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會議,到最後,還是沒有商議出來一個切實可行的法子,歸根結底,還是這個世界,信息溝通以及交通都太過遲緩,以至於很難保證行政效率。
而且,監管也比較困難。
正因爲如此,上層行政的手段,往往比較簡單,儘量不給下面什麼操作空間。
比如說李雲先前搞的新稅,就是這種路子,如果收丁稅,地方衙門還可以瞞報人口,截留下來一些,但是十年以來,地方土地已經清丈完畢,還多少田地就是多少田地,地方衙門總不能憑空變出或者憑空減少田地。
但是這種讓地方衙門包乾工程,操作空間就太大太大了。
好在,現在是開國初年,因爲李皇帝個人性格的原因,再加上這些年也先後清理了幾次貪官,雖然不可能上下俱無貪腐,但是整體風氣,還是相對清正的。
因此,這個大基建的工程,纔有可能做成。
做成這個基建之後,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李雲就有把握,把這個國家拉入新的時代。
當然了,前提是那個時候,他還依舊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沒有龍馭歸天。
再有就是,他還保持清醒,沒有昏聵。
一場會議結束之後,衆臣先後散去,李皇帝獨獨把新任的戶部尚書卓光瑞留了下來,親手給卓相公倒了茶水,開口笑道:“卓兄這一個月,戶部接手的如何?”
卓光瑞微微低頭道:“回陛下,臣署理過多年部政,事情還是熟悉的,現在已經接過差不多了。”
卓尚書這話,聽起來尋常,卻是頗有些意涵,李皇帝摸著下巴看著他,笑著說道:“接手了就好,今天談的事情,跟戶部工部俱有關係,卓兄原先做了許多年的工部尚書,如今令郎在任工部侍郎,現在又供職戶部,這個事情,卓兄要多多出力。”
卓光瑞先是低頭,應了聲是,然後他看了看李雲,想了想之後,問道:“陛下,這原本是攤派徭役就能做成的事情,如今朝野俱都清正,地方官也多是天子門生下派下去的,再加上許子望監察之事做得極好,朝廷的政令基本上可以通行無阻。”
“何必要這麼麻煩?”
李皇帝沒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與卓光瑞面對面而坐,如同老友一般,他看著卓光瑞,開口說道:“還是不同的。”
“攤派徭役是沒有什麼問題,千古以來俱是如此,但是如杜相所說,這是空耗民力。”
“攤派徭役,無有任何報償,有些還要百姓自備乾糧,說到底,這是貧民。”
“而現在,國庫富裕,我這裡也有不少閒錢,如果能通過僱傭的法子,把這些錢分派下去,那就是富民。”
“民富之後,纔會花錢,錢財愈流通,社會便越富有。”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笑著說道:“雖然朝廷在這個上面花出去的錢,未必會有多麼大的規模,但是這或許可以作爲一個良好的開端,引導整個社會,朝著這個方向去走。”
卓光瑞皺著眉頭,顯然並不是很認同。
在這些士大夫眼裡,錢財都是有數的,流通與不流通,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李雲說的這些東西,已經有些超出他們的認知了。
看著卓光瑞的模樣,李雲也不惱,只是笑著說道:“我說的話,卓兄未必要信,咱們試著去做幾年,幾年之後自然可以見到成效。”
說著,李皇帝繼續說道:“卓兄家裡,有幾個兒子?”
“五個。”
卓光瑞連忙低頭道:“除長子卓重在工部供職外,其餘四個兒子,有兩個在朝廷裡,還有兩個在家裡讀書,不曾出仕。”
“有沒有辦事幹練的?”
卓光瑞想了想,開口說道:“臣三子卓昌,雖然是恩蔭官,但是諸子之中,他辦事情最爲妥當。”
說著,他看向李雲,開口道:“陛下有什麼差事要辦嗎?”
“就讓他去工部掛職罷,由工部牽頭,成立個做工程的…嗯,行當罷,稱將作行,算是官營的行當。”
李皇帝默默說道:“這個行當,先負責整個河南道的官道修整以及拓寬,做成之後,由京兆府以及河南道三司衙門驗收。”
“具體人員,由將作行,就是卓兄家那個老三,負責僱傭使用。”
皇帝陛下看著卓光瑞,繼續說道:“從前,確有不少皇室產業,或是直接掛在戶部的產業,但都不明朗,這個將作行,就是第一個國營的行當,以後專門負責土木工程。”
“卓兄以爲如何?”
卓家,無疑是最適合負責這個事的人家了,畢竟工部戶部,卓家都有佔著,他們家負責這個事情,方便快捷。
當然了,此時的卓光瑞,依舊只是把這個事情當成一個差事,他還不明白,這個將作行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
卓光瑞很快低頭,開口說道:“臣遵命。”
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說道:“回頭,讓你家這個老三進宮裡來,我跟他見一面,交代他一些事情。”
“還有。”
李皇帝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家那個老三,最近也在外面做一些雜事,這個事情到時候可以讓他佔股一兩成,權當讓他跟著學一學如何當差辦事了。”
卓光瑞一怔,然後擡頭看了看李雲,又低頭道:“若是三殿下參與,自然是三殿下主事…”
李雲搖頭道:“這個將作行,我打算安排做個七品或者六品的職事,我家那老三,不太適合在工部掛職,再加上他年紀還小,就讓他多看看,多學學罷。”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默默說道:“這個事情,估計要辦個幾年,等這個事情辦成了,到時候卓兄就可以去吏部了。”
吏部,一直是新朝比較畸形的衙門。
因爲這個衙門,長久以來,一直是身爲宰相的杜謙兼管,但是中書事情又太多,杜謙其實管不了太多吏部的事情。
絕大多數事情,都是吏部兩個侍郎在做,這兩個侍郎,在李雲心裡,又不足以勝任這個吏部尚書。
因此這種畸形,就一直拖到了現在的章武十年,期間杜謙不止一次的向李雲請辭。
這倒不是杜謙客氣,而是以他的身份權柄,沒有必要再兼任這個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名義上管著人事權,但實際上到了五品以上的官職,大多數還是要中書點頭。三品以上的,就要知會皇帝陛下,甚至要經過廷推廷議,因此這個吏部尚書對別人來說,是人生頂點,對於杜相公來說,就單純是個累贅了。
卓光瑞就任吏部,是李雲一早想好的事情,只不過因爲岳父大人過世,薛收丁憂,不得已才突然把卓光瑞起復,讓他暫管戶部。
聽了李雲的話,卓尚書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臣,一定不辜負陛下的厚望。”
李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正色道:“天下太大了,人也太多,一些事情,我自己是做不成的,我希望老兄弟們。”
“能一直站在我這一邊。”
“咱們善始善終。”
卓光瑞聞言,深深低頭:“臣等,一直站在陛下這一邊,從來也不曾動搖過。”
李雲給他添茶,繼續說道。
“一些事情,我現在跟你們解釋不清楚,我只能說,咱們事上見。”
“一點一點摸索罷。”
“是,臣等,緊隨陛下身後就是。”
…………
在李雲的授意,卓家的傾力之下,這個“土木國企”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推進,李皇帝親自接見了卓家的卓三郎,交代了他一些事情,然後就放他去河南道考察官道去了。
這個事情不能著急,現在只是“立項”階段,還有考察,估預算等等,沒有個兩三年怕是很難幹成。
李雲也不著急,只要這個國家,在按照他指的方向前進就行,至於跑的快慢,他並不是很在意。
事關國體,牽扯不知道多少人,步子太大了容易扯到蛋。
哪怕是一點點的錯漏,落到具體的百姓頭上,也是滅頂之災了。
畢竟,現在以及將來數百年,都幾乎沒有什麼來自於海外的外部威脅,這個國家,可以一點一點往前前進。
就在皇帝要“大興土木”的時候,奉詔進京的揚國公周昶,也終於抵達了洛陽,這位皇帝陛下的老朋友,在禮部會館換上了衣服之後,一路進了宮裡,跪拜在皇帝陛下面前。
“臣周昶。”
揚國公深深低頭,額頭觸地。
“叩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