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D, 有本事把老子放出來!我們單打獨鬥!”
衣衫襤褸的俊俏少年臉上塗滿泥巴,被關在簡陋的籠子裡一邊咆哮一邊伸出手,使勁往距離籠子大約一個手臂處裝滿食物的盤子裡抓去。
少年的手臂纖細瘦弱, 與臉頰相同佈滿了泥巴。
他拼命地伸出手臂, 手指繃緊, 卻始終離那盤食物差了那麼一丁點。
終於認清光是憑著自己的力量是抓不到那盤子的, 少年翻身, 頹然坐在籠子裡,嘴巴里又開始罵罵咧咧:“MD,又不是老子要到這個破地方來!老子都已經道歉說走錯地方了, 憑什麼要把老子關在這裡!老子要回去!修什麼仙!修個P的仙!你個神棍!沒本事,打不過老子就把老子關起來!老子還趕著回去娶太子妃!娶了太子妃後還要生孩子!老子的孩子那是下任太子!話說回來!老子是當今的太子!我的百姓都在等我回去!我的父皇母后都在等我回去!你再不放老子出去, 等老子出去了就叫父皇砍了你的腦袋!……”
伴隨著少年的咆哮, 小屋的門終於被打開。
走進來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生得十分漂亮,長大了定然傾國傾城。
小姑娘一雙眼睛看見少年立即亮了起來, 隨即亮光熄滅,眼眸裡充滿了不忍。
小姑娘跑至籠子旁邊,少年立即躲到籠子的另外一邊,離小姑娘遠遠的。
小姑娘嘆了口氣,道:“師兄你這個笨蛋, 何必要違抗師父的指令?”
少年急了:“呸!誰是我師父了!老子沒認過什麼師父!”
小姑娘扁扁嘴巴, 就這麼蹲在那裡一動不動盯著少年看。
少年瞅瞅小姑娘一雙純良的眼睛, 又瞅瞅籠子邊的食物, 嚥下了一口大大的口水。
小姑娘笑了, 將盤子往籠子邊移過來。
“庭和,你, 你幹嘛!我可沒說要吃!”樓焰九的目光鎖定在那幾個饅頭上。
庭和掩嘴一笑,這幾日還不是她在給他塞東西吃?
庭和道:“我知道師兄,我不過看這盤子放那礙事,所以移過來一些。”
樓焰九看看庭和,不再多話,伸手抓起個饅頭便往嘴裡塞,塞得太急,樓焰九一個不小心噎到,拼命垂胸。
庭和趕忙施法術,端了碗水出來遞給樓焰九。
樓焰九丟了饅頭端了碗就往嘴裡灌,饅頭塊終於下去,樓焰九保住了小命。
“喲,怎麼沒噎死你的啊?”如幽靈般出現的綺瑕就這麼倚在門框上,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樓焰九一個顫抖,饅頭也不拿了,就往籠子角落裡縮去,雙手還捂住了眼睛,低聲念著:“一切都是幻覺!一切都是幻覺!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綺瑕囧了一下,她有這麼恐怖嗎?不過是懲罰他關籠子裡一天,饅頭放一邊,讓他看得見吃不著罷了,她又沒有體罰她家大徒弟。
綺瑕將目光從樓焰九身上移至庭和身上。
可憐的炮灰庭和啥都沒做,不過出於善良本性想來看看她家被關押的樓焰九大師兄,就遭到師父巨大瞪眼術。
瞪眼術施展完畢,綺瑕衝著炮灰庭和發飆:“不是說過至今日傍晚都不許有人進來這裡的嗎?”
庭和十分委屈,又迫於師父大人的威嚴,只能低聲回道:“師父,那句話是三日前說的。”
綺瑕一愣,似乎想清楚,假聲咳嗽幾下,就對庭和揮揮扇子道:“你以爲師父不記得了嗎?師父我當然是記得的,我不過是試試你的記性而已!而已!”
庭和黑線,頻頻點頭。
籠子裡那隻不動聲色抖了一下,口中喃喃更加迅速。
綺瑕“啪”的打開扇子,拼命往身上扇著。
庭和瞅瞅屋外,綺瑕山脈積雪覆蓋,只覺師父是高人,季節對她來講根本不成問題,不像她自己,雖然人人都說是奇才,可在師父創造的空間,她還會有冷熱飽餓的感覺,根本還未成大器。
“看什麼呢你!師父我還在這裡呢!你竟敢當著我的面開小差!?給我回神好好聽我說話!”
庭和趕緊縮回頭,師父心情不好,千萬不能惹她生氣,這是在綺瑕門下生存的根本。
綺瑕“啪”的關上摺扇,一揮,扇尖便直指庭和,道:“廚房還燉著你的山藥呢,庭和你怎麼還不走呢?”這個徒弟真不會看人眼色。
庭和馬不停蹄爬起來,又馬不停蹄地奔出了門外。
“把門關上!”
在樓焰九驚恐的眼神之下,庭和還是謹遵師命,將門關上了。
世界一片清淨,唯有綺瑕與從手指縫中露出一隻眼睛的樓焰九對視。
時間靜止三秒,三秒過後……
樓焰九重新捂上眼睛,口中碎碎念:“我什麼都看不見!一切都是幻覺!”
綺瑕笑笑,略施小法將籠子變沒了。
樓焰九這會還靠在籠子上,綺瑕將籠子變沒了,他那縮成一個球的身體便就地一滾,滾到了小屋子的角落裡。
綺瑕不急不惱,又略施小法,在屋子中間變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菜餚香氣四溢。
樓焰九的鼻子很靈,聞到菜香,肚子立刻咕嚕嚕叫起來,他的臉一紅,將頭埋進角落的角落中。
綺瑕坐到桌子邊,靜靜地笑:“喲,小子,剛剛不是罵得挺歡的嗎?我在這裡了,何不當著我的面罵?”
角落裡的身體快速抖動。
“小子,不要怕,師父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抖動劇烈。
“哦,我忽然想起來,你沒拜過我爲師是吧?你要回去娶你的王妃生你的太子是吧?那你就回去吧,回去娶你的王妃生你的太子去吧。不過,自己爬山回去!”
角落裡的身體迅速撲倒在綺瑕腳下,身體的主人仰起頭,淚光閃閃看著綺瑕,極爲悽慘地喊了聲:“師父!~”可謂繞樑三日,形象之狗腿與之前惡霸氣質相差十萬八千萬裡。開玩笑,讓他一個凡人爬那可怕並且亂七八糟的綺瑕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綺瑕嫌惡地抖抖腿:“去去,吃你的飯去,別把眼淚鼻涕擦你英明神武的師父身上。”
得到師父口諭,樓焰九立即奔到桌子邊,抓起筷子就開始扒拉飯。
一直到樓焰九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綺瑕才又道:“吃飽了?”
樓焰九放下筷子,小綿羊似地點點頭。
原想師父大人要開罵了,結果對面卻傳來一聲嘆息。
樓焰九擡眼看一眼師父大人,見她眼中是不同於往日的認真神色,他心下一驚,迅速低下頭。
綺瑕道:“擡起頭來。”
樓焰九不敢違抗此時的師父大人,趕緊把頭擡起來,就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他的身體縮小了,他的對面是男裝的師父大人,無數行人在兩人之間穿梭行走。
他有些莫名,便見綺瑕向他這邊走來,接著向他伸出了手。
他下意識就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心。
綺瑕道:“我帶你看看,沒有你的王朝,是不是就會亂七八糟。將來會成爲你的百姓的百姓們是否還記得你這個太子殿下。你娶不娶王妃生不生太子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你的父皇母后弟弟妹妹是否在想念你,拼命尋找你。”
樓焰九的心裡忽然變得異常不安。
……
“太子殿下?你是說前陣子剛剛定下的司慧太子殿下?”
司慧成了太子?他失蹤了改立弟弟成爲太子,這很正常。
“不是?是前任太子?哦,你是說皇上第一個兒子?”
皇上第一個兒子?他叫司敏,他們不記得了嗎?
“叫什麼?你是關外來的吧,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那人湊近他們小聲說)我跟你說,這種問題你就只能私底下問問我們這種小人物,可千萬別到處打聽,上一任的太子殿下那可是禁忌的話題。”
禁忌話題?爲什麼他會成爲禁忌的話題?
“爲什麼?你們這些關外的人可真是膽子大。看我跟你投緣,就悄悄告訴你,那個失蹤了的上一任太子殿下是發瘋了!”
發瘋了?這是什麼話題?他不是失蹤了嗎?
“失蹤?那是爲了掩人耳目!我的哥哥的妻子的姐姐的女兒的丈夫的弟弟那是在宮裡當差的,他從宮裡出來帶了消息給我的哥哥的妻子的姐姐的女兒的丈夫,一個一個傳過來我就知道了,我們上一任的太子殿下是在某一天夜裡突然瘋了,看見活物就要咬了吃進肚子裡!就跟妖怪似的!”
這是,宮裡的傳聞?那些奴才實在太不象話了!怎麼能私自傳主子們的謠言!
“消息準不準確?當然準確!大約皇上也覺得瘋太子登不了檯面,所以就對外稱太子失蹤要給和親公主賠罪。我看那公主也是不願意嫁給一個瘋子,皇上一賠罪倒正好合了那公主的心思,公主爽快答應退親。你想誰願意嫁給一個瘋子,是瘋子才願意吧。你瞧,這不是換了個形容人品都上乘的司慧太子了嗎?公主將來可能就要嫁給他的。”
樓焰九一愣,驟然想起他與鄰國的公主是有婚約的,婚期便在他失蹤兩個月之後。
就在他發愣之跡,八卦百姓A已經離開。
綺瑕對樓焰九道:“你看,他們說你瘋了。這個傳言你知道是誰傳出來的?”
樓焰九:“不過是傳言,市井百姓總喜歡找些八卦來講,平添生活情趣罷了。”
“是的。你的年歲尚小,太子之位不過是個擺設,在他們看來你與別人的區別只在提供更多的八卦,你並未做什麼讓他們記住你,緬懷你的離開。”
樓焰九怔忡。
場景又換,這一次他們站在皇宮,綺瑕施了法力,沒人看得見他們。
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後宮皇后妃子勾心鬥角,他的弟弟妹妹們爭相向父皇皇后示好,殿上臣子只在乎他們職位晉升,拉幫結派好不樂乎。
根本沒人有那個時間,有那個閒心來關心一個已經失蹤,已經發瘋,已經毫無價值的前任太子殿下。
綺瑕施法,皇帝陛下昏昏欲睡。
綺瑕拉著樓焰九走到皇帝陛下面前:“聽聽你的父皇怎麼說。”
皇帝陛下渾渾噩噩,口齒卻清晰:“司敏是個好孩子,可惜突然失蹤了。”
“宮外傳聞他是瘋了。”
“啊,那是我命人傳出去的。”
“爲什麼要說他瘋了?”
“司敏與夕顏公主有婚約,他卻突然失蹤。我命人尋找他良久一無所獲,眼見婚期將近,不得已便將他瘋了這個消息傳了出去,只希望能夠傳到夕顏公主耳中令退婚之事順利進行。”
“那順利退婚之後呢?你還有沒有找過他?”
“自然找過,他畢竟是朕的兒子。”
“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於是你的決定是?”
“放棄這個兒子,朕還有很多的兒子,他們不比司敏差,同樣能擔當重任。”
“那麼,司敏的母后呢?她是怎麼想的?”
“能當上皇后,必定懂得取捨,失了一個司敏,她又將司慧推上了太子之位,她只有皇位這一個目標,兒子是工具。”
“陛下,請您休息吧,醒來後,必定要什麼也不記得!”
綺瑕與樓焰九回到小屋。
樓焰九嘴角微動,乾乾笑了一下:“這一切一定都是幻覺!你要我修仙就修仙,做什麼給我看這種東西?!你太卑鄙了!你以爲這樣我就心甘情願跟著你了?我告訴你,你休想!”他倒是已經不顧一切。
綺瑕嘆氣:“事實還是幻覺,你心裡清楚,我不過幫你認清所有。小九,專心修仙吧。”
“我不叫樓焰九!我的名字只是樓司敏!我不要修仙!樓司敏不要修仙!”
“那麼樓司敏爲何不要修仙?”
“我已經回答過,我不要修仙就是不要!沒有理由!”
“可你已經拜我爲師。”
“那不過權宜之計!我要你放我回去!我命令你放我回去!”
綺瑕沉默一會,又道:“你現在回去,你的弟弟不會放過你。”
“我與司慧是親兄弟!他不會害我!”
“你以爲爲什麼是你的四弟司慧登上了太子之位,而非你的二弟三弟?你的四弟容不得你回去的。”
“我不信!不信!”
看著幾欲抓狂的樓焰九,綺瑕搖了搖頭,道:“好,我放你回去!”
樓焰九的眼睛閃亮:“真的?”
“是的,我放你回去!”
於是,宮裡的守衛在御花園發現了失蹤兩年的前任太子樓司敏。
樓焰九想,他終於能夠重新過上正常的生活。
當他躺在寢宮休息時,他的父皇來看他,末了,他的父皇對他說:“你要裝瘋。”
對上樓焰九疑惑的眸子,他的父皇嘆口氣說:“敏兒你放心,父皇會尋訪名醫,爲你治病,你總有一天會好起來。這一次出現就當是父皇看你突然好了就放了你出來,可是你還是要裝瘋,你的病不會突然好,那會引人起疑,父皇在夕顏公主那裡會沒有辦法交代。所以敏兒,以後看見活物還是要咬的。”
皇帝陛下將樓焰九摟進懷中。
樓焰九眼眸微微垂下,狠狠在他的父皇肩膀上咬下,立刻見血。
於是,大家都知道前任太子殿下又發病了。
樓焰九被軟禁在自己寢宮那日,他的四弟樓司慧出現在他的面前。
“皇兄。”樓司慧的出現仿若陽光照射進樓焰九有些灰暗的內心。
看見樓司慧眼裡噙著的淚水,樓焰九覺得他回來這個決定並沒有錯誤。
“太子殿下!”雖然內心十分高興,可是他的禮節一點也沒忘。
人們都知道此時的殿下是正常的,但難保隔會就要發病,侍衛們都擋在樓司慧的面前,太子殿下是不能被任何人傷到的,即使是他的兄弟。
樓司慧怒道:“你們都退下,我要與皇兄說話!”
“太子殿下!”侍衛們紛紛想勸阻,卻在樓司慧一個冰冷的眼神下退出門外。
門關上的瞬間,樓司慧上前幾步握住樓焰九的手,滿眼欣喜道:“皇兄果然還活著,我就知道!”
“太子……”
“皇兄,我是司慧,你的弟弟。”
“……司慧,我,我沒有瘋!”樓焰九有一絲著急想要澄清。
樓司慧拉著樓焰九坐下,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皇兄,父皇有他的苦衷。”
樓焰九垂下眼眸,點了點頭。
覺得氣氛沉悶,樓司慧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
樓焰九好奇看著他:“這是什麼?”
樓司慧神秘一笑:“皇兄拆開看看。”
樓焰九將紙包拆開,看見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排水晶香蕓糕。
這是他以前最喜歡吃的,他原打算回來後就要大吃特吃的,結果他的父皇與他說了那麼一番話,他就什麼想法都沒了。
如今他的弟弟甚得他心,竟準備了這麼一大包。
樓焰九立時抓起好幾塊,塞進了嘴中。
兩人談笑了一下午,樓司慧臨走時將剩下的紙包帶走,命人送進來幾盆花,說是可供皇兄觀賞。
樓焰九沒多想,笑著收下。
當晚,樓焰九肚痛身亡,死後屍體再次失蹤。
御醫查出是司敏殿下在屋中突然發病,沒有活物可咬便咬了那盆太子殿下送來的花,那花本無毒,可是加上晚膳所食用的西芹,便成了劇毒。
御膳房某名廚師被殺,事情很快解決。
“你要修仙嗎?”
“……爲什麼會這樣?”
“我說過他容不下你。”
“我不要皇位的。”
“他以爲你要,你一天沒死,就有一天可能將他的位置奪走,這不過是他這麼想。小九,修仙吧。”
“修仙……然後長生不老……”
“是的,長生不老。”
“可是活得再長,我的身邊也沒有一個人。”
“師父在你的身邊。”
樓焰九擡頭看向綺瑕:“當真?不會騙我?不會離我而去?”
綺瑕對他微笑:“自你火九那日出現在我的綺瑕山脈那刻起,你便是我的徒弟了。從那時起你只是樓焰九,師父我決計不會離開你,不會騙你,不會害你,一直相信你,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這一刻,樓焰九覺得生死全可拋,誓言的重量值得他用盡一生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