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羽上戰(zhàn)場後,將一些能用的外科基本知識教給過軍醫(yī),平時也習(xí)慣探看傷兵營,有時遇上軍醫(yī)人手不夠或者處理不了的情況,她還會幫幫忙。堂堂王爺對傷兵營裡的小兵關(guān)懷備至,已經(jīng)夠讓人感動的了,竟然還親自救治?!君逸羽賺了不少淚花花。以這點來看,雖不是君逸羽有意爲(wèi)之,但她在軍中積攢的好口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一天,君逸羽前腳才踩進傷兵營,後腳又有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掀起了帳簾。
好容易尋到了君逸羽,盧琬卿強壓下急切,“副帥,下官有事稟告,可否出來一敘?”
“嗯?”君逸羽奇怪的回頭,細細打量了盧琬卿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鬢髮有些亂,看來來得有點急。莫非糧草出了問題?君逸羽猜測著,面上不動聲色,點頭說了句“好,公主稍等。”又環(huán)視傷兵營,溫和的笑道:“不巧還有公事,各位好好養(yǎng)傷,改天我再過來。”還對門口的軍醫(yī)吩咐道:“陛下說了,傷兵營都是爲(wèi)我大華流血的勇士,不可怠慢,短什麼只管找軍需處要,也可以去尋我。”
咦?自個看傷兵還幫陛下賺吆喝?盧琬卿心頭一奇,看著衆(zhòng)多眼睛中的質(zhì)樸感動,她許是也觸動於“爲(wèi)大華流血的勇士”,離開前鬼使神差的,也對傷兵們笑了笑,“好好養(yǎng)傷。”
“嘖嘖,榮樂王好膽,竟然假傳聖旨。”出帳看到近處無人,盧琬卿出口就是打趣。
“公主找我何事?”君逸羽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不接茬。她只是說順口了。再說了,哪有假傳聖旨?國烈祠裡的是勇烈,傷兵營裡的可不就是勇士嗎。
君逸羽不問還好,一問盧琬卿想起了正事。“榮樂王,你昨天說的那個計劃,你竟然在秘密挑選人手,還安排人在準(zhǔn)備乾糧。你這樣不動聲色的,真打算自己去?還瞞著陛下?先斬後奏?”
君逸羽微愣,看盧琬卿有些激動,她“噓”了一聲,才道:“沒打算先斬後奏,本帥有掌兵之權(quán),北征軍的一切都是可以決斷的。”聽說不是軍糧有問題,君逸羽鬆了口氣。有跡可循的事,她也不問盧琬卿怎麼發(fā)現(xiàn)的,只是沒想到她發(fā)現(xiàn)得這麼快。
“前提是陛下不反對!”盧琬卿沒好氣的白了君逸羽一眼,“而且我算了一下,你要人準(zhǔn)備的乾糧,最多夠一千人吃三天,三天還不知夠不夠橫穿冬布恩山,你總不會想帶幾百人去塔拉浩克吧?那不管你怎麼用奇,都太冒險了!”說一句九死一生,只怕都是高估!
得到君逸羽讚許的眼色,盧琬卿知道自己猜對了,心頭“咯噔”一聲,覺得腦門上的青筋都要跳出來了,果然,她看到君逸羽一臉風(fēng)輕雲(yún)淡,輕輕道:“公主,風(fēng)險伴隨收穫,戰(zhàn)爭哪兒有不冒險的。比起這幾天的上萬傷亡,我只需要幾百人,就算公主不信我能成事,賭一把,也很劃算不是嗎?”
“不是,榮樂王別誤會,我都不知道你的具體計劃,沒有不信你的意思,就是覺得你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我纔來尋你的。北征軍幾百個還是出得起,榮樂王你既然計劃好了,覺得有些把握的話,大可以派人去,但是你是三軍副帥,不宜親自去涉險。”盧琬卿可不覺得,大華冉冉升起的將帥新星該這麼濫用,更別提君逸羽的存在,將對朝局穩(wěn)定帶來的意義。
這個時代,人命是不平等的。君逸羽算是聽出來了,盧琬卿並不反對拿幾百條命去試試水,但這幾百條命中,不該包括她這個副帥的。君逸羽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不管怎麼說,盧琬卿也算是關(guān)心自己,她抱拳道:“多謝公主的好意了,但是提議的是我,我若是把危險推給別人,還怎麼激勵那些願意追隨我這個大膽計劃的死士。而且不瞞公主,冬布恩山那邊的安排,其實和我的私人產(chǎn)業(yè)有關(guān),非得我去不可。”
“死士”讓盧琬卿身體微顫,而安排?盧琬卿早前就確定了君逸羽和羽記的關(guān)係,但因爲(wèi)是大華的商號,後來還成了皇商,羽記在胡地可不算吃得開。難道他有其他產(chǎn)業(yè)?早預(yù)備著今天?若是以前知道君逸羽潛藏著巨大的實力,盧琬卿會懷疑君逸羽別有用心,但換做今日甘成死士一員的君逸羽,她便只覺得可惜了。回過神來,盧琬卿更堅定的搖頭反對,“一帥值千軍。”
“公主別忘了,我這‘帥’,可只是個副的,少了我,還有陛下坐鎮(zhèn),而且營中還有值得託付的將軍。”說起這些,君逸羽想起了鄒昌,又繼續(xù)說道:“而且公主,非是榮樂誇口,這一去若是成功,抵得上千軍萬馬。”
“何必。”盧琬卿眼神複雜,似問似嘆。
何必?君逸羽越過盧琬卿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後的傷兵營,看到了遠處主帥營帳上的明黃“君”字旗,甚至看到了更遠處的草原上已經(jīng)浸染過的鮮血和埋葬過的性命……她有太多何必。更何況她還有私心呢,她本就打算找哈日喬魯爲(wèi)君康舒報仇,如今只不過是一手準(zhǔn)備,兩不耽誤。而且……君逸羽終於看回了盧琬卿,想起她前幾天“表姐夫”的玩笑,心知——她不該再拖延,該對君天熙有個交代了。
盧琬卿被君逸羽奇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側(cè)了側(cè)身體。君逸羽發(fā)現(xiàn)後,對她歉意的笑了笑,才道:“公主要和唐晗聯(lián)姻時,小王勸過公主,說公主的才華,還可以有別的方法爲(wèi)大華盡心,結(jié)果公主還是執(zhí)意,那時我可沒問過公主何必呢。”
盧琬卿愣了愣神,搖頭道:“那不一樣,聯(lián)姻可不需要我提著腦袋,而且早晚會得一紙婚書,誰都一樣,敏佳並不在意這些。”
誰都一樣?君逸羽想起盧琬卿曾試圖利用顧澤來一場形婚,她好笑的瞇了瞇眼睛,並不拆穿。“不一樣,也一樣。而且公主,你這樣事前烏鴉嘴可不好哦,小王不一定會死。”以趙益他們對君逸羽的忠心,若是讓君逸羽必死的事,他怎麼會幫君逸羽準(zhǔn)備?君逸羽摸了摸胸口,隱隱能感受到裡面的玉佛。喪失至愛的痛苦,她自己經(jīng)歷過一次就夠了,她一定不會讓自己死。不過,盧琬卿聽到的,一定會是她的死訊……
“你!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盧琬卿鼓瞪起了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她又突然狡黠的笑了,留下一句“看陛下知道了,你還走不走得了!”轉(zhuǎn)身疾走而去。她還是覺得,讓君逸羽去冬布恩山後冒險,對大華不是一筆劃算買賣。
“哎,敏佳公主,你別……”盧琬卿這擺明了是要去“告密”啊!君逸羽條件反射的張口,想了一想,她又搖搖頭吞回了後續(xù)的呼喊,也不去追盧琬卿,反而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這日入夜,君逸羽帳外闖來了不速之客,可惜給君逸羽守帳的衛(wèi)士,盡職盡責(zé)的雙戟一交,攔住了來人。
“放肆!給朕讓開!”君天熙興師問罪而來,心情本就不甚明媚,在君逸羽帳門口被人阻了,她擰眉就是怒斥。
衛(wèi)士們頭皮發(fā)麻,想著君逸羽的吩咐,他們交換了眼色,還是沒有給君天熙放行,隊長硬著頭皮回道:“陛下恕罪,王爺吩咐我們守帳,沒有他的允許,不能讓任何人進去。”
君天熙氣極反笑,“好個君逸羽!挑得好親衛(wèi)!朕都敢攔!”
“糊塗東西,這天下哪有陛下去不得的地方,別給你們主子找麻煩,還不快退下。”慕晴知道些君逸羽親衛(wèi)營的死心眼,若是平日,君天熙可能會讚許他們護衛(wèi)起君逸羽有膽氣,但今兒不同,陛下本就是帶著氣性來的,萬萬頂撞不得。
“對不起,陛下,是臣沒有交代清楚,還請您不要和他們計較。”接了慕晴的眼色,衛(wèi)隊長還是猶豫,好在君逸羽的聲音適時響起了。君逸羽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下去後,已經(jīng)回帳等了君天熙許久了,等了半天還不見人來,她還以爲(wèi)盧琬卿只是說說,沒有去找君天熙,不想才擦上澡呢,就聽到了外面的吵鬧。
君天熙看到掀簾出來的君逸羽,只是披著外袍,連中衣都有些散亂,顯然是匆匆穿上的,她心口一滯,果然沒心思和衛(wèi)士們計較了。若不是被人攔住了,直接闖進去,指不定會看到什麼。
君逸羽告了個罪,回帳將外袍也套好了,纔將君天熙迎了進來。“陛下來這是?”
君天熙冷哼一聲,“朕若不來,你便不去找朕交代什麼嗎?”
“敏佳公主都告訴陛下了?”君逸羽雖是試探著相問,實則已經(jīng)有了九成肯定。
君天熙斜睨了君逸羽一眼,等著他繼續(xù)交代。
“慕晴,讓我和陛下單獨談?wù)劇!?
慕晴請示的看向君天熙,得她頷首,這才行禮退出了帳外。君逸羽也跟了出去,她派衛(wèi)門口的衛(wèi)隊長再替她召幾對親衛(wèi)來,下了“一箭之內(nèi)不許任何人靠近”的命令,又對慕晴笑了笑,言外之意無非是要她也退出一箭之地。
“王爺,你會有那麼冒險的主意,可見你是不知道陛下有多看重你。你那點子,陛下是不會同意的,好好給陛下道個歉,戰(zhàn)事再想別的辦法。”慕晴帶著三分調(diào)笑給君逸羽留了句悄悄話,果真依著君逸羽的意思,遠遠退了開去。
君逸羽在簾門口看了看遠處深沉的夜色,輕輕嘆了口氣,這才轉(zhuǎn)身進門。
“陛下,臣先詳細給你說說我的……”
“不用說,朕不會準(zhǔn)允。”讓你有死難生的計劃,再好,我都不需要。
君逸羽邁向地圖的腳,生生收了回來。
“陛下,你好歹該聽我說說的。”
君天熙偏頭。
看君天熙擺足了“我不聽”的陣勢,根本不聽自己分曉利害,君逸羽抿了抿嘴脣,“陛下,你不該感情用事。”
“朕說了不會準(zhǔn)允,就是不會準(zhǔn)允。”
“正面攻打冬布恩山口,沒有什麼取巧的方法好用,若不想想別的主意,照這個勢頭打下去,就算我們拿下冬布恩山口,也早晚得退,那樣的話,雖勝尤敗。我總在北征大軍裡拿了個‘帥’字,用了那麼多條人命,我不想讓那些陣亡的將士白死,陛下你讓我去試試好嗎?”
“朕不準(zhǔn)。”
“皇爺爺不是一直想打破塔拉浩克嗎?胡人前不久在北疆折損了十萬鐵騎,又遇上他們新舊之交的內(nèi)亂,這一次其實是大華最好的機會。皇爺爺待我如同親孫,他的夙願,我想盡一份力。請陛下準(zhǔn)許我到冬布恩山後去,就算不能圖謀塔拉浩克,我也會想辦法,起碼讓我們攻取冬布恩山口容易些。”
“朕不準(zhǔn)。”
“陛下,爺爺臨死前要我向你發(fā)過誓,阻你平定北胡,身死不辭,我不想讓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失望。”
“朕不準(zhǔn)。”
“實話說與陛下吧,我叔父他被哈日喬魯殘殺,死了屍首還不得安歇,就算我沒有因爲(wèi)北征軍來這,也是有打算潛入塔拉浩克,爲(wèi)他報仇的。”
“君逸羽,哈日喬魯欠你叔父的仇,我說過陪你一起討的。那個計劃,你不用再說了,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去的。”想起君逸羽那一夜的歇斯底里和痛哭流涕,君天熙總算說出了“朕不準(zhǔn)”之外的話,面色也柔和了許多,看向君逸羽的眼睛,甚至有一絲溫柔的安撫意味。
“這樣啊。”和君天熙對視了許久,君逸羽才嘆息著,將視線移到了燭火上。就在君天熙以爲(wèi)君逸羽已經(jīng)無話可說時,她一字一頓,微添黯啞的嗓音如同夢囈般的輕問道:“那,君天熙,我喜歡你,這個理由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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