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夢長君不知
一經離別,相會無期。(一)
雲深的目光掠過紀柏然的臉,有些絲絲沁心的涼,那彷彿就是一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君知蕭在她的夢裡,拉著她的手,嘴角不段地碾轉著她的名字,淚流滿面。愛睍蓴璩
她想睜開眼睛問他怎麼哭了,可是就是無法醒過來,夢裡的時光太悠長,那漫長的黑暗將她逐漸地湮滅了下去,她掙扎著,卻只能感覺到了掌心的涼,那時眼淚浸溼的冰涼。
雲深緊了緊手掌,沒有再說話。
其實到底是一場夢,還是本來就真實不過,她也是可以判斷的,只是不敢相信罷了,總覺得心裡有一根刺,那個男人曾經都能那麼絕情,眼淚都沒有滴過一滴,現在,她還沒死,他掉眼淚是爲何?
空氣很壓抑,紀柏然覺得胸腔裡面都有一股子煩躁,眼前的女人已經沉默了下來,每一次都是這樣,只要提起君知蕭,她必定會有很長的一段沉默,他從來都不值得她在想些什麼,或者說,她不願意讓他知道轢。
風從微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揚起窗紗飛舞,他起身走到窗前,從他的這個位置俯視下面,可以看見後面的草院,隱隱約約的,還可以看見顧暖心的背影,逐漸地消失在了傍晚的日光中。
女人的背影清瘦,腳步邁得很慢,他站在窗前,突然就覺得腳底下有鋼針,扎得他生疼,這些年來,雖然沒有愛,但是顧暖心的付出他都看在眼裡,說不感動是假的。
就如同他也問過君知蕭,在雲深離開的這些年來,紀闌珊這樣不離不棄地陪在他的身邊,有沒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曾動心過箢?
紀柏然瞇著眼睛看著遠處,護士推著暖生沿著湖畔走,孩子手裡不知道抱著什麼,低著頭也不說話,就是玩弄著懷裡的東西,紀柏然在想,當時的君知蕭是怎麼回答來著?
對,他是這樣說的:“有感動,但沒心動。”
那男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是啊,感動並不等同於心動,在雲深走後,君知蕭也許就明白了這麼一個道理,心不動,則不痛。
所以,他一直都這麼清心寡慾地遊走,想要攀上他君知蕭的女人何其多?而他的身邊,除了一個若即若離的紀闌珊,看到最多的,莫不是雲深留下的剪影。
其實這些年來,顧暖心和紀闌珊都是很好的女人,家世才貌在錦城也是頂尖的了,只是這兩個女人的命運卻不謀而合,死命守候的男人,卻不愛她們。
她們都沒有錯,只是他們不愛她。所以,還是要各奔西東。
“你休息一會,我去給你弄點粥。”紀柏然邁開腿迅速地離開,他需要鬆一口氣,總覺得什麼壓在心頭,很是難受。他走得很快,彷彿害怕身後的女人,說出什麼讓他無法挽留的話。
雲深愣愣地看著紀柏然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門口,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話還沒有說出口,門就已經緩緩地關了上去,她的手指海兀自地指著桌面,上面的保溫盒內,是護士送來的粥。
他在逃避她吧?雲深這樣想著的時候,不禁就笑了,也不知道爲什麼,心情莫名地覺得輕快了起來,原來紀柏然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脣邊的笑意逐漸地瀰漫了開來,眼角眉稍,都是那些說不明道不清的神采,面色雖然蒼白,但是整個人,卻異常順遂。
那眼光裡,隱隱約約有對往事的懷念,不知道此刻的她,心裡想著的,是誰?
經歷一場生死,她突然就明白了很多東西,她這小半生,失去了太多太多無法計算的東西,也得到了很多很多,但是什麼事值得珍惜的?她終究是明白了。
其實雲深的心裡一直都明白,這些年來,她最爲慶幸的是在君知蕭離開她後,她失去一切引以爲生的東西之後,還有一個紀柏然,在她最爲落魄最爲艱難難堪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
在黑暗中的那幾十個小時,她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年,得了抑鬱癥的雲深,總是喜歡躲在黑暗之中,精神嚴重地黑暗,不肯見那光亮。
當時的她,雲深現在想起來的時候,嘴角都會輕輕地泛起笑意,那個時候,她在紀柏然的眼裡,一定是一個活在悲痛之中,自怨自艾的一個女人。
一個人那麼悲慘可憐,不肯面對現實,不斷地逃避,紀柏然當時一定是覺得,她雲深就是那麼一個軟弱的人,所以,他總是會尖銳惡毒地嘲諷她,但是在她醉酒之後淚流滿面的時候,還是他最心疼,總是一句句低聲下氣地哄著她,要她不要哭。
在當時的雲深看來,這些都是不入眼的行爲,總是不懂得感動,現在再度重溫的時候,雲深都會覺得心裡暖暖的,七年多以前的雲深,生活極度的頹廢,智商彷彿回到了三四歲,身邊總要有個紀柏然,纔不至於迷路。
在威尼斯的好幾年,雲深偶爾在深夜醒來的時候,經過書房的時候,總是可以看見紀柏然還坐在書桌前,埋著頭手指飛快地敲著鍵盤,做著似乎永遠都做不完的工作。
雲深是知道的,紀柏然爲了她和紀家鬧得不可開交,紀家爲了逼迫紀柏然就範,肯定是不願意紀柏然碰紀家的資金的,所以紀柏然的生活,並不像他身上的紀家大少的光環那麼耀眼。
而那個時候,紀柏然付給她的錢,一年已經達到了幾百萬的價格,在那些漫長的夜晚裡,她就站在客廳裡,聽風穿堂而來,身體發冷,眼睛有些發澀,但是所有的眼淚,都被她慢慢地往下嚥。
她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不愛眼前的這個男人,所以不能心疼,心不動,則不痛。
這是她在離開君知蕭之後懂得的一個生存法則,她動了心,最後被傷害的,肯定是她自己,所以在她一遍遍的提醒中,那顆心也就麻木了下來。
她會在紀柏然徹夜不眠地忙碌的時候,乘著黑夜,跑到那些音樂驚天動地的酒吧,然後喝得爛醉,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雲深現在想起來,她都已經不知道,當時難過的事情中,除了一個君知蕭雲家,是不是也有一個紀柏然?
在那些她跌跌撞撞迷失的黑夜,不管她醉暈在哪條街頭小巷,總有一個人在夜色中匆匆而來,因爲熬夜,滿目通紅的男人半蹲下身體來看著他,那雙本來妖魅的桃花眼裡,總是有太多的情緒不明。
恨鐵不成鋼,悲痛和悽然,爲她的自甘墮落。
那個時候的紀柏然總是重複地問她這麼一句話,他說:“雲深,你這樣做,值得嗎?”
他問她值不值得?雲深怎麼知道值不值得,就是感覺沒有力氣去生活,彷彿失去了整個世界,二十年引以爲生的依賴都在一瞬間消失了,就剩下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他這樣問她的時候,雲深除了沉默,就是沉默。她就睜著眼睛看著紀柏然,醉醺醺的模樣,眸光迷離,直到看到紀柏然無奈地嘆氣,把她背在背上,一步步地往家裡走。
她會在那霓虹閃爍的之間吐了紀柏然一身,看見男人青筋暴跳的臉,她異常沒心沒肺地笑,如同一個孩子一般,笑著笑著,卻眼淚如雨。
趴在紀柏然的背上,泣不成聲。
那個時候,就算紀柏然有再大的脾氣,都會收起來,本來是她錯了,而他,卻得低聲下氣地哄著,在那些暗光壓抑的人行道上,雲深迷迷糊糊之中,總是聽見紀柏然一聲聲地說:“小云深乖,咱不哭,快到家了。”
當時的情景多麼讓人想要掉眼淚,紀柏然這麼的一個大男人,在她的身邊,卻扮演著各種各樣的角色,把她如同一個寶貝般放在手掌間呵護。
她酗酒過度酒精中毒,難受得全身發紫的時候,紀柏然比她還害怕,帶著她往醫院裡跑,進手術室的時候硬是要陪同,捨不得她一個人。
她得了厭食癥,紀柏然便整天都停不下來,帶著她按時到醫院去治療,回到家之後,總是不斷地學習各種各樣的菜樣,變著戲法一般地給她做菜,看著她吃,滿臉的期待。
所以,在她的厭食癥好了之後,她倒是身體逐漸地好了起來,而紀柏然,整個人,卻瘦了一圈,她都有了一個錯覺,彷彿得厭食癥的是紀柏然,而不是她雲深,雲深看著他,也曾偷偷地抹過眼淚。
看,當時的自己是多麼可惡啊,總是想盡辦法地折騰紀柏然,理所當然地認爲,這是他欠她的,當時任性倔強,不懂得這世界上是沒有人願意爲了一個情字卑微到這樣的程度的。
而尊貴驕傲如紀柏然,在她最爲難看的時候,留在了她的身邊。
秦玖曾經和她說過,最愛你的那個男人,不是那個在你最爲風光漂亮的時候在你身邊說很多動聽刻骨的情話的男人,而是那個在你落魄難堪的時候,願意爲你低下腰的男人。
雲深曾經在那些深夜裡反覆地琢磨過秦玖的這一句話,最後總是有些唏噓,她遇見君知蕭的時候,是她最美的年華,擁有世人所豔羨的財富和容貌,性格驕縱,卻擁有萬千寵愛。
而最後,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候,願意留在她的身邊的,卻是紀柏然,這個男人爲了她義無反顧的離開了安逸平穩的生活,陪著她在威尼斯這座有著腐朽氣味的水城漂泊。
最愛她的,莫不是紀柏然。
離開紀柏然之後,雲深每每回想起威尼斯的那些年的時候,都會有些的難過,卻又欣慰,她偶爾會想,如果不是因爲她和紀柏然之間有一個君知蕭,有云家和紀家的恩怨,她會不會也會被感動,就這樣死心塌地地跟在紀柏然的身邊?
但是,她也明白,這是一個多麼可笑的假設?原諒她不夠專情,放不下與君知蕭那段年少的愛情,原諒她不夠勇敢,不敢接受紀柏然那麼虔誠的付出,也原諒她不夠堅定,想要留下卻不能留,最終選擇離開。
眼睛睜得有些久了,雲深覺得眼睛發澀,想要閉上眼睛,卻害怕凝在裡面的淚光滴落,只好徒勞地睜開著,很是辛酸。
“想要擦擦眼淚嗎?”女人一如既往地有些戲謔鬆散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尾音微微拖長,有一種的嫵媚,如同妖精般的蠱人心。
雲深被驚到,心裡迅速地閃過那個女人的臉,心裡升騰起千萬種情緒,激動不已。她迅速地轉過臉,果然看到了那女人一身極地的素色衣裙,平底鞋腳步平穩,消瘦高挑的女人,眼眸細長,笑意盪漾,長髮依舊,美麗得風情入骨。
是秦玖。
她就站在那裡看著雲深笑,不似那些年裡的哀愁,她的眼角眉稍,已經有了幸福滿足的痕跡,左手牽著三歲的兒子慕秦,那小小的人兒長得極爲漂亮,白皙嬌嫩的皮膚,笑起來的時候,狹長的桃花眼瞇成一條縫。
“雲深阿姨,你怎麼樣了?”小慕秦從秦玖的手裡掙脫開來,跑到雲深的身邊,他的身子剛好和牀持平,他就趴在她的窗邊,伸手去抓雲深的手,圓溜溜的眼睛黑黝黝的,眨巴眨巴地看著雲深,可愛極了。
不用多想,雲深的那顆心就被他可憐兮兮的目光中,撲哧地化成了水。
小慕秦出生的時候,雲深曾經去看過秦玖,那個時候小慕秦出生並不順利,折騰了幾十個小時,秦玖的身體又不好,又堅持順產,危險程度可想而知了。
雲深又幫不上什麼忙,只好乾著急,當時的雲深,已經身在納爾維克,跑到莫斯科找到秦玖,這個女人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咬著牙用力地握著她的手,死勁地掐,一點也不客氣。
“阿姨沒事,來,小慕秦,親一個。”雲深甚是喜歡小慕秦,在他出生以後,秦玖還沒有醒來,都是她守著他,一刻也不願意離開。
後來小慕秦長大了,秦玖偶爾會帶著她去納爾維克找她,小慕秦和雲深甚是投緣,總是樂呵呵地呆在雲深的身邊,連秦玖都說,雲深比她,還像媽媽。
這話說出來後就頗是傷感了,因爲那個適合雲深剛流產不久,秦玖總是愧疚萬千地擁抱她,但是從來不說什麼安慰的話,她知道,雲深懂得。
同樣是從最爲難堪之中走過來的女人,總是格外能夠明白彼此的心情,雲深想什麼,恨什麼,難過什麼,秦玖都是可以有幾分的體會的。
小慕秦很是乖巧地挪開腳步,臉湊到雲深的臉頰去親吻她的臉,然後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扳著雲深的手指玩弄著說:“雲深阿姨,我媽咪說你受了傷,疼不疼?”
小傢伙蹙起眉頭,看著雲深,很是擔憂的樣子,讓雲深覺得心疼不已,這孩子,被秦玖帶得,有超出同齡孩子的成熟,已經學會了心疼別人。
“阿姨不疼,小慕秦有沒有聽你媽咪的話好好吃飯上學了?”雲深想要抱一下他,卻奈何身體不聽使喚,根本就動不了。
坐在旁邊的秦玖連忙過來把小慕秦抱上了病牀邊的凳子上,這樣他就可以靠近雲深了,兩個人對著臉,有一段時間不見了,都是有些想念的。
小慕秦瞇著眼睛看了一眼身邊的秦玖,似乎是有些心虛地吐了吐舌頭,然後湊近雲深的耳朵,手還圍著嘴,不知道和雲深說了什麼,他說完,兩個人就看著秦玖歡快地笑了起來。
秦玖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也不惱,看著他們兩個,嘴角也揚起了淺淺的笑意,伸手撫了撫發,口氣寵溺地呵斥小慕秦:“別亂動你雲深阿姨,碰到她的傷口會疼的。”
小慕秦看見秦玖這樣說,也不敢亂動了,放開雲深的手,有些委屈地坐在一邊,悶悶不樂的樣子,很是純良無害地眨巴著黑黑的眼睛看著秦玖,楚楚可憐的模樣。
看得秦玖的心窩,一個亂顫。
這小慕秦的性格可是一點也不像慕雲霄了,那個男人總是一副冷酷正經的模樣,這小慕秦分明就一妖孽,而且還是朝著愈加妖孽的方向進發著。
秦玖想,不知道長大,要禍害多少女人。
不禁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