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鑽石與石頭，想要強迫人家撿石頭，的確是她的錯。

她現(xiàn)在覺得尚可頤有句話說得很對，王爺不過是玩玩，此番出行，誰知道又會帶回怎樣的女人？帶回幾個女人？許是張雯兒，李雯兒……區(qū)區(qū)一個洛雯兒，又算得了什麼？

尚可頤，簡直是個預(yù)言家啊！

不，她也是個預(yù)言家。早在這個人百般懷疑她的身份，非要她承認自己是雲(yún)裔妖女時，她曾在心裡詛咒，願你將來就娶個雲(yún)裔妖女！

如今，是她的夢想成真嗎？

她冷冷一笑：“我沒有跟人私奔！倒是大將軍……”

她轉(zhuǎn)了頭，發(fā)現(xiàn)那人脣邊竟是帶一絲笑意。

如今竟會笑了，只不過那笑意冰冷，還帶著一點的妖邪，看去竟與夏語冰別無二致。

人常說“夫妻相”，果真不假！

忽然不想說下去了。

她轉(zhuǎn)身要走，怎奈他攔了上來。

依舊是濃濃的殺氣，帶著淡淡的汗味與怎麼洗也洗不去的血腥，如今又多了一種旖旎的花香與甜膩的嫵媚，大概是那個女人的味道吧。

再看那火一樣的頭髮……

他的改變當(dāng)真不小呢。

“其實我是把她當(dāng)成了你……”

千羽翼不知自己爲(wèi)什麼突然要跟她解釋這些，而且這句解釋得不明不白，要她如何作想呢？

他發(fā)現(xiàn)，面對夏語冰時的對答如流，圓滑周旋，到了她的面前，全都做了廢。

可他還想繼續(xù)解釋，卻見她驀地擡了眼，目光冷靜清冽，還帶著一點點的嘲諷：“究竟是把她當(dāng)成了我還是那個紫煙？大將軍，你的失憶當(dāng)真嚴重！”

曾經(jīng)，他說……你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當(dāng)時她便想，有朝一日，他會不會對另一個女人說……你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她不知道他與夏語冰是怎麼回事，她只知道，她當(dāng)初的擔(dān)心成了真。

想不到她還有這等本事，真是要慶賀一下了。

冷笑一聲，轉(zhuǎn)身便走，可是他忽然手臂一擡……

“尚儀，王上擔(dān)心尚儀吹了風(fēng)，要奴婢請尚儀回去……”

不知爲(wèi)什麼，即便她與千羽墨的狀態(tài)陷入了僵持，可是此番出來，她並沒有走遠，只是站在迴廊中，難道說，她已習(xí)慣了陪在他的身側(cè)？就像一隻被栓習(xí)慣了的狗，即便去了鎖鏈，亦老老實實的守在原地？

她跟著宮女回去了。

千羽翼的手臂在宮女出現(xiàn)的時候便收了回去，就好像不過是要活動活動筋骨，而見她走了，也沒有上前阻攔。

她不禁想起這個中午，她與他在花園偶遇。

若是五年前，他定是要衝上來一把抓過她飛走，定是要聲色俱厲的質(zhì)問她失蹤的原因，他會氣急敗壞，他會怒火萬丈。

可是，什麼都沒有。

大約是受了雲(yún)澤川嫵媚的浸潤，人亦變得平穩(wěn)，持重。

這五年的時間啊，改變的東西真不少啊。

進了殿，直接迎上千羽墨擔(dān)心的目光。

她衝他彎彎脣，他亦是一笑。

滿殿的推杯換盞聲中，不知是誰，放下了心。

洛雯兒不自覺的撫向胸口，方想起，當(dāng)初千羽翼給她的夜靈星依舊躺在離心最近的位置。

可能是她擁有的時間太久了吧，竟好似成了自己的東西，以至於方纔竟沒有想起它，更沒有想到要還給他。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來路……

宮女正在往來穿梭，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

千羽翼沒有去別處，他回了翼王府。

闊別五年，這個他從前也沒怎麼回來過的翼王府令他覺得陌生。

他細緻而緩慢的在府中踱步，按照五年前，他接她回府時在園中散步的路線行進。

府中很靜。

尚可頤是得知他回來了，更得知他帶回個女人，很是鬧了一陣。只是王宮非比從前，尚靖也非比從前，她竟是進不得宮，於是便在府中折騰。府裡的人自是都換成了她的，此刻也自是都忙著去照顧她，忍受她的折磨。

於是他可以很安靜的，很平靜的去撿拾他與那人的記憶。

在這裡，他牽起了她的手……

在這裡，他吻住了她……

這這裡，他教她如何釣魚，她則將所有的魚食都倒入湖中……

在這裡，他情難自禁，她對他說：“阿翼，我不想在這……”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

面前已是綺夢居，在這裡，他與她水乳|交融，交頸鴛鴦的紅綃帳內(nèi)，是他的低喘，她的嬌|吟。

他不知爲(wèi)何最後纔回到此處，好像有什麼東西急於面對，又恐懼面對。

他站了好一會，終是深吸了口氣，推開了雕花的門扇……

紅，映入眼簾，他像當(dāng)時初見這一切的她一樣，靜在了當(dāng)?shù)亍?

五年了，依舊是鮮豔，喜慶，明媚。

他彷彿回到了當(dāng)日，可是手臂伸展處，卻沒有了她。

他徐徐走入。

這裡的一絲一毫，皆出自他手，皆想著，這麼弄，她喜歡不喜歡？

有些猶豫，然而依舊劃開了落地的帷幔，於是交頸鴛鴦的紅綃賬便仿似從天而降。

隔著因爲(wèi)受了驚嚇而微微波動的簾幔，他好像看到有兩個人交纏到一起，難捨難分。

然而撥開簾幔，只有空蕩，就連牀褥，都是當(dāng)年她突然失蹤時的混亂模樣。

他看了許久，緩緩坐下。粗糙的手掌撫摸著錦緞華褥，彷彿那裡還留有她的體溫。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他擡頭，驚喜……她來了？

可是，簾幕靜默。

原來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奢望。

她怎麼會？怎麼會啊……

閉眼，皆是她曾經(jīng)的嬌嗔淺怨，而方纔在醴泉殿外的風(fēng)波，他竟是有些記不清了。

這是怎麼回事？

在某些方面，他一向是笨拙的，全因了她的出現(xiàn)，才一點點的開化，一點點的萌芽。

而今，她不在了，疑問便憋在心裡，憋得他難受。

他想一拳砸下，忽然異響又起。

循著望去，但見簾幕的一角正在痙攣般的抖動，仿若靈異。

這間屋子，除了他與她，再無人敢入……

他捏緊了拳，正待大喝一聲。

那一角忽然露出了一點白色。

亦非純白，而是中間帶個小黑點。再然後，簾角一跳，竟是冒出個兔子腦袋。

白白的小腦袋，鼻子上有三個黑點……

“小強……”他驚道。

小強是五年前自他爲(wèi)它準備的“別墅”中逃脫的，不知爲(wèi)何會出現(xiàn)在這裡。

然而未等他驚訝落地，伴著小強的移出，又一個物件躍入視線。

他張了張口，忽然憶起，這隻站在小強腦袋上的鸚鵡尚未來得及取名字。

於是他便看著鸚鵡駕駛著小強，仿若帝王般神氣活現(xiàn)的向他顛來。

他彎了腰，本想撈起小強，鸚鵡卻振翅一飛，落到他的手上。

“千、羽、翼！”

這語氣，依稀是當(dāng)年洛雯兒惱怒喚他時的樣子。

這小傢伙記性真好！

“雯雯，雯雯……”

此番，聲氣活潑了許多，連眼珠都跟著閃動，是自己當(dāng)年的興奮嗎？

脣角不自覺的彎起，看著在腳邊蹭來蹭去的小強，嘆了口氣：“你倒出來了，可是她……”

她不在了，也不知道了，或許，她早就把你忘了……

還有……雯雯，你知道嗎？早在接你回府的時候，我就在後園的桂花樹下埋了壇酒，只等著中秋那夜與你共飲。我還想，每年都埋一罈，我們就一直喝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而今，那壇困了五年的酒，當(dāng)是味道更醇了，然而，它是不是要獨自等待地老天荒？

鸚鵡不滿被忽略，翅膀一展，落到他肩頭。

“千羽翼在哪？”

千羽翼收回神思，看著它的煞有介事，幾分感慨，幾分落寞。

動物就是動物，怎知人的心思？

“不過是一個名字，怎稱得上是褻瀆？我今天來此只是想見一見王爺？”

這小東西，看來五年中學(xué)會了不少。也難怪，尚可頤最喜歡看戲，只是，他對這句到底是哪個劇目裡的臺詞絲毫不感興趣。

他打算揮走鸚鵡，安靜的待一會。

自從遇了她，他善良了不少，否則，這種小東西想要騎到他肩上？做夢！

鸚鵡則絲毫沒有自覺性，順著他揮來的手又跑到另一側(cè)肩膀上。

“王妃爲(wèi)何口口聲聲稱我爲(wèi)賤民？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

他有些心煩，可是鸚鵡偏在此刻大叫：“雯雯，雯雯……”

他真是要無奈了。

“那麼請容我見一見王爺，一旦見過，我立即從你面前消失，免得再污了你的眼睛！”

“我只是要見王爺一面，若是心願得償，隨你處置，哪怕是……殺了我。”

一個“殺”字，令千羽翼的眼角跳了跳。

他忽然覺得奇怪，鸚鵡好像只在學(xué)一個人的話，不過聽起來，理應(yīng)有第二個人存在，那麼這第二個人……

王妃？！

什麼王妃？

“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等他……”

“根本不是，我是……”

“雯雯，雯雯……”鸚鵡忽然大叫起來。

眼角狂跳。

鸚鵡所學(xué)的這個人，是雯雯？她曾經(jīng)回來過，來找他……

那麼那個王妃……是尚可頤？是她趕走了雯雯……

雯雯來找他，還說要等他……

這是不是說，她根本不是千羽墨派來的人，她也沒有算計他，她就是失蹤了……可是她怎麼會失蹤？又是怎麼回來的？如今爲(wèi)何同千羽墨在一起？他們是怎麼相遇，又是怎麼……

他只覺得腦子裡有無數(shù)的疑問，激得他幾乎要爆炸。

他猛然一躍而起，衝出門外，對著空寂的夜色大吼一聲：“尚可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