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開戰日(24)
“您還記得清楚麼?”
“當然:誰會忘記那場戰爭呢?”
“那不是啓示錄:但也不會差太多了?!?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當時要進攻的口袋帝國是個強敵,哪怕是在大遠征中,我也很少見到和它同一等級的對手,其擁有橫跨數個星區的領土和比我們更強大的艦隊,以及充沛到足以打到世界末日的物資:按照大遠征的規則來說,這種級別的對手就應該交給阿斯塔特軍團去處理?!?
“儘管如此,那也需要好幾個軍團的聯手才能將其徹底擺平的敵人?!?
“但泰拉不願意這麼做?!?
皮克曼恰到好處地接過了話茬。
“當時正是巴達布危機後,泰拉初步感覺到了原體們的威脅,高領主們迫切地想向整個銀河證明,即便沒有軍團的幫助,僅靠神聖泰拉和凡人軍隊自己的力量,也可以擊潰銀河中最強大的敵人?!?
“所以,他們心甘情願的看著整整兩千艘戰艦去送死?!?
阿西爾放下了杯子,啐了一口。
“該死的政治仗?!?
“我記得那場戰鬥打了很久,兩年?”
“三年零八個月:而且在最開始的三十個月裡毫無進展。”
皮克曼的描述總是更精準。
“我記得很清楚,我和我的艦隊是在第三十一個月底拿的,那個時候,領主上將們已經在考慮撤退:或者請求更多的援軍?”
“我是支持撤退的。”
阿西爾毫不介意地承認了。
“當時,我覺得這戰鬥蠢透了,我們沒有任何打贏的希望?!?
“直到你,皮克曼,區區一個船長,跟著你的艦隊在前線晃了一圈,打了幾場微不足道的接觸戰,然後就敢拿著你的計劃,說服你的頂頭上司,讓他把你帶到那羣領主上將的面前:你知道嗎?當時我也在場,我覺得你簡直就是瘋了。”
“我覺得領主上將們也這麼想?!?
皮克曼笑了一下。
“他們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但他們還是決定聽一下你的想法:死馬當活馬醫?!?
“然後你就說服了我們所有人,而且只用了他媽的十五分鐘?!?
說到這裡,海軍上將突然被自己的回憶裡的荒誕真相給逗笑了。
“你知道嗎?當我們按照你的想法,循著你發現的那個漏洞,只用三五天就打穿了我們之前啃了整整三十個月的防線時,我覺得我們簡直蠢透了:你纔是那個打完了整場大遠征的老兵。我們纔是那個服役連二十年都不到的菜鳥?!?
“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參謀長摸了摸下巴。
“我覺得那個漏洞挺明顯的,而且我的戰術也並不出挑,爲什麼就沒人想到呢?”
“天才總是會有這種問題?!?
海軍上將對著他的參謀長說出了那句他已經說了無數遍的話。
“而你,就是個天才,皮克曼:你是我見過的最天才的天才?!?
“你生來就應該是海軍上將。”
“你應該是領主上將,至高上將,甚至坐上高領主的那把椅子:你有這個才能?!?
“我姑且認爲,您真的是在誇讚我?!?
皮克曼很平靜:但他的平靜更像是一種心如死灰後的豁達。
“畢竟我現在只是箇中將,不是上將,更不是領主上將或者至高上將?!?
“而且,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爲海軍上將了。”
“畢竟,我都和您一樣,被神聖泰拉給流放到了這裡了,不是麼?”
“……”
參謀長的笑容苦澀,聽起來更多是在調侃自己的境遇,但是相同的話語,卻在阿西爾這裡,得到了嚴肅的迴應。
還有一聲嘆息。
“聽著,皮克曼,我已經說了很多次?!?
“而我還會再說一次?!?
“那次失敗不是你的錯誤?!?
“你只是被臨時調過去的援軍,而且你提出的建議在事後被證明是絕對正確的,是你頭頂上的那個蠢貨,堅決不肯採納你正確的意見,非要自己去單幹,結果不僅葬送了整支艦隊,整場勝利還有他自己的小命:天知道那個蠢蛋爲什麼當上高級上將?!?
“大概是因爲他和高領主議會中的帝國至高海軍上將有著相同的姓氏,以及相同的八分之一血統吧。”
皮克曼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杯酒。
“而且,總要有人爲一場大敗仗和一個死去的高級上將的性命負責?!?
“還有一整個海軍權貴家族的怒火?!?
說到這裡,參謀長笑了起來,他反過來安慰起了他的老上司。
“別這麼難過啊,上將。”
“想想看,在他們決定把我踢到這裡坐冷板凳之前,他們至少把我的軍銜從少將提升到了中將。”
“雖然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是啊?!?
阿西爾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感謝你的提醒,讓我想起來了。”
“在那羣神聖泰拉的混蛋把我踢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之前,他們甚至把我板上釘釘的高級上將給沒收了?!?
“畢竟你和我的原因不同?!?
皮克曼瞇起了眼睛。
“您可沒有犯錯誤:您被派遣到這個破地方來,只是爲了避嫌?”
“是啊,避嫌。”
阿西爾悶悶地抓起了酒杯,乾脆地一飲而盡,白白糟蹋了佳釀。
“畢竟在帝皇走後,泰拉和戰帥之間的關係就越來越緊張了,高領主們乾脆把牧狼神當做他們未來的對手來看待,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突然發現,在高級上將的晉升名單中,居然還有一個倒黴蛋就出生在克蘇尼亞,荷魯斯和影月蒼狼的老家:而且這個人現在居然還在謀求能夠統領整個神聖泰拉艦隊的太陽上將的位置?!?
“然後他們就把您調來了這裡:儘管您從來不認識什麼荷魯斯?!?
“我甚至沒見過他:只是在烏蘭諾上曾遠遠的瞥過一眼?!?
“當年,在他被帝皇接走的第二天,我就加入了帝國海軍?!?
阿西爾嘆了一口氣。
“在整個大遠征,我和影月蒼狼們總共也就合作了三回:天知道會搞成這個樣子。”
言罷,他又喝起了酒,只是比起平常的細細品嚐,已經多了些買醉的味道。
但即便如此,有些深入了本能的生物鐘依舊在忠誠地提醒著海軍上將。
“真是奇怪?!?
阿西爾嘟囔了一句。
“我記得以往這個時候,通訊室難道不應該給我發送每日的通報麼?”
“怎麼?今天實在沒信息可以彙報了?”
“也許是出什麼問題了:我待會兒派人過去看一下?!?
皮克曼比平時多眨了一下眼睛,熱忱的爲阿西爾又倒了一個滿杯。
“不過您也不要太過傷心,長官。” 他撿起了之前的話題。
“別的不說:如果沒有您先一步來到貝里斯冕區,站穩了腳跟的話,我現在恐怕已經賦閒在家了?!?
“是您主動向泰拉提出讓我調來您這裡當參謀長,讓我能夠繼續留在海軍:這份恩情我永遠都會記得?!?
“哪有什麼恩情不恩情?!?
阿西爾心安理得的等待著他的參謀長爲他倒滿了酒,享受著任何一位父親都會喜歡的簡單快樂,即便他們兩人彼此之間不存在任何實際上的血緣關係,但是海軍上將早已把參謀長看做他的子嗣,看做是他的財富和終生事業的繼承人:雖然這個半流放的崗位到底算不算事業還很難說。
“說到底,我就是不想看見一個天才被他們白白的糟蹋了?!?
“而正好我手中還有點權力:那羣高領主也知道這不是你的原因?!?
海軍上將端起酒杯,細細地品了一口。
“再者說了,這同樣也是爲了滿足我的那點小愛好: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
參謀長靜靜的盯著一杯又一杯佳釀被灌進了海軍上將的肚子裡,而他自己卻幾乎滴酒不沾。
“基地裡的每個人都知道?!?
“阿西爾上將喜歡集郵?!?
“但他收集的不是郵票:而是每一個讓他欣喜的天才?!?
“你就是我手裡頭最好的,皮克曼?!?
海軍上將從不避諱這一點。
“不僅僅是你,還有政治部、後勤部、裝備部和司令部下轄的各個辦公廳,以及各艦隊的指揮部,岸防部隊、勤務部隊、工程部隊和通訊部隊,甚至是武裝鎮暴隊、醫療部門還有駐外的各個要塞:這裡幾乎所有的領導人和下屬,他們都是天才?!?
“而你是最天才的?!?
“也許吧:但是從本質上來說,我和他們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
皮克曼點了點頭,目光有些陰暗。
“我們都失去了未來,都被神聖泰拉的高領主丟在這裡等死,不是嗎?”
“……”
海軍上將沒有說話。
因爲這的確是一句實話。
也是貝里斯冕區基地最大的特色。
自從阿西爾上將因爲他出身克蘇尼亞的身份問題,被泰拉高領主們一腳踹出了帝國海軍的主力序列,來到了這個偏僻的港區當了土皇帝之後,從外界收集天才,就是海軍上將爲數不多的消遣。
但想也知道,任何前途無量的天才都不可能主動來到這個鬼地方當差,那簡直是在謀殺自己的軍旅生涯,所以,海軍上將最後只能選擇劍走偏鋒:他開始仔細的關注那些因爲犯下錯誤或者運氣不佳,被更高層強制退役或者雪藏的天才,並會積極的將這些人引渡到自己的基地。
雖然這種行爲聽起來有點像是和神聖泰拉的意志對著幹,但真實情況卻遠非如此。
畢竟,阿西爾上將被扔到這個半流放的崗位上並非是出於懲戒,僅僅是對於他的出身問題而導致的歧視,再加上他在整個大遠征中的確積攢了豐厚的人脈,整個海軍系統遍佈了他的同僚和前輩,所以高領主們對他的行爲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者說,高領主們也知道有相當一部分的【罪犯】的確是被冤枉的,雖然出於政治原因和其他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些人已經被判了升遷無望,但將他們派到一個無足輕重的海軍基地去發揮發揮餘熱,多少也算是件開源節流的好事。
生命是帝皇的貨幣:但衆所周知,員工是不能亂花老闆的錢的。
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帝國海軍從來都不會缺少天才。
那種世俗意義上的天才,每年都會有新的海軍軍官候補生中,幾千幾萬,如同井噴般涌出來:又或者說,能夠從一整個世界的潛在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在選拔殘酷的軍校中成功畢業,站在戰艦的頂層甲板上,本就是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加入海軍的院校之前,每一位應屆生都是自己世界裡的絕世天才。
也正因如此,無論是高領主還是海軍都不會太過重視所謂的天才:每年因爲戰爭或者災難而橫死的天才比人類帝國能夠掌控的星辰還要多,在這些天才能夠真正的兌現自己的天賦,成爲實權人物之前,他們也不過是一種可以消耗甚至揮霍的資源,根本沒有什麼特殊性可言。
換句話說,哪怕是兩位高齡主間微不足道的一次政治博弈,就能殃及成百上千的高級軍官和天才,讓他們從此前途暗淡,甚至直接被海軍掃地出門:海軍上將的手下就不缺乏像這樣的倒黴蛋,其中最傑出的一個是被公認的才能出衆,原本被認爲是有希望去競爭下高級上將的。
而現在,這個差點被強制退役的傢伙是阿西爾手下的港口武裝部隊長官:這是海軍上將指向內部的鋒利刀刃,其就駐紮在距離司令部僅五百米遠的地方,裝備著整個軍港最好的戰鬥裝備,時刻都有上萬名經驗豐富的大遠征老兵坐鎮。
而這支部隊的職責,就是在軍港發生水兵暴動甚至叛亂的時候:像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算太罕見,用鐵腕手腕鎮壓艦船上那些因爲太長時間的亞空間航行,導致他們的腦子往往不太好使的大兵,這些武裝部隊是海軍上將最後的底牌。
這也是沒辦法:貝里斯冕區還沒有重要到會有一隊阿斯塔特戰士在此駐防。
儘管此地其實挺險要的。
但反過來說,這也給予了海軍上將近乎於獨斷專行的權力,在這座基地,甚至整個星區中,他都是說一不二的霸主,他可以慷慨的將最重要的崗位給予那些名義上早已經被帝國海軍除名的人,也可以用各種手段化解神聖泰拉的問詢,以及最近這些年越來越頻繁的調查團隊。
真是可笑,這些首都來的軍官和專家們不去巡視火藥味越來越濃的前線,卻專門來找他們這些失意者的麻煩。
幸好,就像他全權委託給他的參謀長的任何一件小事一樣,皮克曼總是能將這些調查員們全須全尾的打發走:在他擁有了十多次成功的案例後,最近幾次由高領主們親自派來的代表團,海軍上將大懶得招待,全都由皮克曼負責了。
他已經有點兒老了:老到不太有精力關照這些精細的事兒了。
至於回春手術?
他已經做過一次了,老實說,他其實不太想做第二次:反正也沒什麼新目標值得上將再奮鬥幾十年了。
這就是貝里斯冕區基地的現狀。
一個暮氣沉沉,早就已經胸無大志的海軍上將司令,還有一大羣出於他的個人喜好和各自的迫不得已,被海軍上將其收集過來的隕落的天才。
或是在一場戰爭中,因爲種種原因犯下了他們不該犯的錯誤,又或只是影響了泰拉上某位大人物的心情,更有甚者,是與他本人毫無關聯的利益紛爭,以及乾脆就是給某位大人物的失敗背鍋:這座基地的每一個高層軍官都有類似的故事,他們都是被神聖泰拉所拋棄的人。
“就像是這座基地本身?!?
海軍上將搖晃著空著的酒瓶,厚重的玻璃倒映著他微醺的面孔。
“沒人在乎我們?!?
“我們在補給序列上的排名,甚至在芬里斯的法務部後面?!?
“芬里斯有法務部?”
“這就是問題所在。”
阿西爾打了個哈欠,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暈暈乎乎的。
“其實吧,打心底裡,我還是有那麼一點喜歡這個地方的?!?
“你知道麼,其實在偉大遠征剛剛開始的那幾十年裡,貝里斯冕區可是一處相當重要的大型軍港,我在這裡服役過一陣子,親眼看著它是怎麼建設起來的:那個時候的貝里斯冕區是從泰拉向北遠征的必經之路,帝皇和原體的艦隊都曾在這停泊過,大部分的先進設備都是那個時候修建的?!?
“直到後來,這地方隨著大遠征的不斷推進成爲了大後方,從前線基地變成了後方的中轉站,地位一降再降:等泰拉一腳把我踹到這個鬼地方的時候,我才發現這裡的設備和基礎建設跟我之前在這裡服役時,沒有任何的區別,唯一的好處就是留下了當年大型軍港的地位和架子?!?
“無論怎麼說,這也是處大軍港。”
“原來如此。”
參謀長點了點頭。
“這就是我們一直擁有一支和我們地位不太相匹的大艦隊的原因?”
“你覺得我們的艦隊規模很大?”
“對比治安工作來說,的確不小了?!?
“倒也是?!?
說著,海軍上將看向了窗外。
他最鍾愛自己辦公廳的一點就是,在這裡隨時可以看見港口的艦隊。
那就是力量的來源。
儘管就在前幾天,有相當一部分艦隊爲了履行巡邏治安的工作,已經離港,但此刻停泊在軍港中的剩餘艦隊依舊是一支令人仰望的偉大存在:數以百計的艨艟鉅艦宛如在太空中沉睡的太古荒獸,密密麻麻的炮管和在反覆擦洗後鋥亮的榮譽傷疤,讓每一個觀看者都忍不住頭皮發麻,即便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艘護衛艦,依舊是需要泰坦這般陸地巨獸擡頭仰望的存在。
站在他們面前,哪怕是目不識丁的傢伙就會明白一個簡單的真理。
在海軍面前,陸軍永遠是一羣小不點。
那羣可悲的陸軍馬鹿這一輩子最偉大的成就,也不過是替偉大的海軍艦隊處理他們懶得顧及的殘兵敗將。
更有甚者,即便是如同帝皇的天使般需要衆人仰望的阿斯塔特軍團,在太空艦隊所掌握的絕對力量面前,也是蒼白的。
最偉大的阿斯塔特戰士也許可以吹噓他能斬殺任何敵人,率軍擊毀一臺騎士,甚至設計拿下一臺泰坦:但即便是阿斯塔特中最膽大包天的存在,也絕無膽量宣稱,自己能夠挑戰一艘戰艦,更不用說是由一整支艦隊組成的鋼鐵滅國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