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

詩曰:

六經原本在人心,笑罵皆文仔細尋。

天地戲場觀莫矮,古今聚訟眼須深。

詩存鄭衛非無意,亂著春秋豈是瀅。

更有子云千載後,生生死死謝知音。

話說正統年間,有一甲科太常正卿姓白名玄,表字太玄,乃金陵人氏,因王振弄權,掛冠而歸。這白太常上無兄下無弟,只有一個妹子,又嫁與山東盧副使遠去,止得隻身獨立。他爲人沉靜寡慾,不貪名利,懶於逢迎,但以詩酒自娛,因嫌城中交接煩冗,遂卜居於鄉。去城約六七十里,地名喚錦石村,這村裡青山環繞四面,一帶清溪直從西過東,曲曲回抱,兩堤上桃柳芳菲,頗有山水之趣。這村中雖有千餘戶居民,若要數富貴人家,當推白太常爲第一。

這白太常官又高,家又富,才學政望又大有聲名,但只恨年過四十,卻無子嗣。也曾蓄過幾個姬妾,甚是作怪,留在身邊三五年再沒一毫影響;及移去嫁人,不上年餘便人人生子。白公嘆息,以爲有命,遂不復買妾。夫人吳氏各處求神拜佛,燒香許願,直到四十四上方生得一個女兒。臨生這日,白公夢一神人賜他美玉一塊,顏色紅赤如日,因取侞名叫做紅玉。白公夫妻因晚年無子,雖然生個女兒,卻也十分歡喜愛惜。

這紅玉生得姿色非常,真是眉如春柳,眼似秋波,更兼性情聰慧,到八九歲便學得女工針鑿件件過人。不幸十一歲上母親吳氏先亡過了,就每日隨著白公讀書寫字。果然是山川秀氣所鍾,天地陰陽不爽,有百分姿色自有百分聰明,到得十四五時便知書能文,竟已成一個女學士。因白公寄情詩酒,日日吟詠,故紅玉小姐於詩同一道尤其所長。家居無事,往往白公做了叫紅玉和韻,紅玉做了與白公推敲。白公因有了這等一個女兒,便也不思量生子,只要選擇一個有才有貌的佳婿配他,卻是一時沒有,因此耽閣到一十六歲尚未聯婚。

不期一日朝廷遭土木之難,正統北狩,景泰登極,王振伏辜,起復舊巨。白公名系舊臣,吏部會議仍推白公爲太常正卿,不日命下,報到金陵。

白公本意不願做官,只因紅玉姻事未就,因想道:“吾欲選擇佳婿,料此一鄉一邑人才有限,怎如京師,乃天下人文聚處,豈無東牀俊彥,何不借此一行?倘姻緣有在,得一美婿,也可作半子之靠。”主意定了,遂不推辭,擇個吉日,帶著紅玉小姐上京赴任。到了京師,見過朝廷,到了任,尋一個私宅住下。

這太常寺乃是一個清淡衙門,況白公雖然忠義,卻是個疏懶之人,不肯攬事;就是國家有大事著九卿會議,也只是兩衙門與該部做主,太常卿不過備名色唯諾而已,哪有十分費心力處。每日公事完了,便只是飲酒賦詩。過了數月,便有一班好詩酒的僚友,或花或柳,遞相往還。

時值九月中旬,白公因一門人送了十二盆菊花,擺在書房階下,也有雞冠紫,也有醉楊妃,也有銀鶴翎,盆盆俱是細種。深香疏態,散影滿簾,何減屏列金釵十二。白公十分喜愛,每日把酒玩賞。

這一日正吟賞間,忽報吳翰林與蘇御史來拜。原來這吳翰林就是白公的妻舅,叫做吳-,號瑞庵,與白公同裡,爲人最重義氣。這蘇御史名喚蘇淵,字方回,雖是河南籍中的進士,原籍卻也是金陵。又與白公是同年,又因詩酒往來,因此三人極相契厚,每每於政事之暇,不是你尋我,便是我訪你。

白公聽見二人來拜,慌忙出來迎接。三人因平日往來慣了,情意浹洽,全無一點客套。一見了,白公便笑說道:“這兩日菊花開得十分爛熳,二兄爲何不來一賞?”吳翰林道:“前日因李念臺點了南直隸學院,與他餞行,不得工夫。昨日正要來,不期剛出門,撞見老楊厭物拿一篇壽文,立等要改了與石都督夫人上壽,又誤了一日工夫。今早見風日好,恐怕錯過花期,所以約了蘇老兄不速而至。”蘇御史道:“小弟連日也要來,只因衙門中多事,未免辜負芳辰。”三人說著話,走到堂上相見過,更了衣,待茶過,遂邀入書房中看菊。果然黃粱紫淺擺好兩隅,不異兩行紅粉。吳翰林與蘇御史俱誇獎好花不絕。

三人賞玩了一會,白公即令家人擺上酒來同飲。飲了數杯,吳翰林因說道:“此花秀而不豔,美而不妖,雖紅黃紫白,顏色種種鮮妍,卻終帶幾分疏野瀟灑氣味,使人愛而敬之。就如二兄與小弟一般,雖然在此做官,而日日陶情詩酒,與林下無異,終不似老楊這班俗吏,每日趨迎權貴,只指望進身做官,未免爲花所笑。”白公笑道:“雖然如此說,只怕他們又笑你我不會做官,終日只好在此冷曹與草木爲伍。”蘇御史道:“他們笑我們,殊覺有理;我們笑他,便笑差了。”吳翰林道:“怎麼我們笑差了?”蘇御史道:“這京師原是個利名場,他們爭名奪利,正其宜也。你我既不貪富,又不圖貴,況自年死與小弟又無子嗣,何必溷跡於此,以博旁人之笑。”白公嘆一口氣道:“年兄之言最是,小弟豈不曉得?只是各有所圖,故茍戀於此,斷非捨不得這一頂烏紗帽耳。”蘇御史又道:“吳兄玉堂,白兄清卿,官閒政簡,尚可以官爲家,寄情詩酒。只是小弟做了這一個言路,當此時務要開口又開不得,要閉口又閉不得,實是難爲。只等聖上冊封過,小弟必要討個外差離此,方遂弟懷。”吳翰林道:“唐人有兩句詩道得好:‘若爲籬邊菊,山中有此花。’恰似爲蘇兄今日之論而作。你我既樂看花飲酒,自當歸隱山中,最爲有理。”

三人一邊談笑,一邊飲酒,漸漸說得情投意洽,便不覺詩興發作。白公便叫左右取過筆硯來,與吳翰林、蘇御史即席分韻作賞菊詩。三人才待揮毫,忽長班來報:“楊御史老爺來了。”三人聽了都不歡喜。白公便罵長班道:“蠢才,曉得我與吳爺、蘇爺飲酒,就該回不在家了。”長班稟道:“小的已回出門拜客,楊爺的長班說道:‘楊爺在蘇爺行裡問來,說蘇爺在此飲酒,故此尋來。’又看見二位爺轎馬在門前,因此回不得了。”白公猶沉吟不動身。只見又一個長班慌忙進來稟道:“楊爺已到門進廳來了。”白公只得起身,也不換冠帶,就是便衣迎出來。

原來這楊御史叫做楊廷詔,字子獻,是江西建昌府人,與白公也是同年,爲人言語粗鄙,外好濫交,內多貪忌,又要強做解事,往往取人憎惡。這日走進廳來,望見白公便叫道:“年兄好人,一般都是朋友,爲何就分厚薄?既有好花在家,邀老吳、老蘇來賞,怎就不呼喚小弟一聲,難道小弟就不是同年?”白公道:“本該邀年兄來賞,但恐年兄貴衙門事冗,不得工夫幹此寂寞之事。就是蘇年兄與吳舍親俱偶然小集也,非小弟邀來。且清寬了尊袍。”

楊御史一面寬了公服,作過揖,也不等吃茶,就往書房裡來。吳翰林與蘇御史看見,只得起身相迎同說道:“楊老先生今日爲何如此高興?”楊御史先與蘇御史作揖道:“你一發不是人,這樣快活所在爲何瞞了我,獨自來受用?不通不通。”又與吳翰林作禮,因致謝道:“昨賴老先生大才潤色,可謂點鐵成金,今早送與石都督,十分歡喜,比往日倍加敬重。”吳翰林笑道:“石都督歡喜,乃感老先生高情厚禮,未必爲這幾句文章耳。”楊御史道:“敝衙門規矩,只是壽文,到也沒甚麼厚禮。”蘇御史笑道:“小弟偏年兄看花,年兄便怪小弟;像年兄登貴人之堂,拜夫人之壽,拋撇小弟就不說了!”說罷,衆人都大笑起來。

白公叫左右添了杯著,讓三人坐下飲酒。楊御史吃了兩杯,因與蘇御史道:“今日與石都督夫人上壽,雖是小弟偏見,也是情面上卻不過,未必便有十分升賞。還有一件事特來尋年兄商議,若是年兄肯助一臂之力,管取有些好處。”蘇御史笑道:“甚麼事,有何好處?乞年見見教。”楊御史道:“汪貴妃冊封皇后已有成命,都督汪全眼見得便擅戚畹之尊。近日聞知離城二十里有一所民田,十分膏腴,彼甚欲之,竟叫家人奪了。今日衙門中紛紛揚揚都要論他,第一是老朱出頭。江都督曉得風聲,也有幾分著忙,今日央人來求於弟,要小弟與他周旋。小弟想衙門裡衆人都好說話,只是老朱有些任性,敢作敢爲,再不思前慮後。小弟每每與他說好話,他再不肯聽。我曉得他與年見甚好,極信服年兄。年兄若肯出一言止了此事,汪都督自然深感,不獨有謝。你我既在這裡做官,這樣人終須惡識他不得,況又不折甚本。不知年兄以爲何如?”蘇御史聽了,心下有幾分不快,因正色道:“若論汪全倚恃威畹白佔民間田土,就是老朱不論,小弟與年兄也該論他。年兄爲何還要替他周旋?未免太勢力了些。”楊御史見蘇御史詞色不順,便默默無語。

白公因笑道:“小弟只道楊年兄特來賞菊,原來卻是爲汪全說人情,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來邀兄賞菊了。”吳翰林也笑道:“良辰美景只該飲酒賦詩,若是花下談朝政,頗覺不宜。楊老先生該罰一巨觴,以謝唐突花神之罪。”楊御史被蘇御史搶白了幾句,已覺抱愧,又見吳翰林與白公帶笑帶戲譏刺他,甚是沒意思,只得勉強說道:“小弟因蘇年兄說起,偶然談及,原非有心,爲何就要罰酒?”白公道:“這個定要罰。”隨叫左右斟上一大犀杯,送與楊御史。楊御史拿著酒說道:“小弟便受罰了。倘後有談及朝政者,小弟卻也不饒他。”吳翰林道:“這個不消說了。”

楊御史吃幹酒,因看見席上有筆硯,便說道:“原來三兄在此高興做詩,何不見教?”吳翰林道:“纔有此意,尚未下筆。”楊御史道:“既然未下筆,三兄不可因小弟打斷了興頭,請傾珠玉,待小弟飲酒奉陪何職?”白公道:“楊年兄既有此興,何不同做一首,以記一時之事。”楊御史道:“這是白年兄明明奈何小弟了,小弟於這些七言八句實實來不得。”白公笑道:“年兄長篇壽文,稱功頌德,與權貴上壽偏來得,爲何這七言八句不過數十個字兒就來不得?想是知道此菊花沒有升賞了。”楊御史聽了便嚷道:“白年兄該罰十杯。小弟談朝政便該罰酒,象年兄這等難道就罷了?”隨叫左右也篩了大犀杯,遞與白公。吳翰林道:“若論說壽文,也還算不得朝政。”蘇御史笑道:“壽文雖是壽文,卻與朝政相關,若不關朝政,楊年兄連壽文也不做了。白年兄該罰該罰。”

白公笑了笑,將酒一飲而幹,因說道:“酒便罰了,若要做詩,也須分韻而做。如不做並詩不成者,俱罰十大杯。”吳翰林道:“說得有理。”楊御史道:“二兄不要倚高才欺負小弟。若象前日聖上要差人迎請上皇,無一人敢去,這便是難事了;若只將做詩吃酒來難人,這也還不打緊。”蘇御史道:“楊年兄又談朝政了,該罰不該罰?”白公見楊御史說的話太卑污厭聽,不覺觸起一腔忠義,便忍不住說道:“楊年兄的話全無一毫丈夫氣。你我既在此做官,便都是朝廷臣子,東西南北一惟朝廷之使,怎麼說無一人敢去?倘朝廷下尺寸之詔,明著某人去,誰敢推託不行?若以年兄這等說來,朝廷終日將大俸大祿養人何用!”楊御史冷笑了一聲道:“這些忠義話兒人都會說,只怕事到臨頭,未免又要手慌腳亂了。”白公道:“臨時慌亂者,只是愚人無肝膽耳。”

吳翰林與蘇御史見二人話不投機只管搶辯起來,一齊說道:“已有言在先,不許談朝政,二兄故犯,各加一倍,罰兩大杯。”因喚左右每人面前篩了一杯。楊御史還推辭理論。白公因心下不快,拿起酒來也不候楊御史,竟自一氣飲幹,又叫左右篩上一杯,復又拿起幾口吃了,說道:“小弟多言,該罰兩杯,已吃完了。楊年兄這兩杯吃不吃,小弟不敢苦勸。”楊御史笑道:“年兄何必這等使氣,小弟再無不吃之理,吃了還要領教佳章。”蘇御史道:“年兄既有興做詩,可快飲幹。”楊御史也一連吃了兩杯,說道:“小弟酒已乾了。三兄有興做詩,乞早命題,容小弟慢慢好想。”吳翰林道:“也不必別尋題目,就是‘賞菊’妙了。”

白公道:“小弟今日不喜做詩,三兄有興請自做,小弟不在其數。”楊御史聽了大嚷道:“白年兄太欺負人!方纔小弟不做,你又說定要同做,若不做罰酒十杯。及小弟肯做,你又說不做。這是明欺小弟不是詩人,不屑與小弟同吟。小弟雖不才,也忝在同榜,便胡亂做幾句歪詩,未必便玷辱了年兄。今日偏要年兄做。年兄要不做,是自犯自今,該罰二十杯,就醉死也要年兄吃!”白公道:“要罰酒小弟情願,若要做詩,決做不成。”楊御史道:“既情願吃酒,這就罷了。”就叫人將大犀杯篩上。

蘇御史與吳翰林還要解勸,白公拿起酒來便兩、三口吃幹。楊御史又復斟上。吳翰林道:“白太玄既不做詩,罰一杯就算了。”楊御史道:“這個減不得,定要吃二十杯。”白公笑道:“花下飲酒,弟所樂也,何關年兄事,而年兄如此著氣!”拿起來又是一大杯吃將下去。楊御史也笑道:“小弟不管年兄樂不樂,關小弟事不關小弟事,只吃完二十杯便罷。”又叫左右斟上。

白公一連吃了四五杯,因是氣酒,又吃急了,不覺一時涌上心來,便有些把捉不定。當不得楊御史在旁絮絮聒聒,只管催迫,白公又吃得一杯,便坐不住,走起身,竟往屏風後一張榻上去睡。

楊御史看見那裡肯放,便要下席來扯。蘇御史攔住道:“白年兄酒忒吃急了,罰了五六杯也夠了,等他睡一睡吧。”楊御史道:“他好不嘴強,就是一杯也饒他不得。”吳翰林道:“就要罰他,也等你我詩成。你我俱未成,如何只管罰他?”蘇御史道:“這個說得極是。”楊御史纔不動身,道:“就依二兄說,做完詩不怕他不吃;他若推醉不吃,小弟就潑他一身。”說罷,三人分了紙筆,各自對花吟哦不題。正是:

酒欣知已飲,詩愛會人吟;

不是平生友,徒傷詩酒心。

且說白公自從夫人死後,身邊並無姬妾,內中大小事俱是紅玉小姐主持。就是白公外面有甚事,也要與小姐商量。這日白公與楊御史爭論做詩之事,早有家人報與小姐。小姐聽了,曉得楊御史爲人不端,恐怕父親任性,搶白出禍來,因向家人道:“如今老爺畢竟還做詩也不做?”家人道:“老爺執定不肯做詩,被楊爺灌了五六大杯酒,老爺因賭氣吃了,如今醉倒在榻牀上睡哩。”小姐又問道:“楊爺與蘇爺、舅老爺如今還是吃酒,還是做詩?”家人道:“俱是做詩。楊爺只等做完了詩,還要扯起老爺來灌酒哩。”小姐道:“老爺是真醉假醉?”家人道:“老爺因吃了幾杯氣酒,雖不大醉,也有幾分酒了。”小姐想了想,說道:“既是老爺醉了,你可悄悄將分與老爺的題目拿進來我看。”

家人應諾,隨即走到席前,趁衆人不留心,即將一幅寫題的花箋拿進來遞與小姐。小姐看了,見題目是“賞菊”,使叫侍兒嫣素取過筆硯,信手寫成一首七言律詩。真個是:

墨雲挾雨須臾至,腕兒驅龍頃刻飛。

不必數莖兼七步,烏絲早已寫珠璣。

紅玉小姐寫完了詩,又取一個貼子,寫兩行小字,都付與家人,分咐道:“你將此詩此字暗暗拿到老爺榻前伺候,看老爺酒醒時,就送與老爺。切不可與楊老爺看見。”

家人答應了,走到書房中,只見吳翰林才揮毫欲寫;蘇御史正注目向花,搜索枯腸;楊御史也不寫,也不想,且拿著一杯酒,口裡唧唧噥噥的吟哦。家人走到白公榻前伺候。

原來白公酒量原大,只因賭氣一連吃急了,所以有些醉意。不料略睡一睡,酒便醒了,不多時,醒將來要茶吃。家人忙取了一杯茶遞與白公,白公就坐起來接茶吃了兩口。家人即將小姐詩箋與小帖暗暗遞與白公。白公先將帖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兩行小字道:“長安險地,幸勿以詩酒賈禍。”白公看畢,暗點點頭兒。又將花箋打開,卻是代他做的賞菊詩,因會過意來。將茶吃完了,隨即立起身,仍舊走到席上來。

蘇御史看見到:“白年兄醒了,妙!妙!”白公道:“小弟醉了,失陪。三兄詩俱完了嗎?”楊御史道:“年兄推醉得好,還少十四杯酒,只待小弟詩成了,一杯也不能饒。”吳翰林向白公道:“吾兄才極敏捷,既已酒醒,何不信筆一揮?不獨免罰,尚未知鹿死誰手。”白公笑道:“小弟詩到做了,只是楊年兄在此,若是獻醜,未免貽笑大方。”楊御史道:“白年兄不要譏誚小弟。年兄縱然敏捷,也不能神速如此。如果詩成,小弟願吃十杯。倘竟未做,豈不是取笑小弟?除十四杯外,還要另罰三杯。年兄若不吃,便從此絕交。”白公笑道:“要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怎肯說謊?”即將詩稿拿出與三人看。蘇御史接在手中道:“年兄果然做了,大奇,大奇。”吳翰林與楊御史都挨攏來看,只見上寫道:

紫白紅黃種色新,移來秋便有精神。

好從籬下尋高土,漫向簾前似前身。

莫言門閉官衙冷,香滿牀頭已浹旬。

三人看了俱大驚不已。蘇御史道:“白年兄今日大奇。此詩不但敏捷異常,且字字清新俊逸,饒有別致,似不食煙火者,大與平日不同。敬服!敬服!小弟輩當爲這擱筆矣。”白公道:“小弟一來恐拂了楊年兄之命,二來奉楊年兄一杯,只得勉強應酬,有甚佳句。”楊御史道:“詩好不必說,只是小弟有些疑心。白年兄恰纔酒醒,又不曾動筆,如何就出之袖中?就寫也要寫一會。”

吳翰林將詩拿在手中,又細細看了兩遍,會過意來,認得紅玉所做,不覺微微失笑。楊御史看見道:“吳老兄爲何笑?其中必有緣故。不說明,小弟決不吃酒!”吳翰林只是笑,不做聲。白公也笑道:“小弟爲不做詩罰了許多酒,今詩既做了,年兄自然要飲,有甚疑心處,難道是假的不成?”楊御史道:“吳老兄笑得古怪,畢竟有些緣故。”蘇御史因看著吳翰林道:“這一定是老兄見白年兄醉了,代做的了。”吳翰林道:“愧死,小弟如何做得出?”楊御史道:“若不是老兄代做,白年兄門下又不見有館客,是誰做的?”吳翰林只不做聲,但是笑。白公笑道:“難道小弟便做不出,定要別人代筆?”楊御史道:“怎敢說年兄做不出,只是吳老兄笑得有因。你們親親相護,定是做成圈套哄騙小弟吃酒。且先罰吳老先生三大杯,然後小弟再吃。”一面叫人篩一大杯送與吳翰林。吳翰林笑道:“不消罰小弟,小弟也不知是不是。據小弟想來,此詩也非做圈套騙老先生,決是舍甥女恐怕父親醉了,故此代爲捉刀耳。”

楊蘇二御史聽了,俱各大驚,因問白公道:“果是令愛佳作否?”白公道:“實是小女見小弟醉了,代做聊以塞責。”楊蘇二御史驚歎道:“原來白年兄令愛有如此美才!不獨閨閫所無,即天下所稱詩人韻士亦未有也。小弟空與白年兄做了半生同年,竟不知今愛能詩識字如此。可敬,可敬。”吳翰林道:“舍甥女不但詩才高美,且無書不讀,下筆成文,千言立就。”蘇御史道:“如此可謂女中之學士也。”白公道:“衰暮獨夫,有女雖才,卻也無用。”

蘇御史道:“小弟記得令愛今年只好十六七歲。”白公道:“今年是一十六歲。”楊御史道:“曾許字人否?”白公道:“一來爲小弟暮年無子,二來因老妻去世太早,嬌養慣了,所以直至今日尚未許聘。”楊御史道:“男大須婿,女大須嫁,任是如何嬌美,也不可愆于歸之期。”吳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愆期,只爲難尋佳婿。”楊御史道:“偌大長安,豈無一富貴之子可嫁?小弟明日定要作伐。”

白公道:“閒話且不要說,三兄且請完了佳作。”蘇御史道:“珠玉在前,自慚形穢,其實完不得了,每人情願罰酒三杯何如?”楊御史道:“說得有理,小弟情願吃。”吳翰林詩雖將完,因見他二人受罰,也就不寫出來,同罰了三大杯。只因這一首詩使人敬愛,談笑歡飲,直至上燈才散。正是:

白髮詩翁吟不就,紅顏閨女等閒題。

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領略齊。

三人散去,不知又做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11回 有騰那背地求人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19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18回 山水遊偶然得婿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1回 有騰那背地求人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19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
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03回 白太常難途託嬌女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02回 老御史爲兒謀婦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第17回 勢位逼倉卒去官第11回 有騰那背地求人第13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4回 盧夢梨後園贈金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19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9回 百花亭撇李尋桃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2回 沒奈何當場出醜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04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第18回 山水遊偶然得婿第10回 一片石送鴻迎燕第11回 有騰那背地求人第08回 悄窺郎侍兒識貨第19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15回 秋試春闈雙得意第07回 暗更名才子遺珠第16回 花姨月姊兩談心
主站蜘蛛池模板: 石楼县| 和顺县| 长寿区| 莫力| 鹿邑县| 彰化县| 中牟县| 西昌市| 九寨沟县| 安新县| 永修县| 宁都县| 通江县| 峨眉山市| 格尔木市| 额济纳旗| 鱼台县| 潮安县| 合阳县| 绿春县| 平昌县| 中牟县| 吴桥县| 金阳县| 东乡县| 平罗县| 潮州市| 陈巴尔虎旗| 锡林郭勒盟| 台江县| 县级市| 北碚区| 鸡泽县| 剑河县| 阿荣旗| 万宁市| 吉林市| 甘谷县| 鄂托克前旗| 遵化市| 恩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