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的時間,路上各色高等轎車絡(luò)繹不絕。裴錦宇騎著自行車,在這條路上突兀而特殊。晃晃悠悠,悠閒自在,不斷提高的城市綠化效果不錯,至少空氣中的氣味不再那麼難以忍受。正是下坡,裴錦宇捏著車閘,全身心放鬆,扭頭一瞥,竟能看到兩隻白鴿飛過路邊草叢,不由自主的勾動脣角,揚(yáng)起一個帥氣迷人的微笑。 -
未等他徹底陶醉進(jìn)眼前的美好,耳邊一陣?yán)L(fēng)颳過,幾乎擦得耳朵生疼,回過神,只看到一抹純白背影,小巧的白色自行車飛快的穿梭在車輛之間。 -
臉色微變,這女孩子不要命了嗎?不捏扎也就罷了,那雙腳竟還在快速等著腳蹬。 -
搖著頭,裴錦宇斜穿過兩輛華貴的勞斯萊斯,目光不曾在車上停留片刻,不急不慢的下坡去了。 -
他就讀的是當(dāng)?shù)仨敿壍馁F族學(xué)校,姑媽家裡資產(chǎn)近兩個億,他作爲(wèi)唯一的繼承人,進(jìn)這所學(xué)校還是費(fèi)了不少心思。在學(xué)校裡,他只算中等級別,不過,還好,他也不在意這些,甚至,堅持自己騎車上學(xué),不肯要姑媽派車接送。 -
到平地上,沒騎多遠(yuǎn),裴錦宇詫異的發(fā)現(xiàn),方纔那一抹從身邊“飛過”的白色身影,此刻把速度降到極低,完全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兩輛白色寶馬一前一後,以同樣速度前後護(hù)著她。他認(rèn)得,那是喬家的車,總資產(chǎn)在這個全國重點(diǎn)城市排名前五的家族企業(yè)。 -
本想過去打個招呼,覺得這女孩子實(shí)在特別。但是爲(wèi)了避免討好嫌疑,裴錦宇還是忍著沒有靠近,只是加快速度,從旁邊過去,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扭頭朝他微微一笑,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清冷絕世的笑顏。趁著那個空隙,印進(jìn)腦海裡。回過神,已經(jīng)錯過,放慢車速,他回頭,回她一笑,淡定溫和。亮晶晶的眸子從他的笑臉上移開,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然後目不斜視的繼續(xù)晃晃悠悠,漫不經(jīng)心的騎車。 -
貴族學(xué)校的學(xué)生,走路大多喜歡目不斜視,只是,她不同於那些傲氣的孩子,她沒有傲,有的只是淡漠,彷彿全世界都與她無關(guān),無須多看一眼。 -
一時,竟是定定將目光鎖在那張臉上,忘了回頭。然後,他又看到那張美麗的臉上,綻出一個異樣的笑。不過,不同於剛纔的清冷,這一次,竟然是狡黠,詭異,甚至幸災(zāi)樂禍的。 -
“哎喲!”車子羊角似的把撞到胸膛的時候,裴錦宇總算明白那一笑的含義。“該死!”暗罵一聲,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胸口。 -
正要轉(zhuǎn)身扭轉(zhuǎn)撞在路中間石階上的車子,不期然,一片泛黃的葉子飄過眼前,心念閃動,微微一笑,伸手一勾,葉子已被捏在手中,不偏不移,不急不緩,不早一步,不晚一刻,落地之前,黃葉被他撈起。 -
似乎,它一直在等著他,無論曾經(jīng)的青蔥歲月凋零的再無痕跡,無論怎麼枯敗,他終究得接住它,只因爲(wèi),註定了屬於彼此,不能失去。 -
回頭,朝她揚(yáng)起手中黃葉,邪魅一笑,放葉入包,一聲口哨,響亮的震入那女孩子耳膜,滿目複雜的驚詫中,她看著他,離去。 -
回到家的時候,妹妹喬若汐已坐在主樓的大廳看電視,見她回來只是愛理不理地叫了聲“姐”,目光一直停留在電視上,那裡正在播放財經(jīng)頻道的一個節(jié)目。 -
喬夜離對這些毫無興趣,只淡淡掃一眼,便上樓問候父母。結(jié)果房中空無一人,下樓問了僕人,才知道喬正遠(yuǎn)夫婦今日有酒會,看一眼滿臉得意之色的喬若汐,喬夜離面無表情的離開主樓,往自己的小別墅走。 -
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打自己保鏢的手機(jī)。 -
“大小姐?” -
“去查查今天路上的男孩子是誰?” -
“什麼時候?” -
“現(xiàn)在。” -
“這……”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明顯爲(wèi)難起來。 -
“你們現(xiàn)在在哪?” -
片刻後,電話裡傳來妹妹挑釁的聲音:“爸爸打電話怕我無聊,要我也去酒會,我的保鏢出去了,所以借姐姐的用用。”沒有多說話,喬夜離淡淡“哦”一聲,便掛斷電話。 -
手緩緩撫上胸口,那種沉悶的,類似窒息的感覺又在胸腔由內(nèi)而外蔓延,手上加重力道,重重喘幾口氣,仍然無法緩解心臟的痛苦。 -
不知是爲(wèi)賭氣,還是太無助,喬夜離索性動用私家偵探。 -
每年高額的薪水,喬家的私家偵探都不是吃素的,簡單描述了特徵,半個小時後,消息便過來了,慕容太太的侄子,因爲(wèi)慕容先生過早去世,未留下兒女,慕容太太便將自己的侄子過繼過來,日後繼承家業(yè)。並且效率很高的附上裴錦宇的手機(jī)號碼。 -
思索片刻,撥通對方號碼。“喂,哪位?”慵懶清涼的聲音傳來,喬夜離握著話筒卻又說不出話來,驚覺自己簡直成了神經(jīng)病,只見過一面,便調(diào)查人家,又冒失打人家電話,能說什麼? -
在她有些慌亂要掛電話的說時候,對邊聲音又起:“喬家果然厲害,這麼快就得到我的私人電話。”聽不出喜怒,不知是諷刺還是讚美。“我……”一個字,喬夜離又無話,怎麼解釋,喜歡他陽光一樣的笑,喜歡他接起黃葉的神態(tài)?豈不是更神經(jīng)了。 -
“喬家哪位小姐?”對方似乎從聲音裡欣賞了一番她的窘迫,這才帶著笑意開口問。“夜離。”聽出對方?jīng)]有生氣,喬夜離暗吐口氣,輕聲報出名字。 -
電話另一端,裴錦宇坐在臥室的陽臺上,聽到那個名字,好看的眉略微挑了一下,傳說中目中無人,冷漠怪僻的喬家大小姐?“夜離……”輕輕的重複對方名字,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夕陽已經(jīng)是微乎其微了,從落地窗上漏進(jìn)幾絲,打在桌上的枯葉上,清晰的葉子脈絡(luò),渡著一層慘淡的薄光。恍惚而迷離,動人心魄的美。命之將盡,瞬間爆發(fā)全部心力。 -
“喬大小姐有何事?”一邊任思緒紛亂四飛,一邊淡淡的,有禮卻不諂媚的問。 -
沉默良久,裴錦宇幾乎以爲(wèi)她會掛掉電話時,有些失落,有些寂寞,還有些無助的聲音傳來,“爸媽帶著弟弟妹妹去參加酒會,沒人陪我說話。” -
“哦”不知爲(wèi)何,眉頭不受自己控制的皺了皺,裴錦宇聲音溫柔幾分:“那麼,在下有幸陪喬大小姐說話?呵呵,洗耳恭聽。” -
“他們沒有一個人帶我去,哪怕客套的問一句都沒有。”喬夜離垂著眸,不自覺地說著,她不知道爲(wèi)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原本早就習(xí)慣的情況,卻不知爲(wèi)何今日,竟有些無法忍受,透徹心扉的疲憊,好累,好累……想念姥爺,想念在鄉(xiāng)下貧困卻快樂的童年,想念那唯一屬於自己的愛。累……累得想哭。 -
“夜離,離……離兒……我陪你說話,好不好?”彷彿感受到她心底深深的哀傷,裴錦宇只是一個勁兒想安慰她,全然不顧自己的稱呼有多親暱,更不曾意識到這個稱呼對於一個人陌生人而言是何等無禮。 -
輕柔的,安撫人心的語調(diào),透過冰冷的金屬手機(jī),鑽進(jìn)耳膜,喬夜離的心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許安定。 -
另一邊,裴錦宇微微皺起的眉,因爲(wèi)聽到太過憂傷,太過無助的話,皺的更深。“夜離今日下坡的時候,速度很快,很危險。”見對方不說話,裴錦宇試圖轉(zhuǎn)移傷心之人的注意力。 -
很顯然,他成功了,喬夜離沉思片刻,心裡爲(wèi)那很危險三個字,起了一層漣漪,悠悠開口:“那個時候,有飛起來,要進(jìn)天堂的感覺。”離姥爺更近。沒有出口的話,讓喬夜離原本沉悶的心,又起疼痛,放下的手,再度擡起,按住胸腔左側(cè)。 -
聽出喬夜離聲音裡憧憬背後延續(xù)的哀傷,裴錦宇快色跳過,問下一個問題:“何以下去後,又那般緩慢,簡直判若兩人呵。”說畢,故作愉悅好奇的輕笑兩聲。 -
彷彿,情緒也能通過電話傳遞,聽著那樣輕柔的笑聲,喬夜離竟也不那麼痛了,聲音平淡了許多:“人生的多數(shù)時候,還是淡定尋常的,不顧一切,只要一小段就好。”擡起放在冰冷地板上的腳,整個人蜷縮在大靠椅裡,下巴枕著膝蓋,一襲白衣,長髮散落在背上,有些朦朧的夜色,整個人乖巧的像一隻貓。 -
天之盡處,最後一絲夕陽,悄然消失,夜色上場,城市依舊光明,華燈無數(shù),璀璨卻不真實(shí)。 -
裴錦宇起身打開房間的燈,華麗的吊燈迅速讓昏暗的房間明亮起來。坐回牀前,別墅裡的路燈,遙遠(yuǎn)而飄渺。彷彿想起什麼,裴錦宇輕聲問:“房間開燈了嗎?”極輕的,卻又似乎篤定的語氣。 -
“啊?”電話另一端沉默半天,突然夢吟似的吐出這句話,讓喬夜離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定了定,才明白過來,低聲道:“沒開。”隨即舉目四望,昏昏沉沉的房間,彌散著壓抑沉悶的氣息,唯一的一點(diǎn)光,來自耳邊的手機(jī),極微弱的,飄忽不定。 -
“把燈打開吧,人的眼睛裡應(yīng)該有光明。”裴錦宇低沉卻安撫人心的聲音再次傳來,頓了頓,喬夜離並不動,只淡淡道:“沒有開燈的習(xí)慣。” -
“那你寫作業(yè)的時候怎麼辦?” -
“用蠟燭,純白的蠟燭,燃燒的,真實(shí)的光。”喬夜離向後仰身子,頭靠在椅背上,微微瞇起眼睛,反正世界已經(jīng)黑暗,睜眼閉眼都是天黑,索性讓困頓的眼睛休息一下。 -
“那麼,現(xiàn)在去打開吧,就當(dāng)報答我今天陪你說話。”裴錦宇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不過又多了些不容抗拒的霸道氣息。喬夜離有片刻的怔忪,她竟然有些喜歡那隱隱約約的霸道味。 -
掙扎了一下,她還是起身去開燈,赤腳走冰冷的木質(zhì)地板上,突然有點(diǎn)後悔當(dāng)初拒絕鋪地毯,不然,興許會溫暖一些。 -
貓一樣輕盈的步伐,裴錦宇幾乎聽不到腳步聲,但清晰的開燈聲卻傳入耳中,像是有什麼東西敲在心上,輕微而清楚,敲開心上某些地方,出現(xiàn)裂縫,有什麼東西要進(jìn)去。 -
“我希望你能滿眼光明。”堅定的聲音,再看看滿目亮光,喬夜離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
放縱了,太放縱自己,今天。 -
強(qiáng)忍下眼眶的酸楚,喬夜離暗自嘆息反思,平日把情緒控制的很好,今天因何緣故對自己這樣放縱,自哀自憐,做事任性,情緒沒有截止。 -
不可以了,喬夜離,你該收斂了。默默警告著自己,喬夜離淡淡開口:“今天謝謝你,打擾你了。”淡漠禮貌的語氣,全然沒有方纔的軟弱無助。 -
心底剛泛起一絲異樣的裴錦宇,聽到這樣的話,不知爲(wèi)何,竟有些微的難過。“那麼,希望你能開心,下次傷心的時候,隨時恭候你的電話。”說完,裴錦宇微微垂下眼瞼,彷彿即將結(jié)束的事情,會帶走什麼一樣,眼眸深處泛起不可抑制的失望。 -
“再見” -
“再見” -
電話傳來“嘀”的一聲,再無聲息。裴錦宇保持著方纔的姿態(tài),呆呆的愣了一會兒,才放下電話,隨手拿起黃葉打量。十七八歲,正是花開的季節(jié),何以,那女孩子總給人歷盡繁華,呈現(xiàn)枯敗之象的樣子,就像這枯葉,隨時都會滑落枝頭,風(fēng)中最後一個豔麗的起舞,便是永遠(yuǎn)的湮滅。一個豪門小姐,怎會這樣? -
思索著,裴錦宇打開電腦,搜索關(guān)於喬夜離的資料,細(xì)心看起來。平時,他對這些豪門之間的無聊信息,最厭惡,今日,卻終究被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子吸引,主動尋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