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這事,佟氏是不想傳出去的,可是不知道怎麼還是給玄燁知道了。
玄燁倒是沒去問佟氏了,不在皇后的位置上,又哪裡能拿出皇后的款來,也只能像姐妹般地勸著。玄燁也是知道佟氏的難處,只是皇后這個位置,玄燁並不想給佟氏,能給的人又給不了,還得這麼僵著。
玄燁嘆了口氣,委屈了佟氏,更委屈了那個人。玄燁瞧著樑九功捧上來的綠頭牌,眼睛在裡面掃了下,找出了霽蘭的牌子,放在了一邊。
樑九功不吱聲,默默地捧了出去,到了門口,對著小太監(jiān)道:“主子傳衛(wèi)嬪侍候,去吧。”
坐在長春宮的霽蘭得了信,換過了衣裳來了,靜靜緩步走進昭仁殿的西暖閣裡,跪了下來:“奴才請主子聖安。”
玄燁的眼角瞧到了霽蘭跪那,喉嚨倒有些發(fā)緊,說不出話來,堅持了半天,還是自個兒從榻上起來去扶起了霽蘭。
霽蘭給玄燁輕輕一託就站了起來,直直的,頭低著:“奴才謝主子恩典。”
玄燁的嘴角抽動了下,手臂的溫?zé)釟庀⒑孟裉枚几杏X不出來,這喉嚨越發(fā)卡得緊了,心裡倒有些惱怒,這霽蘭就不能腿軟軟,身子撲過來,再輕柔和軟地叫聲“主子”?
玄燁這麼想著,又覺得大爲(wèi)不妥,那好像是那些煙粉之地的女子了,這宮裡的閨閣女子哪能這樣。倒覺得霽蘭這個樣子纔對,只是這喉嚨這麼難受也不是好事。
霽蘭瞧著玄燁嘴角在動,卻不說話,似乎知道了什麼,眼波低垂了下來,輕輕地道:“奴才給主子沏盞茶吧。”
玄燁點了下腦袋,卻沒有縮回手臂,依舊託著霽蘭的手臂。
霽蘭倒是輕輕地收回了手臂,轉(zhuǎn)身去給玄燁沏茶了。
玄燁的手臂懸了好一會兒才垂了下來,退著身子到了榻邊擡腿坐了上來,眼睛卻不離著霽蘭的身影。
霽蘭背對著玄燁,背後火辣辣的,知道玄燁一直看著自個兒,身子有點僵了,不是那種羞澀的緣故,而是別的。這種感覺很難忍,可卻還得忍著,想轉(zhuǎn)過身去,覺得更是不妥,小嘴咬著硬抗著沏好了茶。
茶已經(jīng)沏好了,都放到了托盤上,霽蘭不能不轉(zhuǎn)身了,心裡也奇怪著。侍候主子不是頭一回了,胤禩也都生了,可是自從除夕起好像又不同了。也不是從除夕起,而是那次在昭仁殿暈倒起。
霽蘭轉(zhuǎn)過了身,笑盈盈地端著托盤走了過去。
玄燁拿起了茶盞,揭開了茶蓋點,看著裡面浮著的碧綠的茶葉,輕輕地?fù)芘碎_,抿了口,發(fā)緊的喉嚨鬆開了,能說話了:“碧螺春?”
霽蘭點了下頭:“回主子的話,是碧螺春。還是上年巡視河工的時候,在虎丘時江蘇巡撫進的上。只是到底是陳茶了。”
玄燁又抿了口茶,再潤了下喉嚨,深怕又緊住開不了口:“還好,這個時候也只能吃陳茶了,再過幾日新茶就下來了。你也喜歡喝龍井、碧螺春的,回頭讓他們給你送去些。”
霽蘭聽了忙跪下謝恩。
捧著茶盞的玄燁倒不好伸手扶住,只得說:“快起來吧。”原先會說的“不用行這些俗禮”卻說不出口了,好像堵在了什麼地方。玄燁想不出來是堵在什麼地方,可就是堵在了什麼地方。
霽蘭站了起來,心裡卻在想著往常主子已經(jīng)會拉著自個兒坐下了,如今看來也是不會了。
玄燁放下了茶盞似乎想到了什麼:“你坐下吧。”這纔想到以往從不是說的,還是用手拉的,就算是說怕也是手先伸出去了。這才幾日也不是一直不曾見面,初一、十五是都見面的,怎麼就不同了。
霽蘭依舊謝了恩,在炕幾的對面斜簽著規(guī)矩地坐下了。
玄燁把炕幾上的茶盞又碰了下:“怎麼才沏一盞。”這似是關(guān)心,又是似是沒話找話般地說。
霽蘭明白,眼簾低垂著,看著自己身上那件綠緞地繡藥鳥紋便袍,手指尖纏著帕子在榻上畫著:“回主子的話,奴才……沒這個規(guī)矩……”
玄燁擡眼看了眼霽蘭,若是往常這會兒怕是又要裝著惱的樣說了“你我之間何必拘泥這個俗禮”,現(xiàn)在卻是說不出了。
玄燁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又瞥了眼炕幾上放著的奏報,好像都是挺合往日的情景,可就是什麼都感覺不對。
哪不對了呢?玄燁瞧著霽蘭,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只是清瘦了許多,兩隻眼睛反而更水靈了,長長的眼睫毛似乎也更黑了,垂著那,像要擋著自個兒看透水靈眼睛裡的那片清澈般。
清澈怎麼會看不透,該是一望到底的。玄燁卻就是覺得看不透,想著前面聽到的事,霽蘭能說出“姓愛新覺羅的阿哥,還得喊我一聲額涅呢”這樣的話,可見跟以前是不一樣的。
以前的霽蘭只會說“奴才沒做,不是奴才”之類的話,怎麼著也不能說出這樣合著規(guī)矩又氣死人的話來。
玄燁現(xiàn)在就有種氣死人的感覺,卻發(fā)泄不了。霽蘭沒做錯什麼,換成別個嬪妃,那是德蘊溫柔、性嫺禮教,又有什麼不對呢。可是霽蘭不是別個嬪妃,是霽蘭,這麼著似乎就不對。
“你那日說了‘姓愛新覺羅的阿哥,還得喊我一聲額涅呢’這話?”玄燁像是藉故找茬地突然開了口。
霽蘭的頭也沒有擡,依舊臉上帶著隱隱的笑,溫柔地說:“回主子的話,是,奴才是這麼說了。”
玄燁把茶盞拿起來又放下了:“太子呢?”
“回主子的話,太子也得。奴才是太子的嬪額涅。”霽蘭都沒有遲疑地說了。
玄燁的心裡卻突然舒坦了:“你倒是明白了。”
霽蘭愣了下,擡起了頭瞧了眼玄燁又低下了頭,不敢說下面的一句“奴才明白得緊”,心又莫明其妙地慌了起來。
玄燁卻又不再說什麼,低著頭去看奏報了,拿起了硃筆,瞧了眼朱墨,有些凝結(jié)乾涸了:“研墨。”
霽蘭拿起了硃砂墨,好像那日的硃砂又浸染在了手心裡,微微停頓了下,還是研磨了起來。
玄燁的眼角餘光瞧到了霽蘭的那一下微微停頓,纔有的歡快心情又沒了。她到底還是在乎了。只是自個兒是皇帝,已經(jīng)如此了,還能再怎麼樣。霽蘭都也說了“奴才是太子的嬪額涅”,爲(wèi)什麼還要在乎呢?
睡在白色獸毛皮上的霽蘭閉著眼,好像身上又有隻獅子在啃咬著自個兒,是應(yīng)該痛苦還是歡愉呢?霽蘭沒有想明白,聽著玄燁的沉酣聲,在玄燁的懷裡睡去了……
興許以後可以想明白,只要胤禩好,這些想不想明白都不重要了,霽蘭是這樣想的,也真的就這麼做了,不再去想這些了……
霽蘭不想,不代表有人不想。內(nèi)爾吉是一直都想的,一直都想著爲(wèi)什麼霽蘭這麼著能得主子的喜歡,塔娜卻只能是像冰著般一直只是個答應(yīng),這才得了主子的雨露就又給冰著了。
二月十二是花神節(jié),也是宮裡熱鬧的日子。內(nèi)務(wù)府早早就安排好了,各宮都得了綵綢子,雖說是宮裡的主位們都已經(jīng)不用再求花神賜個好姻緣了,可是那些官女子們卻可是得好好求求了。
玄燁是個慈善人,這事也叮囑了內(nèi)務(wù)府莫要馬虎了,這些官女子也都不容易,大部分還是貧家的女子,富家的更是不容易了,怎麼著也得讓官女子們開心一日,免得外面的父母操心。
長春宮裡已經(jīng)開始熱鬧了,銀豆年紀(jì)小最是喜歡熱鬧。青青瞧著銀豆就笑了:“都像沒過過花神節(jié)似的。”
銀豆的小臉紅了下,又樂了:“姑姑,你就別笑話我了,這一年難得這麼幾個節(jié),可以藉著由頭玩下,我不樂下不是委屈了自個兒了。”
麥子推了下銀豆:“你倒是不會委屈自個兒,衛(wèi)主子那的茶水準(zhǔn)備好了嗎?”
銀豆瞧了下青青:“姑姑說她來做了。”
青青點了下頭:“這紫圍子裡,我是待一日少一日了,可不得多侍候會兒衛(wèi)主子,等出了紫圍子想侍候都沒了機會了。”
“那姑姑,今兒個你更得好好求求花神節(jié)賜個好姻緣了。”銀豆跑了下去,拉著青青的胳膊。
青青打了下銀豆的腦袋:“你好好當(dāng)差,就是我最大的福氣。”
銀豆吐了下舌頭,站直了身子,不說話了。麥子在邊上差點笑著要絕倒。
霽蘭也知道長春宮裡這些常在、答應(yīng)、官女子們都想著去玩玩,這天去宮後苑倒也不用隨著主子去,可以隨便去,自然就領(lǐng)著都去了。
到了宮後苑,各宮的主位和官女子都在了,全在找著樹枝好掛著綵綢。青青把彩條遞了一把給霽蘭:“衛(wèi)主子,這裡的樹枝長得都好,掛上去定是漂亮著呢。”
霽蘭看了眼青青:“既是你選得,那我就掛上去,替你向花神求個好姻緣了。”霽蘭從一把綵綢裡抽出根大紅的系在了樹枝上。
青青紅著臉跪了下去:“奴才謝主子恩典。”
霽蘭笑著:“快起來吧。這裡地冷,又沒個墊子,回頭受了涼倒不好了。”霽蘭又左右看了下,對著幾個官女子道:“你們都去找各自的小姐妹們玩吧,這裡留下嬤嬤和內(nèi)管領(lǐng)家的侍候著就可以了。”
有了霽蘭這句話,青青、麥子、銀豆這些就相約著去玩了。
霽蘭的嬸嬸扎拉里氏今兒個也進了紫圍子,侍候著各位的主位。玄燁照顧霽蘭,特意把扎拉里氏安排在了霽蘭的名下。
扎拉里氏這時就跟在霽蘭身後,小心應(yīng)承著。
“額涅還好嗎?”霽蘭把個綵綢紮在了樹枝上。
扎拉里氏弓著身笑道:“回衛(wèi)主子的話,大奶奶挺好的。上兩年從紫圍子出去了,身子骨一直挺健壯的,每個月都要去護國寺給衛(wèi)主子祈福。”
“噶達(dá)渾好嗎?可進學(xué)了?”
“奴才噶達(dá)渾也挺好的。瞧著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將來定是不錯的。上兩年已經(jīng)跟在大阿哥邊上做哈哈珠子了,日後定是不會差的。”扎拉里氏笑著說。
霽蘭倒有些擔(dān)心,瞧了眼那邊的惠妃,得去打聲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