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沒有自知之明?你不過是靠了衣裝才弄出幾分姿色,又怎敵得上茹妃娘娘國色天香?今兒個王上就算不歇在懿祥宮,也是要去辛嵐宮的,哪裡輪得到你?”
“就是要穿著打扮,也得有那個資本,像你這種兩頭尖尖頂,中間朝外拱的身材,就算穿上天蠶衣,也不過是個大蠶蛹!”
“你……”
瑤妃氣得臉通紅,指點著殷妃的手指亂顫,終忍不住哭出聲來。
“王后娘娘,您瞧瞧殷妃,她口出狂言,侮辱臣妾……”
“茹妃娘娘,殷妃自驕自傲,根本就沒把您放在眼裡……”
而那兩位正裝端坐亦不乏妖嬈暗自媲美的娘娘,一位是後宮之主,地位高穩(wěn),一位是聖寵不衰,牢罷君心,根本就無一人看這二人一眼,只盯著場中歌舞,時不時還友好的交流一兩句。
被當(dāng)作空氣的二人彼此怒視,又不約而同的睇向千羽墨。
可是千羽墨似是從不管後宮爭鬥。有次,兩個小國的妃嬪想在路上跟他來個偶遇,結(jié)果因爲(wèi)誰擋了誰而打起來。頭髮被扯斷,臉被抓破,而他恰好路過,只彎脣賞了二人一個魅惑的笑:“打得不錯,繼續(xù)!”
而此刻,他似乎也在欣賞歌舞,然而目光卻有些飄忽,難道是因爲(wèi)氤氳了滿殿的水霧?而且視線總是若有若無的落在那條通往殿門的平臺上,眉心微蹙,似是有些焦急……
瑤妃和殷妃收了目光,又彼此怨毒的瞪視一眼,雖不會如那些小家子氣的妃嬪打作一團,卻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挖苦諷刺。聲調(diào)卻極盡柔美,還擺出了各種嫵媚的表情和姿態(tài),明顯是要藉此吸引千羽墨的注意,博得他的憐惜。
然而,用視線餘光緊密鎖定的那隻悠閒搭在雕龍扶手上的修長優(yōu)美得要命足以引起人無限幻想的手忽的一緊,緊接著,那個優(yōu)雅的半倚在寶座上的紫袍人竟是坐起了身子。
這邊如此“熱鬧”,自是比場中的歌舞有趣,縱然各個諸侯國的後宮無論人前人後都是一樣的荒唐混亂,即便隔了碎光四射的水晶簾,世家貴族依舊提了幾分興致關(guān)注二女的表演,順便瞄瞄這位他們不放在眼裡但也不得不忌憚的君主。但見那深紫的身影悠閒的靠在寶座上,一副彷彿永遠沒有骨頭的樣子,搭在膝上的手還不時隨著樂聲打拍子,簡直拿二女當(dāng)空氣,可是這會,卻好像被黃蜂刺了一下般忽的坐直了身子,半開半閉的鳳目霍然睜開,剎那間,竟仿似流光溢彩。
衆(zhòng)人好奇,不覺循著望去,卻見是胡綸領(lǐng)著十二個宦官魚貫而入,每人的手上都捧著鑲金嵌玉的食盒。
衆(zhòng)人便會意的交換了下眼色,又不動聲色的露出鄙夷之色。
他們早就聽說,王上專門下了一道旨意,要最近在盛京聲名鵲起的天香樓於除夕之夜進獻一種風(fēng)靡國都乃至無涯而且各諸侯國甚至天朝也有所耳聞?chuàng)f叫做“餃子”的美食入宮,君臣同樂。
一個賤民,能做出什麼美食?
一羣賤民都吃的東西,能好吃到哪去?
雖然餃子一物已是家喻戶曉,他們卻始終嗤之以鼻,不知王上又是發(fā)了什麼瘋,竟是要吃這種東西,還特別定在了除夕夜宴之上,還要與他們“同樂”……
不動聲色中,已是有嘲諷,有搖頭,更有人直接嘆出了聲……無涯竟有這麼不務(wù)正業(yè),自降身份的國主,真是……
胡綸行至階下,拂塵一甩,躬身道:“小的奉旨,率衆(zhòng)人領(lǐng)取天香樓的美食。今奉於殿上,恭請王上及各位大人享用。”
語畢,取了雕龍鏤鳳的食盒,親捧著步上玉階。隨後,便有粉衣宮女上前,接了其餘食盒,分發(fā)到世家貴族的案上。
衆(zhòng)人面面相覷,也不看那精美的食盒,只拿眼盯著王上。
幾乎沒有人見到過王上的真容,因爲(wèi)他總是喜歡把自己隱在碎光閃閃之後,然而多年的相處,亦可憑藉他在水晶簾後的一舉一動來猜測他的細微。
此刻,王上對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小小食盒皺了眉,看看胡綸,又挨個往他們的桌上瞅,彷彿在找什麼,忽揚了眸,就要叫住正在撤去的宦官,可是胡綸卻急忙附在他耳邊,脣齒微動。
自是聽不到在說什麼,只是看他眉心輕抖,又緩緩舒展,最後竟是笑了。
王上在搞什麼?怎麼如今的行徑竟是比從前還要怪異了?
其實胡綸附在千羽墨耳邊說的是……“主子,您就別找了,東西就這麼點。可是那丫頭的心思您還不知道?這定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呢。”
千羽墨便笑了,極鄭重極小心的打開盒蓋……
十二個包得極其精緻小巧的餃子圍了個圈,彷彿向日葵的圓盤,中間又以兩個捱得極近的小餃子做蕊,如同偎依而眠的一對男女。
不知不覺便想起了冬至那日,他與她被無數(shù)人擠在橋上。他們捱得是那樣緊,就像這兩個餃子。
那一日,有淡淡的香氣自她衣領(lǐng)間飄出,絲絲縷縷,是那麼醉人。
還有她的腰,那麼細,那麼軟……
還有她的小耳朵,就如同這餃子,又白又嫩,讓人總想咬一口……
“王上……”
“王上……”
胡綸連喚數(shù)聲方見主子回了神,然後便拾了紫檀木鑲金的筷子,就要去夾餃子。
“主子,等等……”
胡綸急忙攔住,回手自身後的小太監(jiān)捧著的荷包裡抽出銀針……
怎奈千羽墨神色一冷,已是夾了餃子放入口中。
衆(zhòng)人正關(guān)注這邊的動靜,忽見王上竟然沒有經(jīng)過試毒就吃了餃子,都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呼……他們已聽說天香樓遭遇投毒一事,然而究竟是投毒,還是自己人的失誤,誰又說得清?平日裡,即便是飲杯茶,都要經(jīng)過數(shù)輪的檢測,可是面對有著這樣惡劣前科的酒樓,王上竟是如此大意,當(dāng)真是愈發(fā)荒唐,看來……
他們正在交頭接耳,忽聽那高高在上之人開了口:“衆(zhòng)位卿家,覺得孤氣色如何?”
荒唐,這種時候,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什麼意思?
然而無論多麼腹誹這位王上,對神龍血脈的敬重之心還是有的,因爲(wèi)每一個世家皆有古訓(xùn)……只要神龍血脈存在,世家的興盛便會不絕於世。
千羽王族便是神龍,世家則是龍鱗,龍之不存,鱗將焉附?
於是紛紛答道:“很好……”
“非常好……”
“簡直是紅光滿面,氣宇非凡,哈哈……”
千羽墨一一看過去,脣角銜笑,忽的敞袖飄舉:“既是如此,各位卿家爲(wèi)何還不品嚐美味?”
衆(zhòng)人大驚,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們呢。王上竟然把自己當(dāng)做試毒的銀針,當(dāng)真是……
見衆(zhòng)人面面相覷,千羽墨面露不悅:“各位愛卿,有話請講,當(dāng)著孤的面,爲(wèi)何做出此等猥瑣之舉?”
衆(zhòng)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拿目光推舉了平日最敢“仗義執(zhí)言”的戶部尚書英若丞起身代表大家訴說心聲。
“啓稟王上,此物乃麪粉所制。麪粉,下等人之食也。此物,出自下等人之手也。天香樓,亦是下等人出入之所也。王上乃神龍血脈,天賦威嚴(yán),竟是食用自下等之所所出,自下等人之手所制,以下等人之食爲(wèi)食之物,臣以爲(wèi)不妥。況天香樓剛遭變故,事態(tài)未清,王上竟然不經(jīng)查驗便擅自食用,豈非不愛惜自身?不愛自身便難愛人,更難愛……”
“好了,”千羽墨敞袖一揮,極不耐煩:“孤問你,孤現(xiàn)在可有中毒跡象?”
“王上,毒分快慢兩種,若是後者……”
“孤再問你最後一句,孤與愛卿,誰的身份更爲(wèi)尊貴?”
“自是王上……”
“既是孤的身份最爲(wèi)尊貴,孤吃得,愛卿便吃不得?莫非,愛卿還私下裡認(rèn)爲(wèi)身份較孤更爲(wèi)尊貴?”
“臣不敢……”
“莫非在座的各位皆是如此作想?”千羽墨直接略過他,看向衆(zhòng)人。
無論如何,衆(zhòng)人皆是起身,離席,斂衽:“臣不敢。”
“臣從未如此作想。”
“王上血統(tǒng)尊貴,臣怎敢做非分之想?”
“秋冉,你呢?”千羽墨目光一掃,直接落在英秋冉身上,脣角巧妙一勾。
英若丞心裡“咯噔”一下……糟了,要壞事!
然後便見他那膽小且羞澀的兒子,放了碧藍的敞袖,直接走向食案……
卻不想,郎灝竟是立在食案邊。
他怎麼會在這?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英若丞看到兒子秀美的小臉都漲紅了,而郎灝依舊是一副仿若石刻的表情,垂著眸子,下巴冷硬。此刻竟是開口說話了:“我可以幫你。”
其實郎灝很鬱悶,無涯的世家,但凡匯聚在此的,皆分了一盒餃子,可是他,亦是將門出身,怎麼就單單越了過去?
本打算趁巡視之際到英家的食案邊順走一盒……反正英若丞一向是個死骨頭,這會又代表衆(zhòng)人表明心跡,是斷不肯吃的。可沒想到他剛走到跟前,英秋冉便轉(zhuǎn)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