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這麼對吳瑜說話,姜寧妤可不敢。
第一時間就乖巧打了招呼,“……阿姨好。”
一想到臨栩月先前說的,她和她媽媽聊過天,姜寧妤就虛得不行,生怕自己那個說一不二,經常陰陽怪氣的媽媽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不過,吳瑜那張常年的笑臉並不能讓人看出什麼端倪,對她很溫和,“我們量個血壓,再做個測試,沒問題就能休息啦。”
然後纔回應臨栩月,“開會晚了十分鐘,我總要來看看我兒媳婦吧。”
聽到這話,姜寧妤覺得血氣又上腦了。盯著血壓儀當沒聽到。
臨栩月不置可否,“明早是不是還有檢查?”
“嗯,醒了就做個全面的檢查。”彷彿怕姜寧妤擔心,她很耐心地解釋清楚,“寧寧,你後腦枕骨附近有一塊淤血,可能之前受過傷,這次磕碰因禍得福,把那塊淤血撞散了。但出於安全考慮,我覺得還是做個全面檢查比較放心。”
“好。”姜寧妤很順從。
做完簡單的檢查,吳瑜便識趣地把空間還給了年輕的小兩口。
姜寧妤收回視線,才發現臨栩月的表情不太好。她不由地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臂。
正晃著神的男人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給予迴應。
“在想什麼?”她問道。
臨栩月卻沉默了片刻,“……是那次救人造成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姜寧妤卻聽懂了,語氣輕鬆地回道,“不清楚,可能是吧。”
“早知道我就……”他沉著聲別過臉,彷彿不想讓她看到此刻的表情,卻又堪堪止住。
很長時間,連姜寧妤都覺得周圍的氣流緩緩凝固,感受到了他的複雜情緒。懊惱,內疚,悔恨……
有一瞬間,她的內心升起了陰暗的念頭,想讓他更悔恨。
但那些他未曾參與的生活已經成爲過往,此刻他就在身邊,似乎沒必要再去提那些傷心事。
但……
沒人會嫌愛少。
尤其深受偏愛的人。
於是,她輕輕地開了口,“我不想提這件事,不想回想你那段時間跟陳凝的關係,可以嗎?”
臨栩月驀地回頭看她。
姜寧妤一臉平靜,“那天我找過你,看到你和陳凝一起進了公司大樓,所以沒去打擾。我不覺得我阻止別人跳樓,結果被人帶下去這事你有任何責任,但我確實也不願回想,所以別再提了。”
“她畢業後來我公司實習過三個月,但沒被錄用,僅此而已。”手腕被他緊緊攥住,他正色解釋道,“那時只覺得是你室友,所以關照她一些,絕對沒有超過正常同事外的行徑。”
“我知道。”她語氣平和,“我就是闡述一件事情,你別往心裡去。”
“這些事往不了我心裡,但沒往你心裡去嗎?”
“沒有,早過去了。”她說著說著,把自己整抑鬱了,忽然不想繼續聊下去了,便拿起了手機。
臨栩月沒勉強她,卻是握著她的手,單手打字。
“你好好工作。”
她突然抽回手。他的手一滯,沉默了片刻,忽然抱著筆記本下了牀,“我去開個會,很快,你先睡。”然後就出了病房。
他整個人平和而淡然,彷彿並未被她那些話所影響,也並未察覺到幾欲微妙的氣氛。
——果然還是難以捉摸。
姜寧妤暗暗想著,心裡多了些煩悶的小情緒。
直到耳尖地聽到外面響起護士一句——“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強撐著腦袋坐起來,幾天沒下牀的腳底發軟,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步履虛浮。
走到病房門口,姜寧妤挑開窗簾,透過玻璃看到了坐在外面休息椅上的人。
哪是開會的樣子,反而是從未見過的卑微低落。他微微佝背,頭垂得很低,單手肘撐著額頭,看不到表情,但耳朵很紅,總覺得眼裡有淚。
因爲有護士拿來紙巾,關懷了他兩句。
他接到手裡,低著的頭點了兩下,便擦向眼睛。
心裡被輕微撞擊了一下,姜寧妤忽然自責——她究竟在做什麼?難不成腦袋真撞壞了不成,又被過去那點事困住了。
她躲進一旁的衛生間,從鏡子裡看到了憔悴卻白淨的自己。
——可什麼時候她的心能像外表一樣純淨?總不能小時候的不幸福要用一輩子去治癒吧。連那麼好的一個人也要爲此買單。
別人,尤其是邵雲依總說羨慕她,覺得她無憂無慮,想要什麼就能擁有什麼,但她從小在被否定的環境里長大,在一次比一次苛刻的要求裡成長,走到今天不過全靠主觀認知的三觀是正確的,幸運堅持到了現在。
她知道臨栩月被她的哪些特質吸引,外貌才氣是加分項,他喜歡的無非是她善良純淨的那一面。
可她連真摯直率的感情裡都能摻雜勢利。反倒是每次鬧得他不愉快的那些優柔心思,敏感又陰暗的想法纔是真。
都說事實無法掩蓋,除非她能將真實的自己完美隱藏一輩子,否則她不敢想,等他發現她沒那麼美好時,他們之間又會走向哪一步。
姜寧妤皺緊眉頭,閉了下眼睛。鏡子裡纏著滿頭繃帶的女子也皺眉閤眼。
等再睜開眼,她已經恢復了輕巧的表情,去開了病房的門。
臨栩月還維持著剛纔的姿勢沒動,低頭垂眉,攥著紙巾撐著額頭,周身籠罩著淡淡疏離的氣場。
“臨栩月。”姜寧妤開口喊他,“你就是這麼開會的啊?”
聽到她的聲音,臨栩月下意識地擡頭。
果不其然,對上了一雙泛紅的丹鳳眸子。那雙眼眸一向從容又難捉摸,此刻像被水滌過似的,異常幽亮。
被她的下牀站立嚇得都忘了掩飾窘態,臨栩月倏地起身,大步迎了過去。
“傷都沒好呢,你怎麼敢下來亂跑。”
“我想你了。”姜寧妤被他扶回牀邊,反拉住了他的手,“你回來陪我好不好?”
她的脣邊揚著淺淺的笑,神態帶著讓人難以拒絕的撒嬌。
彷彿就這麼一笑,再不愉快的芥蒂都會隨之消散。
何況臨栩月從不會拒絕她,“好。”他俯身,吻了下她的額頭,就出去把筆記本抱了回來。
還反過來道歉,“我的錯,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