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關(guān)入房內(nèi)，唐善便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房門。一連六天，一動不動，就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第七天，房門開啓，卡斯坐在了他對面。
唐善目光呆滯，雙眼空洞，對於卡斯的來到視而不見。
但是卡斯卻在他的瞳仁裡看到了伊可兒的身影。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身爲(wèi)一個武修，要想得道，就要渡過九死之難？”他問。
唐善不答，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你死過多少次？”卡斯再問。
“幾十次……”唐善喃喃著。卡斯皺起眉，剛想呵斥，但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言聲。唐善繼續(xù)喃喃，“幾百次……幾千次……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的心早已經(jīng)痛死，可又活過來。再痛死，又會活過來。”
“走吧！”
“去哪兒？”
“跟我來，你的心還會痛一下，只是一下，你的痛苦便會終結(jié)。”
“你要讓我看著她死？”
“你可以來，也可以不來。”卡斯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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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唐善也站了起來。
卡斯拉住唐善的手腕。就在他的手指接觸到唐善的剎那，唐善只覺得眼前一亮，已然出了神山。可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雲(yún)霧，讓人無法獲悉自己身在何處。
耳邊有風(fēng)，嗖嗖掠過，可唐善不敢確定，神魂所產(chǎn)生的感覺是不是真的存在。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卡斯拉著唐善飄落在一間大帳門外。
帳外列著兩隊守衛(wèi)，眼見卡斯忽然降臨，竟然毫無反應(yīng)。
唐善感到奇怪，可看到上前施禮的青甲武將，這才明白，想必是青甲武將提前打好了招呼，所以這些守衛(wèi)纔會見怪不怪。
卡斯擡擡手，示意青甲武將起身，揚(yáng)聲說道：“貸青首領(lǐng)，老祭師不請自來，還請見諒！”
“呦！大祭師到了，快請，快請……”貸青從帳內(nèi)鑽出，略微躬身，伸手托住卡斯的手肘，將他請入帳中。
青甲武將擡腳跟入，看似邁出大步，卻將唐善一腳踢進(jìn)了帳去。
唐善怒目回看，險些怒罵出口，只是心中惦念著伊可兒，無心與他計較，這才作罷。
侍女進(jìn)入，端來茶點(diǎn)，對唐善視而不見，穿過他的虛影，爲(wèi)卡斯敬上奶茶。
唐善這纔想起，自己的肉身留在了神山，難怪貸青對他並不理會，原來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卡斯只是閒聊，問問冬獵的收穫，問問越冬的牲畜，甚至向貸青要了幾根紅尾隼的羽毛，就是不提吉囊之死，也沒有問伊可兒。
唐善不敢插嘴，默默的爬起身，躲到了卡斯身後。
卡斯吃了幾塊奶皮，喝了半碗奶茶，就見一名守衛(wèi)進(jìn)入，稟報道：“伊可兒小姐到了。”
貸青轟聲發(fā)笑，“請小姐進(jìn)帳！”起身恭候。
見到伊可兒的一瞬間，唐善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像是連日來鞍馬勞頓的緣故，伊可兒看起來消瘦了許多，而且顯得異常憔悴。
“您好，尊貴的伊可兒小姐？”貸青張開雙臂，以示歡迎。
“兀良哈部大首領(lǐng)之女伊可兒，見過尊敬的貸青首領(lǐng)！”伊可兒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施禮。
貸青急忙擡舉雙手，誠惶誠恐的說道：“小姐多禮了！”展臂相請，“小姐請坐！”拍擊手掌，喚來侍女，“快去端碗熱湯來，爲(wèi)我們尊貴的客人去去風(fēng)寒。”再又對伊可兒施禮，“尊敬的伊可兒小姐，您是我最尊貴的客人。我已經(jīng)讓人準(zhǔn)備好了午宴，請您分享豐盛的美食。只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接受我誠摯的邀請。”
表面看起來，貸青對伊可兒沒有絲毫惡意，而且對她尊重有加。但越是這樣，唐善越感到不安，只覺得心底滋滋的冒起涼氣。
伊可兒沒有入座，也沒有回答，而是屈膝跪地，垂頭說道：“伊可兒的族人害死了吉囊萬戶，伊可兒特來賠罪！”
貸青皺皺眉頭，嘆聲落座，“小姐這麼說，貸青就有些聽不明白了。吉囊叔叔的死，怎麼會跟小姐扯上關(guān)係？”
伊可兒咬著嘴脣回道：“伊可兒的族人發(fā)動了叛亂，殺死了吉囊萬戶……”“等等，等等！”貸青打斷了她，疑問道：“發(fā)動叛亂的是吉囊叔叔屬下的奴隸，什麼時候變成了小姐的族人？”
唐善眼見貸青裝腔作勢，有意爲(wèi)難伊可兒，心頭頓時冒出一股怒火，一步跨了過去，斥罵道：“你他奶奶的有話不能好好說？”迎面便是一拳。
可惜，貸青並沒有聽到他的叫罵，也沒有感受到他的拳頭。
卡斯像是口乾，清了清嗓子，喝了口奶茶。青甲武士知道他的意思，活動了一下雙臂，藉此把唐善拽了回來，不再放手。
伊可兒瞥了卡斯一眼，對貸青回道：“他們雖然是吉囊萬戶的奴隸，可原本是兀良哈部的族衆(zhòng)，自然是伊可兒的族人。”
貸青也瞟了卡斯一眼，以爲(wèi)卡斯對他感到不滿，當(dāng)即直入正題，“小姐跪在這裡，說明你不想把那些奴隸交出來，是不是？”
“伊可兒願意爲(wèi)他們頂罪。”
“怎麼頂？”
“一命還一命！”
唐善閉起了眼睛，他想哭，可是眼中無淚。
貸青的臉色很難看，“伊可兒小姐，如果我沒有聽錯，你是想用自己的命來抵吉囊叔叔的命？”
伊可兒擡眼看去，“怎麼？伊可兒的命不及吉囊萬戶的命珍貴？”
貸青搖搖頭，嚴(yán)聲說道：“你錯了！如果是你殺死了吉囊叔叔，你拿命來抵，那就足夠了。可害死吉囊叔叔的是一萬個卑賤的奴隸。如果你願意爲(wèi)哪個奴隸去死，請你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我可以饒恕他的性命。”
伊可兒渾身一顫，“你……”她明明知道貸青是在有意刁難，偏偏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氣得渾身發(fā)抖，而又無可奈何。
唐善反倒鬆了一口氣，因爲(wèi)他怕的是貸青答應(yīng)伊可兒的條件，伊可兒就此殞命。而且他已經(jīng)看出，貸青並無殺害伊可兒之意。
果然，只見貸青說道：“我不會殺你，因爲(wèi)你與吉囊叔叔的死沒有任何關(guān)係。我只問你一件事，你肯不肯把那些奴隸交出來？”
伊可兒搖了搖頭，“他們是我的族人，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不惜一切來保護(hù)他們。”
貸青撓撓頭，看起來有些爲(wèi)難，“俺答叔叔說，不管你肯不肯交出那些奴隸，他都不會發(fā)兵攻打你！我的騎兵又不多，就算和你開戰(zhàn)，恐怕也打不過你！你走吧，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伊可兒不是白癡，當(dāng)然知道他想要做什麼，顫聲問道：“俺答萬戶已經(jīng)許諾，讓兀良哈部的族衆(zhòng)返回烏梁海駐牧。你把他們交給我，讓我把他們帶走。”
“還有這樣的事？”貸青裝出一副疑惑的模樣，搖搖頭，說道：“他們都是我的奴隸，就在我的領(lǐng)地裡，如果我接到了俺答叔叔的命令，你現(xiàn)在就可以把他們帶走。可惜……俺答叔叔從未跟我說起過這件事！”
伊可兒沒有爭辯，而是哀求道：“請您不要傷害我的族人。”
“你的？”貸青轟聲大笑，“他們明明是我的奴隸，我想打就打，想殺就殺。我的奴隸怎麼一轉(zhuǎn)眼就變成你的族人了？”
伊可兒閉著眼睛叫了起來，“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他們？”
貸青一笑，像是伊可兒終於問到了正題，站起身，雙手高擡，請伊可兒起身。伊可兒疑惑看去，見他笑容可掬的堅持著，只好站起，看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貸青一臉嚴(yán)肅，正色說道：“我聽外面的人說，吉囊叔叔不是被人殺害的，而是染了重病，因此過世。最近這幾年，吉囊叔叔的身體的確很不好，所以我情願相信後一種說法。但我遇到了一個難題，我要怎樣做，才能堵住另外一些人的嘴，不讓他們胡說，說是您的族人殺了吉囊叔叔？請小姐幫我解答？”
伊可兒像是猜到了答案，躲閃著貸青的目光，咬著嘴脣不肯吭聲。
貸青佯裝思慮，忽然一笑，說道：“有了！只要你嫁給俺答叔叔，我們就是一家人，你的族人怎麼可能殺害吉囊叔叔呢？我看誰敢胡說，誰敢亂說一個字，看我不割掉他的舌頭？”
“不！”伊可兒縮著身子搖了搖頭。
卡斯瞥眼看了看唐善，見他耷拉著眼皮，毫無反應(yīng)。
貸青嘆了口氣，勸道：“伊可兒小姐，這可是個好法子，您應(yīng)該答應(yīng)！”
伊可兒的臉色很不好，回答的聲音像是蚊子叫，“不……不……我已經(jīng)訂婚了！”
貸青笑道：“訂婚？如果小姐履行了婚約，那您五天前就應(yīng)該嫁人了？可您沒有嫁人，哪裡還有什麼婚約？”他拍響手掌，叫來侍衛(wèi)，“爲(wèi)俺答叔叔準(zhǔn)備的聘禮弄好了嗎？弄好了就開始！”
侍衛(wèi)應(yīng)了一聲，步出帳去。
大帳的氈簾被左右拉開，有人傳令，“帶過來！”
一羣衣衫襤褸的牧民被推到了帳外，跪倒在地。
伊可兒頓時懵了。
男人的嘆息、老人的哀求、女人的抽泣、孩子的哭叫，如同一根根鋼刺，紮在伊可兒的心頭。
“不……不要……”伊可兒叫了起來。
貸青面無表情的說道：“尊敬的伊可兒小姐，剛剛我問過您兩次，現(xiàn)在我問您第三次，爲(wèi)了防止有些人胡說，您同不同意我的提議？”
伊可兒慌亂的說道：“聽我說……貸青首領(lǐng)，我可以爲(wèi)吉囊萬戶陪葬，請您……”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貸青把目光移向了帳外，點(diǎn)了點(diǎn)頭。
慘叫聲響起，伊可兒緊閉雙眼，縮著身子顫抖。
卡斯看了眼唐善，見他還是沒有反應(yīng)，像是充耳不聞。
“這是一百顆人頭，算是我送給小姐的見面禮。”貸青朗聲說著，聽他的語氣，好像送給伊可兒的不是人頭，而是一百隻綿羊。“來，”他拍了拍手，“把我的見面禮端進(jìn)來，讓尊貴的伊可兒小姐看一看。”
人頭擺上了托盤，被二十個侍衛(wèi)端進(jìn)帳來。他們排成兩隊，轉(zhuǎn)向伊可兒，單膝跪地，舉起托盤，齊聲高呼：“請小姐過目。”
伊可兒沒有睜眼，可眼中卻已經(jīng)涌出淚珠。
唐善試著掙了幾次，但根本無法從青甲武將的手中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