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徐鶴每日清早該去衙門裡應卯,但因爲昨夜裡杜鈺突然親自登門,過問與段家的婚事進程。
並提出他們老夫人壽宴在即,廣陵侯夫人希望徐鶴能夠以府上準外侄女婿的身份登場,到時也好安排他與段家父兄見見面,敘一敘。
徐鶴也就只好跟衙門裡告了個假,打算今日將媒人請來,讓他隨杜鈺一道去段家那邊走一趟。
杜家是中間牽線的媒人,此外男女方各有媒人。
在成婚之前,所有事宜都是經由這三方出面去辦。
縱然從前埋頭苦讀,不諳人情世故,入仕這半年,徐鶴也學得飛快。
他看出來杜鈺嘴上說的好是“過問”,實際上也就是催促。
由廣陵侯夫婦親自牽線的這門婚事,其實已經在穩步進行,從請媒到現在,纔不過四個月,已經走到了納徵下聘這一步,再往下看好婚期,然後就等成婚了。
杜家卻還嫌慢,這讓徐鶴感到很不理解。
徐鶴也承認,最近他的確沒怎麼上心此事,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不是那麼期待這門婚事。
徐家幾代下來雖然都是讀書人,但家世平平,徐鶴能從這樣的家裡讀出名堂,甚至高中狀元,是值得家族光耀三代的。
就是放眼天下,本朝開國以來上百年,能這麼年輕就高中狀元的也不多。
這樣的人才,就是娶宰相的女兒也娶得,怎麼就至於去攀一個侯府的表小姐了?
段小姐的父親只是個五員官,徐鶴本來就覺得有些意難平,杜家這一催,他就更有些不大樂意。
不過是被逼無奈,看在廣陵侯的權勢上,不得不聽從。
等待媒人來的當口,他在窗前研讀最近搜來的幾篇文章。
文章是靖陽王所作,他偶然在中書省看到,抄錄下來的。
靖陽王府於他,高高在上如同九天之上的宮閣,他得見皇帝的次數比見靖陽王還多。但靖陽王當下在朝堂的權力,卻有一錘定音之重。
這次杜家壽宴,他婉轉打聽了幾次,也沒得到個準話說靖陽王來不來。
但徐鶴打算早做準備,提前將這些文章背熟,再領會其意,屆時萬一有幸得見,便可一展風采。
如果能得到靖陽王的青睞,豈不比得依傍杜家更爲有用?
正忙著,家丁來了:“老爺,府門外有位姓賀的女子求見。”
狀元府的主人自然是狀元,而家丁是徐家搬到京城才僱回來的。
此時他這一聲“賀”字出口,彎腰撫紙的徐鶴頓了一頓,隨後就轉過身來:“哪裡來的?”
“說是洛陽來的。”
徐鶴臉色一變,手裡的鎮紙也險些落在地上。
老家洛陽姓賀的娘子,那不是他的髮妻?
他惶惑站了片刻,咬咬牙,放下鎮紙走了出去。
府門外停著輛馬車。徐鶴在門縫裡張望兩眼,狐疑著他那窮得叮噹的前妻如何僱得起如此華麗結實的馬車?
這時車簾撩開,一名作婦人裝扮的素衣女子款款下地,面龐正對著大門,竟是個容貌極爲絕色、氣質又極爲高貴的陌生女子!
徐鶴心下疑惑,同時又放下了心頭大石。
整整思緒後把門打開。
“敢問閣下是?”
門縫裡頭人影閃動,月棠早就知道他在窺視,當下微笑:“正是奴家求見大人。徐大人事忙,我就不繞彎子了,敢問大人可是正在等候廣陵侯世子上門?”
徐鶴臉色凝住,還沒想好怎麼迴應,對方卻已經遞出了一份蓋著大理寺戳印的狀紙過來了:“奴家有關乎大人要緊之事相告,不知可否入內叨擾片刻?”
話音落下,她便又把這狀子收了回去。
徐鶴可是讀書人中的翹楚,光是這兩眼,他已經瞄了個大概。
——竟然是他外祖及舅父的狀子!
哪裡還敢耽擱?當下讓步:“請進!”
入內分賓主坐下。
徐鶴打量月棠,只見她行動得體,神態大方,便也讓人上了茶,然後略爲思索,問道:“娘子姓賀?從洛陽來?”
月棠笑而不答,卻把先前的狀子置於手下:“大人不應該先關心此物纔是麼?”
徐鶴自覺才氣過人,不想每一步都由這婦人在推著走,卻也的確關心這狀子,便拱了拱手。
月棠遞過去。
徐鶴細細翻看,看一遍下來眉頭已皺緊。再看一遍下來,目光盯著那落款,眼底已經有掩飾不住的銳光:“這是從哪裡得來?!”
“憑上方的戳印,它的來歷,大人心知肚明。這是令外祖符大人的上司、也正是廣陵侯的妹夫許毅狀告符家的親筆狀紙。猜想徐大人用得著,因此我特地送上門來?!?
月棠在說什麼,徐鶴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攥著這狀子,背脊繃得筆直。
跟杜家接觸這許多日,他們親近的幾家親戚徐鶴豈有不認得的?
這許毅正是他外祖父的上司,就在前幾日,同在杜家作客時還在擊掌扼腕說想了許多替符家周旋,還說什麼當下也還在爲他想辦法,合著,這全是在裝模作樣?
而許家和段家一樣,都是背靠著侯府這棵大樹的,聽命於廣陵侯行事。
許家暗中狀告他徐鶴的外祖父和舅舅,杜家難道會不知道?
這根本就是侯府的主意!
他啪地一下把狀紙合起來,牙根咬到發酸。
然後他驚疑地看向月棠。
徐家的確家世不顯赫,更是遠遠比不上廣陵侯權勢,可是他也是堂堂天子門生,中書省官員,天子侍臣,杜家明目張膽坑害符家,算計於他,這自然可恨可氣!
可這狀紙又怎麼會在這女子手裡?
她又怎麼會知道賀氏?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就是個看不慣杜家肆意妄爲的人。找上門來只是日前意外得到了這份狀子,實在不忍看狀元郎身爲朝中棟樑,卻被一個杜家玩弄於股掌之上。
“杜家爲了算計狀元郎你,不但讓符家承受這份無妄之災,還高高在上以你的恩人自居,這種屈辱,想想都讓人難以忍受?!?
月棠說到這裡看他一眼,又笑道:“不過這也是我個人的想法?;蛟S狀元郎早就知道此事,又或者壓根就不在意杜家算計不算計,狀元郎這般戒備我,看來倒是我多事了?!?
說著她站起來,作勢從他手上抽回那份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