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湖泊裡閃動了粼粼的光,像是星辰在這裡碎裂。有清風在湖面打著轉,不停地撩撥水光,於是水光更加的碎了。喬木就躺在他的吊牀上,聽風的聲音,他喜歡這樣的小憩,因爲他快要受不了當初每天都掙扎在血淚地獄裡的生活了,只有把自己放在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纔能好好地恢復精神。
只是白露還在屋裡說話,一直說一直說,喬木知道白露是個碎嘴,而他自己並不是太多話的人。說起來白露和蜉蝣、關雎他們最相得,因爲他們都是碎嘴,但奇怪的是白露和他的默契纔是最好的,喬木不止一次地想這大概就是緣分。
“好了啊?你說個沒完沒了了,傷好了是吧?”
白露坐在木製的輪椅裡,扶手寬大,託著酒壺和酒杯,很方便他喝酒,朔月營的傢伙都偏愛這種讓人迷幻欲死的東西。白露驅動輪椅來到窗前,笑道:“我是壞了身體不是壞了嘴巴,現在我沒法動,還不讓我說話麼?”
喬木悶悶地吐口氣,真是很想睡過去,不過有白露在,想睡著不是件容易的事,“事情我已經說了,這不過是一個挑撥離間的小手段,我安排那種事情不過是爲了引出那個黑衣人。說起來,這些年我們是不是太閒了?終於有人敢欺負到頭上來了。”
白露搖頭笑道:“你肯定是太閒了,腦子都退化了,你也不想想敢同時得罪我們和蠻族的人,那絕對不是一般貨色,背後絕對是一股龐大的勢力。”
“我知道,所以我更希望引出那股勢力,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打上一架了。其實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就更想做點什麼,咱們朔月什麼時候怕過人來?”
白露不再說話了,這樣的情況換做是他,多半也是要親自出面的,他們這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能撐到今日,完全是靠著互相扶持,多年下來,這已經成爲了他們的本能。他偏開了視線,看著湖面碎光,忽然覺得眼睛有點花了。
喬木終於可以睡覺了,他剛剛閉上眼睛,卻聽到腳步聲在靠近,遠處有人在說話。他隨意看了一眼,遠處一片黑暗,隱約有燈光浮動,飄在半空像是鬼火。
有人走了過來,腳步沉穩,是個從容的樣子。
“我就不上樓了。”來人笑了笑,“我這次來,是想問兩位一件事。”
喬木暗暗罵娘,嘴上還得客氣,“城主是來問關於決鬥的事情麼?”
羽千翎又是呵呵一笑,“傍晚時分我去拜訪蠻族使節團,卻被拒之門外了,聽說是蠻族大君信霞夫人正在發脾氣,還聽說蠻族會發兵厭火,這可是頭疼的事情。後來我又聽說上午的時候蠻族有人在洄鯨灣碼頭鬧事,這讓我就更頭疼了。關於決鬥的事情,兩位是否能給我一個解釋呢?”
喬木翻個身,輕飄飄落到地上,慢慢打量著這個厭火的大人物,而後退到臺階上撒開兩腿坐著。對於講究禮儀的羽族來說,這般樣子無疑是很市井無賴的,羽千翎略略一皺眉,到底是沒說什麼。
“城主大人連這種事也要關注麼?不過是一次江湖上的決鬥而已,似乎不該大驚小怪吧?”
“可對方是蠻族使節團,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正和蠻族打交道,這時候搞出決鬥來,我可是不好給青都齊格林交代了。”
“那我就明說了,白露被蠻族的人打傷了,我也被蠻族的人偷襲了,處在我的立場,怎麼也不能退讓的,否則如何在這下城立足?城主大人見諒,這次決鬥,勢在必行。”
羽千翎心中大喜,臉上卻是不露聲色,沉聲道:“如果是在城外,原本也沒什麼,可是蠻族已經進入厭火城,再出什麼事件必然讓青都方面追究。兩位是否能給我個面子,讓我請示了上面以後再做決定?”
喬木按著腦袋想了一想,默默點頭。
羽千翎也不多做停留,告辭去了。
酒壺從二樓拋了下來,喬木伸手接住,直接灌了一口,然後聽到了白露的聲音,“這老狐貍看來是很高興的,走路都快飄起來了。你說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是不是他的手下?”
“他的底子你我都清楚,厭火城裡沒有鶴雪士的,而且真要是鶴雪士,就不會穿著夜行衣,驕傲的鶴雪士從來都是錦衣而行的。”
“看來那股勢力藏得很深啊,我覺得我們踏進了一個很大的陰謀裡了。”
“我也有同感。”
羽千翎的確是樂翻了,雖然並不知道具體的事情,但蠻族和下城的黑道現在已經是水貨之勢,而他本人,就應該是獲利的漁翁。蠻族遠來寧州,在所有羽族城邦裡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羽皇路然玨雖然答應和談,但各個城邦的城主並不是統一心思,朝野之內主戰主和各有說辭爭論不休,而羽千翎,正是主站的一方,只是他沒有想到下城的黑道竟然殺不了蠻族的區區百人使節團。
“最好是全都死了!”羽千翎一路飛奔跑回上城,心裡不住盤算著怎麼才能讓那兩方都完蛋,然而就在他帶著八百護衛剛剛走出下城時,天空之上忽然星月黯淡,風裡透出了森森的冷意。
羽千翎上了幾歲年紀,卻也是武將出身,危機感一出立時擡起頭來,只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瞬間劃破天空,遮蔽了明月,又瞬間消失了。月光重新降臨在羽千翎的臉上,他發現自己竟然沁出了冷汗。
“不是鶴雪!”他捻著鬍鬚沉思。那麼快捷的身法只能是羽族,那身影的背後也是羽翼招展的形態,然而爲什麼那個羽人會生出一股殺氣?羽千翎十分確定那個人有殺他的意思。羽千翎有點慌亂,命令前軍三百騎兵加快行進。
趕回上城所在,在一片燈火之中,軍士們正整齊地排開在城門前,一個青衣謀士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海先生怎麼還沒有安歇?出了什麼事麼?”羽千翎跳下坐騎,親熱地挽了謀士的手。
這海先生是東陸人,投在羽千翎門下五年,他的學識深得羽千翎看重,每每能在重要的事情上給羽千翎提點,羽千翎也就當了他是心腹,禮遇更厚。現在海先生深夜等候,當然是有重要事情要稟報的。
“城主可是去見了喬木和白露?”
“正是,此事正要與先生商談,這可是一個......”
海先生搶過話頭,“城主且上轎。”
羽千翎一楞,看他神色嚴肅有異平常,心裡頓時生出不安來,又見到旁邊停著的大轎,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兩人先後上了轎子。這轎子寬大,須八人擡起,一衆護衛也覺得怪異,於是環繞在轎子周圍緊緊注視一切動靜,大隊朝著羽千翎的城主府邸開去。
“海先生,可是出了什麼大事?”羽千翎低聲問道。
海先生略略皺眉,“城主可認識西陸薔薇帝國華爾茲的人?”
“聽說而已,不曾見過。”
“那就真的是了。”海先生輕輕拍掌,“先前我們拜訪使節團,吃了閉門羹,我還以爲蠻族和下城黑道終於開戰了,如今看來我們還是大意了。城主,華爾茲的人就在邀約閣等候!”
羽千翎頓時一驚,冷汗霎時冷透背心。華爾茲紅衣教父出現在青都齊格林的事頗爲隱秘,各城邦的城主不能泄密,但羽千翎怎麼也想不到華爾茲的人會跑來厭火城。
“城主可知華爾茲的來意?”
羽千翎默默沉思一陣才說:“不瞞先生,我羽族和西陸薔薇帝國在數十年前就有暗盟,爲的是牽制東陸的勢力。可是就我所知,華爾茲歷來神秘,每每到了一處,必是血光戰場,我實在是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來。”
“那就沒錯了。城主,我已經查探過,喬木被一個黑衣人偷襲受傷,蠻族那邊也被一個黑衣人偷襲,這纔有了喬木和蠻族的決鬥之局。厭火城是我們的領地,有多少能人我們不會不知,這時出現的黑衣人和華爾茲的人實在是太過巧合了,不由得我不懷疑。如果所料不差,我們,下城,蠻族,都被華爾茲給算計了!”
羽千翎狠狠皺起眉頭,一拳砸到腳邊,“這些薔薇帝國的人到底要幹什麼?”
海先生卻笑了一笑,“城主稍安勿躁。對於蠻族,現在的我們有主動權,但如果被蠻族佔了上風,主戰派就只能退讓了,我想華爾茲也是不願意和談的吧?”
“那麼華爾茲是來幫我的?”
“也不盡然。”海先生將聲音壓低,“城主大人,眼下的厭火各方勢力都不能取得均衡,交錯在一起就是繩結,要解開繩結,還得看城主大人的。”
“你是說......”羽千翎的眼睛裡忽然爆開了精光,興奮地閃爍起來。
海先生得意地笑道:“不錯,我們正可以將所有人都拖進泥沼!”
轎子的簾幕挑開,羽千翎探出半個腦袋大叫:“加快速度,儘快趕去邀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