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nèi)漆黑一片,可正殿內(nèi)卻隱隱傳來悉悉聲,像是一羣小賊正在殿內(nèi)翻找值錢的物件。
曹妃在殿中侍寢,豈能容他人一旁觀摩?
聽殿內(nèi)悉悉聲,怕有不下六七位宮人。即便皇上龍興大發(fā),總不能同時要六七個宮女侍寢吧?況且曹妃端淑有度,絕不肯與宮婢同牀侍駕。
唐善心中起疑,但也不敢闖宮,裝著膽子道:“下官唐善,有要事稟奏皇上,懇請端妃娘娘轉(zhuǎn)奏。”殿內(nèi)頓時沒有聲音,但也無人迴應(yīng)。唐善疑心更重,放聲道:“端妃娘娘,皇上可在殿內(nèi)?”
“什麼人?”端妃從偏殿走出,站在門外,嚴聲道:“皇上已經(jīng)安歇,何人闖宮,在此喧譁?”
唐善接著月光看去,心中不禁一動。端妃內(nèi)穿絲袍,外面裹了一件貂裘披風,渾身上下透著一種成熟女人特有的韻味。
“怪不得她深受皇上寵愛!”唐善暗暗唏噓,卻又起疑,“怎麼只有端妃一人,其她的宮人哪裡去了?”
“你是什麼人?”端妃再又追問了一句。
唐善一醒,單膝跪地,抱拳垂頭,道:“回稟娘娘,下官唐善,錦衣衛(wèi)儀衛(wèi),有要事啓奏皇上。”
“來人?”端妃輕輕的喚了一聲,等了片刻,無人迴應(yīng)。她提高音調(diào),再又喚道:“來人?”四下依舊無聲,宮人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蹤影。
唐善提醒道:“娘娘,皇上安否?”
端妃一愣,看向正殿,一邊舉步,急急行去,一邊呼喚道:“皇上?皇上?”
嘭的一聲,殿外的大門被人發(fā)力推開,方皇后帶著一大羣宮人和巡邏的軍士衝了進來,一路高喊道:“侍衛(wèi)軍士何在,速速救駕!”
“皇上?”唐善驚叫一聲,飛身飄到正殿門前,撞開殿門,便向裡闖。
殿內(nèi)並無燈火,一團漆黑。
唐善藉著稀疏的星月熒光摸索前行,赫然見到帷帳環(huán)繞的錦榻上,一羣宮女分別按著皇上的四肢和胸口,兩人以繩套死死勒住皇上的脖頸,發(fā)力拉扯。還有一人用黃綾蓋在皇上的臉上,拼命掩住了皇上的口鼻。
“皇上?”端妃剛剛來到,眼見此景,一聲驚叫,癱倒在地。
唐善先是一愣,急忙衝上,雙手亂抓,扯去帷帳,手撥腳踢,將一衆(zhòng)宮女驅(qū)散。
方後也已進入殿內(nèi),言聲令道:“掌燈!”卻有一宮女外逃,與之正對,當面便是一拳,正中眼窩。
軍士齊上,將殿內(nèi)一衆(zhòng)宮女悉數(shù)擒下。
燈火掌起,殿內(nèi)一片雪亮,猶如白晝。
唐善早已拿掉蓋在皇上臉上的黃綾,解去了脖頸上繩套。
此時,朱厚熜的臉已經(jīng)變成了黑紫色,看起來也已晏駕歸天。
方後腫著一隻眼,悲呼一聲,跪倒在地。
唐善並指試了試皇上的鼻息,還有絲絲熱氣,看來並未氣絕,忙道:“娘娘不要驚慌,皇上並未晏駕,快傳御醫(yī)前來施救!”
很快,御醫(yī)來了一大羣,可見皇上被勒受驚,氣息將絕,一個個唯恐獲罪,無人膽敢用藥。
消息在後宮傳開,常安公主、懷柔郡主帶著大批侍衛(wèi)人等趕來。方後立即頒下懿旨,封鎖消息,關(guān)閉宮門,以防有變。
唐善沒有資格留在殿內(nèi),只能焦急的守在殿外。按理說,朱厚熜並沒有被勒死,換做尋常人,過個一時片刻就能緩過氣來。可皇帝老兒貪生怕死,所謂傷勢嚴重,氣息將絕,大半是受了驚嚇所至。如果皇上真的一命歸西,萬一問責起來,先有宮女跑去告之太后,而他與軍士卻置之不理,難免要受到牽連。
寒泉曾經(jīng)警告過他,深居皇宮,好生修煉。可要是被謀逆弒君的案子牽扯進去,別說留在皇宮,怕是連腦袋都留不住。
一羣庸醫(yī),畏縮不前,著實令人惱火。唐善恨不得一刀砍死幾個,看看他們拿不拿得出救人的方子。
惱火歸惱火,想歸想,唐善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有膽子的是常安公主和懷柔郡主,二人共同發(fā)下令旨,把一衆(zhòng)御醫(yī)全都趕了出來。侍衛(wèi)抽刀在手,依次詢問,但有不應(yīng),立即斬殺。三聲喝問,三顆御醫(yī)的人頭滾落在地。一衆(zhòng)御醫(yī)頓時傻了眼。
“公主!郡主!”太醫(yī)院院使許紳擠了出來,“老臣甘冒萬死,調(diào)藥一劑,或能管用!”
許紳身爲太醫(yī)院院使,乃是太醫(yī)院最高醫(yī)官,眼見同僚受刑,這才挺身相救。
其實朱厚熜此刻已無大礙,無非驚悸過度,口不能言罷了。
(PS:明史記載,許紳冒著萬死,“調(diào)峻藥下之,辰時下藥,未時忽作聲,去紫血數(shù)升,遂能言。”事後,許紳被“賜齎甚厚”,但不久便因此驚悸,得了重病。他對家人道:“熜者宮變,吾自分,不效,必殺身,非藥石能療。”這位太醫(yī)院的最高醫(yī)官竟然被嚇死了,可見當時嚴重緊張之狀。)
朱厚熜服下許紳配製的湯藥,臥牀將息,嬪妃、宮人服侍左右,侍衛(wèi)人等殿外守候。可方後卻在此時審理起宮婢謀逆弒君的案子來。
懿旨下,錦衣衛(wèi)掌衛(wèi)事、左都督陳寅審理此案……
案子很快便審理完結(jié),錦衣衛(wèi)奉聖旨,曹妃同楊金英、蘇川藥、楊玉香、邢翠蓮、姚淑翠、楊翠英、關(guān)梅秀、劉妙蓮、陳菊花、王秀蘭宮女等一起被凌遲處死。
案子審得糊里糊塗,人也死的糊里糊塗,說是奉聖旨,可唐善明明知道皇上還在將息中,口不能言,如何下旨?
常安公主和懷柔郡主的臉色都很難看,曹端妃深受皇上寵愛,絕沒有謀逆弒君的道理。怕是方後妒忌曹妃得寵,乘機把她打成主謀,藉此將她除去。可惜方後持有金寶金冊,掌管後宮,常安公主和懷柔郡主雖然知道曹妃冤枉,卻也不敢有異議。
未時許,皇上口吐淤血,終於可以開口。雖然一衆(zhòng)人犯已被凌遲處死,可他還是責令錦衣衛(wèi)收捕各犯家人,同謀者一併處決。
唐善總算鬆了口氣,雖然曹妃好端端的一個美人,死了著實可惜,但畢竟自己沒有牽連其中,可以繼續(xù)留在宮內(nèi)避禍。
也不知道朱厚熜聰明還是糊塗,重傷初愈,先是問案,責令嚴處。再又行賞,首當其衝的便是太醫(yī)院院使許紳,緊接著便是唐善。
錦衣衛(wèi)指揮使,正三品!
唐善傻了眼,他知道,“錦衣衛(wèi)指揮使”正是陳炯夢寐以求的官位。
陳炯就在殿外,冷眼看來,再又向陳寅遞去一個眼神。
唐善暗暗心急,高官厚祿無關(guān)緊要,哪怕做個殿前站樁的大漢將軍,只要能留在宮內(nèi)就好。如果他做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陳炯必將視他爲死敵。陳寅剛剛升任爲正一品的錦衣衛(wèi)掌衛(wèi)事、左都督,他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日子一定會舉步維艱。
唐善正思量著,該如何推掉皇上的這道聖旨,也好把“錦衣衛(wèi)指揮使”這個官位讓給陳炯。卻聽陳寅嚴聲責問道:“唐大人,萬歲聖旨在此,你還不領(lǐng)旨謝恩,難道想抗旨不成?”
“陳大哥,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您的,小弟可不敢領(lǐng)旨!”唐善以傳音入密送聲給陳炯。
陳炯斜著眼睛看來,冷聲道:“唐大人不敢領(lǐng)旨吧?”
唐善雙膝跪地,叩頭不起,道:“下官不敢領(lǐng)旨!”
陳寅沉著臉看來,轉(zhuǎn)身進了殿去。
唐善急忙向懷柔郡主傳音,“郡主救命!這個差事萬萬不能接,如果接了,陳炯父子一定會將我置於死地!”
懷柔郡主看了看四周聚集的人羣,不敢迴應(yīng),蹙眉搖了搖頭。
稍傾,陳寅趕了回來,厲聲喝問:“萬歲口諭,唐善救駕有功,爲何不敢領(lǐng)旨?”
“唐侍衛(wèi),你隻身救駕乃是本宮親眼所見。有何難言之隱,儘管道來,本宮爲你做主。”黑了一隻眼圈的方後從殿門後走了出來。
“參見皇后娘娘!”殿前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
此事成騎虎之勢,唐善一時也找不出推辭的理由,眼見懷柔郡主也在暗暗焦慮,突然心生一計,挪動雙膝,正對方後,道:“下官不求官祿,斗膽向萬歲討一件賞,還請皇后娘娘給下官做主。”
“討賞?”方後呵呵一笑,道:“說說看,是什麼樣的賞賜?”
唐善看了眼懷柔郡主,壯著膽子道:“下官懇請皇后娘娘和萬歲做主……把懷柔郡主許配給下官!”
此言一出,殿外衆(zhòng)人一片譁然。
常安公主扭過頭來,先是怔怔的看向懷柔郡主,繼而掩嘴發(fā)笑。懷柔郡主羞得面紅耳赤,垂著頭,連連跺腳。
方後沉吟片刻,見陳寅向她有所示意,當下對著殿外衆(zhòng)人揮了揮手。
陳寅隨即令道:“無關(guān)人等,速速退出。”
宮人、軍士、御醫(yī)……一衆(zhòng)人等退出了十之八九。
唐善當然沒有想過迎娶郡主,自然也怕皇上隨口恩準了這樁婚事。按照他的打算,他已經(jīng)同青青有了婚約,此時再求皇上賜婚,皇上自然動怒。到時落得個將功抵過或是再降幾級,如何處罰都無妨,只要能夠留在宮中便好。
只要他讓出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官位,陳炯當然要念著他的人情,即便典真有心相害,陳炯也會盡力維護。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陳炯父子卻不這樣想。
陳炯率先發(fā)難,質(zhì)問道:“唐善,王選侍業(yè)已晉升爲嬪妃,這件事你知道嗎?”
“壞了!”唐善暗暗叫苦,陳炯一提到王選侍,他就知道,這件事再也沒有了迴旋的餘地。陳炯父子一定會把他逼入死路,不會再讓他有翻身的可能。
要怪只能怪他思慮不周,還以爲帶著婚約求皇上賜婚,一定會獲罪。可他沒有想到,他畢竟救下了皇上的性命,皇上只需再下一道聖旨,免除他與青青的婚約便是。
他沒有想到,陳炯父子卻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唐善迎娶了懷柔郡主,變成了駙馬爺,那就不僅僅是陳炯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被搶,怕是連陳寅的左都督最後也要落到他的手裡。
唐善現(xiàn)在想明白了,是他先把陳炯父子逼入了死地,二人爲了自保纔要反擊。只要陳炯父子同他反目,他一定會敗,而且會敗得很慘。
方後看起來很是迷惑,道:“左都督,爲何要本宮驅(qū)散旁人,難道有什麼隱事要面奏本宮不成?陳侍衛(wèi),王選侍懷有龍種,所以才連越四級,晉升爲嬪妃。此事同唐侍衛(wèi)有什麼關(guān)係?”
唐善一聽,腦袋轟的炸響,暗道:“王選侍懷有身孕了?完了……完了……這下想不死都難!”
陳寅對方後施禮,道:“稟娘娘,臣已查實,王嬪妃也是此次謀逆弒君的主謀之一。”
“噢?”方後板起臉,質(zhì)問道:“既然已經(jīng)查實,爲何不按律處置?”
陳炯道:“回稟娘娘,如果家父處死了王嬪妃,唐侍衛(wèi)的罪責也就死無對證了!”
“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方後怒聲責問。
“張公公?”陳寅向著一旁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張佐拱了拱手,道:“先有惡婢楊金英指認王嬪妃爲主使之人,而後本官查驗了嬪妃侍寢的造冊,終於得到實證。王嬪妃已有一年未曾侍寢,何來四個月的身孕?”
張佐渾身一顫,急忙轉(zhuǎn)向方後,跪倒在地,驚恐的道:“奴婢這便拿了那些小太監(jiān),問個清楚明白。”
“你去吧!如果陳大人所說屬實,那些人一個也不能留。”方後憤怒的甩了下衣袖,張佐哆哆嗦嗦的爬了起來,胡亂擦了兩把汗,轉(zhuǎn)身跑出。
方後的臉色很難看,冰冷而又駭人,疑色看向唐善,道:“惑亂宮闈,混淆皇家血脈,這可是株連九族的重罪。是誰做的?”
“唐善?王選侍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懷柔郡主氣得渾身發(fā)抖,怒聲叱問。
“皇宮不能呆了!王選侍根本扛不住錦衣衛(wèi)的酷刑,沒有的事也能編出幾件來!偷情的事,抽上三五鞭子,她就得如實招供!”
唐善嘆了口氣,慢騰騰的站了起來,大刺刺的揉了揉鼻子,對方後道:“我說不領(lǐng)聖旨吧!你們非要逼著我領(lǐng)!現(xiàn)在倒好,他們誣陷我惑亂後宮,還說我把王選侍的肚子弄大了!救駕的功勞我不要了,莫須有的罪過也彆強加在我身上。小爺不幹了……”話沒說完,他掉頭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