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簫管中掠過,發出嗚咽的聲響,這纔是所謂的天籟之音吧?雖然沒有曲調,卻有無窮的韻味,那是一種蒼莽的古風。隱約可以察覺其中的況味。
我站在厚重的門外,下意識的擺弄著手中的洞簫,靜聽著風中的簫聲。
門裡是太子和師傅田光。
師傅說士爲知己者死。太子,是唯一信任和肯重用他的人,所以,太子是他的知己。
但什麼纔是真正的知己?當他將太子引爲知己的時候,太子是不是真的是他的知己?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爲誰犧牲,我也從來沒有以爲誰是我的知己。在這樣的亂世,我要的只是可以好好的活著。也許,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我從來都是這樣以爲的,直到遇見了她。
從秦到燕的逃亡中,在易水滾滾的波濤中,在門庭的重重的燕宮中,我突然發現,我竟然可以爲一個人去犧牲自己,我竟然可以把另一個人的活著看作是自己的幸福,我竟然因爲另一個人的快樂而快樂。
她,算不算我的知己?!
我覺得這不是我,這個我與以前的我大不相同。我力圖改變,卻適得其反。我不知道我每一次的所謂改變是在努力的讓自己遠離她還是努力的讓自己更加深陷。我深陷其中卻在掙扎彷徨裡樂此不疲,逐漸癡迷。
她,有沒有把我當作是她的知己?!
門開了,師傅和太子微笑著攜手共出。在相似的微笑中我看到了不同的思緒。
太子有期待的目光和閃爍的眼神。似乎藏著什麼秘密,又似乎隱著什麼古怪。其實他的心思人人都知道,卻裝做是個大秘密來做。在我看來,不免有些可笑。
我看了看師傅,我知道他什麼都不會說。可是我卻更加確定我看得到他微笑下的苦楚。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失落和迷惘。
師傅拍了拍我的肩,什麼都沒有說就走了。我知道,他雖然失落、雖然迷惘,但是他還是會爲太子賣命。因爲畢竟,太子是他的知己。至少曾經是他的知己。或者,曾經是他以爲的知己。
太陽再一次升起,我想我不會再一次看到師傅了。因爲我看到了荊軻。
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正是太子要的人。
他是一種火,地火。在地下劇烈燃燒卻不會被察覺。
想到幼時看到的火神祭,就是將活人燒死,當作祭品獻給神靈。
師傅,是第一個祭品吧?
太子聽說荊軻來時聲音裡有刻意的平靜。可他問到“就他一個麼?”時,我的心底似乎透出一絲涼意。我聽得出他平靜下的得意。
誰會是下一個祭品?
琴聲透過薄薄的簾子在我心中錚淙不定。隱約中可以看得到那妙曼的背影。彷彿見得到那纖長無瑕的十指在琴絃上翩翩起舞。幾乎不知道是手指因美妙的樂聲而舞蹈還是樂聲因玲瓏的手指而舞蹈。
閉上眼,我似乎又聽到那日在易水洶涌波濤中那令人寧靜恬淡的琴聲,還有那如琴聲般的聲音和如琴聲般的人。我很難分清我腦海中反覆出現的到底是她的人還是她的琴或者是她躍動在琴絃上的手指。三者交織在一起,將我的思維攪作一團。
我跟隨在太子身後。太子的步履顯得有點急燥。
他是個衝動的人,想把什麼都藏在肚子裡卻很容易的溢於表面。我對他有莫名的厭惡,覺得他分明是多餘。他也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我的世界裡,而我卻偏偏要跟隨著他,做他的手下。因爲,我不得不如此。而他,卻放肆的享受著這一切,以爲理所當然!
我始終參不透風聲穿過簫管而起的那種悲涼。也許燕地的風,有分外的荒蕪和悲壯。那聲音,不是一味的淒涼,其中還有早知無望卻百折不撓的苦痛。這本身便是一支歌,悲歌。
我站在厚重的門外,輕撫著簫尾的流蘇。
門裡是荊軻和太子。
從門裡出來時,太子的眼圈是紅的。他還在用袖角拭著眼睛。這,也是祭奠火神的儀式之一吧?
涼意又一次從心底透出。這一次,隨涼意透出的還有說不出的憤懣。一抹青色泛上了我的眉角。
悽惶的簫聲在山頂飄搖而下,我的簫聲淒涼,卻無法滲入那如風聲般的悲壯。簫聲一轉,悽惶已不復聞,轉而如驚濤拍岸,白浪滔天。猶如鐵蹄踏破山河。我的簫聲也可以做悲壯之聲,卻又無法透出那悽然的意境。
簫聲在山谷中迴盪飄搖,逐漸散去。我的憤懣也似乎一樣的逐漸散去。也許只有這樣我的心聲才能傾吐。也許只有山谷才明白我的憤懣和簫聲。
山頂的風很大,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風過簫孔,那令我迷惘而神往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難道這是我永遠難以達到的境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