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揚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雲(yún)西王說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兒子，又怎麼會看不透，你就是不願意相信罷了。那孩子胎像不穩(wěn)，全靠著藥養(yǎng)著，你大姐偷偷從宮外尋了個神醫(yī)聖手回去，聽那神醫(yī)說孩子先天不足，就是強行生下來也活不過百日，她這才下了那個狠心。”

封君揚想不到當(dāng)中還有這些曲折，他在盛都宮中安排的也有眼線，卻從沒聽說過這神醫(yī)聖手的事情，甚至連封貴妃胎像不穩(wěn)之事都不曾得到消息，可見封貴妃對此事瞞得如何嚴(yán)密。

不等他問，雲(yún)西王便又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如何知道的？”

封君揚默了一默，答道：“是。”

雲(yún)西王頗有些費力地扯了扯嘴角，嘲道：“因爲(wèi)那神醫(yī)就是我派去的。”

封君揚聽得背後一緊，只覺不寒而慄。

雲(yún)西王眼睛空蕩蕩地看向帳頂，好半晌，才似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心要狠，才能做大事。”

封君揚想要應(yīng)一聲“是”，可那嗓子卻像是被雙無形的手扼住了，發(fā)不出一絲聲響。

雲(yún)西王呼吸忽地急促起來，風(fēng)箱一般呼哧了一會兒，勉強道：“身後事我都安排好，你無需擔(dān)心。下去，把你母親叫進來。”

封君揚垂手退出殿外，換了雲(yún)西王妃進去。那守在院中的幾個姬妾本也想跟進去，卻被王妃冷冷的一瞥駭?shù)猛Ｏ铝瞬阶樱忧拥亓⒃诶认碌吐曕ㄆ恢埂?

院中，雲(yún)西王其餘的幾個兒子皆都垂手立在那裡，不管心中如何做想，面上卻都是一副悲慼神色。封君揚只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來，怔怔地望著腳前的青石磚失神。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nèi)突然傳來雲(yún)西王妃的一聲痛哭。封君揚頓覺得心頭一空，似是哀傷，卻又似有一絲隱隱的輕鬆。他緩緩地閉了眼，好一會兒才又睜開，從此以後，他就是雲(yún)西王了。

江北，隨著天氣漸寒，白日也越來越短。辰年等人在虎口嶺北側(cè)峭壁下等了不過個把時辰，那暮色便已是極濃。陸驍將一卷細(xì)繩斜挎在肩上，轉(zhuǎn)頭看向辰年，再一次問道：“你真要同我一起上去？”

辰年將從朝陽子那裡順來的金絲手套戴在手上，向陸驍笑了一笑，道：“你這話要是叫我?guī)煾嘎犚姡忠堑盟R。休要廢話了，沒準(zhǔn)我比你速度還快。”

陸驍又看了看她，這才道：“你先上吧，我在後面。”

辰年不與他客氣，腳在巖壁上借力一踏，身子便輕巧地往上躥了丈餘，伸手攀住了一塊突出來的山石。她身形微微一頓，腳尖又往那峭壁上輕輕一點，也瞧不見如何用力，人卻又往上竄了丈高，攀住了另一處。

人在崖底看著，只覺得她身子輕靈無比，不過眨眼功夫，就到了十幾丈高的地方。肖猴兒激動得抓耳撓腮，叫道：“摘星手！師父教過的摘星手，想不到師姐竟把它用到了此處！”

這摘星手本是套掌法，辰年卻活學(xué)活用地用到了輕功上，便是靜宇軒見了，都要贊她一句腦子靈活。陸驍仰頭微笑著去看辰年，直到瞧她爬到過半，這才用手攀住了那巖壁，不緊不慢地往上爬去，眼睛卻時不時地去掃辰年一眼，似是怕她失手墜落下來。

那峭壁雖是陡峭，好在不是很高，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辰年便就輕飄飄地躍上了崖頂。又過片刻，陸驍才從後不緊不慢地爬了上來。辰年不禁有些得意，笑問他道：“怎樣？我這輕功可比你的好？”

陸驍想了一想，答道：“這崖壁若是再高上幾十丈，你便要輸給我了。”

辰年這一手雖是精妙，卻要深厚的內(nèi)力來支撐，若是那峭壁高過百丈，她確是不能用此法上去。辰年笑道：“你說的沒錯，山崖再高了，我內(nèi)力不濟，就得在半腰上尋個地方緩口氣才成。”

陸驍笑了笑，沒說什麼，將肩上的繩索解了下來，往崖底慢慢放了下去。此刻天色已黑，只能瞧見崖底燃著的那隻火把，待那火把左右晃了一晃，陸驍便又將那細(xì)繩拉起，將拉上來的結(jié)實粗繩尋了棵大樹捆好。

辰年那裡已點亮了一隻小小燈籠，瞧陸驍把繩子捆好，便向著崖底揮了幾下燈籠，放出了暗號。

不一會兒的功夫，肖猴兒最先借著那繩索攀爬了上來，衆(zhòng)人隨後也一一爬上。最後上來的是傻大，他身子最是高大笨重，偏腰裡又綁著兩把石錘，累得直喘粗氣，耍賴一般往地上一坐，粗聲叫道：“可要累死我了，下回打死我也不爬這玩意了。”

辰年清點了一遍人數(shù)，不見人少，這才放下心來，與衆(zhòng)人說道：“如何行事已經(jīng)交待給你們了，記住莫慌，只需按計劃行事便好。”

衆(zhòng)人紛紛點頭，辰年這才與陸驍兩個對視一眼，一起往那山寨中掠去。

因著天氣寒冷，外寨裡巡邏的虎口嶺寨衆(zhòng)極少，辰年和陸驍兩個一路疾行，很是輕鬆地就到了那內(nèi)寨的圍牆之外。那圍牆高過三丈，全是青石壘成，上有垛口，仿若城牆一般。

辰年擡頭看了看那溜光的牆壁，低聲問陸驍?shù)溃骸澳闵洗问窃鯓由先サ模颗郎先サ模俊?

陸驍點頭，辰年卻是不覺失笑，故意逗他道：“這回不用你慢慢爬了，你先送我上去，我回身再拉你。”

陸驍默默看她兩眼，道：“好。”

說完，他猛地伸出雙手來，一把鉗住了辰年的腰將她舉起，大力地往牆上擲了過去。辰年強強壓住到了嘴邊的一聲低呼，腰肢在空中一扭，身子一轉(zhuǎn)一折間，人便已是無聲地落在了牆上。

她本是想叫陸驍搭個人梯，好借力躍上圍牆，不想他竟就這樣將自己丟了上來，辰年微微有些惱怒，探出身子壓低聲音與他說道：“我不拉你了，你還是自己慢慢爬吧！”

陸驍忍著嘴邊的笑，在牆下站的片刻，果然就有一根細(xì)細(xì)的繩索從頭頂垂了下來。辰年爬在垛口看他，冷著臉叫道：“還不快點上來！”

陸驍扯了那繩索，借力縱上那城牆。辰年橫他一眼，將那繩索重新纏回自己腰上，與他低聲說道：“虎口嶺這幫人防備太差，這半天都沒人巡到這裡，等以後咱們佔了這寨子，可得安排好人手巡邏。”

她話音剛落，陸驍卻忽地拉著她往牆內(nèi)跳了下去，待他二人的身形剛剛在牆影下掩好，那打著燈籠巡邏的兩個寨衆(zhòng)也剛好巡到頭頂，就聽得當(dāng)中一人說道：“要說二當(dāng)家也委屈，分明連寨子都不曾出去，偏山下那幫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是二當(dāng)家給他們分了糧一般，一提起二當(dāng)家來個個都感恩戴德，恨不得當(dāng)菩薩來拜。眼下外人都道大當(dāng)家惡毒心狠，二當(dāng)家仁慈心善，也怪不得大當(dāng)家這般惱火。”

另一人嘆道：“大當(dāng)家本就怕自己不能服衆(zhòng)，眼下瞧著二當(dāng)家名聲大漲，自然是要惱火的。”

那兩人邊說邊走，一會兒的功夫就離得遠(yuǎn)了。

陸驍轉(zhuǎn)頭看一眼辰年，低聲道：“你的計策管用了。”

辰年卻是笑了一笑，“是不是真管用了，還需得看一會兒的情形。”

他兩個借夜色掩藏身形，往那寨子深處潛去。因陸驍之前已來過一趟，對地形十分熟悉，不一會兒便尋到了那大當(dāng)家的住處。兩人分頭將外面幾個守衛(wèi)悄無聲息地除掉，這才進了屋子。

那虎口嶺的大當(dāng)家原本只是寨中的一個頭領(lǐng)，武功比劉閻王與黑、白無常還差了許多，直到陸驍走到炕前，這人才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枕邊的刀還沒摸到手中，陸驍?shù)膹澋兑咽菙芈洌坏稊烂?

辰年皺眉道：“你怎地一刀就把他頭給砍下來了？一會兒的戲可就不好做了。”說完了又不禁埋怨這大當(dāng)家功夫太差，“這大當(dāng)家功夫也忒差了些，難怪會擔(dān)心自己不能服衆(zhòng)。”

陸驍卻是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是他功夫差，是我刀法好。”

自那次在飛龍陘被鄭綸所傷之後，陸驍便苦練刀法，確是比之前又強了許多。辰年自是也知曉此事，而且莫說是陸驍，便是她自己也開始苦練武功，想著有朝一日可以不用再向人示弱。

辰年默了一默，忽地恨聲說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打得那鄭綸跪地求饒！”

陸驍被她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愣，過得片刻，才輕聲應(yīng)道：“好！”

辰年發(fā)過了狠，自己卻是忍不住又笑了，道:“以後的事情以後說，現(xiàn)在先要做眼下的事情。你把這人的屍體帶著，咱們?nèi)つ嵌?dāng)家。”

陸驍便用被子將那大當(dāng)家的屍首胡亂的裹了裹，提入手中，隨著辰年一起出得屋去。辰年將外面那幾個小嘍囉的屍體也都藏好了，這才又去尋那二當(dāng)家的住處。這一回卻是辰年動手，也是幾招之間就殺了那二當(dāng)家，又叫陸驍將那大當(dāng)家的屍體扔在他屋內(nèi)，道：“就這樣吧，反正是做戲，再怎麼真也糊弄不了聰明人，再怎麼假也會有傻人上當(dāng)。”

兩人又返回身來去了內(nèi)寨北門處，不等驚動別處就將守門的寨衆(zhòng)殺盡，放了早已藏在外面的肖猴兒等人進來。

“你挑著南邊沒用的屋子放兩把火，只要動靜鬧得大就行，小心別引著別處。”辰年與肖猴兒說完，又去吩咐傻大：“你領(lǐng)著人直接從南門闖出去，開了寨門接應(yīng)崔習(xí)他們進來，一路上只大聲喊大當(dāng)家把二當(dāng)家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