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三節(jié) 困囿
雨下得沒完沒了,龍皓走了快兩個月了,悅雅不知道他到金邊幹什麼,也不想知道,剛開始,她覺得龍皓走後,這裡似乎也沒那麼討厭了,空氣中那股迫人的壓力似乎消失了,只有安竹夫人仍然讓她覺得害怕,幸好她很少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原以爲自己獲得了完全的zì yóu,可有一天,她想到院子外的市集上時,卻被攔住了,那些人對她很客氣,但卻禁止她外出,悅雅最後發(fā)火了,可是沒有人理睬她,他們禮貌的站在她周圍,像木頭人一般一言不發(fā)。
悅雅無奈而憂傷的向回走,她看見安竹夫人站在落地的大窗子前,冷若冰霜的看著她,在那凌厲的眼神注視下,悅雅像浸在冰水般寒冷,她飛快的跑回屋內,渾身發(fā)抖的把自己泡在熱水裡,仍然感到寒氣鋪天蓋地般的壓來,她終於哭出了眼淚,也許她再也走不出這裡,她得永遠的留在這裡,永遠的留在這個終年霧氣瀰漫的原始森林的zhōng yāng。
儀式長得沒完沒了,悅雅疲乏的站在一身新郎禮服的龍皓身邊歡迎著賓客,她在結婚?悅雅也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婚禮,無數陌生的面孔走過她身邊,向她說著道喜的話,她分不清他們究竟是誰?絕大多數人她從未見過,那些粗曠的面孔帶著一絲卑微的注視著龍皓,他們都很尊重她,可悅雅很清楚,他們尊重的是龍皓,可不是她,她由衷的感到孤單,在這人頭濟濟的廳堂裡,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孤獨,因此,她不由自主的向龍皓靠了靠,可這微小的動作被安竹夫人的眼神制止了,她嚴厲的看著她,不許她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
悅雅一整天都帶著微笑,她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終於,她被送回了房間,城裡開始了慶賀活動,悅雅撲在牀上,輕輕的呻吟著,可安竹夫人卻走了進來,“悅雅,站起來。”悅雅忙站了起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龍皓的妻子了,你應該像一個首領夫人的樣子,我看你應該好好學學禮……。”
悅雅木然的聽著她不停的教訓著她,一言不發(fā),她告訴自己只是走進了一個噩夢,很快輝叔就會把她喚醒,她將再也看不到龍皓,看不到安竹夫人,也看不到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
安竹夫人終於說完了,她留下了一個英國女人,教導她禮儀的女管家,悅雅看著那個長著一個鷹鉤鼻子的女人走到她身邊,她用最純正的英國腔的英語對她說:“夫人,我們的訓練就從吃飯開始吧……。”悅雅呆呆的看著她,根本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也不知道她要自己做什麼,從吃飯開始嗎?她連飯都不會吃嗎?
屋裡很安靜,悅雅睜開眼睛,龍皓早醒了,他穿著晨衣站在窗前俯身看著花園裡,花園裡傳來悅耳的女聲,悅雅認出安竹夫人優(yōu)雅、緩慢的聲音,她似乎很高興,悅雅厭惡的轉過身,又有人來了,可來人始終不是輝叔,也不是歡姐,兩年了,他們把她忘了嗎?他們不再要她了嗎?
悅雅不敢再想下去,卻聽龍皓說:“你醒了。”悅雅不想說話,只是微微動了動,表示自己確實醒了
龍皓坐了下來,“悅雅,你昨天晚上哭了。”悅雅驚恐萬分,龍皓繼續(xù)說:“你似乎太累了,你不停的要求休息。”悅雅掩飾道:“也許是,每天都要學怎麼說話、怎麼吃飯,我真的太累了。”
龍皓點燃一支菸,“我去和媽說,讓你休息一段時間,你昨天在夢哭得很傷心。悅雅,我現(xiàn)在是你的丈夫,你有心事都可以跟我說。”
悅雅點了點頭,龍皓站起身,“既然你累了,那麼再睡會兒吧!”悅雅忙閉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在發(fā)抖,她不敢讓龍皓看出來,神啊!千萬不要讓龍皓猜出她的心思。
那個女人不停的笑著,悅雅呆呆的看著那個美麗非凡的女人,她真的就是胡司令嗎?她真的就是兩年前襲擊他們的胡司令嗎?如果不是她,她和輝叔、歡姐現(xiàn)在應該生活在中國那個美麗的海濱小城裡,過著幸福的,充滿陽光的生活,而不是現(xiàn)在每天都膽戰(zhàn)心驚。
那女人放肆的把手放在龍皓的瘸腿上,和龍皓說著笑話,龍皓對她微微笑著,臉上的神情是很少見的謙和,他甚至容忍了她對他瘸腿的嘲笑,悅雅敏感到這兩人間不同尋常的關係,可她太累了,似乎一輩子沒有睡過覺一般的累,也許昨夜的哭泣讓她太累了吧。
悅雅覺得自己累得已經無力再掩飾自己的感情,她怕自己的厭惡會流露出來,便轉頭看著窗外的樹,在樹枝上有一個鳥窩,她呆呆的看著大鳥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叼著蟲子回來喂那些嗷嗷待哺的小鳥兒,悅雅突然想起小時候輝叔講過一個故事給她聽——
那是在埃及,她看見有人在賣小鳥,一定吵著要要,輝叔買了一隻,卻又放了,她哭得很傷心,輝叔對她說,這世上有一種鳥是不飛的,他們雖然有翅膀,卻不能飛翔,他們的翅膀是爲自己的兒女遮風擋雨的,可自己的兒女長大後,卻都要離開他們,他們只能守候著永恆的寂寞,站在高處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兒女越走越遠,他們卻無力追趕,只能待兒女在外面累了,再回到他們的翅膀下。
當時,她不停的追問輝叔那是種什麼鳥兒,輝叔說那種鳥兒叫不飛的天使,他們放走的那隻鳥兒,就是不飛天使的孩子。她多傻,竟然相信了,輝叔,你在哪裡呢?她不由想得入神了,卻聽龍皓有些惱怒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悅雅……。”
悅雅回過神來,“你在想什麼?”悅雅掩飾道:“沒什麼,我在看鳥兒。”安竹夫人站了起來,看了看,皺眉道:“來人,去把那鳥窩摘了。”悅雅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母親,請不要,讓他們留在那裡。”
安竹夫人一愣,“你說什麼?”
悅雅話一出口,就被自己的大膽驚得目瞪口呆,她拼命不讓自己發(fā)抖,卻聽胡司令笑道:“安竹夫人,看來廉頗已老。”
悅雅還未回過神來,就被龍皓一掌摑到地上,這一掌如此的沉重,她眼冒金星的跌倒在地上,額頭磕在茶幾的腿上,她的耳邊嗡嗡作響,立時昏了過去。
待她醒過來,她已經被反鎖在冷清的書屋裡,那些高大的書櫃一直頂到天花板上,厚重的窗簾密密的閉著,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悅雅有些害怕的坐在黑暗的書屋裡,這裡好安靜,安靜和悅雅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摸索著打開燈,然後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她不由委屈得哭出聲來,輝叔從來沒有打過她,即使再貧窮,輝叔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和歡姐,他從來沒有斥責過她們,更別說打他們了,可現(xiàn)在,儘管她一再小心,可仍然……,輝叔、歡姐,你們快來接我走吧!悅雅疲乏的伏在長躺椅上,眼淚盡情的流了下來,輝叔……。
悅雅焦急的打開一扇又一扇門,可門打開後,她總是看見空蕩蕩的屋子,輝叔到底藏到哪裡了?歡姐,你來幫幫我,歡姐,你們到底在哪裡?聽到了,是輝叔的聲音,他在叫她,悅雅用力的睜開眼睛。
沒有輝叔,也沒有歡姐,她待在黑暗裡,她睡了多長時間了?悅雅覺得渾身痠軟,頭昏眼花,她病了嗎?也許是吧,她這樣的難受,也許她就要死了,悅雅突然覺得一陣歡樂,她要死了!如果她死了,她再也不用看見安竹夫人和龍皓,是的,再也不用看見了,再也沒有什麼讓她害怕了,她可以輕鬆自在的生活在陽光中,而不是這個終年被霧氣繚繞著的陌生小城,可她死了,輝叔怎麼辦呢?輝叔會傷心死的,想不動了,再也想不動了。
悅雅渾身冰冷的躺在地上,默默的、無聲的對空虛和黑暗說:“輝叔,原諒我不能盡孝了,可是我過得太辛苦了,我不得不現(xiàn)走了,輝叔,來生再報答你,再見……。”
冷,從來沒有這麼冷過,悅雅緊緊的抱著自己,不讓自己發(fā)抖,好冷,是到了rì本的北海道嗎?那年在北海道也是這麼的冷,輝叔還帶她們去看北海道的熊,那些熊很可愛,好冷啊!歡姐爲什麼還不燒暖爐呢?
終於,暖爐燃起了,她漸漸暖和過來了,可是又很熱,熱啊!歡姐,不要這麼熱,真的不要這麼熱,受不了,就像在火爐裡烤一般,是在吐魯番嗎?輝叔呢?他去買葡萄了吧!他知道悅雅最喜歡吃葡萄了,特別是xīn jiāng的葡萄,像蜜一般的甜,無論多麼窮,輝叔總不會忘記給她買這些零食的。
悅雅焦急的、孤單的站在街邊等著輝叔,看見了,是輝叔,他牽著歡姐走了過來,悅雅欣喜的撲了過去,卻跌倒了,她正要哭,卻聽輝叔對她說:“悅雅,自己跌到了就自己站起來,睜開眼睛,不許哭。”悅雅忍住了眼淚,睜開了眼睛。
好刺目的陽光,她聽見的鳥兒的鳴叫,她仍然活著,她躺在自己的牀上,窗外的鳥兒正嘰嘰喳喳的叫著,悅雅費力的想想起發(fā)生了什麼事,想不起來了,她不是躺在書屋裡的地板上嗎?爲什麼沒死呢?
她聽見龍皓的聲音,“悅雅,你醒了。”她又看見他了,好模糊,他似乎憔悴了不少,悅雅又害怕、又失望的閉上眼睛,爲什麼還是他呢?爲什麼又要看見他呢?她感到龍皓撫摸著她的臉,“你醒過來了。”他的語氣裡有掩不住的喜悅,“你已經昏睡了一個星期了。”一個星期了?
龍皓突然哽咽了,“我以爲你再也不會醒了,醫(yī)生說你患了傷寒……。”悅雅沒有力氣再聽下去了,她又要睡過去了,龍皓搖晃著她,“悅雅,不要睡,千萬不要睡,你看看,那窩小鳥,我把它們移到這邊了,你隨時都可以看到,你不要睡了,你再也不要這樣的睡著了。”他的頭伏在她的脖子裡,她感到他的眼淚不停的流進她的脖子裡。
悅雅厭惡的、用力的說:“不要哭了。”那聲音是那樣的微弱,連悅雅自己也聽不到,龍皓哭了一會兒,似乎睡著了。
悅雅閉著眼睛,聽見有人走進了房間,是安竹夫人,果然是她,她站在牀邊對管家說:“少爺睡著了,拿條毯子來。”有人輕輕替龍皓披上了一要毯子,悅雅嗅到一陣熟悉的香味兒,是安竹夫人,悅雅不由輕輕的顫抖著,她聽見安竹夫人優(yōu)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悅雅,你快好起來吧,你再不好起來,怎麼能看見輝叔和你的歡姐呢?”悅雅渾身冰冷,她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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