。
“父親...”
“娘!”
再過了許久,陸如心又叫道:
“菲兒!”
原來,不論如何,在心已經(jīng)破碎之時,只有這些才能撫慰你的傷痕麼?
採兒眼裡的淚水終是不受控制地劃過臉龐,滴落在被子上。
陸如心叫出那個字的時候,她多想不顧一切地告訴他,我就是你娘,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片刻也不曾離開過。
可是她不能!
她必須要隱忍,要隱瞞,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消失在記憶裡。
肖無畏輕輕握住採兒的手,柔聲道:“不要傷心了,他不是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從沒有離開過嗎?”
採兒沒有說話,她已經(jīng)站起身走向洞口,在即將走出去的時候才說:“無心已經(jīng)離我們而去,我們不能再失去如心了。”
肖無畏又何嘗不明白,可是陸如心如果真的要選擇離開,他又能做什麼?難道他會因爲(wèi)一己之私而把陸如心留下,再給他留下一個永遠不會癒合的傷疤?
不,他做不到。
因爲(wèi)他叫做肖無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