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裡,母子二人終究得見。
見到兒子安全回來,劉皇妃還能忍得住,見到兒子身上的箭傷刀傷之後,本就性情柔弱的劉皇妃,哭的泣不成聲。
連帶著人高馬大的越王,也忍不住淌了眼淚。
李皇帝在一旁,默默嘆了口氣,他拉著劉皇妃的手,輕聲道:“蘇妹,他自小好武,這是生來的性子,既然是這個性子,受傷總是難免的。”
“我當年,不也是刀槍陣裡闖出來的?”
劉皇妃擦了擦眼淚,看了看李雲:“你身上,卻哪有這般可怖的傷痕?”
李皇帝啞然。
夫妻二人多年,皇帝陛下身上有什麼,劉皇妃自然再熟悉不過。
早年李皇帝,的確是經常衝陣,但是因爲他太猛,幾乎沒有受過什麼太重的傷,一些皮外傷,甚至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傷疤。
唯一一次比較危險的一回,是有個神射手近身,射了他一箭,這一箭被如今的羽林衛(wèi)將軍,忠勇侯楊喜楊侯爺給擋了下來,而楊喜能封侯,至少七成是因爲這一箭。
除此之外,李雲身上還真沒有什麼太大的傷痕。
“那是因爲,二郎在戰(zhàn)場上,不如他爹我。”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當年在江東初起家的時候,我?guī)е畮讉€護衛(wèi),在敵陣之中能殺上十幾陣,全身而退。”
他微笑道:“如今朝廷裡不少將領,當年都被我打過。”
越王殿下聞言,也跟著笑了笑:“這個事情我聽餘將軍說了,餘將軍說父皇當年,幾乎是一個人,就踏平了他們的寨子。”
說到這裡,越王殿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搖頭道:“孩兒跟父皇相比,還是差遠了。”
李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爲父少年時,得了套呼吸法門,練到後來,已經自然而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才身強體壯,過些天你進宮裡來,爲父把這呼吸法門教給你。”
越王殿下眼睛一亮,喜笑顏開:“多謝父皇!”
劉皇妃在一旁,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父子一個是天子,另一個也是朝廷的親王,放在天底下,已然貴不可言,怎麼見了面,卻總說些武夫說的話?”
皇帝陛下笑了笑,低頭喝茶,沒有說話。
越王殿下還是很怕母親的,賠了個笑臉開口道:“兒子跟父皇學點東西,總也是好事不是?”
劉皇妃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宮門外,三公主阿福一路小跑跑了進來,直衝到越王身前,拉著越王的衣袖,蹦蹦跳跳:“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越王殿下一把把這個胞妹抱在懷裡,笑著說道:“昨天回來的,今天就來找小阿福了。”
劉皇妃皺眉:“怎麼不跟你父皇行禮?沒有規(guī)矩?”
李皇帝在一旁喝茶,笑著說道:“不礙事,不礙事。”
“愛妃繼續(xù)說。”
人前,皇帝陛下也不好意思再用“蘇妹”來稱呼劉皇妃,畢竟都已經是四十歲左右的人了。
劉皇妃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你回來之前,我跟你父皇已經商量過了,這一次你回來,頭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婚事給辦了,等你成了婚之後,就考慮就藩的事情。”
越王殿下抱著胞妹,看向父母,微微低頭道:“這些都是父母之命,父皇母妃做主,孩兒不敢多說什麼。”
說著,越王殿下有些好奇,看了看自己的老爹,問道:“對了父皇,我們跟吐蕃人鬧的這麼難看,吐蕃人就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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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皇帝聞言,放下茶杯,啞然道:“你去禮部會館看看就知道了。”
他慢悠悠的說道:“從二月到現在六月了,來了三撥吐蕃使者了,到現在都還沒走,加在一塊百來個人了。”
皇帝陛下笑了笑:“每天都跟禮部主客司的人對罵,說我們李家不講信用。”
越王殿下聞言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皇帝陛下倒是老神在在:“這個不礙事,讓他們吵去就是,那麼多讀書人,總有幾個吵架厲害的。”
“不必理會,咱們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
越王殿下摟著胞妹,捏了捏三公主的臉蛋,笑呵呵的說道。
“父皇英明。”
…………
七月,天氣愈發(fā)燥熱。
便是皇帝陛下,也有些禁受不住,然後人在甘露殿裡,放了幾塊冰塊解暑,同時又讓宮女在殿中伺候,給他扇風解暑。
這天下午,一身常服的杜相公,也是擦著汗水進了甘露殿,對著天子行禮之後,才感慨道:“今年夏天熱的古怪,還是陛下這裡涼快些。”
皇帝陛下看了看杜謙,問道:“內侍沒有給中書供冰嗎?”
杜謙搖了搖頭:“沒有見到。”
皇帝陛下皺了皺眉頭,喊道:“顧常,顧常。”
顧太監(jiān)一路小跑進來,微微低頭。
皇帝皺眉道:“宮裡冰窖的冰,每日給各位相公送去些,這麼熱的天,不要中暑了。”
顧太監(jiān)心中叫苦,但是不敢多說什麼,只能低頭道:“奴婢遵命。”見他神色不對,李皇帝又說道:“宮裡的冰窖不夠用,就用內帑去宮外買,估摸著熱不了多長時間了,不要在這些地方省錢。”
顧常這才應了一聲,深深低頭:“奴婢遵命。”
等到他離開之後,李雲纔看向杜謙,笑著說道:“受益兄此來,什麼事情?”
“回陛下。”
杜謙趕忙說道:“張遂今日,給中書遞來了公文,彙報江東以及金陵府新政事宜,臣得了公文之後,不敢怠慢,立刻來向陛下彙報來了。”
李皇帝聞言,開口說道:“你說罷。”
“是。”
杜相公笑著說道:“陛下聖明灼見,江東新政辦的很好,如今戶部的市舶稅務司已經建了起來,只六月一個月時間,這個稅務司收到的商稅,折錢就有九千萬錢。”
聽到這個數目,李皇帝先是愣了愣,隨即沒好氣的看了看杜謙:“九萬貫錢就九萬貫錢,說什麼九千萬錢?”
杜相公微微低頭,笑著說道:“張遂報上來就是這個數目,臣只是照著念而已。”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陛下,這個市舶稅務司剛建起來,能有這個數目,已經相當難得了。”
“往後,定然會越來越多的。”
杜謙開口說道:“如果再好一些,就真能替掉當地大部分田稅了。”
“我知道。”
皇帝陛下看了看杜謙,開口說道:“剛弄起來一個月,有這個數目,那一年少說有一百萬貫,推行天下,朝廷一年就會多出千萬貫錢的稅收。”
“哪怕只是如此,也已經相當多了,至少給朝廷來源了兩三成的進項,但是…”
皇帝看了看杜謙,問道:“真就這麼順利嗎?”
杜謙愣了愣,沒有接話。
李雲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說。
等杜謙坐下來之後,李皇帝才默默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恐怕地方上那些人,聯合起來哄我開心。”
聽了這話,杜相公微微低頭,他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說道:“不管是不是爲了討陛下開心,事情總歸是有進度的,而且,現在上下清明,政令通暢,陛下耳目聰明,他們不敢作假。”
“是不敢作假。”
皇帝陛下淡淡的說道:“江東那麼多商戶,不管賺錢還是不賺錢,一股腦去市舶司繳稅,這總歸是正兒八經的收入,誰也查不出問題。”
說著,皇帝陛下瞇著眼睛說道:“估摸著,是擔心我疑心,要不然江東道這麼多富商,這個數目再翻上幾倍,恐怕也不是什麼問題。”
商人逐利,正常情況下,想要商人去主動交稅,這是很難的。
哪怕以李雲在江東的名聲,也很難做到。
但是現在不一樣,太子殿下人就在金陵,並且是太子殿下,在監(jiān)督負責這件事,如果說爲了討好這個國家未來的儲君。
不要說十萬貫錢,百萬貫錢也是小數目。
杜相公苦笑道:“陛下若是這般想,那就只有等到太子殿下回朝之後,再行考量了。”
“不過…”
杜謙微微低頭道:“張遂他們,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臣相信這個數目就是實數,他們要是敢聯合鄉(xiāng)紳,欺上瞞下。”
“臣第一個就不饒他。”
皇帝陛下襬了擺手:“罷了罷了,這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的事情,說好五年就是五年,五年之後,咱們再看就是。”
杜相公低頭應是,他再擡起頭的時候,看了一眼天子的桌案。
天子桌案上,堆了兩沓文書,一沓錢中書送來的,而另一沓,該是九司或是其他什麼衙門送來的,也堆了厚厚的一沓。
杜相公默默看了一眼這一沓文書,隨即移開了目光。
皇帝陛下正揉著自己的眉心,感受到杜相公的目光之後,他看了一眼杜謙,開口道:“受益兄在想什麼?”
杜謙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臣什麼也沒有想。”
李皇帝也看了看自己右手邊九司送來的文書。
他知道,杜謙猜到了一些。
事實上,杜謙也沒有猜錯,這一沓,確是有關太子的文書,記錄了太子在江東的言行舉止。
兩個老搭檔一陣沉默之後,皇帝陛下長嘆了一口氣,感慨道。
“受益兄,養(yǎng)兒子難啊。”
他搖了搖頭。
“養(yǎng)個儲君,就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