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秦嶺中，薄霧淡淡，山林中偶爾有清脆的鳥鳴響起，四下裡全無人煙，透著一股靜謐的味道，經(jīng)過一夜急行，兀朮終於來到了華陰縣外，在他身旁的是兩座有如雙生子一般的山峰，據(jù)說這裡便叫作左金剛山與右金剛山。
斥候早就往前方探查過，確認沒有任何人馬的蹤跡，五千人這才放心地繼續(xù)前行，在穿過兩座山峰之間時，兀朮回頭看了一眼，長長地吁了口氣，這兩座山峰果然很是神似，真如兩座金剛一般，而眼下，若是過了這一處，是不是就如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道大門，前方便是安寧坦途了？
剛想到這裡，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引得笑了笑，自己什麼時候竟然也會無聊到找這種藉口來安慰自己了？
出了金剛山的谷口往前走了沒多遠，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岔路口，從這個角度看去能到得到，往左去是入了山林中的一條小路，其間兇險未知，道路似是不太好走，而往右則是依著山腳的一條大道，寬闊平整，旁邊沿著一條淙淙流淌的河水。
忽列兒低聲問道：“大帥，走左還是右？”
兀朮看著前方，想都沒想就道：“左。”
忽列兒遲疑道：“那方小路難行，且山林密集易有埋伏，右邊……”
兀朮搖了搖頭：“你若是徐子楨，你會覺得我該走左還是右？”
忽列兒一怔，隨即醒悟，再不多言：“是！”
兀朮又勒馬仔細看了一下四周，一指左前方：“木合，領一千人走那裡，三十里外會合?！?
衆(zhòng)人看去，那裡有條更爲狹窄的僻靜小路，山藤枯樹紛亂，若非仔細看或許都發(fā)現(xiàn)不了這條路。
一條精壯漢子越衆(zhòng)而出，什麼話都沒說，單膝跪了一下便領了五百人而去，他就是木合，也是兀朮身邊的侍衛(wèi)副統(tǒng)領，忠心耿耿，同時穿山越嶺是一把好手，兀朮讓他走那條路爲的還是防伏兵，眼看木合領人隱入小路，他的心略安了些。
“忽列兒，再去查探右路?！必X在剛傳令之後又下一道令，同時手一揮，剩餘的四千多人齊向左轉(zhuǎn)，朝前而去。
數(shù)十匹快馬衝出，朝著來路而去，片刻後回報，右方來處沒有任何動靜，並未發(fā)現(xiàn)有人追擊。
氣氛有點緊張，忽列兒咧嘴強笑了笑：“依我看徐子楨果真去了德順軍路，這裡卻是空空的沒留一個人?！?
兀朮也笑了笑，卻不置可否，眼神平靜，只縱馬繼續(xù)前行著。
他在幾年前任軍中要職後就已經(jīng)很少如此穿越山林了，通常都是在後方運籌帷幄，若要攻打某處時走的也是官道，可今天他卻與這些部下一同在這片綿延不絕的山林裡穿行著，頭髮衣衫都已被晨間的露水打溼，他卻渾然未覺，只依然微皺著眉頭，忽列兒可以放鬆氣氛的話沒讓他有半分鬆懈，因爲他總覺得，前方的路應該不會走得那麼從容。
四千多人行在這山間路上，悄無聲息，他們這時已都從長官那裡得到了這次行軍真正的目的地，竟然不是什麼去救援，而是從此撤離大宋，他們?nèi)缃竦陌察o，其實已是茫然罷了，那種對將來的茫然。
兀朮在數(shù)十人護衛(wèi)下走在了最前端，在這樣的山路中其實走在最中間反倒是危險，還不如在最前，一旦遇伏可以拼一把衝出，而不是被堵在中間等死。
忽然，他猛的一提繮繩，**馬嘶鳴一聲停住腳步，因爲他發(fā)現(xiàn)，前方的山路中央竟赫然有三個人，三個人，兩男一女，兀朮都認識。
左邊的少年濃眉大眼，看著敦厚樸實，背挎一把大弓，腰懸兩個滿滿的箭壺，右邊的女子是少婦打扮，清麗娟秀，眼中卻有掩藏不住的殺氣。
張寶兒，蘇三！
而在他們中間那個騎著匹白馬，臉上掛著吊兒郎當?shù)男θ莸哪腥?，正是他此生唯一的宿敵——徐子楨！
鏘鏘鏘……一陣拔刀出鞘的聲音響起，所有金兵俱都如臨大敵，立刻收縮隊型警戒，忽列兒與數(shù)十護衛(wèi)迅速圍在了兀朮身邊，每個人的眼中全都流露出了不敢置信與驚恐的神情。
半夜出城，臨時改路，可就是這樣還是被徐子楨埋伏了麼？
“嗨，小四?！毙熳訕E擡手打了個招呼，“你真夠慢的，等你小半天了?！?
這個招呼打得溫馨又熱情，彷彿兩個許久沒見的老朋友相約見面，完全沒有分毫對敵的味道。
兀朮笑了笑：“有勞徐兄久侯，宗弼惶恐，還望徐兄恕罪?！彼恼Z氣和神色平靜無比，他似乎是這四千多人裡唯一的一個沒有覺得意外的人。
徐子楨呵呵一笑：“恕罪？我就一白身閒人，恕不恕的我說了不算哪，要不這樣，你跟我一起迴應天府，讓咱們官家和你家皇帝，還有天下百姓一起研究該定你個什麼罪吧，你看如何？”
兀朮還沒答話，忽列兒已按捺不住，厲聲喝道：“放屁！”
徐子楨看都不看他，淡淡說道：“老子都不說髒話了，你竟然還敢說，寶兒，射他嘴?！?
那個“嘴”字剛出，一支長箭已挾著記破空聲疾速而出，忽列兒大駭之下急忙低頭，卻還是沒來得及，一聲悶哼之下他的嘴已中箭，頓時鮮血狂流。
衆(zhòng)人大驚，看去時卻見那箭已掉落塵埃，同時還有四枚牙齒和一口鮮血，忽列兒卻竟然沒死，只是疼得滿臉慘白，目中滿是怒意與驚懼，再看那支箭，竟是光禿禿的，折了箭頭的。
在這一刻，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忽列兒的身手他們當然都知道，可就算是以他的速度與反應還是沒能避開這一箭，他們終於見識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徐子楨的馬童，那個當初在應天書院震懾諸國使節(jié)，太原城外箭無虛發(fā)的神箭手馬童，張寶兒！
徐子楨道：“看在你對小四這麼忠心，到這時候都沒跑路的份上，就饒你一命，小四，你說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兀朮竟真地點頭道：“是，多謝徐兄?！?
徐子楨擺了擺手：“算了，現(xiàn)在是不是該聊聊跟我回應天府的事了？”
兀朮環(huán)顧一圈：“哦？徐兄想就這麼請我去應天麼？”
徐子楨道：“明白，明白，你四王子可是大人物，排場必須得夠?！闭f到這裡他撮脣作哨，一記嘹亮的哨音發(fā)出，迴盪山中，而在哨音尚未消退時，在一旁的林中、山中，還有他的身後，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