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忘記歸途。(六)
雲深夢長君不知,忘了忘記歸途。(六)
紀柏然知道,那是眼淚。愛麪魗羋
他站在原地默然,目光穿過那長長的長廊,蘇生偏過身的樣子讓人覺得心寒,這個男人來到這裡這麼長時間,爲雲深掉過的眼淚不知道多少,也許感情也是太過於負重,纔會這麼不要形象地,爲了誰,而掉了眼淚。
他略微地低下頭,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閃過紀老在書房裡面說過的話,那話語逐漸地變得清晰無比,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胸腔裡面鏗鏘迴盪,君知蕭仰著頭再也不肯屈服的模樣一直在他的腦海裡出現,經過了這一次事情,君知蕭彷彿鐵了心一般,再也不肯跟著紀老安排好的路走,終於是在那恩情的束縛之中,開始了反抗。
紀柏然仔細地回想剛纔的那情形,書房裡面的氣氛凝滯而且尷尬,自己的爺爺先是痛斥了他們一般,然後是逐個地問他們,在未來,準備拿雲深怎麼辦?
他記得紀老是這樣問君知蕭的:“你說說,你打算把我們家闌珊怎麼辦?她也等了你這麼多年,你就算對雲深的念想再深,也該放下了。轢”
他跺了一下柺杖,顯然是有些餓憤怒了,看著君知蕭的時候,額頭上的青筋都在微微地暴露出來了,紀柏然從來就沒有見過紀老這樣的,他對君知蕭,總是很看好,兩個人之間的相處,還很是和諧,紀老很看重君知蕭,雖然曾經是真的利用過他。
當時君知蕭氏怎麼說的呢?紀柏然瞇著眼睛看著雲深的病房,病房前的蘇生安靜地站在那裡,顧琳在他的身邊輕聲說著什麼,蘇生一直不說話,顧琳調轉過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擡起頭來,又是很安靜的一副模樣,不動聲色地收斂了情緒。
當時的君知蕭就站在書架前,身後高高的書架上,都是厚重的圖書,彷彿已經有了一些的年歲,男人的身影顯得格外的清冷,他臉色不變,語氣卻有些的森冷:“這些年,誰不失去很多?當年的事情是怎麼樣的,紀家比我更清楚,誰不委屈?箝”
紀柏然擡眸看著站在陰影裡的君知蕭,男人的輪廓在陰影裡被打傷了迷離的光影,薄脣微抿,那冷漠刻骨的神色,已經那麼明顯,紀柏然漠然,以前的君知蕭,雖然待人接物冷淡疏離,但是從來不會把這麼冷淡的神色顯露出來,這個男人懂得收斂自己的情緒,隱忍得一度讓紀柏然感到心寒,此時此刻的君知蕭,多少有些陌生。
說到底,就是爲了一個雲深,原來這些年,紀闌珊苦苦等待了這麼多年,還是沒能得到君知俠的憐憫,他的心裡,記住的,住進去的,除了雲深,也許就是一片荒蕪的蒼茫。
君知蕭的話一出,饒是紀老,也有些驚訝,瞪著眼睛看著君知蕭許久才晃過神來,眼前的男人,一路由他扶持起來的男人,已經不願意再被壓制,他想要擺脫紀家,自由地選擇,自由地得到,而當時作爲紀家幫君知蕭的條件之一的和紀闌珊完婚的事情,已經被君知蕭反悔,這些年,他得到了很多,同樣的,也失去了很多。
“你什麼意思?”紀老瞪著君知蕭,眼睛幾乎能充血,那樣子多少有些的震懾力,這個在軍部裡面曾經叱吒風雲的老人,身上還是保留著那種強烈的控制慾,自然是不願意讓君知蕭脫離他的掌控,這是一種性格的養成。
當時的燈光有些黯淡,君知蕭聽見紀老的話,臉色也不甚變化,只是站在那燈光的陰影裡,站在他對面的紀柏然,明顯地看見,他白皙的臉龐,嘴角邊泛起了冷漠而且諷刺的笑意,毫不掩飾地,表示出了他的叛逆。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我只是想要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誰也不能再動搖半分?!彼寄坷淝宓亻W過不明的憂傷,靜默了一會,他又兀自地開口:“當年是我太過於執迷不悟,您和我一樣,都欠了她這麼多,也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男人的話語有些的隱晦不定,面容有些的悲傷,紀柏然愕然,這麼多年,他們兩個一直在暗中較量,似乎想要比試一下,誰愛雲深更多一點,那個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這注定是一場沒有輸贏的較量,從來就沒有贏家。
現在的君知蕭終於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準備好了和紀家決裂,他想要保護的人,說都無法阻止,言語中的堅定2,讓紀柏然都有了一絲的惻隱之心,站在那裡,心裡一陣陣地難過,原來這些年,一場情愛之事,卻是三個人的苦痛。
君知蕭說完這些話,就徑直地離開了,在門口的時候,看見站在外面淚流滿面的紀闌珊,這個女子,定然是聽到了他的話,聰慧如她,怎麼會不知道君知蕭話裡的意思,當年紀家和君知蕭欠雲深的東西,他現在要開始慢慢地還給她,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她和君知蕭的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
一想到這裡,就算是這麼多年已經在君知蕭的身邊歷練成了刀槍不入的女人,她還是掉了眼淚,紀闌珊有時候會問,這世間,如果有什麼能讓她淚流滿面的話,就只有一個君知蕭了,得到他的時候,是欣喜,失去他的時候,是痛苦。
而不管得到還是失去,她都要爲他掉許多許多的眼淚,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慰藉這顆不肯安穩的心,這麼多年來,她紀闌珊也餓不曾好過,總是終日活在一種失去的恐懼之中,生怕有一天君知蕭會不顧一切地去找雲深,生怕有那麼一個她不經意的時刻,雲深就會突然回來站在他們的面前,那麼,她所有的美夢,都將會破碎。
她害怕又那麼一天,那麼要強的紀闌珊,不喜歡夢碎的聲音,所以她一直緊緊地跟在君知蕭的身邊,爲了他變得凌厲,變得堅強,變得強大,只是希望有那麼一天,和他並肩站在一起,她想要證明,能配上君知蕭的,也就只有她紀闌珊。
紀柏然站在書房裡略微地偏過頭去看門口的紀闌珊和君知蕭,那男人看見紀闌珊,腳步也不做停頓,毫不猶豫地掠過她的身邊,朝著門口走去。
他聽見自己的妹妹紀闌珊啞著聲音問了一句:“雲深真的就這麼好嗎?我和你一起七年,都不及她半分麼?”聲音已經哽咽。
君知蕭的腳步略微地停頓了一下,背影挺直,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似乎沉吟了一會,才慢慢地開口,話語裡,是有些的愧疚的:“她沒什麼好,就是獨一無二罷了?!?
在紀闌的眼淚流下來之前,君知蕭又幽幽地吐出了一句話:“不要和她比,你比她好,真的,你什麼都好,要幸福?!蹦腥说穆曇粲行┑那榫w不明。
紀柏然沉默地想著君知蕭的話,是啊,紀闌珊什麼都好,一切都好,比雲深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你什麼都好,只可惜,我不愛你,所以,米一切的好,都與我無關。
愛情就是這麼一樣自私的東西,總是讓人愛著歡喜,愛著痛苦,君知蕭走後,紀闌珊就在紀柏然的懷裡,嚎啕痛哭,他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也許這一次之後,紀闌珊也就該學會放手了,畢竟七年的守候都無法得到,那麼,就算她用再多個的七年,都無法獲得。
有人從身邊跑了過去,身體撞到了他,紀柏然被這樣的撞擊拉回了思緒,偏過身來看了一眼撞到他的那人,然後就看見了雲起一臉無辜地站在他的身邊,還在喘著氣,顯然是趕了很長的路還沒有喘過氣來。
“紀大哥,你也在這裡啊,姐姐呢?媽很擔心。”雲起看見是紀柏然,語調緊張地問他,目光還在醫院的四處逡巡,似乎想要找到雲深。
紀柏然有些的愕然,看著眼前的少年,也不開口,偏過頭去看了他挽著的那人。
他的手裡還扶著一臉蒼白的段雅,女人已經上了一定的年紀,再加上這些年的顛簸病痛,臉上的皺紋已經清晰可見,只是紀柏然有些詫異,上次去看段雅的時候,她的精神狀況還很好,爲什麼這麼一點的時間裡,她的頭髮上,已經有了明明白白的白髮。
看見紀柏然的時候,段雅的情緒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激動了,睜開雲起的手,一下子就握著柏然的手,手不斷地顫抖著,顯然在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脣齒顫抖著,久久都說不出話來,竟是眼睛已經紅透了來。
紀柏然頗是感觸,伸手扶著段雅慢慢地往雲深的病房走,什麼都不用多說,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意,這些年來,段雅口口聲聲說不願意見到雲深,原來那也是在雲深安好的時候,在雲深生死未卜之外,她比誰都來得難過。
畢竟血總是濃過於水,雲深的身體裡,留著一般她的血液,就算段雅多麼不願意去回首和雲祝的這段難堪的婚姻都好,她都不得不承認,雲深,始終是她生命裡,不可替代的人。
“阿姨,雲深已經轉入了重癥病房,您別急,她...還好?!奔o柏然說雲深還好的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略微的遲疑,連他都不敢確定,現在的雲深,能不能算得上是好的了?如果不死是好,那麼,雲深就還好吧。
段雅聽見紀柏然這樣說,臉色煞白得更加厲害了一些,腳步踉蹌了一下,紀柏然生怕她站不住,扶著她在長廊的木椅上,距離雲深的病房,不過是幾步之遙,但是誰都沒有勇氣走上去,生怕看見那個女子受苦,會傷了心。
段雅呆坐在那裡有了一會之後,神色才逐漸地緩過來,想是看了新聞知道了雲深出事從匆匆地趕來的,這麼多年了,她和雲深,心裡的那個結,終於是要慢慢地解開了。
紀柏然覺得心酸,一場災難,有喜有憂,喜的是雲深最重視的人還是這麼愛她,憂的是,她的性命垂危,但是紀柏然還是明白,對雲深來說,段雅的原諒,比她的生命還重要,也許這樣的結果,她醒來之後看到,也定然是歡欣不已的。
“小然,你說,她不會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吧?”段雅脣色白皙,擡頭看著站在面前的紀柏然,眼前的男子,這些年,給了她的照顧太多,她自然是知道,要不是因爲雲深,紀柏然怎麼可能這麼心甘情願地把她一個瘋子,當成母親一般的珍愛。
紀柏然坐到她的身邊,伸手握著她的手,就如同對待自己的母親一般溫柔地笑,安慰著她:“不會,她知道您來看她了,一定很開心,捨不得離開您。”他的心裡的苦澀並不不必任何人的少,但是,這樣綿長的疼痛中,他想,能爲沉睡的雲深做的,無非就是讓段雅安好。
也是這樣的一個意念,支撐著紀柏然找到了段雅,妥善地安排好了她,照顧了她這麼多年,雖然她不願意提起雲深,但是這天下哪有隔得斷的母女?他知道,她始終會認雲深的。
段雅的眼淚始終沒有流出來,歷經滄桑的女人,用力地把眼淚全書咽回了肚子,雲深還生死未卜,她怎麼能首先軟弱,只有在面臨著失去雲深的時候,她才明白,原來她在她的心裡,始終是最爲珍重的人。
“如果她真的有什麼呢?你說,我該怎麼辦?”段雅反手抓著紀柏然的手,慌亂地看著他,除了雲深,她能依靠的,就只有紀柏然,雲起還小,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承受這些變故。
紀柏然被她僅僅地抓著手掌,感覺得出她的害怕,心裡難過,從座位上起來,半蹲在她的面前,還是柔聲地安慰:“不會,一切都還有我,我不會讓她有個什麼的?!?
段雅驚愕地看見,眼前她一路看著成長過來的男子,在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明明是在安慰著她,可是,最先忍不住眼淚的,竟然是他紀柏然,因爲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騙過去了頭,從段雅的這個方向看過去,隱約可以看見側臉的紀柏然,紅了眼眶。
她頓時就默然了,在紀柏然的面前。段雅突然就發現,她連表達悲傷的資格都沒有,這麼多年,雖然她也受盡了磨難,但是,雲深又能好到哪裡?而她,卻固執地不肯認她,而他紀柏然呢?卻經年不變地,心裡始終有一個雲深。
他的情深義重,就連她的這個做母親的,都自愧不如。
段雅哽咽了一下,才輕輕地拍了幾下紀柏然的肩膀,一切盡在無言之中,知道他的情深和愛而不得的無奈,也許這就是生活,總要有所遺憾,才能讓人逐漸地沉澱和穩重,這些年,紀柏然也就是在這樣的無奈之中,學會了把雲深,刻進生命的脈絡。
沉默了一下,段雅看著紀柏然突然開口:“等她醒來,我做主,你們就結婚吧。”話語中和,竟然有一股堅定的倔勁。
紀柏然猛然擡起頭,眼神有些閃爍地看著段雅,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心裡一陣翻涌,竟然心酸難過不已,段雅都知道他紀柏然非她雲深不快樂,爲什麼雲深就是沒有這樣的頓悟?最是狠心如雲深。
雲深的狠心何止那麼一點點,她從來都是這樣,任性地孤獨行走,從來就不知道安穩,這些年,除了對君知蕭,她捨不得傷害意外,在多少人的心窩裡,捅進了刀子?
可是偏生的,有那麼多的男人願意爲她披荊斬棘,縱然知道得不到,也在所不惜。
君知蕭是,董棋瑞也是,而蘇生更是,他紀柏然呢,更是可笑。這些年來,他最大的糾結便是,雲深怎麼能招惹這麼多的桃花運?
而他亦是知道,這樣的心理,都源自於他對那些男人的嫉妒,如同小女生一般,打翻了醋罈子,縱然他不承認。
想到這裡,他就只能苦笑了,搖搖頭神色落寞:“她心裡沒有我,這種事情,怎麼逼得來?只要她安全地度過這次,我一切都好。”
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紀柏然的心裡有沒有那麼一點道德口是心非,雲深不好,他也不好,雲深好了之後,他還是不好,因爲始終是,愛而不得。
堅持愛了她這麼多年,他總是有些的意難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