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一縷青絲
“傻子,傻子”需要多少悲痛才能把喉頭的萬語千言凝成這單調字節,又得怎樣的情感灌注方有這份癡怨流露。亞莉跪倒在地,低埋的頭被凌亂髮絲遮掩,唯見接連成線的淚珠,如瀑流飛瀉。
她腦中思緒如野草瘋長,亂作一團,可每一根枝藤,每一瓣葉片,都有著雯帝的形象,想要摘下細看,卻猛然枯敗,留得腐爛屍體一具。她想躲,向那密林深處,遠遠避開這殘酷現實,讓無所不在的雯帝包裹她。
這是份說不明、道不清的眷戀,畢竟它的主人亞莉只是一個孩子,單純覺得與某人相處很開心,想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爸爸,哥身上還冒著煙,一定還活著,你快救救他。”在女孩眼中,雯帝身上每一絲的異常,都喚作希望。
紅髮男子蹬下身,輕輕爲女孩擦去淚水,滿是憐惜地說:“他真的死了,冒白煙是劇毒繼續腐蝕身體的原故。”
“不,不是的,那是哥哥的力量,我有看到啊!他是使用白煙的。”
“傻孩子,別騙自己了,你心頭明白,這世界沒有白色的魔法和鬥氣。”
“……”亞莉沉默,又躲入心頭長滿雯帝的密林裡。
這時空中又落下三人,站在男子身後,躬身行禮。
“去兩個,檢查吟遊詩人是否活著,如果有存活希望,帶回去好生照料。”男子下達命令後,柔聲對亞莉說:“去吧,把心裡的話講給那男孩聽,然後我們回家。”
“大人,吟遊詩人傷口癒合了,只是失血過多,暈過去而己。”
怎麼會?
男子心頭暗驚,他可是親眼見吟遊詩人胸膛被擊穿的。想動身察看,又不放心亞莉,於是吩咐另一位隨從:“好生照看小姐,別讓她碰到毒液。”
“遵命”隨從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瞪如牛。
亞莉就在這警惕的注視下動了,她輕輕捻起骯髒的裙角,向雯帝行禮,彷彿此刻是燈火輝煌的舞廳,她羞澀低埋臉龐,主動邀請心儀男士共舞。
隨從突感心酸,開口勸道:“小姐啊,這位小哥己逝,不要此自欺欺人了。”話未說完,事情的轉變令他瞠目,險些咬了舌頭。
只見禮畢,亞莉翻過裙角便用乾淨的內側,擦拭雙手。
“天啊!”隨從心裡尖叫,“這還是我高貴典雅的小姐嗎?離家才十幾天,居然被這小子帶成這副德行!他應該慶幸自己死了,如果還活著,我定將他拍成稀泥。”
可細看下來,亞莉那認真小心,一寸一寸擦拭的動作,令隨從抓狂的心便慢慢平復,“小姐的虔誠,讓如此粗魯動作,變得異樣聖潔和高貴。”
亞莉潔淨的右手食指,捲動額頭長髮,一圈又一圈,動作緩慢,似乎這細細髮絲有著千斤重量。
纏緊了!
她面露狠色,居然手指下扯。
“小姐!住手啊!”
隨從的喊話響剎那,紅髮己硬生扯下,帶著血……
亞莉將它們繞成環,用裙角撕下的布條紮好,像是一枚大號的,雕刻白色蝴蝶的景海戒指。
“這是……”隨從欲言又止,長嘆一聲,果斷放棄提醒的念頭。此情此景,亞莉的世界容不下他的存在。
女孩捧著發戒,雙手伸直,送到雯帝跟前!她砰砰直跳的心臟,讓血流奔涌,這體內瘋狂的喧囂告訴她,自己是多想,面前男孩笑著接過這份情意。
可他沒有動作,無論接受或者拒絕!
男孩伸出並下握的右手裡,有的只是敵人的屍骸。
海風灌入,刮飛的女孩手捧的發,也有她眼角的晶瑩。
直到捂著臉跑開,這對男女之未能發生過任何對話,無言中卻讓旁觀的隨從癡醉。
“還愣著幹嘛,該走了。”回來的紅髮男子在隨從耳邊喝道。
“大人,有個問題,請恕我斗膽提問。”
“說吧!”
“您應該一早就在此地了,爲何不出手救下他們。”
“救?救下了他們,亞莉還會想著我這個當爹的嗎?”男子看向隨風翻滾的髮絲,說道:“她既然姓夏,有些事,便由不得性子胡來。更何況這個男孩來歷不明,身分不知,還帶劇毒。”
“那現場不用收拾了?”隨從又問。
“不必了,留給掃大街的吧,依這毒的猛烈來看,等不到天明便只剩一灘污水。”
活人離開,僅餘白煙越冒越濃的“屍體”噗嗤作響,隨後有電光溢出,那附身的膿液竟如油料般,觸之即燃。
火勢來得兇猛,蒸騰而上,發出狼嘯之聲。難道雯帝就這樣消失人間不成?突然,沐火的他眼底一亮,銀白光茫透射而出。
“啊,啊,啊!”接連的怒吼,如鼓動的風箱,助旺身上火焰,似乎要將它揚入天穹。狼嘯聲亦隨之高漲,使這火焰變了形,它猛地從雯帝身上拔離而出,當空倒卷,化爲火狼一隻,狼兒甩動身上毛髮,撒出滿天火星,飄落之處皆化火海。它伸展四肢,嗅觸繞行雯帝一週,最後投入他腹內,瞬間,雯帝周身一米,虛空生出白煙,這些實質化的天地靈氣抽拉成絲,打著旋兒鑽入他體內,使他消磨殆盡的身體,如氣球般膨脹飽滿。
“啊!”一直未停的昂天吶喊,竟是從眼耳鼻口裡震出上躥火苗。
原來這外燃之火,轉入臟腑,逼出七塊銀色物件!火注隨之涌出,化成烈焰之狼,它嘴銜黑色毒球,緊追銀色物件,將它們紛紛拍入自己體內,再將毒球服下,抱曲成團,一身橙黃火焰轉爲漆黑。
“是時候,讓故事歸於起點!”雯帝動了,抖落滿身焦碳,露出赤身,不,右臂纏著的白布還在。他走向黑焰,從中抽出一把無柄銀劍,劍身布有裂紋,依稀能見七片碎塊紋理。他調轉劍尖,直刺自己左胸心房!
劍每進一寸,就有一波氣浪外襲,雯帝臉色便淡白一分,揚起的發顛亦焦黃一絲。
直到全劍俱沒,金髮藍眼的他,重回世間!
雙手相對虛按,神通?隔空攝物發動。
遠在維爾城法師塔,警報長鳴,保衛雯帝空間包的魔法陣層層告破。費南德趕到時,正見白光一閃,空間包便消失無蹤。
雯帝從揹包拿出血狂所化的晶石,浮空黑火自動撲了上來,火光漸弱,露出的不是堅硬棱角,而是一枚黑、藍、綠三色錯雜的大蛋。
雯帝將蛋貼到額頭輕聲說道:“血狂,又得再將你孵化一次了!”隨後提腳邁入火海,火焰如有生命般自動偏轉,讓出一條小道,直指火中特殊的圈,扎有蝴蝶結的一縷髮絲在此輕躺。
他一步一步,走得緩慢,火光映在眼底,令記憶倒帶。
亞莉父新的話,雯帝全收入耳中!
亞莉無聲的邀請,扯動髮絲的痛,他全能看到!
但全力汲取靈氣自救的身子做不出反應……
“就這樣吧!讓自己成爲亞莉的回憶。”
雯帝拿起戒指形態的髮絲,明白在艾特威爾這是女孩向男孩示愛的方式。可他這位總年齡過半百的老男人,該用怎樣的心態迴應?是病牀上被灌米粥的怨念;還是當街跳舞的尷尬;或者如出言安慰時,像父親般的關懷?
看著手中這縷髮絲,他的心,如周圍狂放的火焰,凌亂髮熱,總有那一抹倩影,笑鬧哭泣將他牽動。
“算了!”雯帝解開那繫緊的蝴蝶結,“就讓情絲隨風去吧!我與她是彼此生命的過客,不相許,不相續。”
目送髮絲入火海,燒捲成圈,化爲青煙,散入風中。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首歌,很是應景:
“一直走,千萬不要回頭,去找你的天空……”
“風……吹得猛……把我眼睛刺痛……”
“讓淚不停流動……”
“這感覺真的難懂……”
這發自肺腑的旋律讓右臂的破布猛然抖動,貼著肌膚伸展開去,化爲裹身白袍,同時他腦中多出一行信息:歌者長袍,用真情對它歌唱便永不會破損的寶物,隨擁有者意志改變外觀。
“唉,好不容易積聚的憂傷就讓寶物打斷了。”
雯帝變化出一條腰帶,掛上空間包,懷抱血狼蛋,邁步離開。背後熊熊烈火將他前行的身影拉長,搖曳,指不準前路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