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yīng)該是個……普通人！”

“是的，我還未曾正式開始修行。”

“大朝試……首榜首名？”

“是的，我只能拿第一。”

唐三十六的問題很直接，很犀利，陳長生的回答很認(rèn)真，很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比如吃飯應(yīng)該葷素搭配合合理，不要吃太鹹太油，應(yīng)該早睡早起，這樣纔能有一個健康的好身體——人生就是吃喝拉撒，這並不錯，這種舉重若輕、化雅爲(wèi)俗的態(tài)度也很不錯——問題在於，大朝試拿首榜首名這種事情，真的不是普通的吃喝拉撒。

因爲(wèi)只能拿第一，所以會拿到第一，如此風(fēng)清雲(yún)淡、理所當(dāng)然的述說，其實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說要把世界上最強大的黃金巨龍的龍鬚拔下來當(dāng)劍，這是很美好的童話故事，但在現(xiàn)實裡真有人這麼說，只會被當(dāng)作夢話。

那個人一定會被當(dāng)作瘋子或者白癡，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絕世天才。

天才與白癡之間只有一線之隔，那道線就是可能性。

那麼像陳長生這樣，完全無視這道線、並且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人，究竟應(yīng)該排進哪邊？

唐三十六他很驕傲，很自戀，今天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明明平靜甚至有些木訥、天真甚至有些幼稚的傢伙，可以在驕傲和自戀方面對自己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按道理來說，白癡的妄言根本不可能威脅到他這樣真正的天才，可問題就在於——當(dāng)陳長生用認(rèn)真堅定的眼神說出如此荒唐事情的時候，他都無法去反駁或者嘲笑，他內(nèi)心深處最總覺得那種不可能的可能，似乎真的可能存在！

這是爲(wèi)什麼？他從未見過像陳長生這樣的人——行事端正，所以理直，於是氣壯——於是你根本無法找到迴應(yīng)他的方法，這就是無言以對，所以他無話可說，憋至內(nèi)傷。如果他知道陳長生曾經(jīng)讓東御神將府的徐夫人和那位婦人以及丫環(huán)霜兒，都曾經(jīng)有過無言以對的時刻，那麼他可能會覺得安慰很多，會生出很多同病相憐的感覺。

香茶飲盡，唐三十六甚至將茶葉都下意識裡嚼了，才從先前的震撼裡醒過神來，看著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彷彿先前根本沒有說出那句話的陳長生，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這傢伙有趣的程度看來遠遠超過了自己的估計。

“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我雖然很佩服你的野望，但從理智出發(fā)，實在沒辦法看好你，所以也不好給你說些什麼祝福的話，那樣會嫌得我這個人太虛僞，我只想提醒你，東御神將府那邊不會輕易放手。”

唐三十六不知道陳長生與東御神將府之間有什麼恩怨，在他想來，京都畢竟是聖後治下的首善之都，東御神將府即便在暗中施了些手段阻撓陳長生的前程，也不可能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儘量躲著他們。”

唐三十六說道：“能躲的開嗎？就連摘星都沒有錄取你。”

陳長生說道：“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

唐三十六說道：“東御神將府，影響不了摘星學(xué)院，徐世績沒有那個能力，聽說……是宮裡有人說了話，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和東御神將府之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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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還有什麼隱密，居然會牽扯到宮裡。”

陳長生這才知道摘星學(xué)院沒有錄取自己，背後還有這樣的秘辛，很是驚訝，一時忘言，待醒過神來，反而覺得心情好了些——他所尊重的摘星學(xué)院面對著不可抗力，纔會做出那些不值得尊重的事情。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爲(wèi)什麼會有那道不可抗之力？

不提遙遠而神秘的大西州，中土大陸上有很多高高在上、凡人勿近的地方，比如南方某些大宗派的山門，北方那座雪城……而隨著大周領(lǐng)導(dǎo)著人類在與魔族之間的戰(zhàn)爭裡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大周京都皇宮便成爲(wèi)了最了不起的地方。

傳說那座皇宮裡有無數(shù)通幽境的強者爲(wèi)侍，傳說那座皇宮裡有老太監(jiān)是聚星境的高手，傳說皇宮裡有輛青竹小轎，傳說中，那座皇宮裡甚至有一條威武無雙、忠誠千年的絕世巨龍！

在此前的十四年人生裡，陳長生通過書籍對大周皇宮有很多認(rèn)識，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和這種高遠而神秘恐怖的地方發(fā)生聯(lián)繫，想著唐三十六說的那句話，他沉默無語，怎麼也想不明白。

“聖後孃娘簾前跪著無數(shù)條狗，徐世績是比較兇惡的一隻，但也沒有辦法請動宮裡那些人對摘星學(xué)院施壓。就算能，他也沒必要耗費如此大的代價，那麼，不需要他付出太多代價，宮裡的貴人卻主動願意去做……”

說到這裡，唐三十六先前一直有些模糊的猜想，忽然變得清晰起來，但看著陳長生稚氣未褪的臉，又覺得思緒有些亂——難道這個連請客吃飯都不會的傢伙，真的……與那隻鳳凰有什麼關(guān)係？

他真的很想問陳長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通過今日，他已經(jīng)非常清楚陳長生的性情，知道對方既然不願意說，那麼就是怎樣也不會說，所以最後他也只能說道：“……東御神將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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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重要的人一直都是她，你要清楚這一點。”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陳長生的眼睛。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唐三十六神情不變，內(nèi)心卻已經(jīng)掀起了驚天巨瀾，通過陳長生這句話、還有他說話時細微處的神情變化，他可以很確定，陳長生和那隻鳳凰之間一定有問題，只是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問題。

“很難形容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無論傳聞還是別人轉(zhuǎn)述，她在性情方面沒有太過特異的地方。”

唐三十六說到這裡，發(fā)現(xiàn)真的很難解釋，直到他看到陳長生的眼睛，才忽然間想明白了些什麼。

“她……和你很像。”

“她，也是個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

“當(dāng)然，你讓人無話可說，是因爲(wèi)你的態(tài)度太平靜，說話的口吻太討厭，讓人鬱悶的想吐血……傳聞裡她不怎麼說話，也很少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但她和你一樣，都很容易讓人鬱悶的想吐血。”

陳長生有些疑惑不解。

“她不需要說話，不需要嘲諷，不需要輕蔑，不需要居高臨下……她只要存在，只需要站在那裡，便足夠讓很多人鬱悶地想要吐血。我承認(rèn)，那些人裡也包括我，擁有天鳳血脈，極小的時候便自主覺醒，修道無比順利，偏偏悟性還極強，毅力亦強，什麼都強……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過分嗎？連我這樣的天才在她面前都會感到絕望，這種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真的很可惡。”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和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朋友，只不過方法方式完全不一樣，她真的……太特殊了。其實很多人都在想，大概也只有秋山君，面對這樣的女孩子的時候，才能平靜如常吧？” шшш ?ttκǎ n ?CΟ

說完這句話，見陳長生沒有什麼表示，他便告辭離開了客棧\u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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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青衣少年走後，陳長生將桌子擦至纖塵不染，很少見地沒有去洗澡，很罕見地沒有看書，而是走到院中，搬了把竹躺椅身到樹下，隔著疏離的花瓣與漸肥的青葉，看著夜穹里美麗的繁星，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再一次聽到徐有容和秋山君的名字，他神情不變，情緒其實難免還是有所波動，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那種微酸微鬱的情緒，是他過往非常排斥的情緒，入京都後卻已經(jīng)兩次體會到了。

連續(xù)四次學(xué)院考試都因爲(wèi)東御神將府而失敗，他很生氣，皇宮出面壓制摘星學(xué)院的意見，不是因爲(wèi)東御神將，必然是因爲(wèi)她，這讓他更加生氣，再加上此時的酸鬱心情，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討厭那個叫徐有容的小女生。

小時候在廟裡，他對師兄說過，自己或者會恨人，但卻學(xué)不會討厭人。

現(xiàn)在他卻開始討厭那個小女生了。

是的，哪怕是讓無數(shù)宗派天才、雪域少年噤聲無語的天鳳真女，在陳長生的意識裡，只是個小女生。

他記的非常清楚，她生於十一月十一日，比自己小三天。

小一天也是小，更何況是三天。

那個叫徐有容的女人，真的很讓人討厭啊。

陳長生的情緒越來越糟糕，心想師父怎麼給自己訂了這麼一門親事？他從椅上翻身而起，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竹子做的小東西，放進了行李的最深處的匣子裡，然後開始洗臉洗手，把自己洗的乾乾淨(jìng)淨(jìng)，心情終於好了很多。

那個匣子裡有一封婚書，那個竹子做的小東西，是他十一歲那年京都寄過來的，他記得寄東西的那隻白鶴，記得隨東西到來的那封信，記得信裡面的那些話，也記得很清楚，那天之後那隻白鶴再也沒有來過。

……

……

今夜。

一隻白鶴落到了南方聖女峰峰頂。

滿天繁星下，崖畔坐著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