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幾個字, 科莫多把電話拿回耳邊,正想繼續(xù)聽聽那朝思暮想的聲音時,電話裡“嘟——”的一聲, 直截了當(dāng)?shù)貟鞌嗔恕?
科莫多先是一陣尷尬, 然後又難以自制地大笑起來。
啊, 不愧是他, 脾氣還是那麼臭。
他一點也不擔(dān)心接下來趙栩會做些什麼, 因爲(wèi)只要季肖白還在這裡,趙栩就不會離開。
地下室內(nèi),幾個黑衣人是近幾年才入夥的, 並不知道當(dāng)年他們的大佬對電話裡的那個男人有多麼可怖的慾望。他們聽著他駭人的笑聲,都不明所以。只知道科莫多接了一個電話後, 就像瘋了一樣。
他狂笑了好一陣, 臉上那道疤因爲(wèi)狂笑而愈加猙獰。
A忽然開了口:“BOSS, 接下來要怎麼做?加派人手圍攻他嗎?”
科莫多乍然間轉(zhuǎn)身看向A,眼神怪異的打量了他一會兒。過了好一會兒, 他的語氣才恢復(fù)了平常那種語調(diào)森森的悠然,“我是這麼沒有儀式感的人嗎?當(dāng)然是命人好好擺一桌豪華酒宴,給他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A的臉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科莫多的視線又投射到季肖白身上。
季肖白神色有些震驚和茫然, 他還陷在那聲熟悉而久違的溫柔聲音裡。
他爲(wèi)什麼會來?他不是把一切都部署得很好麼, 果然又被打亂了?還有他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已經(jīng)想起來了嗎?那段視頻他是不是看到了?他當(dāng)時是什麼感受?會爲(wèi)自己難過嗎?
季肖白越想越著急, 波動跌宕的情緒死灰復(fù)燃, 又牽動了他艱難而虛弱的呼吸。
他再度低聲咳嗽起來。
科莫多垂眼瞟了他一下,打了個響指:
“來人, 帶季少去處理一下傷勢,再好好打扮打扮,一會兒和我一起去見見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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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麗堂皇的大廳中央燈光璀璨,古舊的鐘擺聲在精心雕刻的白漆石柱間穿梭縈繞。
身著禮服的侍者忙忙碌碌,端了一盤又一盤精緻的美食過來,又在專人的指導(dǎo)下鋪陳擺置了滿滿一桌。長桌盡頭,科莫多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悠哉地輕拍著桌沿。
凌亂的腳步聲響起。
季肖白本該是在別人的攙扶下被帶過來的。但他們動作粗魯,說是走,但幾乎是拖。
他對這種舉動很不屑,但是高傲慣了的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甩開鉗制,然後在自尊心的驅(qū)使下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
他腿上的傷剛剛被包紮好,骨骼和肌理的傷也沒有那麼快恢復(fù),剛開始的每一步,都是以跌倒在地上告終。
好在醫(yī)護(hù)人員並非全是惡徒,他們已經(jīng)治療了他很多天。每一次他來時不是瀕死就是重傷,但都憑藉曾經(jīng)優(yōu)良的身體素質(zhì)咬牙硬挺著。他們雖然並不清楚他的身份,卻對於他超乎常人的毅力感到由衷欽佩。
醫(yī)生們吼開了行爲(wèi)粗暴的黑衣人,親自半攙半扶地帶著他走出了診療室。
然後季肖白自己走到了大廳。每一步,都是劇痛與煎熬。此時被押到到桌邊坐下,他才梳洗乾淨(jìng)的額前碎髮就又被冷汗浸染得汗涔涔的。
科莫多饒有興致地看著季肖白無聊的舉動,嘴角嘲諷。
似乎是醫(yī)務(wù)人員爲(wèi)他換了一身乾淨(jìng)的白襯衫,替他颳了鬍子,
那兩條修長的腿,和廢了基本上沒有什麼區(qū)別。走不快,跑不動,還能做什麼?
季肖白坐在長桌的一側(cè),離坐在長桌一端的科莫多大約空了兩個人的距離。他之所以沒有坐在長桌的另一端、背靠大門的位置,是因爲(wèi)那樣的話,他就不能一眼看到趙栩了。
侍者還在陸陸續(xù)續(xù)端盛美食,科莫多吩咐:“去,拿兩柄白燭。”
那名侍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三份餐具,謹(jǐn)慎細(xì)緻地問道:“首領(lǐng),是拿三柄嗎?”
“嘭——”
科莫多沒有回答,而是不耐地拿出槍,直接將侍者爆頭。
血花四濺。
立刻有其他的侍者從圓柱後出現(xiàn),迅速處理了侍者的屍體。
科莫多又露出愉悅的微笑,隨便對另一個侍者說了同樣的吩咐,饒是那名侍者早就聽說過首領(lǐng)的喜怒無常,還是嚇傻了,肩背顫抖著立刻照辦。
很快,兩柄白燭就拿了過來,侍者將它們點燃,在兩端各擺了一支。
滿桌的美食悉數(shù)上完,科莫多看向季肖白,雙手?jǐn)傞_,優(yōu)雅一笑:“季少,我和Flex的燭光晚餐準(zhǔn)備好了,他人還沒來,你可以先用。”
季肖白自從坐在這個位置上後,全程沒有看他,他一直盯著門外的方向。
今夜雪停了,正星夜璀璨。他不想見到又默默期盼,那個人出現(xiàn)在門框那狹小的四方視野內(nèi),從星夜裡來見他。
高緯度獨有的呼嘯風(fēng)聲響起。
門外的夜景裡忽然有了人影,一個、兩個、三個……
幾十個黑衣人拿著槍一點點往後退,他們都指著一個方向。
季肖白看見門外的人羣簇?fù)碇还w中心,畏懼地從左往右移動,直到那個中心人物出現(xiàn)在門框的視野中。
趙栩。
他來了!
趙栩面無表情地踏進(jìn)大廳,兩手插在風(fēng)衣裡,腳下生風(fēng)。
季肖白凝視著趙栩。那雙眼睛明明是從黑夜裡來,卻分外明亮。
視線糾纏。
還未將大廳的全貌看清,趙栩就已經(jīng)看到了季肖白,其他的景象只能用餘光去看。
他的眼裡只有他。
趙栩情不自禁地朝他走去,腳下的步伐下意識地加快了許多。一步一步,就像是回溯時間的進(jìn)度,讓他又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清瘦隱忍、明明自己也過得不快樂卻還要來惹他笑的少年。
季肖白看著趙栩一步步走近,視線相撞,坐到了自己身邊。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趙栩坐過來的剎那,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在訴說著心動。
“咳!”
科莫多尷尬地咳了一聲。
他支退了剛纔那些持槍的守衛(wèi),把大廳內(nèi)的侍者也轟了出去。
看到時隔多年不見的趙栩,科莫多當(dāng)然很激動。他自以爲(wèi)優(yōu)雅而又成熟地舉杯歡迎趙栩:“Oh,我的Flex,你來了。”
可是趙栩根本沒理他,他搬了椅子,坐到季肖白身邊。
科莫多氣不打一處來,長桌另一端的位置是專門爲(wèi)他留的,那柄白燭也是替他點的,他卻坐到了季肖白身旁去。長桌兩端的白燭安靜的燃燒,剛好以他們兩人爲(wèi)軸互相對稱,這讓科莫多有一種爲(wèi)他人做嫁衣的荒謬感。
科莫多把酒杯重重放下,又喚了一聲“Flex”,語氣比上一次要危險的多。
他的動靜太大,季肖白握住趙栩的手,讓他警惕。他不知道趙栩是否有備而來,擔(dān)心他的安全。
趙栩反握住他的手。
然後趙栩冷冷看向科莫多,才發(fā)現(xiàn)他帶著一隻眼罩,看來那天在視頻裡,季肖白真得傷到了他的眼睛。
好像獨眼龍。
趙栩冷聲道:“你果然還是喜歡這些無聊的名堂。”
見他終於迴應(yīng)自己,科莫多瞇眼笑笑:“迎接你的儀式感怎麼能丟?你難道忘了上次在這裡時,我們也是共同享用了燭光晚餐的嗎?哦,還有香檳助興。”
話音剛落,季肖白眼神驟然變得擔(dān)憂,如果不是趙栩桌下緊緊握著他的手,他真得恨不得立即拖著殘軀和科莫多同歸於盡。
上次……
趙栩記得很清楚,九年前,科莫多逼他做了很多他不情願的事情。骯髒污穢,諸如親眼在他面前殺掉侍者,然後威脅他吃下餐盤裡的東西。還有杯裡摻了藥的酒,逼他一杯一杯地喝完。以及數(shù)不盡的精神摧毀和身體暴力……這些噩夢,現(xiàn)在想來,依然毛骨悚然。
現(xiàn)在也是同樣的地點,也是這樣的酒,同樣的佈局。只是,在場的人不一樣了。
感受到季肖白握著他的手動了動,趙栩忽然回神,像是重新獲得了力量。
是的,不同了。
現(xiàn)在,有小白在他身邊。
趙栩很快冷靜下來,他不再是當(dāng)年十八歲的少年,不會再輕易地被語言操控精神了。
他直視著科莫多那隻惡龍般狠毒的眼睛,猶如直面多年來內(nèi)心深藏的的恐懼:“那就多謝了。”
“那……怎麼不喝?”科莫多凝視著他面前未開封的酒,笑得意味深長,“來,乾一杯。”
趙栩感受到了季肖白灼熱的視線。
然後,他下定決心似的,沉默著冷靜地拿過塞子打開香檳,直接拿過季肖白的杯子倒在裡面。色彩鮮豔的酒汩汩地流入杯中,有些東西一下子變得清明。
科莫多勾脣,遙遙地敬他一杯,然後看著趙栩的動作。
趙栩拿起酒杯,毫不畏懼,準(zhǔn)備一飲而盡。
這時,季肖白擡起手,精準(zhǔn)迅速地奪過那杯酒重重放到一邊,他嘴脣泛白,只說了兩個字:“別喝。”
對不同的人而言,一杯酒的含義是不一樣的。對趙栩而言,那杯酒象徵著一段難以釋懷的噩夢。對季肖白而言,那杯酒則是當(dāng)年心上人深處絕境時自己缺席的重現(xiàn)和懲罰。
他們語調(diào)很輕,對話起來就像旁若無人的呢喃。
科莫多精心安置的兩柄白燭橫亙在長桌兩端,安然靜謐地躍動著,如同他們被撩動的心魂。
“你不怕有毒?或者下了藥?”
趙栩溫柔笑笑:“沒毒的。”科莫多很好面子,他在某些手段上極其挑剔場合,他從不會在第三者出現(xiàn)的場合用毒這樣卑鄙的東西,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私密的場合,公共的場合下他只喜歡暴力和語言攻擊。
季肖白嗓音沙啞,但語氣卻強硬,“不許喝。”
“好,你是老大,你說不喝就不喝。”
“一杯酒而已,不必急於證明什麼,只要有可能威脅你的安全,就沒有證明的必要了。如果你真的要喝的話,我替你喝。”
一些零散的片段飄浮上來。
趙栩忽然想起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個夜晚,他和季肖白窩在可以看見窗外月光的牀上,兩人喝了酒,渾身滾燙。季肖白其實酒量不好,今晚卻喝的格外多,才喝了四杯就已經(jīng)暈乎乎躺下了。趙栩趴在季肖白身上,望著窗外的月亮迷迷糊糊地發(fā)呆。
趙栩:“幹嘛喝那麼多酒?”
季肖白:“壯膽哪……你不也喝了很多麼。”
趙栩:“壯膽幹嘛?”
季肖白:“幹……不幹嘛。”
然後那晚,趁醉裝瘋的季肖白,在趙栩拜託完陳伯去買解酒藥的時候,一下子把他撲.倒,完成了兩人的第一次成長。
二世祖第二天拔那啥無情,明明預(yù)謀已久還想裝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吱吱嗚嗚毫無歉意:“宿醉傷身,以後不在一個學(xué)校,千萬不許喝酒啊。”
趙栩吐槽警校紀(jì)律嚴(yán)明,是不能喝酒的。但嘴上還是道 :“你管得著麼?學(xué)校裡那麼多青年才俊,我和誰說話和誰喝酒,你管的過來麼?”
然後,禁不住挑釁的季肖白變身醋王,玩笑地和趙栩打了一架,最後卻和他一陣耳鬢廝磨。
季肖白在他耳邊說:“要喝可以……以後你那份……我替你喝。”
後來,趙栩遺忘了所有的痛苦和美好,一切真得留給了季肖白一個人,連同他獨自借酒澆愁的那一份,他都替他承受了。
思緒回到這裡,趙栩看著那杯香檳,這杯酒忽然又有了新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