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流民舊事
丁巡檢帶著十幾個手下將整條背街翻了個底朝天。
“這邊沒有發(fā)現(xiàn)?!?
“前巷六門查驗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
“九門有發(fā)現(xiàn),是個慣偷,已經(jīng)拿住了!”
……
這條街不過百米長短,就算是巡檢們得了林與的好處搜得格外仔細,一個時辰的功夫,整條街就給翻了個底掉。
出乎幾人預(yù)料的是,竟然連一絲絲的蛛絲馬跡都枚有尋到。幾個慣偷租住在其中一戶,房子裡起出了大批的贓物,倒是一樁意外的發(fā)現(xiàn)。
見到慣偷垂頭喪氣的被拖走,戶主大叫晦氣的罵娘,丁巡檢一邊包紮著左手,一邊笑瞇瞇地迎上了林與。這是剛剛與幾個頭兒搏鬥的時候,被一個人拿著油燈給劃的,傷口不深,此時也已經(jīng)止住了血。沒能拿到於娘失蹤的真兇,但機緣巧合之下,卻破了一起案子,得了功勞的老丁喜得合不攏嘴。
“林公子,兄弟們盡力了,你看,整條街都翻過來了,枚有於娘子的蹤跡,你看這?”
林與點點頭,胖子和徐恩此時都有些受打擊,見他二人低頭沉思,林與自懷中掏出一個錢袋遞給了老?。骸靶值軅兠α税肷?,也是辛苦了,一點小心意,給幾個受傷的兄弟壓壓驚?!?
老丁掂量了一下手裡的分量,臉上的笑容更甚,衝著林與三人拱拱手。
“老丁這還要去巡街,三位公子若還想到了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有驅(qū)策,老丁定然隨叫隨到?!?
丁巡檢帶著功勞撤了,林與卻不能不管不顧。無論如何,於娘子都是自己熟識之人,她失了蹤,那便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咱們到底遺漏了哪裡呢?這條街就這麼長,門戶全都搜過了了,每個人都盤問過,枚有絲毫遺漏?!?
這思考著,徐恩卻突然面現(xiàn)猶豫,往林與這邊瞟了一眼。正好林與也在看他,看這眼神,立刻問道:“表弟是不是有什麼發(fā)現(xiàn)了?”
徐恩猶豫著道:“倒,倒不是什麼新發(fā)現(xiàn),就是總覺得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沒注意到?可一時卻想不起來這疏忽出在什麼地方!”
林與摸著下巴:“我覺得兩位之前的判斷不會有錯,於娘子應(yīng)該就是在這條街上出的事,表弟覺得有遺漏,那簡單,我們來一次還原案情?!?
“還原案情?”
“沒錯,我們重走一次這條街,把所有的信息再組合一次!徐恩覺得有信息遺漏了,我們就把他找出來!”
三人都說著話,卻都沒注意,就在三人大概兩丈遠的路邊,兩個穿著麻衣的小販正挑著攤子賣梨。就在三人討論之時,兩個攤販也 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兩人耳語了一陣,其中一人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到了街口一拐,瞬間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城外,流民安置處。
自從林與查出血吸蟲病上報蔡京之後,整個流民的棚戶區(qū)就被官兵圍了了個水泄不通。棚戶的周圍被圍上了木柵欄,柵欄外又撒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石灰。
如今,這些流民在疫病枚有清除之前,不能踏出棚戶區(qū)半步。好在,蔡京並枚有放棄這些流民的意思。按照林與的房子,每日偶有青蒿、馬鞭草煎熬的藥物送過來,棚戶區(qū)裡那些大肚子的病漢,精神一天天好了起來,就是拉的稀稀拉拉,臭不可聞,讓棚戶區(qū)的空氣又污穢了些。
如今這裡的衛(wèi)生條件也在官兵的強制下改善。打井喝水是不成了,幾口水井都被官兵填了,說是水能傳疫,每日的用水都是從城裡運送,然後燒開之後再發(fā)放給流民,就是怕他們不聽勸告,引用生水,到時候交叉感染疫病再也根除不盡。
一戶棚戶之中,當初迎接過林與的老漢正坐在一張草蓆上,一個精壯的漢子與他對面而坐,不遠處,一個小男孩正隨手拋投著一個用草製作的草球,玩得不亦樂乎。
那漢子面帶憂色:“爹爹,我想入城一趟。”
老人面色不愉,哼了一聲:“爲了個不守婦道的女子,你怎就如此糾纏?若不是因爲虎頭,我這等流民都不屑看她,你怎麼還要……”
“爹爹,娘子他……”
“住口!什麼娘子!她既然改嫁,就不是我方家的媳婦!你要是敢進城去會他,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漢子苦笑,不再爭辯。
他的爹爹一直被他瞞在骨裡,並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也斷然猜不到於娘改嫁,其實就是自己一手安排,爲的就是讓她帶著虎頭與自己一刀兩斷,一旦事敗,就能安然脫身,誰知道,自己居然能活下來?
誰知道事情變化如此之快,自己居然和老爹爹一起,被當作流民安置在了江陵府外,唉,一切都是命啊。
只是於娘,城裡的兄弟說她無辜失蹤,官府已經(jīng)查了一日了,如今卻毫無消息,真讓他心急如焚,就在此時,一個麻衣漢子突然出現(xiàn)在他家的窩棚外,打了個手勢。
漢子隨口應(yīng)付了爹爹幾句,囑咐他看好虎頭,這纔跟著那麻衣人走出棚戶。
棚戶外,一個渾身包裹著嚴嚴實實的兵丁帶著他們兩施施然走進了另一個茅草房,這房間比起其他棚戶來說略大,裡面被用來堆放了不少的救災(zāi)物資。
那兵丁大咧咧的帶著兩人進來,見四下無人,立刻躬身道:“長受快樂光明中,小的見過大聖天王!”
那在自家老爹面前唯唯諾諾的粗豪漢子,此時面色嚴肅,雙目中神光電閃,哪還是剛纔那般窩囊模樣?
原來,這位藏匿於流民之中的不是別人,正是江南明教這一任的光明左使,大聖天王方勝。
數(shù)年前,哲宗皇帝尚未親政,太皇太后高氏反對新政,利用車蓋亭案大起文字獄,新黨一一被廢,舊黨捲土重來,司馬光、範純?nèi)?、韓維被稱作“三賢”,這三位恢復(fù)舊法,攻伐政敵,新政心血盡皆飛之東流。
與之相應(yīng)的是,大宋民間苛捐雜稅又起,民不聊生。方勝作爲明教的光明左使,長江以南以他爲尊。他爲人豪爽大氣,手下人甚爲折服,偏偏又心有溝壑頗具城府。他見民衆(zhòng)日子一天難過一天,於是大舉招募教衆(zhòng),幾月之間,手下就有了數(shù)萬之衆(zhòng)。
某一日,明教一位教友被一士紳誣告,那人想奪取教友家中田地,羅織了一堆罪名,勾結(jié)了當?shù)毓俑龀设F案。一個普普通通的中戶人家,如何與官府相抗?
但此事卻成爲了明教起義的***!方勝自己本來只是準備吸納教衆(zhòng),壯大本教聲勢,團結(jié)一致好度過當前的難關(guān)。誰知道北宋官方在舊黨強硬政策之下,對民間一味用強,竟然激起了教衆(zhòng)的同仇敵愾。
數(shù)萬人嘯聚,特別是方勝手下兩位大將都是一心舉事。方勝被羣情裹挾,已經(jīng)是不得不反。
但他心中 如明鏡一般,明教雖然糾結(jié)了數(shù)萬人之多,但成分駁雜,大多是沒上過戰(zhàn)陣的平民,其中大部分人又是本地之人,拖家?guī)Э?,怎麼可能全無顧及起義造反?
況且此時的宋軍還沒有完全的腐敗化,單說江南名臣謝麟,就曾多次帶兵平叛,算的上是百戰(zhàn)名將,自己這一幫子烏合之衆(zhòng),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
但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發(fā),方勝此時若不舉事,說不定立刻就是被羣情高漲的自己人給剁個稀巴爛。但他終究還是智力在線之人。
舉事之前,他一紙文書休掉了自己的妻子於娘,讓她帶著虎頭,改嫁到了另一戶人家。那戶人家也是明教的教衆(zhòng),跟隨方勝多年,對他忠心耿耿,方勝讓他帶著改嫁的於娘子遠走江陵府,自己則是從安徽睦州老家去了江南西路,大舉起事。
他自號大聖天王,糾結(jié)兩萬餘明教教衆(zhòng),效法張角舊事,打出替天行道的名號,一度打下數(shù)個縣城。
然而,烏合之衆(zhòng)終究是烏合之衆(zhòng),朝廷大軍一道,頓時煙消雲(yún)散。方勝此人卻極爲機警,在打下幾座縣城之後就派心腹挖掘地道安排後路。
明教形式被就是絕密,方勝雖然起事,但一直以大聖天王的名號示人,自家本家的姓名卻只有手下天地風雷四門香主才略知一二。
就在朝廷大軍合圍,大聖軍兵敗如山倒的時候,方勝召見天地風雷四門香主,卻在門內(nèi)設(shè)伏,四人一到,就被方勝的心腹一一斬殺,然後他便帶著心腹由地道逃脫,隨後就是扮做良民,一路悠悠盪盪的回了睦州,居然沒人識破他這個大聖天王的身份!
只是他天性謹慎,回到睦州之後好說歹說,才拖著爹爹變賣了田地,背井離鄉(xiāng)跑去了廣南生活。卻不成想,人倒黴起來,連涼水都塞牙,他們在廣南生活了不久,廣南的羌族就起事了。
這次出兵平叛的就是他的老熟人謝麟,雖然謝公再次平息了叛亂,但廣南已是烽煙百里,民不聊生,方勝又成了逃民,一路北逃,就這樣被安置在了江陵府。
方勝也是心中嘆氣,幽冥之中,自有天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死裡逃生,不想又和自己的妻兒只有了一牆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