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的時候終於到了,哨聲一響,陳魚像一道標槍那樣**水裡,她覺得自己好象是跳進一口沸騰的大鍋,看臺上口哨聲,尖叫聲,還有很多聽不出來的聲音。陳魚來不及想那麼多,她瘋狂地向前劃去,左轉換氣的時候,她看到她已經落後在兩個人後面了。
不,不能這樣。此刻她是爲自由而遊。自由,她這麼想著頓時覺得自己膨脹起來,一艘汽艇在水上劃,劈開所有的浪頭,飛離了水面,呼嘯著扎向終點……腳打水的頻率加快了,水點濺到自己的臉上,像暴雨,密集的鼓點,有人淒厲而悠長的歌聲……
李何波在岸上嗷嗷大叫,恨不得自己跳到水裡給陳魚使一把勁,還落後一個人,他緊張得要命。超過了,快一點,再快一點,他自己好象都要飛起來了,脫離地面……
到了!電子屏幕上閃動的時間停了下來,凝固了,新記錄誕生了!
錢,獎金,名氣!李何波突然跪下來,雙手緊緊握拳,又對電子屏幕狠狠揮了一下拳頭,他終於出頭了!
陳魚攀著池沿大口大口地吐氣,鬆弛下來她疲憊地不得了。回去,她喃喃地說。
在兩千公里的外的海底,九月的葡萄已經熟了。三株長在一起的葡萄藤結出的果實像藍寶石那樣晶瑩璀璨,一串串在海底靜默著,等一個人回來。
游泳池在夜裡像一面黑色的鏡子,不停的動盪。黑色的鏡子?在哪裡見過?陳魚突然覺得很難受,耳朵裡轟鳴的厲害。那是雪花落到海面的聲音。雪花緩慢地落入海面,在人類看來是詩意而優美的景色,但在水族聽來卻是不得了的噪音。每一片雪花與海面接觸的聲音都震耳欲聾,像金屬摩擦的聲音。這個時候,魷魚都會頭疼欲裂,人魚也會難受得不得了。只是這種聲音音頻太高,人聽不見。
此刻,陳魚就好象呆在下雪的水底,既不安又焦躁。而她從來沒有體會焦躁這種情緒。她不安地看看李何波,一切都結束了,他爲什麼還要帶她來游泳池。李何波指指水面:蛙泳腿,十個來回。
陳魚不懂。她看著李何波半天才說:什麼?
什麼?訓練!全國賽4個月後就開始了,不練吃老本嗎?
陳魚半天反應不過來:全國賽?和我有什麼關係?
李何波拉著她在池邊坐下來,分析給她聽,現在她已經是少年組裡遊的最快的人了,參加今天的全國賽,奪冠希望很大,而且還有可能刷新自己的記錄,到那時候,她就出名了,獎金,企業贊助,形象大使,做廣告,掙大錢,想讀書鍍金也可以自己挑名牌大學……
陳魚搖搖頭,不說話。
李何波變了臉:你他媽的翹什麼翹,給我下水!
那種焦躁奇怪地放大了,一頭獸要衝出來。陳魚拼命把那種感覺剋制在體內,她一動不動。沒有下水。
李何波換上一副很奇怪的笑臉:不聽話是不是?等會兒你就知道厲害了。
陳魚全身的力氣都在剋制那種莫名的感覺,她拼得渾身雙痛。
喝湯的時候快到了,是嗎?李何波的聲音溫柔的可怕。
一聽到雞湯兩個字,陳魚就大叫起來,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現在不會想回到海里去了吧?愚蠢的人魚。從此以後你得乖乖的聽話,你是我好不容易發現的好苗子,不出名,太可惜了。麻醉大象,聽過嗎?放在雞湯裡很味道很好吧?僅次於***的毒品,和它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娃娃。噢,你早就上癮了,自己不知道,比賽完了也查不出來,因爲你是人魚。多好的苗子啊,我怎麼會放你走呢?
陳魚這下話都說不出來,她在池沿翻滾,掉進水裡,在水底她用自己的頭連連撞擊池底,像座頭鯨那樣憤怒地遊動,痛苦沒有絲毫減輕。滿池都是鼎沸的浪花,好象水底孕育著颱風眼一樣,整個池子似乎都搖晃起來。
李何波坐在池邊欣賞她的掙扎。這是個馴服的過程。他平靜的臉上甚至有一絲笑容。終於,他覺得差不多了,他向水底伸出手:不想回去了吧?答應我就給你——麻醉大象。他看見陳魚從水底奮力向他游來,終於聽話了,他的笑容盪漾開來,沒有什麼受得了毒品的折磨,哪怕是人魚。
靠近岸邊的時候,陳魚突然從水裡一躍而出。她淋漓的臉上眼睛亮得可怕,純粹的黑色,火爐裡碳塊馬上迸出火星的樣子。李何波沒有看到她的眼睛,他恐懼地扭曲的臉被一種光照亮了,在黑暗裡特別猙獰。那種光來自陳魚的手臂。她的手臂,像火炬一樣呼呼地冒著鋼藍的光芒,光芒的邊緣像匕首那樣鋒利。他盯著那道光劈過來,這是他看到的最後的東西。
隨即,一種神秘的力量吸著她,牽引她把左手放在頭頂,右手環抱在肋下,她無知無覺地開始旋轉,藍白色的光從腳跟開始自下而上地籠罩了她。在幾近昏迷的旋轉中,她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雙乳下的傷口消失了,太陽曬在背上黝黑的游泳衣印子褪掉了,所有的傷害,所有的孤獨排擠,所有的所有……
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又恢復到人魚的樣子,和原來一樣,她在水裡照見了自己銀白的眼睛,甚至皮膚又是雪白的。可是她不可能和原來一樣了。陳魚想著,片刻都沒有停留,她擺一擺魚尾,通過游泳池的水向著海底深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