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慢慢往後退去,齊書容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頭曹平羨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到底想幹麼?
難道是父親犯了事?
不可能,如若父親犯事,理當不會通過考覈,更別說考覈官還是曹平羨自己,他不可能自打嘴巴。
“我說……”李氏打破沉默。
齊書容轉頭,眼神淡淡地掃過她,李氏忽然覺得沒趣。
平時有兒子跟丈夫在中間插科打諢,兩人還能搭上幾句,少了他們父子,如同斷了兩隻腳的桌案,只能頹然傾倒。
更別提她將要說的話可能會惹惱齊書容,還不如裝聾作啞,免得自個兒吃力不討好。
“……是不是該把瑞成叫進來了?”李氏臨時換了話題。
“父親會拿主意的。”父親都沒發(fā)話了,她一個姑娘家總不好說什麼。
李氏不過是臨時扯了個話題,因此便順著齊書容的話語說道:“也是。”
衆(zhòng)人沿著官道行走,偶爾與商隊錯身而過,齊瑞成興奮地東張西望,起先他還能謹守父親的教誨,安靜無語,但過不久便同快樂的小鳥一樣,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即使學了再多規(guī)矩,他也不過是個孩子,讓他保持緘默簡直像酷刑。
“你的馬要多少錢?”還未等曹平羨回答,他又轉到別的話題。“如果讓它去追太陽,能追上嗎?”
“夸父追日嗎?”他問。
“對,你覺得追得上嗎?”
“你說呢?”他反問。
“我還不知道它能跑多快。”齊瑞成回望他。“能讓它跑快點嗎?”
他微笑。“不行。”
“爲什麼?”
“你父親會責罰你。”他提醒他。
齊硯綬在他們身後幾尺,一直想過來他們身邊,可曹平羨的馬不喜歡齊硯綬的老馬,每次齊硯綬的灰馬一靠近,它就往前跑,不然就是噴氣,朝對方嘶鳴,弄得齊硯綬尷尬萬分。
齊瑞成馬上想到一個好辦法。“就說是你想讓馬跑一跑……”
“我爲什麼要幫你說謊?”他打斷他的話,擰下眉頭。“這麼小就扯謊可不好。”
齊瑞成不服輸?shù)卣f道:“你們大人還不是愛扯謊。”
“你父親常說謊?還是你娘、你姊姊?”他不著痕跡地開始套話。
“父親說我背全了三字經就要帶我去馬市,可他每次都失約,是姊姊帶我去的……”他忽地收了口,有些慌張。
“啊,禍從口出。”
曹平羨微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真的。”他隨即又加上一句。“誰毀諾誰就是小狗。”
他莞爾地點頭。
齊瑞成不放心地說:“真的不能說,姊姊會捱罵,我也會被姊姊責罰的。”
“她會打你?”
他搖頭。“她會教我去挑糞,她說罵我打我又沒好處,讓我挑糞還能讓菜長得好,我還會被取笑是逐臭之夫,她要給我取名叫逐臭公子,以後我就成了齊逐臭,字少香,官拜糞屎大將軍。”
曹平羨忍不住大笑出聲。“哈……”
沒想到齊書容還有這樣頑皮淘氣的一面,想到她曾在背後調侃他應該娶個笨姑娘纔好拿捏,他又覺得果然是她纔會有如此天馬行空、令人哭笑不得的懲罰。
忽然間,對於娶她爲妻的想法又堅定了幾分,如此慧黠淘氣的女子,相處起來想必十分有趣。
後頭的齊硯綬讓曹平羨突如其來的大笑聲給嚇了一跳,連他的老馬都驚了,差點沒把他抖下來。
“哎喲……”他死命抓著馬鞍。
馬車裡,李氏一聲又一聲驚歎:“老爺,小心,喲,這是怎麼了?”她朝齊書容看去。
對方擰著眉心,望向窗外正笑得不可遏止的曹平羨,心中滿是糾結。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爲什麼曹平羨會大笑如斯,在她心中實在很難將眼前大笑的人與當日道貌詩然聽壁腳的僞君子聯(lián)想在一起。
她深深認定曹平羨這樣的人是絕對有所圖的,問題是他圖他們什麼呢?
目光再次落在父親身上,難道是朝廷裡有什麼弊案,曹大人想借用父親之力,可問題是父親不過一個小小縣丞……
倏地,齊書容靈光一閃,莫非是父親即將上任的地方有弊端?
一切忽然都明朗了,如同陽光照破烏雲,齊書容覺得眼前都亮了起來,卻不曉得她的表情在李氏眼中又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李氏見她一會兒眉頭深鎖、愁容滿面,一會兒又神采飛揚、笑靨如花,心也跟著七上八下,難道她又猜錯了,齊書容其實暗自鍾情於曹平羨,所以心情纔會起伏不定,跟著對方忽悲忽喜?
李氏覺得頭疼了起來,動腦一向不是她的長處,更討厭猜來猜去,想問偏又說不出口,憋得她好難受,快內傷了。
午時,一羣人在官道旁開設的客棧用膳,曹平羨不著痕跡地觀察齊書容與家人相處的情形,她似乎只有在與齊瑞成說話時纔會露出笑容,與李氏則是淡淡的,至於齊硯綬……因爲他一直在跟自己講話,齊書容自然不好插口。
礙於男女禮教,又有齊家夫婦在旁,他無法與齊書容好好說上幾句話,但從齊瑞成口中,他已約略有所瞭解,齊書容在人前貞靜婉約、溫良賢淑,私底下卻不是如此,也有調皮愛玩的一面。
對於弟弟雖然疼愛卻也不過分寵溺,該罰還是會罰;與繼母之間雖不親密,但私底下也不會言語刻薄、針鋒相對;下人犯錯時不過小懲小戒,從沒將人打成重傷,以致下不了牀。
齊瑞成是個很好的談天對象,你起個頭,他就能滔滔不絕地往下講。都是些生活瑣碎之事,一般人早不耐煩了,但他反而聽得仔細,試圖從中理出齊書容私底下的模樣。
他必須確認對方不是刻薄自私、心胸狹小之人。
所謂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他並非想娶個慈悲菩薩進門,無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家法家規(guī)是必要的,但狠毒殘酷的他絕不想碰。
外頭烏雲密佈,齊硯綬提議在客棧留會兒,等陣雨過了再說,曹平羨順勢點了點頭。
午膳還未用完,大雨已經落下,衆(zhòng)人點了幾壺茶,靜待雨停,入內躲雨的行人越來越多,座位一下就滿了,人聲交雜,鬧哄哄一片。
“姊,你看。”齊瑞成指著一個落魄書生。“他是不是跟錫銘哥有點像?”
齊書容朝著站在窗邊的書生望去,一身溼衣,面色狼狽,頭上的帽巾還歪了一邊,五官雖不特別突出,卻有沉穩(wěn)的書卷之氣。
“一點兒都不像。”李氏率先發(fā)表意見,一雙眼睛朝曹平羨掃過。
“我瞧著挺像的。”齊瑞成說道。
“也不知錫銘如今怎麼樣了?”齊硯綬忽有所感,對不明就裡的曹平羨解釋道:“錫銘是我一故友之子,因家中貧困,學業(yè)無以爲繼,他父親將人託到我這兒,我見他機巧聰明,頗有文采,便助他勤學唸書,半年前他姑姑捎信過來,把人接到京城去,說想好好栽培他,讓他參加來年科考,算算日子……離科考只剩三個月了。”
李氏立刻道:“當初說好每個月捎信問安,大半年都過了,也只來了兩封信。”
“你懂什麼,讀書那是要專心一意。”齊硯綬斥責。
李氏不好當著外人的面頂撞丈夫,只得道:“是,我婦道人家不懂,唸書是大事,我可不敢褻瀆。”
酸溜溜的語氣讓齊硯綬尷尬幾分,齊瑞成則是低頭竊笑,見曹平羨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齊書容頓時有種讓人看笑話的感覺。
“待我回京再留意有無此人的消息……”
“不用,不用,哪敢煩勞曹大人。”齊硯綬忙道。“我就是順口說了兩句,沒別的意思。”
“是啊,那小子是什麼東西,打聽他做啥?”李氏忙撇清。
“怎麼罵人東西?”齊硯綬轉頭又斥責一句。
李氏急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做什麼老找確,讓人看笑話。”
“你——”
“父親。”見情況快要失控,齊書容只得上陣。“這兒的茶葉不錯,女兒想買點。”
畢竟是同處一個屋檐下的家人,齊硯綬哪會不明白女兒是在幫忙打圓場,立刻道:“你多買點沒關係,也能送人不是?”
“不曉得齊姑娘對茶還有研究?”曹平羨問了一句。
“談不上研究,不過是個俗人,牛飲而已。”齊書容答道。
“你太客氣了。”
“大人言重了。”
兩人你來我往,客套萬分,卻看得李氏熱血沸騰,腦中又轉了七、八個彎。
齊瑞成一邊吃著花生,一邊說道:“我姊可厲害了,什麼都懂。”
齊書容頓時十分尷尬,齊硯綬卻是一副沒錯沒錯的表情,李氏急道:“不是我褒揚自家閨女,書容不只學識好,人又聰慧了事,從來不需要我操心。”
齊書容的臉一下紅了,眼神卻是有些惱羞,李氏一副逢迎巴結的模樣,還拼命褒獎自己,她要再不懂李氏的用意,那就是蠢人了。
偏偏有外人在,她發(fā)作不得,父親又是個遲鈍的,只當李氏疼愛自己,頻頻點頭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