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中的李通天眼見雪女走來走去，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心想朱宗潛進去這麼久還不出來，想必有極重要的事在說著。
他也聽過雪女嘲笑朱宗潛叩頭之言，更加肯定了這個推測。
當(dāng)下等到雪女經(jīng)過之時，便道：“姑娘知不知道當(dāng)今之世，要數(shù)那一個殺的人最多？”
他說任何話都未必引得起雪女注意，只有這般驚人之言，才使得她一時忘了朱宗潛，站定腳步，問道：“是誰？我不知道。”
李通天當(dāng)真幫了朱宗潛一個大忙，只因這刻康神農(nóng)正向朱宗潛解說“七煞”中的各種武功，此舉對他將來碰上沈千機之時極爲(wèi)重要，一則可以窺破那人就是沈千機，二則能夠用出破解各種功之法對付沈千機。
假如李通天不是設(shè)法吸引了雪女的注意力，則雪女定必不耐而催促朱宗潛，打斷了他們的重要談話。
李通天向雪女說道：“這人名列『三兇二惡』之內(nèi)。”
提起“三兇二惡”之名，天下武林無人不知，而且都曉得三兇二惡皆是殘酷兇暴時時殺人之輩，不過卻很少人深知這些著名兇惡的殺星一共做下些什麼惡孽，以那一個最爲(wèi)殘暴。
雪女亦是聞其名而不知其詳，當(dāng)下道:“他們都殺了很多人，怎知那一個殺人殺得多些？”
李通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wèi)。這三兇兩惡之中是三個兇手集團，各自割據(jù)地盤，誰都可以出重金聘請他們殺人。據(jù)在下所知，若然聘請他們殺人，把柄落在他們手中，將來亦有多少麻煩，那就是每年都須得付一筆費用以保持密。好在這些兇手集團神通很廣大，每一個僱主的情形都查得很清楚，所以索取的費用總在僱主能力所及的限度之內(nèi)，因而從來沒有人公開抱怨過他們，也因此纔不會駭壞以後想僱他們行兇之人。這在他們兇手集團來說，稱爲(wèi)『生意信用』，若然沒有這等信用，誰敢自討苦吃而出錢去僱他們。”
雪女聽得大感興趣，問道：“假如我去僱他們殺死一個人，要不要說出理由？”
李通天道：“當(dāng)然要啦！否則他們以後如何能挾制你呢？不過若是真的出得起價錢，卻仍然可以悉憑尊意。由於這三個兇手集團都十分厲害，凡是接下來的生意沒有做不妥的，所以反而有不少人擁護這等惡魔，認爲(wèi)這是使強梁者不敢肆虐的制裁力量。”
雪女道：“這個看法也有點道理呢！”
李通天微微一笑，道：“任何罪大惡極之事，都可以找出掩飾辯護的理由，就像咱們說的這一宗，試想這些兇手集團只是關(guān)心價錢，不講正義公理，誰知這有多少好人會被邪惡之人用金錢買去了性命？
因此縱然真有一點點抑制強梁的好處，卻萬萬不能抵消這等滔天之罪。”
雪女沉吟道：“這麼一說，也很有道理。”
李通天道：“那三兇是兇手集團，且不再說。還有兩惡卻不是集團，他們分踞南北，一個從關(guān)外來的銅面兇神佟長白。另一個是江南人氏，卻從南疆學(xué)會一身惡毒絕學(xué)，外號『笑裡藏刀』，姓安名順。這兩人都是一等一的惡人，武林人碰上他們那是碰上了瘟神煞星，不死也得受點傷。即使是全然不懂武功之人遇上了他們，亦難倖免一場禍劫！”
雪女道：“我可聽出來了，他們所以被稱爲(wèi)兩惡，便是因爲(wèi)他們連不懂武功之人也下手加害，對不對？”
李通天道：“正是如此，而兩惡之中，又以銅面兇神佟長白殺人較多。不過照在下忖測，那笑裡藏刀安順?biāo)Φ娜宋幢貢凫顿￠L白，只因他多數(shù)不是正面下手殺人，卻是笑嘻嘻地加以暗算，因而兇名不及佟長白而已。”
雪女大眼睛連眨，很感興趣的道：“我定要找機會會一會這兩個大惡人才行，瞧瞧他們有什麼毒辣手段？如若還及不上我，那就把他們殺死，爲(wèi)世人除害。”
李通天反問道：“假如他們都比姑娘更厲害，姑娘豈不是會死在他們手底嗎？那時姑娘便將如何？”
這話問得全無道理，試想既然功夫不及別人因而遭害的話，人已死了，又將奈何？可見李通天簡直是無話找話，胡亂的弄個問題跟她胡扯。
可是雪女不曾察覺這個問題的不合理，她凝眸想了一下，道：“果然不可魯莽輕率，須得事先準(zhǔn)備妥當(dāng)才行，假如那樣的話，你替我送個信行不行？”
李通天道：“在下極樂意爲(wèi)姑娘效勞，不過在下業(yè)已隨侍朱大俠，此事還須得徵得他的同意才行。
說時暗自想道：“你那冰宮遠在藏邊，不但相距數(shù)萬裡，而且道路險阻，極難通行。再加上凡是得知冰宮之者便須加害的惡規(guī)，我若是當(dāng)真樂意的話，除非我已瘋了。”
雪女自然不曉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之士，竟是世上唯一知悉冰宮之的人，更不曉得他實在是一萬個不願意替她傳遞消息，還在凝眸尋思此事。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移過來，雪女立刻問道：“誰？”
步聲繼續(xù)移過來，並且傳來朱宗潛的聲音，道：“是我！”
聲音中流露出煩鬱之意。
他出現(xiàn)之後，揮手道：“咱們走吧！”
眼睛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
雪女伸手扯住他的衣袂，道：“你怎麼啦？”
朱宗潛微怔道：“沒有什麼，我很好。”
雪女搖搖頭，道：“我從你眼睛中瞧出你有很沉重的心事，定是那老頭子的緣故，你不說我就去找他麻煩。”
朱宗潛苦笑一下，翻掌抓住她的玉腕，道：“別胡鬧，咱們走吧！”
但他忍不住長嘆一聲，當(dāng)先舉步走去。
像他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性格之人，眼下卻如此消沉愁鬱，反而使人特別憐憫和同情。尤其是雪女親眼見過他的豪雄氣概，這種感受更加深刻。她順從地跟他走去，暫時不做聲，免得加重他的煩鬱。
假如她發(fā)覺自己居然如此溫柔地去體貼一個男人，她一定覺得十分奇怪。因爲(wèi)她一向不把男性放在眼內(nèi)，只有放恣地踐踏男人，深信男人比牛馬還低賤些。是以照道理來說，她絕不可能對男人溫柔體貼。
出得林外，眼前爲(wèi)之一亮，近午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適。他們沿著樹林往東走，不久，已踏入崎嶇起伏的山區(qū)。
朱宗潛選擇這個方向是因爲(wèi)山嶺間最能掩藏行蹤，從這兒一直往東走，出得山區(qū)，已在百里之外。
如此那計多端決查不出他曾經(jīng)去見過康神農(nóng)。
這一天他們?nèi)艘恢痹诹t山層巒中上下奔馳，雪女和李通天都很少跟他說話，晚上各自在樹上歇息。
翌日中午，他們才離開了山區(qū)。晚上，一行三人抵達雒陽。
雪女的耐性好得出奇，居然直到投宿客棧安歇下來之後，還不動問要往何處。
朱宗潛昨宵在樹上已計劃好，預(yù)定在此地逗留兩日，然後展開一個計劃。
他這個計劃不但須要雪女和李通天的支持，還須要一大筆錢財。
這天晚上他們在燈下相議，朱宗潛說出他計劃的一部份。這一部份的計劃目的是在查出沈千機到底變成了什麼人？
雪女和李通天聽完之後，都大爲(wèi)驚服，願意幫他的忙，依計進行。
他們原本預(yù)定停留兩日，但五日之後才離開雒陽，沿著大道往北上行，一日工夫不到，便回到開封府。
這一路上他們僱了一輛大車代步，除了原來的兩男一女之外，還多了一個妙齡少女。
這少女姓鄭名桂香，乃是鄂北人氏，乃父是個布商，攜眷定居雒陽，不料生意失敗，欠了滿身債務(wù)，此時夫妻雙雙亡故，下鄭桂香孤苦伶仃，還須鬻身清償債務(wù)。恰好被朱宗潛碰上了，便如價收買，暫時服侍雪女。
當(dāng)然朱宗潛此舉大有用意，後面自會述及。
大車抵達開封之後，朱宗潛第一件事就是到牲口店挑選良馬以充坐騎。
他看中了一匹長程健馬，但價錢甚貴，連鞍轡一共要一百五十兩之多。
李通天曉得他身上僅餘數(shù)十兩而已，便要掏出自己的盤纏。
朱宗潛笑一笑，阻止他掏錢的動作，自家取出二十兩交給掌櫃的，說道：“待會我派人把餘數(shù)送來，才帶走牲口。”
朱宗潛與李通天兩人離開那牲口店，李通天忍不住說道：“小可身上還有二百餘兩之?dāng)?shù)，何必另外設(shè)法？”
朱宗潛道：“我的計劃你不是不知道的，須得化費不少銀子，目下總得弄個二千兩在手中才行，你跟我來。”
他們轉(zhuǎn)出大街，不久，到了一座府邸門前。
李通天一看這府邸門前車水馬龍，聽差極多，便曉得必是知府官邸無疑，正在納悶。
朱宗潛取出一件物事，卻用絲巾包住，交給李通天，道：“煩李兄權(quán)充兄弟的師爺，如此這般行事。”
李通天接過那絲巾裹住的物件，輕輕一握，感覺到好像是一塊銅牌。當(dāng)下一直走到大門，向門房說道：“我是李師爺，剛從京裡到此。煩你把這個立即送給王知府過目，敝上在那邊等著。”
他的相貌口氣都不同凡俗，那門房一瞧那邊站著一位貴公子裝扮的人，更加不敢多言，連忙接過去報告。
轉(zhuǎn)眼間一個五旬左右的人跟著門房出來，先向李通天哈腰行禮，報出姓名，敢情便是王知府。
李通天心中好生詫異，卻含含糊糊的應(yīng)付，帶他去見朱宗潛。那王知府腰哈得更彎，雙手奉回那個絲巾包著的物事。若不是朱宗潛伸手挽住他胳臂，這王知府幾乎要屈膝行禮。
朱宗潛道：“有三件事要拜託貴府，第一是不可向別人提起我。第二是暫借二千兩花用。第三是派人到某店去取馬，付清價銀之後，送到悅來棧去。”
王知府連連答應(yīng)，恭敬地邀他們?nèi)敫№员惴钌隙摄y子。朱宗潛搖搖頭，道：
“貴府不須多禮，銀子可與馬匹一併送到客棧，但萬勿讓外人知曉。”
回到客棧，李通天並不詢問，但心中卻猜測得出那一塊形似銅牌之物必是與皇室有關(guān)，而他的姓氏與當(dāng)今天子一樣，說不定就是王子或親王之類身份。不過若是如此，他又如何會到江湖中流浪?他的一身武功從何處學(xué)到？
不久，一個精幹的中年人送來馬匹及銀子，這二千兩都是銀票，全國各通都大邑均可兌現(xiàn)使用。
他們包下一座跨院，各居一室。
餅了幾日，開封周圍千里之內(nèi)無人不知朱宗潛之名，亦無有不知他有一位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師妹。
鎊種奇怪的傳說像湖面上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其一是朱宗潛曾經(jīng)擊敗了“黑龍頭”
，親手殺死了屈羅及嵇桀。
其二是他已是武林十一高手之首，武功第一。
其三是朱宗潛有意選擇當(dāng)世英雄許配以師妹。
其四是朱宗潛極爲(wèi)富有，他的師妹比他更有錢。
這些既香豔刺激而又神奇的傳說，簡直是不脛而走，開封府以及附近的武林中有點名聲的人物，都跟朱宗潛認識了，在他新購的華麗住宅之內(nèi)夜夜都有豪奢的宴會，僕從如雲(yún)。
因此，人人都深信朱宗潛當(dāng)真十分富有。
半個月之後，龍門隊其餘十位高手都先後抵達開封府，但他們行蹤甚是隱秘，不但沒有跟朱宗潛連絡(luò)，甚至彼此之間也只有三兩成羣的小接觸，都不曉得全部人馬已聚集在同一城池之內(nèi)。
銀衣幫少幫主歐陽謙一直與歐大先生和陰陽手馮天保在一起。他們在開封觀察了三天之後，馮天保便主張直接與朱宗潛見面，他道：“這位老弟真有神鬼莫測之機，怎的分手了不到一個月，整個人都變了？而他如此的畢露鋒芒到底有何用意？我們?nèi)绮慌c他當(dāng)面一談，決計觀察不出什麼結(jié)果。”
歐大先生徐徐道：“根據(jù)咱們從各方面收集到的消息來看，朱宗潛兄好像並不急於跟咱們聯(lián)絡(luò)上。而他此舉已吸引了無數(shù)武林中知名之士到開封來瞧瞧他。其中有的遠在千里以外趕來的，相信黃河流經(jīng)的數(shù)省地面的武林同道，莫不聽到他的聲名，這真是十分奇怪的舉動，他到底想吸引什麼人的注意呢？”
歐陽謙道：“晚輩猜想他那位師妹一定與此事大有關(guān)係。到現(xiàn)在爲(wèi)止，雖然有千百人見過他師妹的容貌和武功，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師妹的姓名，這也是一個莫大的謎團。”
馮天保道:“兩位如不反對，兄弟打算去瞧瞧他。”
歐大先生沉吟一下，說道：“這其間還有一個很大的現(xiàn)象，那就是朱宗潛自從這麼一露面之後，咱們的龍門隊好像便癱瘓解體了。當(dāng)然大家都是因爲(wèi)抱著觀望的意思而暫不露面，但這一來卻把咱們二個月來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大家都忘了『狼人』之事而集中注意力於他身上………………”
歐陽謙遲疑了一下，才道：“晚輩最近接獲一個秘密消息，那就是朱宗潛曾經(jīng)發(fā)出一種極像狼嗥之聲，這個消息本來不擬說出，可是歐大先生既然提到這一點，晚輩便不能不從實說出來了。”
歐、馮二人都大感震動，尋思良久，歐大先生道:“兩位可覺得他所作所爲(wèi)都極像在掩護那『狼人』嗎？”
馮天保點點頭，歐陽謙道：“正是如此，馮老師還要去見他麼？”
馮天保起身道：“非去不可，待我回來之後，兩位亦須輪流前往，免得讓他瞧出咱們?nèi)耸且烩返摹！?
馮天保乃是龍門隊第一個去訪見朱宗潛的人，朱宗潛顯得很高興，問過馮天保的意思不想與別的武林人物見面，便另在一個幽雅的小廳中設(shè)宴款待。
他介紹雪女之時可就不說是師妹了，因爲(wèi)他結(jié)識冰宮雪女之時少林一影大師在場，這一干人遲早總會曉得，因此他只說是“雪姑娘”，此外，亦把當(dāng)日在古寺與屈羅碰上一切經(jīng)過坦白說出。
不過馮天保聽完之後，還是弄不懂朱宗潛如今何故這樣做法。
朱宗潛微笑道：“在下此舉有很深的用意，最主要的是把神秘莫測的黑龍頭引出來。”
馮天保道：“這樣說來，你竟是以身作餌之意了？”
朱宗潛道：“不錯。”
擡頭望一望天色，又道：“那黑龍頭遲早會找上我，總是在這等天色已黑之時光臨。馮前輩不妨耐心等著瞧，此外，黑龍寨勢力尚在，我也不敢過份輕視他們。不過以在下的推測，龍門隊的人手勢必已盡集開封府中。黑龍寨之人必須顧慮到咱們是佈下天羅地網(wǎng)以便一舉打盡，所以黑龍頭未出現(xiàn)之前，這一層不必過慮。”
馮天保沉吟道：“話雖如此，但咱們旨在對付狼人，你這麼一弄便完全耽擱下來。”
他可不肯露出大家思疑他掩護狼人的口風(fēng)，只這麼淡淡地提上一句。朱宗潛坦率地道：
“在下已查出狼人是誰了。”
馮天保大驚道：“這真是萬分驚人之事，他到底是誰？”
朱宗潛道:“前輩務(wù)必要原宥在下暫時隱瞞之罪，但此事不久即可水落石出。”
馮天保很爽快地道：“沒有關(guān)係，但你可要我們?nèi)绾螏椭?”
朱宗潛胸有成竹，道：“當(dāng)然要啦，五天之後務(wù)請駕臨此處聚晤，那時候?qū)⒂写_實消息奉告。”
馮天保道：“既是如此，我且告辭，五日之後再來。”他告辭而去，朱宗潛送他從側(cè)門出去，免得碰上各地聞風(fēng)而到的武林同道。
馮天保走出一程，便感到夜色中好像有人尾隨跟蹤。
此時四下杳無人跡，因爲(wèi)朱宗潛的居處乃是開封府城內(nèi)最偏僻的所在，周圍好多條街道都很難碰得見人，還有許多曠地和菜園之類的地方。
馮天保閃入一塊曠地，凝身停步側(cè)耳而聽。不一會，一陣輕細步聲已走到他隱身的樹叢前面。
馮天保唰地躍出去，攔住那人去路。目光到處，但見這人面色甚黃，脣厚鼻大，約是三四旬左右的年紀(jì)，背插長劍，動作矯健之極。說也奇怪，這個黃面漢子一見馮天保現(xiàn)身，便怪笑一聲，掣出長劍，欺身疾劈。
長劍發(fā)出勁烈的劈風(fēng)之風(fēng)，一聽而知此人功力深厚無比，決計不能大意。馮天保雙手一拍，兩隻衣袖突然加長了一尺，飄飄飛向敵劍捲去。
馮天保外號稱爲(wèi)“陰陽手”，一身功夫盡在雙手之上，但赤手空拳碰上快刀快劍，仍然大有吃虧之處，是以他曾經(jīng)在一雙衣袖上下過苦功，這雙衣袖也經(jīng)過特別設(shè)計，平時打摺起來，與常人無異，一旦應(yīng)敵，卻可以放長一尺左右，這樣碰上功力悉敵之士的時候，便可利用雙袖抵消敵人的兵器優(yōu)勢。
黃面漢子見他雙袖暗蘊極是強大的勁力，長劍不敢被卷中。當(dāng)下向左方滑步繞去，長劍撤回，避過衣袖卷搭之勢，緊接著一招“已落猶開”，劍光打閃，疾向馮天保肩臂之間劃去。
這一招拿捏的時刻，恰到好處，把劍招威力發(fā)揮到盡處，實是名家身手，不同等閒。
馮天保大吃一驚，使個身法躍開數(shù)人，冷冷道：“報上名來。”
黃面漢子哼一聲，揮劍又上。只見他雖是挺劍直刺，但劍尖忽上忽下的移動，使人難以捉摸得定他到底要攻那一處部位。
馮天保雙袖一分，露出兩隻手掌，逕自抓劍扣脈，反擊的手法凌厲之極。這一招竟迫得對方無法再攻，側(cè)跨兩步。
馮天保這時才喝道：“好一招『玄中玄勢』，老夫倒要瞧瞧你還有什麼絕藝沒有?”
喝聲中斜身疾撲，雙手連環(huán)攻出，忽劈忽。隨著雙手招數(shù)變化，兩股力道涌出，或剛或柔，正是陰陽手絕妙的心法。
馮天保這一展開強攻肉搏的打法，那黃面漢於著實忙亂了一陣。可是此人沉著堅凝之極，不一會就穩(wěn)住局勢，手中長劍絕不饒人地施展出許多奧妙招數(shù)。
雙方鏖戰(zhàn)了四十餘招，馮天保心下大感訝異，暗想此人的劍法功力都是當(dāng)世之選，尤其可驚的是他那股生生不息的內(nèi)力，不論是剛剛發(fā)出全力也好，招架時用了全力也好，總能在瞬息之間又發(fā)出新的力道。
他認出對方大半的劍法淵源，此所以他極感興趣，忍不住出全力拚鬥，有意擊敗對方，把他拿下詢問一些重大之事。但那黃面漢子功力極是深厚，只比他五十年苦修之功微遜少許。
而他機變的劍法卻可以補功力之不足。因此馮天保鬥到五十招以上，便深知自己決計無法生擒活捉此人。甚且若是稍有一點點大意，以這人的機警狡猾，極可能反而殺死自己。
事至如此，馮天保也沒有考慮的餘地了。當(dāng)即提聚起十成功力，在劍光如潮中反擊兩招，迫得對方劍勢微緩，他使乘機喝道：“你是卓蒙卓大俠的什麼人？”
原來他認出此人劍法大部份是昔年威震一代的大劍客卓蒙的家數(shù)，故此渴欲拿下他查詢許多疑問，但現(xiàn)下既然辦不到，只好當(dāng)面揭破。
黃面漢子冷哼一聲，催動長劍連攻數(shù)招。這幾劍只迫得馮天保連連後退，險險受傷。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你既然存心我死，老夫手下決不容情啦！”
話聲中用出全身功夫，展開反擊。
馮天保乃是動了真火，決意拚命。而這也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存下拚命之心出的手，要知他成名數(shù)十載，近二十年來一則未達過如此厲害的對手，二則年事漸高，火氣大減，很難得激起這等真火。
但見他隻手剛?cè)峄プ儯苣门鼟撸谀请p袖影掩護之下，詭奧辛辣之極，果然不愧是當(dāng)代高手的身份。
黃面漢子揮劍拆封了七八招，突然間攻出一劍，口中同時叱吒出聲。這一劍全然不是劍法，簡直是鋒快長刀的招數(shù)，配合上他那一聲叱吒，直如雷霆迅擊，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馮天保這等高手竟也不敢硬對敵劍，旋身疾閃，同時之間，陰手巧拿敵劍，陽手攻出。
誰知招數(shù)盡皆落空，敢情敵人並不趁勢續(xù)攻，而是乘機撤退。一眨眼間已奔出三丈以外。
這人行動如此詭秘古怪，真使馮天保怒火沖天，厲聲喝道：“鼠輩爲(wèi)何不敢決一死戰(zhàn)？”
話聲方歇，敵人已轉(zhuǎn)入巷內(nèi)，失去蹤影。
馮天保看看追亦無益，只好含怒回去。那歐大先生和歐陽謙兩人也剛剛回去。馮天保說出今晚遭遇之後，歐大先生和歐陽謙都感到十分奇怪，猜測不出那黃面漢子是什麼路數(shù)。
他們兩人乃是分從不同方向潛入朱府，遙見朱宗潛和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在下。他們離開之時已是三更時分，朱宗潛那局棋尚未下完，所以他們懶得再窺伺下去。
由此可知那黃面漢子與朱宗潛及其師妹全不相干。尤其是那黃面漢子的劍法竟是得自冷麪劍客卓蒙的真?zhèn)鳎@真是十分使人聳動的大消息。
翌日，他們分頭設(shè)法訪查那黃面漢子的消息，卻毫無所得。這天晚上歐大先生親自出馬去訪朱宗潛，瞧瞧會有什麼奇怪遭遇沒有。
朱宗潛甚是恭敬地接待歐大先生，說的話跟昨天馮天保來訪時一樣。因此歐大先生就在天色已黑之後辭出。
他從不同的方向走離朱府，可是走了十餘丈，便發(fā)覺有人跟蹤。
歐大先生冷峻的面上掠過一絲笑意，心想這不是那黃面漢子則已，如若是他，老夫倒要瞧瞧卓蒙嫡傳的“幹元劍法”在再傳之後，能不能勝過老夫的武當(dāng)劍法。
這位武當(dāng)名宿歐大先生成名甚早，其後認識了卓蒙，由於兩人都是不大開口的人，所以見面次數(shù)不少，但交談的話不會超過五十句。旁人看來他們好像很合不來，其實他們卻很彼此敬畏，心中有投契之感。這原不必用言語表示，尤其是他們都是不愛說話的人。
他們從未印證過武功，但卓蒙兩次出手應(yīng)敵之時，都恰有歐大先生在場。是以歐大先生心知若論劍法，各有千秋。若論功力，亦頗悉敵很難分高下。因此兩人如若真的拚鬥的話，恐怕要在交手之時比鬥機智和反應(yīng)。但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其時雙方俱在壯年，後來各自修爲(wèi)的進境變化卻難以測度。是以歐大先生很謙虛地先假設(shè)自己比不上冷麪劍客卓蒙。
在數(shù)丈後跟蹤的人，腳步之聲不輕不重，既非特別小心隱藏步聲，也沒有故意加重。
歐大先生衣袂飄飄地向一處菜園走去，然後在空曠之處停下腳步，卻不轉(zhuǎn)回身子。
那陣步伐一直向他是來，不遲不疾，不輕不重，節(jié)奏分明，蘊藏得有一股堅強無懼的氣勢。
步聲越迫越近，歐大先生卓立如山，有如一尊石像般，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稍稍動彈。
這真是一場極爲(wèi)奇異的拚鬥，歐大先生爲(wèi)了要擊破此人的氣勢，特意不轉(zhuǎn)身亦不動彈。
可是假如來人有意取他性命，只須手中長劍向前直指，一直走過來，便可以刺穿歐大先生的後背心。
當(dāng)然事實上沒有這麼簡單，縱然歐大先生背後迫來之人乃是當(dāng)世無敵的高手，可是武當(dāng)派開山以來，講究的是以靜制動，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因此，即使背後之?dāng)秤斜臼乱粍Υ倘胨承模谀撬蚕⒅g的反擊一定是世上罕見的凌厲險惡。假使敵手功力稍差，那是根本上無法刺得傷歐大先生。
背後的人一步一步迫近，他的速度以及落腳時的聲音，全無一絲改變，節(jié)奏緊湊如故。
整座菜園一如四下被黑夜籠罩的荒地一般，甚是沉寂。然而一股瞧不見的殺氣卻瀰漫全園，氣氛之緊張，形勢之險惡，絕不在一場兵刃交加的大殺場面之下。
那人已追到一丈以內(nèi)，但他的步伐聲，顯示他毫無停止之意。
歐大先生全身已蓄滿了真氣和力道，每一根毛髮的感覺都到了敏靈無比的地步，只要輕輕一觸，立刻就會生出感應(yīng)。
不但如此，對方即使現(xiàn)在改變方向或停住腳步，他也會生出強烈的感應(yīng)，而給予全力的一擊。
因爲(wèi)對方一來已侵入他勢力所及的範(fàn)圍之內(nèi)，決計免不了最少一招的拚鬥。二來對方的步伐聲已與他的心靈合而爲(wèi)一，連他自己也不能分割得開，唯一分割之法，便是最少拚上一招。
這刻雙方都同樣的到了不得不發(fā)的時候，一個是騎虎之勢已成，決不能安然離開虎背。
一個是箭在弦上，亦不得不發(fā)。
黑暗中那條人影一步步迫近，到了雙方只下五尺之時，雙方俱都明白誰也擊敗不了誰的氣勢。那人左手一動，嗆一聲掣出長劍，精芒電閃般向?qū)Ψ结嵝拇倘ァ?
此人在這個當(dāng)兒掣劍出手，在氣勢上已輸了三分，不過他長劍攻出的招數(shù)卻辛辣凌厲之覺，無疑業(yè)已用上全身十足功力。
寒芒電射之際，歐大先生還快了一線，轉(zhuǎn)身也攻一劍。但見他轉(zhuǎn)身掣劍攻擊的幾個動作，宛如在同時之間完成。
單單憑著這一劍，可見歐大先生不愧是武當(dāng)大劍客，又隱隱是領(lǐng)袖龍門十大高手的人物。
精芒電掣中“嗆”地大響一聲，人影乍分，兩人已相距六尺，面對面的峙立。歐大先生手提長劍，嚴(yán)冷地望住對方。對面那人手中僅只剩下半截斷劍，不過他仍是冷靜之極地以雙眼迎敵對方銳利的目光。
這時兩人雖然相距六七尺之遠，但歐大先生可不單是目光遙注對方，事實手中長劍發(fā)出一股森森劍氣亦籠罩著敵人身形。
這個跟蹤他的正是馮天保描述過的黃面漢子，他好像深知對手的長劍威力猶在，是以並不作逃走的打算。
那截斷劍緊緊握在左手，亦不曾拋棄。要知他並非不捨得拋掉斷劍，而是在這暗潮激涌的形勢之下不能隨意動彈，只要略一移動，便將觸發(fā)敵人的攻勢。因此，即使是棄劍的動作也是不行。
歐大先生徐徐道：“尊駕好高明的身手，報上名來。”
黃面漢子全身上下紋風(fēng)不動，亦不開口。
歐大先生又道：“尊駕適才的一劍，乃是卓蒙兄的秘傳心法。但如是卓蒙兄親自出手的話，老朽便很難安然無事了，是以從火候上觀測，尊駕想是卓兄的晚輩。”
對方仍然不言不語，歐大先生不禁心中有氣，忖道:“我既說出卓兄名頭，你如若真是他的門下弟子，便應(yīng)作答。既是不肯作答，老朽還有什麼客氣的。”這麼一想，劍上似是陡增威煞之氣。
但是他長劍移動，改爲(wèi)“仙人指路”的招式。那黃面漢子，可不能不跟著變化姿勢，卻一如歐大先生所料，身軀稍稍向左轉(zhuǎn)，手中之劍擡高只許，變成一招“東山雲(yún)隔”。
這時歐大先生已可以確信對方乃是卓蒙的劍法路數(shù)，但他既與卓蒙有如此淵源，何以不答一語?不過不管怎樣，卓蒙失蹤的秘密將可以從此人身上找到線索，因此他必須把此人留下，絕不能讓他逸走。
正在轉(zhuǎn)念之際，對方的“東山雲(yún)隔”一式竟已生出變化。原來他藉著側(cè)身移劍之勢突然加快旋轉(zhuǎn)身軀，歐大先生劍光暴漲，電射出去，看準(zhǔn)他右方的空門攻入。
“當(dāng)”地震響一聲，兩人各退開數(shù)尺，但見那黃面漢子右手已多了一柄長刀，而他正是仗著此刀封蔽右方的空隙，擋開敵劍。
歐大先生早就預(yù)料他會拔出長刀封架，否則焉有用左手使劍反而把右手閒著之理。但對方出刀之快以及招數(shù)之奇奧，卻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當(dāng)時並不源源攻擊，反而退開數(shù)步。
以他想來，對方既是擅長劍法，則刀上的功夫不必重視。誰知那黃面漢子技藝驚人，刀法上的成就竟一點不遜於長劍。
歐大先生凝目冷笑，道：“好俊的刀法，再擋老朽一劍瞧瞧。”
但見他左手駢指捏訣，右手長劍橫劃攻擊。此是武當(dāng)派無上劍法“一字慧劍”但須一招黏上，底下的奇招奧著便有如長江大河般跟著攻打，生生不息。在歐大先生的經(jīng)驗中，已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被這一招劍法纏住，宛如蒼蠅被蜜糖黏住一般，直是無法脫身。
黃面漢子大叱一聲，響亮震耳，手中長刀與叱聲齊出，如迅雷忽發(fā)。精芒一閃，長刀已劈中敵劍。歐大先生但覺對方這一刀重逾山嶽，威如迅雷，迫不得已放棄纏黏之想，疾運內(nèi)功貫注劍上，往外一彈。那黃面漢子，果然被彈退了七八尺，卻見他抹頭便走。
那黃面漢子的身影有如流星勁矢一般，奇快無此，兩個起落，已隱入黑暗中。
歐大先生橫劍目送他的消失，自家屹立不動。他雖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士，曾經(jīng)會過不知多少人物。但卻以這個敵手最是奇異莫測。武功既高深精妙，舉動又神秘古怪。他自個兒在黑暗中尋思了許久，一方面又十分注意四下的動靜，瞧瞧那黃面漢子到底還會不會捲土重來。
良久，他方始回到住處，恰好碰到馮天保、歐陽謙兩人回來。據(jù)他們說，朱宗潛一直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還有他的師妹也是如此。而這一夜他們不是對奕，而是朱宗潛寫字，雪女作畫。
歐大先生把自己的遭遇說出，最後說道：“這個神秘人物的劍法無疑是卓兄真?zhèn)鳎m說其間亦夾雜得有一點點奇異手法，但仍以卓兄的『幹元劍法』爲(wèi)主。可是他右手之刀威力絲毫不在長劍之下，尤其是最後攻擊的一刀，大有霹靂橫飛雷霆萬鈞之慨。說到氣度之精嚴(yán)，手法之奧妙，不在當(dāng)世任何一位刀法大家之下。”
這位武當(dāng)名宿竟然如此推崇對手的刀法，馮天保、歐陽謙都不覺微微動容。歐陽謙沉吟道：“朱兄的刀法造詣亦殊爲(wèi)不俗，但他明明在房中練字………”
馮天保道：“兄弟卻奇怪昨夜那爲(wèi)何不使長刀對付我？歐兄能不能猜測得出他使的是那一家派的刀法？”
歐大先生露出慎重之色，本來坐得筆直的身軀略向前傾，沉聲道：“天下各家派的刀法兄弟幾乎都見識過，但他那一刀的氣勢法度，卻從來未曾見過。兩位難道沒有注意到兄弟的形容字句嗎？”
馮天保面色一寒，道：“歐兄的形容是霹靂橫飛，雷霆萬鈞。莫非就是雷霆刀嗎？”
歐陽謙也嚴(yán)肅地望住歐大先生，緩緩道：“晚輩見聞有限，似是從未聽過這雷霆刀之名。”
他眼見大名鼎鼎的兩位名宿大家都如此的鄭重，便知關(guān)係不輕，所以趕快肅然請問。
歐大先生道：“這雷霆刀乃是一種刀法名稱，目前世上得知此事的人只有三位，一個是告訴我的人，加上馮兄與我而已。”
歐陽謙立刻道：“既是如此秘密之事，前輩還是不說的好。”
歐大先生道：“不然，這個秘密如今已應(yīng)該告知靠得住的同道。那便是有一位刀法名家曾經(jīng)親眼見過黑龍頭，但還是沒有見得著他的面貌。說起來已經(jīng)是兩年以前的事，黑龍寨接下這一樁買賣，竟由黑龍頭親自率衆(zhòng)下手。其實一共有四位武林高手遇害，不過外間至今只知道是一位高手毀於黑龍寨手下………”
歐陽謙雖然感到迷惑，但卻沉住氣等對方再說下去。只聽歐大先生接著言道：“爲(wèi)什麼四位高手遇害而外間只曉得是一位呢？便是由於這四人當(dāng)中有三位武功雖強，但在武林中聲名未著，只有那位以刀法著稱的高手爲(wèi)世所知，是以這件血案在武林中不算轟動。”
歐陽謙恍然道：“原來如此。”
但他的話聲立刻就被歐大先生打斷，他道：“那一位至今尚活著的刀法名家負傷極重，腕脈間的傷勢甚是奇特，兄弟亦無法幫助，他一直癱瘓牀上，處境悽慘異常。但兄弟卻再三懇求他不可自萌短見，因爲(wèi)將來唯一認得出黑龍頭之人就是他了。”
馮天保點頭道：“不錯，他雖是沒有見到黑龍頭的面貌，但若是老於江湖上之士，只須從對方的身材聲音和舉動上即可辨認出來，何況還有那雷霆刀。”
歐大先生接下去向歐陽謙道：“現(xiàn)在你想必已經(jīng)明白啦，那黑龍頭使的雷霆刀法世罕其匹，我聽那位被害同道述說之時，印象極深。是以那黃面漢子使出這等刀法之時，我?guī)缀醮糇 ！?
歐陽謙興奮地道：“如若那便是黑龍頭，我們便可以少費許多氣力啦！”他旋即冷靜下來，凝眸尋思，過了片刻，才道：“但那決不是黑龍頭。”
歐、馮二人都點點頭，歐大先生道：“根據(jù)歷年武林高手被害的情形，加上那位受害的刀法名家所述，黑龍頭武功之強，應(yīng)當(dāng)更在那黃面漢子之上。換句話說，黑龍頭的武功當(dāng)此咱們龍門隊任何一位都強。像今晚這等形勢之下，他豈肯輕輕放過老朽？即使他一時三刻之內(nèi)不能殺死老朽，但他難道不會命手下之人助戰(zhàn)?”
這個黃面漢子的出現(xiàn)，使得局勢更爲(wèi)混淆奇怪，而且隱隱與朱宗潛若有關(guān)連。他們推測研判了許久，這才決定了明天的計劃步驟。
到了翌日黃昏之際，歐陽謙獨自前往朱府。他乃是越牆而入，直抵朱宗潛每夜與雪女盤桓之處。他步上臺階之際，突然一團冷氣側(cè)襲而至，事先全無朕兆。好個歐陽謙臨事不慌，猛可坐馬轉(zhuǎn)身，左肘趁勢撞出，肘上發(fā)出極強勁的內(nèi)家真力。
兩股力道一觸，歐陽謙這才發(fā)現(xiàn)那回冷氣疾而不勁，不過如若不是以內(nèi)家真力撞散冷氣，說不定會被陰寒侵體，多多少少要吃一點虧。
他轉(zhuǎn)眼一望，廳內(nèi)牆邊站著一個白衣美女，兩顆大大的眼睛明亮異常，這刻似是隱隱閃出驚訝的意思。
這位白衣美女便是朱宗潛向外宣稱乃是他師妹的雪女，她眼中驚訝的神氣迅即消失，代之而生的是一種冰冷無情的光芒。
歐陽謙年紀(jì)雖輕，但爲(wèi)人機警聰明，閱歷極豐，頓時曉得她有出手對付自己之意。此外，他又曉得這個美女性情冷傲之極，不可用一般方法應(yīng)付。假如他喝出此來是爲(wèi)了要見朱宗潛，此舉縱然可使她暫不出手，但定必被她看輕無疑。
假如是龍門隊別的高手，決計不管對方心中會否看輕自己，以求迅速見到朱宗潛。但歐陽謙年紀(jì)與那美女相差不遠，心情此之別的年紀(jì)已老的高手自然不同，這原是極爲(wèi)正常的現(xiàn)象。
他微微一笑，道：“在下要在這兒等一個人。”
說時，伸手向八尺外的一張交椅抓去，手掌一縮，那張交椅應(yīng)手移動，停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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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見了他這一手精湛深厚的功夫，大眼睛中不由得閃出驚訝的光芒。
歐陽謙向她抱抱拳，便逕自坐下。
他到底是聲名赫盛的銀衣幫少幫主身份，自具威嚴(yán)氣度，大異於一般的年輕高手。倒是有點與朱宗潛相似。
雪女道：“你是誰？”
這一句問話，連她也感到對方曉得她是明知故問，當(dāng)下生怕對方嘲笑她沒話找話說，又道：“若是找我，就在這兒坐著。如若找的是別人，就請你走開。”
歐陽謙江湖閱歷何等豐富，絲毫不動聲色，極小心仔細打量她，從頭到腳，沒有半點遺漏。之後，他才點點頭，道：“朱兄若不在此，找到姑娘也是一樣。”
雪女當(dāng)真想不到這個青年男子如此奇特，她本以爲(wèi)世上只有一個朱宗潛，能夠不在自己面前變色。
不像許許多多的男子，在她大眼睛瞪視之下，總是那樣的杌隉不安。目下這歐陽謙雖然不是完全像朱宗潛一般，但在冷靜方面卻並無二致。
這使得她不知不覺中對歐陽謙大增重視之心，當(dāng)下道：“什麼事？”
她沒有把他轟出去已經(jīng)是很給面子的了，然而這一句冰冰冷冷的問話，卻又使人覺不出她心中的敬重。
歐陽謙道：“朱兄這次在開封，忝爲(wèi)同道，自應(yīng)奉告。在下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說，姑娘若作得主，在下便說。若作不得主，便有煩把朱兄找來一晤。”
雪女沉吟道：“他現(xiàn)下不得空………”
並沒有說出作得主作不得主。也沒有察覺對方乃是機智地運用她先前的話來反擊她，她早先說的是：“你若是找我，就坐在這兒。若找別人，就請走開。”而現(xiàn)在歐陽謙只略略改動了一點字眼，便反而使她考慮到留下或走開。
歐陽謙心中一笑，這時他已瞧出這位來歷神秘的美女，聰明有餘而機詐不足，外表冰冷而其實純是感情用事之人，武功高到什麼程度尚難測度。但無疑可躋身高手之林。他仗著家學(xué)秘傳的“觀測”法門，一開始就觀測出幾點，第一是她身上衣服盡是新制，由頂至腫莫不如是。由此可知她以前的服飾一定別有特點，爲(wèi)了不讓別人瞧出，所以通通換上新的。第二是她天生自然的冰冷神態(tài)，以及她煉有一種寒氣侵人的武功，可見得絕非人人皆知的一般家派出現(xiàn)。第三點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她使用的香料很奇特，絕非中原習(xí)見的那些香料。
因此，可知她的出身十分奇怪，可能是從遠方異國來到中原的。這第三點證明第一點衣飾全換新制的益發(fā)多了幾分把握。
要知歐陽謙若不是閱歷豐富而又習(xí)得家傳“觀測”法門，已具異於常人的才能的話。他的父親歐陽慎言焉敢讓他代表自己出馬？說到他們家傳“觀測”之學(xué)，三大部門之中“氣味”乃屬一大部門之一，不但精於鑑別天下各種香料，而且能憑嗅覺識別出各種事物。
他心想若能查出此女的出身來歷，定可使那些前輩高手們感到佩服，再說他對此亦感興趣。
當(dāng)下，歐陽謙緩緩道：“姑娘年紀(jì)輕輕，卻已走過萬里路，居於異國，在下是既羨且佩。”雪女那雙大眼睛中不由得閃出極爲(wèi)驚訝的光芒，卻沒有答腔。
其實雪女心中極感震動，暗忖前有朱宗潛誇稱不難查出她冰宮之秘，後有歐陽謙一開口就指出她行過萬里路，曾居異國。
這種種跡象湊起來，便便她不由得不懷疑中原武林當(dāng)真已得知聖母峰冰宮之秘了。
她見歐陽謙不再說下去，便皺起眉頭，道：“我們改天再談可好？你明天來吧，我叫師兄等你。”
歐陽謙聽她這麼說，自然不便強留，當(dāng)下起身辭別，仍然翻牆而出。這時天色已黑，四下僻靜無人。
他慢慢的往回走，希望那黃面漢子出現(xiàn)。
他一直回到住處也不見有人跟蹤，心中大感失望。
這時歐、馮二人已出動往朱府暗窺。
歐陽謙決定在家裡等一陣，如果歐、馮二老還不回去，他也再去探看。
那黃面漢子今晚並非沒有行動，他正暗躡著一個高瘦的人。
在靜夜之中，前面的高瘦長衫客腳下無聲，反而他這個跟蹤的人步伐間傳出“哧哧”微響。前面的人轉(zhuǎn)入一道圍牆之內(nèi)，黃面漢子也跟蹤而入，牆內(nèi)是一塊曠地，那高瘦之人站在當(dāng)中，雙目炯炯地遙遙打量他。
黃面漢子“嗆”地一聲，撤下背上斜插著的長刀，一步步迫去，氣勢堅凝強大之極。
那高瘦長衫客不敢怠慢，取出兵器，卻是一支尺八白玉蕭。
雙方相距尚有一丈，黃面漢子便煞住腳步，但長刀上發(fā)出的殺氣威勢依然不斷地涌去。
那個黃瘦的老者突然間左右晃動，迅快無比。
他乃是向左跨出一步，退回原位後才向右跨出一步。
動作雖然不少，而且是忽進忽退之勢，不易控制。但他卻好像平常人搖搖頭那麼容易，一眨眼間就晃了八九次之多。
這等速度真是駭人聽聞，使人爲(wèi)之神搖目眩。他使出這種身法自然大有講究，果然對方刀上的威勢忽然消失，人也退了一步。
這是因爲(wèi)對方移動得如此之快，他的刀勢無法釘?shù)美危仁轻敳焕危簿筒荒芄簦且苑炊黄鹊猛肆艘徊健?
斑瘦老者冷笑一聲，通：“老夫歸奉節(jié)，尊駕貴姓大名？”
黃面漢子默然不答，跨前一步，刀上又發(fā)出威煞氣勢。這一回由於他不是配合步伐節(jié)奏，是以威力低弱得多。
遍奉節(jié)又冷冷道：“尊駕如若不報上姓名，老夫便不客氣了。”
黃面漢子依然沉默如故，歸奉節(jié)怒哼一聲，向左方橫走四五步，這一來反而拉遠了距離，不似是想動手的意思。
黃面漢子哧哧連踏數(shù)步，依舊迫到一丈以內(nèi)。
遍奉節(jié)不由得肩頭一皺，心想這氣勢之堅強天下罕見，我今晚須得多加小心才行，不然的話，數(shù)十載英名可能毀於此地了！
要知他乃是龍門隊高手之一，馳名天下，輕功特佳，所以外號爲(wèi)“巫山雲(yún)”。他剛纔橫移數(shù)多，便是想誘對方腳步移動，乘隙猛攻。
在歸奉節(jié)來說，雙方距離多幾尺少幾尺全無分別，所以他決意出手之後，反而移開一些。
誰知道對方連踏數(shù)步追迫之際，氣勢堅凝強大之極，竟沒有絲毫一點空隙可乘之機。
碰上了這等武功高強而又強毅過人的對手，歸奉節(jié)雖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士，也不由得大爲(wèi)惕凜。
那黃面漢子雙目似隼，緊緊盯住遍奉節(jié)面上，目光之銳利，生似能看透對方的內(nèi)心。就當(dāng)歸奉節(jié)生出惕凜之意時，果真被他觀察出來。迅即大喝一聲，奔電掣電般攻出一刀，這一刀氣勢之雄豪，威力之強大，連歸奉節(jié)這等當(dāng)代高手也是平生僅見，不敢硬擋，一提真氣，高瘦的身形有如狂風(fēng)中的飛絮一般，飄飛出七八尺開外。
黃面漢子一擊不中，揮刀又上，攻出的招數(shù)直如雷霆勃發(fā)，霹靂橫飛。這第二刀因爲(wèi)還加上第一刀的餘勢，是以更爲(wèi)威猛。歸奉節(jié)更不能出手抵擋，只好又使出他獨步一時的輕功，飄飄飛開丈許。
對方半步也不放鬆，第三刀繼續(xù)攻到。這一刀得到第一二兩刀餘勢之助，威力更強，大有別開天地橫絕古今之慨。
遍奉節(jié)明知這番再退，便再無出手反擊的機會，但形禁勢格，雖然出手抵擋，卻是有心無力。只好疾退兩丈，迅快得有如電光閃擊。
他這一下飛退，業(yè)已施展出他生平最拿手的上乘輕功心法，果然把雙方距離拉開到一丈以上。然而他甩得掉對方身形，卻擺脫不了對方長刀的森殺氣勢，這刻他若是胡亂退閃，因而露出空隙的話，對方長刀上這一股森嚴(yán)氣勢便可以趁隙而入，制他的死命。
要知那黃面漢子武功雖強，但離這等以刀氣殺人的無上境界尚遠。目下之所以能夠辦得到，完全是因緣湊巧形成了這種局面。只因歸奉節(jié)三次退卻，皆是逐漸增加距離，使得對方每一刀都有餘勢未盡。三刀下來，累積起來的餘勢便達到足以隔空傷人的地步。假使第一二刀時歸奉節(jié)退得甚遠，或是出手封架，便不致陷入這等生死一發(fā)的兇險境地了。
但最可怕的是雙方都不曉得如此危險，歸奉節(jié)提聚起全身功力，準(zhǔn)備沖天而起，以便化解被動挨打的劣勢。就在他要發(fā)動之時，一聲佛號劃破了岑寂，同時之間一條灰影橫空飛到，落在黃面漢於左方七八尺之處。緊接著又有兩道人影閃電躍到，都落在距黃面漢子七八尺的地方。
黃面漢子這時不得不揮刀繞身劃個圈子，把這三個來勢兇猛的大敵的氣勢化解掉。那個最先出現(xiàn)的一位灰衣老僧，他道：“老衲一影，聞得施主武功絕世，心儀已久，今夕得睹，果然足以驚世駭俗，睥睨當(dāng)世，老衲甚感佩服。”
他語聲略停，對方只傲笑一聲，竟不開口。一影大師又道：“這兩位一是文曲星程兄，一是關(guān)外名家魔鞭盛啓，聽說你們都先後會過面，也印證過武功。由此可見得施主雄心勃勃，有意觀摩武林各家派的武功。但有一件事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便是施主何以不肯宣示姓名？難道說施主此舉全無揚名於世之意嗎？”
黃面漢子低哼一聲，啞聲道：“士各有志，大師何須多問。”
一影大師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老衲也不要隱瞞。我們這四個人有意合力出手，施主須得多加小心了！”
一影大師這話非同小可，以他的身份名望而言，即使是戰(zhàn)死當(dāng)場，也絕不讓別人插手相助，何況在場四人當(dāng)中，獨有他一人尚未與對方過手，戰(zhàn)敗尚在未知之?dāng)?shù)，居然要與別人聯(lián)手出戰(zhàn)，人數(shù)又如此之多。
黃面漢子也不由得一怔，大感意外。他放眼迅掠那四人一眼，心想他們俱是當(dāng)今武林高手，列於龍門隊之中，若是合力來攻，自是難以倖免。
魔鞭盛啓粗獷地大笑一聲，道：“朋友你得先報上姓名來，免得一會咱們留不住手，殺死了你，竟成了無名首。”
江南名家文曲星程接口道：“閣下竟能使得我等四人合力出手，已是大足自豪之事，何以連說出姓名來歷的膽量也沒有？”
他說話之時文質(zhì)彬彬，語氣清朗有如背誦詩書，另具一種斯文風(fēng)度。
黃面漢子仰天厲嘯一聲，淒厲絕耳，宛如狼嗥。一影大師等四人齊齊變色，無不目閃精光，提聚起全身功力，準(zhǔn)備出手。
厲嘯聲消歇之後，他才啞聲道：“區(qū)區(qū)本是無名小卒，諸位既然如此瞧得起我，今晚只好捨命相陪了，但關(guān)於姓名來歷之言，勿須再提。”
他左手往背後一摸，掣出長劍，與右手的長刀精芒交映。
正當(dāng)一影大師出現(xiàn)之時，另一邊的歐陽謙已潛入朱府，抵達早先被雪女擋駕的花廳外面，他與匿伏對面屋頂?shù)鸟T天保會合，低聲交換意見。
馮天保道：“我與歐兄抵此之後，分頭行事，約定假如歐兄別無其他發(fā)現(xiàn)，便到此處會合。歐兄至今未見，我一直遙遙監(jiān)視著聽中對弈的兩人。”
歐陽謙轉(zhuǎn)眼望去，只見朱宗潛背向廳門，正與雪女對弈。燈燭不甚明亮，是以連雪女的面貌也瞧不真切。他低低道：“馮前輩且在此處繼續(xù)監(jiān)視，在下逕自去見一見朱兄。”
他飄落院中，這一來反而被門窗隔住視線，不似剛纔居高臨下，能從窗門的上面望入去。
歐陽謙躍到門邊，朗聲道：“朱兄雅興不淺，兄弟有事拜訪。”
聲音甫出，突覺廳內(nèi)一暗，接著聽到打火之聲，晃眼又明亮如初。
雪女冷冷道：“家?guī)熜植辉冢忝魈靵戆桑 ?
歐陽謙微微一笑，伸手推去，廳門頓時打開。但見廳中情形依舊，可是坐在棋盤這一端背向聽門之人，卻不是朱宗潛的背影，而是一個侍婢裝束的女人。
這侍婢也回頭來瞧，面貌秀麗，因此可以斷定不是朱宗潛僞裝。
雪女兩道銳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道：“你到底是真的要見家?guī)熜帜?抑是藉爲(wèi)口實，其實卻要見我？”
這話鋒利辛辣之極，一個應(yīng)付不好，便將被對方作把柄，饒他歐陽謙機智老練，一時也感到難以應(yīng)付。雪女冷哼道：“你不好意思說出來對不對？那也行，我代你說吧，你此來其實想瞧瞧我。”
歐陽謙腦海中泛起林盼秋的倩影，她曾經(jīng)扮啞女，雖有風(fēng)塵憔悴之色，但那溫馴柔美之態(tài)，倍覺動人。至於眼前這位白衣美人，卻另有一種逼人的冷豔。
他曉得眼下多說一句話，就多一分麻煩，便拱拱手道：“在下告退了，還望姑娘恕我擅闖之罪。”
腳尖微一用力，人已退縱落院中。
雪女冷冷道：“站住！我嘗聞敢作敢爲(wèi)方是英雄本身，家?guī)熜忠幌蚶诼涔饷鳎怯心氵@等畏首畏尾的朋友?”
歐陽謙聽了這話，面上可就掛不住了，凝身屹立，凜然道：“姑娘還有什麼指教？但最好別出言傷人。”
雪女見他凜凜之態(tài)，很像朱宗潛一般，芳心沒來由的一軟，不忍再出語恥辱他，當(dāng)下道：“我也沒有什麼用意，只不過你兩次來找我?guī)熜郑际侵标J入來，一則失禮，二則我可不知你真的是我?guī)熜值呐笥岩只虿皇牵克晕乙銜呵伊粝隆！?
歐陽謙道：“令師兄若然在此，便知在下的身份。”
雪女道：“他現(xiàn)在不在此處，但仍有辦法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歐陽謙道：“如此甚好，敢問姑娘有何辦法？”
雪女道：“我?guī)熜衷鴮ξ已缘溃呐笥呀允钱?dāng)世的名家高手，因此我出手試一試你的武功便知分曉。”
歐陽謙本來極不願與她動手，但忽然想到此舉或可窺測得出她的門派來歷，於大局不無小補，當(dāng)下爽快地道：“姑娘說的很對，不過這等測探武功不比仇人見面，以死相拚………”
話未說完，雪女已插嘴道：“這個我省得，我若是二十招之內(nèi)不能贏你，就承認你是家?guī)熜值呐笥选！?
她口氣好大，歐陽謙不禁暗暗生氣，心想我若不能在二十招之內(nèi)教你吃點苦頭，就枉爲(wèi)銀衣幫少幫主了。轉(zhuǎn)念之際，雪女已縱落他面前五六尺之處，冷冷道：“我手中有劍，你最好使用兵器，免得有話可說。”
歐陽謙氣往上衝，但他乃是英雄人物，雖然忿然，仍不向婦女口出惡言，只哼了一聲，取出獨門兵器“碧藤鞭”，道：“姑娘請賜招吧！”
雪女兩指拈著一口數(shù)寸長的小劍，宛如孩童的玩具，但劍身上卻泛射出霜雪光芒。她並並不移步逼近對方便已出手攻敵，小劍遙劃，一道寒風(fēng)激射而出。
歐陽謙揮鞭封架，鞭上內(nèi)力潮涌，抵住敵人劍上寒氣。他內(nèi)力極強，勁風(fēng)激盪，雪女衣袂飄舉，宛如置身於千仞峰頭一般。
兩人霎時間已鬥了六七招之多，但見他們腳下寸步不移，雙方的兵器也均是虛虛此劃，若不是周圍勁風(fēng)飆轉(zhuǎn)，潛力排湯的話，真以爲(wèi)他們是在鬧著玩。但這六七招鬥下來，歐陽謙已大感凜然，只因?qū)Ψ侥潜Τ鍪謽O快，寒氣電射，竟迫得他一直揮鞭封閉門戶，故此纔出現(xiàn)這等虛虛比劃的情勢。
雪女出手如電，轉(zhuǎn)瞬間又攻出六七招之多，歐陽謙直到此時才猛然發(fā)覺情形有異，生似陷身在冰窖雪窟之內(nèi)，不但奇寒難當(dāng)，連鞭法也受到嚴(yán)寒之氣所阻滯，運轉(zhuǎn)不靈，這一驚非同小可。
但還有一件事更可怕，卻是歐陽謙不知道的，那便是他雖是感到奇冷難當(dāng)，碧藤鞭已有運轉(zhuǎn)不靈之象。可是外表上卻瞧不出半點跡象，即使高明如馮天保之流，竟亦不曾發(fā)覺歐陽謙大大不妥。因此，等到別人發(fā)現(xiàn)之時，已來不及助他脫險了。
晃眼又攻拆了四五招，先前約定二十招之?dāng)?shù)，如今已剩下三招。
冰宮雪女唰唰發(fā)出兩劍欺身攻近，寒氣大盛。歐陽謙雖然已運足功力抵禦奇寒，可是一點也不管用，但覺半邊身子都凍僵了，眼見對方拈劍作勢，正要向凍僵了的這一邊身子攻到，不禁大凜，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
這一招已是二十招的最後一招，雪女一直都出手奇快，這刻卻忽然煞住一切動作，一味拈劍作勢，並不攻出。別人瞧來，似是她尋瑕抵隙的窺伺可以制勝的機會，其實她卻是利用她那柄玩具也似的“冷劍”，催動陣陣至寒極冷之氣不住向敵人涌去，多延片刻就多收幾分功效，所以她不須急急出手。
誰能想得到區(qū)區(qū)一個美麗少女，居然能制住英名赫赫的歐陽少幫主？而且是在二十招之內(nèi)？馮天保即使瞧得出情況有點不妥，也絕不肯在二十招未完之前出手，何況旁人根本看不出歐陽謙的危機。
雪女冷冷一笑，心想我手中的“冷劍”只有朱宗潛不怕，別的人任是武功何等高明，也無能抵禦。她深知對方已失去抵抗之力，但須玉手一送。縱是不想取他性命，但把他踢個跟斗也就足夠震驚武林了。
可是她很奇怪對方爲(wèi)何不露半分懼色？難道這個英俊的年輕高手還不曉得自身的危險局勢嗎？心念一動，便問道：“我一劍刺死你好不好？”
歐陽謙極力熬忍奇寒，不讓身子發(fā)抖，道:“很好，只怕姑娘有心無力，取不去在下的性命。”
他焉有不知自己無法抵擋她這一劍之理？但他卻故意拿話激她，卻是寧可送命也不願飽挫折之辱的意思，特別是被一個女孩子擊敗。
雪女冷哼一聲，手中冷劍往前一送，已到了距他面門尺許之處，霜光耀眼，寒氣更重，她冷冷嘲道：“你爲(wèi)何不躲避呀？”
歐陽謙凜然道：“姑娘即管出劍，看在下會否皺眉？”
雪女無端端心頭一軟，竟退開數(shù)步，她情知自己如若收劍罷戰(zhàn)，對方更感恥辱難當(dāng)，倒不如一劍取他性命，當(dāng)下怒哼一聲，道：“無怪你口氣甚大，原來真有神功護體。”
說時收起冷劍，連連甩手，好像被他護體神功震疼了手腕一般。
歐陽謙方自一怔，雪女又冷冷的道：“你別走開，我去瞧瞧家?guī)熜只貋砹藳]有？”
不等對方回答，逕自人聽。她很快就隱入房內(nèi)，從一個特別挖穿的小洞向外窺看，但見歐陽謙還在原地屹立不動，不禁懷疑的自問道：“我不殺他也罷了，何以還處處顧念到他的自尊？明知他一時無法移步，便叫他不要走開。”
她突然駭出了一身冷汗，忖道：“我離宮之時，聖母再三告誡我道：你切勿不可被任何男人迷惑，即使是生出好感也不行，本宮的規(guī)矩禁條你不是不知道的，到時連我也沒法子偏幫你。哎呀！我這不是已經(jīng)觸犯冰宮禁條了麼？若然被聖母得知，依法行刑，我倒不如這刻就自了殘生的好。”
想到此處，心中如沸，迅即又奔出去。歐陽謙恰於此時恢復(fù)常態(tài)，拱手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雪女望著他英俊凜挺的容貌，滿腔殺機又霎時退盡，但她的情感盡避變化得十分劇烈，理智卻不住的提醒她不可以情感用事。
她躊躇一下，突然想出一個解決之法，便道：“你是武林高手，眼力見識定然不同凡俗，你且瞧瞧我這口劍。”
說時，把手中“冷劍”送過去。
歐陽謙從她那玉蔥似的手指中接過“冷劍”，凝目一看，但見此劍通體長才五寸，因是依照長劍的比例打造，是以有如孩童的玩具而不似一般的七首。劍柄短細得可憐，她的纖指還可捏住，換了男人的手指，就得侵佔到護手以上的劍及部份了。
然而這口細小的劍入手份量卻不輕，而且寒氣侵膚，奇冷難當(dāng)，即使是凡夫俗子，也曉得此劍定非凡品。
她此舉分明有考究他眼力之意，所以歐陽謙一面用心思索，一面仔細查看。忽見劍身上刻有細如毫髮的字跡，但卻不是漢字。
歐陽謙可瞧出那是“藏文”，但卻不明其意，心中嘆一口氣，忖道：“這個回合我又輸啦、像這等形狀奇特之劍，如若聽人說起過，一定記得，何用思索？”
轉(zhuǎn)念之際，卻又瞧見劍身上另一面刻得有些圖案，乍看好像許多覆滿冰雪的高山，其間又有房屋和高塔。但定睛細看，反而瞧不出是些什麼物事。
他斷然把劍還給她，搖頭道：“在下見陋寡聞，姑娘這一件異國的秘寶奇珍，在下從未聽聞過。”
雪女道:“你瞧得出這是異國之寶，已經(jīng)很不錯了。若然說得出什麼地方，那就更足以使人驚奇啦！”
歐陽謙笑道：“這倒不難，在下膽敢斷定是烏斯藏的秘寶。”
她那雙大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烏黑的眸子骨碌碌轉(zhuǎn)動著，透露出驚訝的光芒，說道:“說得一點不錯，你敢是認得藏文麼？”
歐陽謙搖搖頭，她又道：“那劍上刻的藏文是極冷的意思，你既然不識藏文，那就是認出另一面的高山了?那是天下間最高的山，終年都被冰雪覆蓋。”
這話勾起歐陽謙乍看時的印象，道:“難道那麼寒冷極高之處，竟有房屋和高塔嗎？”
她沉幽下來，只點點頭，心想馬上就觸及冰宮之秘了，你只要知悉了我們的秘密，我就不得不出手把你制住，並且使你成爲(wèi)冰宮的奴隸………她忽然感到這件事令她心情十分沉重和不安，但這卻是唯一解決之法。因爲(wèi)他既變成奴隸，便可以證明她對男人不曾生出好感了。
歐陽謙焉知這其中還有許多文三，見她頷首，便又說道：“烏斯藏極是遼闊廣大，只不知姑娘來自那一部？”
雪女道：“我來自藏南，但你休想找到那地方。”
歐陽謙微微一笑，道：“朱兄也找得到，在下自無找不到之理。”
雪女冷笑道：“我縱使把地點告訴你，你也找不到，你可知是何緣故?”
歐陽謙道：“在下敬聆姑娘指教。”
雪女道：“因爲(wèi)你到了千里以內(nèi)，向任何人詢問都得不到回答。”
歐陽謙訝道：“這就奇了，莫非當(dāng)?shù)鼐用袢济@啞了不成？抑是那一處地方他們根本就不曉得？”
雪女道：“不然，但凡拉薩以南的居民無不曉得這處地方，但你若不知他們的禁忌，胡亂動問，擔(dān)保你一輩子也問不出一言半語。”
歐陽謙大感興趣，心想千里方圓之地何等遼闊，焉能在如此廣大的區(qū)域之內(nèi)都找不到一個沒有禁忌之人？如果她說的是真話，則一定是憑藉宗教之力無疑，當(dāng)下又問道:“敢問姑娘信奉何教？”
雪女道：“黑教。”
答了之後，這才一怔，因爲(wèi)她發(fā)現(xiàn)對方恰是問著了要點，正因那聖母峰周圍千餘裡內(nèi)居民皆是信黑教，所以纔沒有人敢指點外人前赴聖母峰。
歐陽謙沉吟道：“黑教？黑教？在下竟未聞過這個名稱，只不知信奉的是神抑或是佛？”
要知他身爲(wèi)一大幫派的少幫主，全國三教九流無所不知，亦須留心各種宗教，是以有些秘密教社世間尚無所知之時，他早就曉得了。可是卻從未聽過“黑教”之名，僅知烏斯藏密宗極盛，可分作紅、黃、白三教，因此他立刻懷疑這一教派並非佛門宗派。
雪女眼中忽然閃動著不安的光芒，緩緩道：“你當(dāng)真想知道麼？我告訴了你可別後悔。”
歐陽謙逸一笑，道：“在下決不後悔。”
雪女道：“我們信奉的是饒丹巴熹，是神而不是佛。我這劍上的地方，就是聖母峰冰宮了。”
她眼中不安的神色已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冰冷的光芒，她突然向他身後的牆頭望去，又道：“噫！師兄跑到那兒幹什麼？”
歐陽謙一面在心中思索她那雙大眼睛表露的情緒變化是什麼意思，一面回頭望去，猛的醒悟她乃要出手對付自己，可是自己已中計轉(zhuǎn)頭。
罷剛醒悟之時，一陣奇寒透體而過，頓時僵了一下才能夠移步後退。但他才退了一步，雪女的纖指已點中他胸口穴道。像他們這等高手相爭，彼此所爭取的只是瞬息之機，因此歐陽謙當(dāng)時凍得僵木了一下，雖是爲(wèi)時短暫，但雪女已足以趁虛而入，把他制住，自然這也因爲(wèi)早先餘寒猶在，歐陽謙方會這般容易失手。
他一跤摔倒之時，一道人影閃電劃空般飛落院中，現(xiàn)出高瘦的身形，卻是伺伏一側(cè)的陰陽手馮天保，他沉聲道：“姑娘何故出手暗算人家？”
雪女打量對方一眼，認出正是龍門隊十大高手中的馮天保，她從朱宗潛口氣之中，聽得出朱宗潛對這位推薦他加入龍門隊的高手大有感激之意，是以這刻對他的敵意不強。
她冷冷道：“你可是一直在旁邊觀看著的嗎？”
馮天保點點頭，道：雪女接口道：“歐陽世兄的確是自己人。”
“既然是你出頭證明，我也不必多疑了，那就交給你帶走吧！”
說時，人已退到臺階上的廳門。這是表示她絕不會出手暗算他的意思，馮天保當(dāng)下放心地上前查看歐陽謙的情形，他乃是見多識廣的當(dāng)代高手，心想雪女雖然不曾解開歐陽謙的穴道禁制，但決計不能難倒自己。
誰知一看之下，大爲(wèi)凜駭，敢情她的點穴手法古怪之極，別說無法解救，連這是什麼家派的手法也不曉得，他擡頭望去，只見雪女冷漠的瞧著自己，登時曉得她一定不肯出手解救，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明知她不肯，也須一試。當(dāng)下道：“雪姑娘既然曉得歐陽世兄不是外人，便請解開穴道禁制。”
雪女道：“可以，但你須答應(yīng)我一件事，那就是向天立誓不把剛纔我向歐陽謙說的話告訴任何人。”
馮天保道：“你們說話之時，我還在對面屋頂，相隔甚遠，根本聽不見。後來我見你已入屋，他還站著不走，這才動疑準(zhǔn)備下來叫他。那知你又出來，跟他說了幾句話，隨即出手，我方始趕得來，假如姑娘相信得過，根本勿庸發(fā)誓。”
雪女心中暗喜，忖道：“我就怕連他也知道了冰宮之秘，所以故意詐他一詐，瞧瞧他聽見我們的對話沒有，假如他發(fā)誓的話，自然證明他也聽去，現(xiàn)下他既是這麼說法，那就不要懷疑他了。”
當(dāng)下冷冷道：“對不起，我已改變主意啦，你把他帶走可以，我決不出手解救。”
馮天保已於前日訪晤朱宗潛之時，聽他說起在古寺中如何碰見雪女之事，曉得這個姑娘來歷神秘，性情古怪。便不多言，抱起歐陽謙，越牆而去。
雪女微微冷笑，當(dāng)真讓他們離開。
這刻在此宅東面不遠的一塊荒涼曠場中，刀光劍影，漫天匝地，戰(zhàn)況激熱異常，交戰(zhàn)之人一共有五個，便是一影大師、程、盛啓、歸奉節(jié)四位當(dāng)代高手合力圍攻那個神秘的黃面漢子。
這四位名家高手的武功何等厲害，那黃面漢子在他們圍攻之下，不到十招，就陷入捱打的局面，不過這一仗看來還須相當(dāng)長的時間方能結(jié)束，只因一影大師這一方面都存下生擒活捉之心，各人許多煞手絕招都沒使出來。
那黃面漢子竟不趁這刻衝出重圍，一味以左手長劍和右手大刀拚命抵擋，看著又拚鬥了二十餘招，人人都瞧出他敢情打的是拖延時間的主意。這樣說他一定在等候什麼人馳援了？
一影大師洪聲道：“咱們只好放手施爲(wèi)啦！”
話聲未歇，倏然一道人影迅若飄風(fēng)般撲入場中，此人高高瘦瘦，手中長劍光芒閃閃，來勢凌厲迅疾之極。
這道高瘦人影恰是在一影大師對面出現(xiàn)，是以一影大師先望見，振吭道：“歐大先生來得正好，咱們須得儘速生擒此人。”
歐大先生奔到切近，一面應(yīng)道：“兄弟正是這等意思。”
話聲未歇，核心中的黃面漢子突然厲嘯一聲，刀劍齊施，左手長劍全是封閉防護的招式，右手長刀卻宛如迅雷奮奪，威猛無倫的向程攻去。
一影大師的方便鏟挾著萬鈞之力掃向敵劍，噹的一聲，竟沒磕飛敵劍。這才曉得敵人功力深厚之極，早先一動手時他就露出敗象敢情定假的。若以他這一劍功力來瞧，少說也可以硬拚個三五十招方會露出敗象。
魔鞭盛啓的鋼鞭、電掃而至，抽中長劍，登時卷飛了這口長劍，但黃面漢子刀勢威力已迫到程身上，程手中的雙筆全然無法硬碰這等凌厲攻勢，只好躍開尋丈。
黃面漢子唰一聲從這缺口中竄了出去，此時輕功最佳的歸奉節(jié)當(dāng)頭罩撲。黃面漢子去勢如故，手中長刀呼一聲脫手向歸奉節(jié)激射。
遍奉節(jié)只好揮蕭一拍，“當(dāng)”的一聲，把長刀磕飛老遠。但他被此刀一擋，也就只好斜斜輕落地上，不能繼續(xù)阻敵逃遁。
那黃面漢子霎時已奔出曠場，但一影大師，歐大先生等五位一流高手銜尾急追，兩下相距只有兩三丈遠。
曠揚外面的街道荒寂無人，那黃面漢子因雙手空空，已無兵器，是以拚命急竄，竟把雙方距離拉到四丈以上。
但見他一直衝入一條暗巷之內(nèi)，歐大先生振吭叫道：“楊元化兄快快出手………”
聲音如鶴唳長空，清越無比。
衆(zhòng)人一聽而知那禿天王楊元化乃是躲在巷內(nèi)，所以歐大先生叫他出手堵截，頓時精神大振，加急追去。
那條暗巷長約六尺，他們一涌而入，歸奉節(jié)躍升左邊牆頂疾奔，魔鞭盛啓則在右邊牆頂跟上。
只一轉(zhuǎn)眼間已到了巷底，但見巷口處站著一人，雖是在黑暗中也瞧得見光禿得發(fā)亮的頭顱，不是禿天王楊元化是誰？
衆(zhòng)人一齊停步，駭異四顧，楊元化洪聲道：“兄弟沒見到有人。”
歐大先生首先轉(zhuǎn)身循原路撲回去，其餘的人也紛紛學(xué)樣。他們都覺得今晚若是教那蒙面漢子溜掉，實是一樁奇恥大辱，所以全都不肯耗費時間跟楊元化說話，再度展開追搜。
這五人來得快去得更快，轉(zhuǎn)眼間完全無影無蹤，楊元化低聲道：“你出來呀！”
一條人影從牆後躍出，向楊元化拱手道：“多謝前輩解圍。”卻是那黃面漢子。
楊元化摸摸禿頭，道：“我真不懂你鬧什麼玄虛？害得咱們自己龍門隊之人窮忙一陣？”
黃面漢子道：“在下必須查明咱們龍門隊有沒有被黑龍頭混入？再者此舉方可以把『狼人』引來。”
他那沉毅自信的口氣聲音極有說服人的力量。
楊元化道：“我老禿也深信以你這等機智的人，既是這般招搖，定必含有深意，不過黑龍頭也罷、狼人也罷，眼下還談不到他們。倒是你雖然瞞過咱們隊友的耳目，但他們還在四下搜查，你如何能夠悄然回返？”
黃面漢子弄了一點墨水在手中，往面上一塗，登時化黃爲(wèi)白，而且剛纔鼻大脣厚，面上還有許多疙瘩，現(xiàn)下全然消失，變成脣紅齒白豐姿俊逸的年輕人。
他正是最近聲名轟動全國武林的朱宗潛，他向楊元化微笑道：“這易容妙藥乃是一位當(dāng)世異人所贈，果然十分神妙。”
他從第一次碰見楊元化之時，就已覺得此老特別可親，此所以剛纔他竄入暗巷中，一見楊元化攔住去路，便連忙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楊元化不但武功精絕，智計也高人一等，當(dāng)時立即退到巷底，教他躲起來。這才使得追來的一般高手誤以爲(wèi)那黃面漢子乃是一入巷就躍過巷牆逃匿不見。
楊元化打量他一眼，笑道：“易容之藥雖妙，但可惜你這一身衣服裝束還有破綻。”
朱宗潛道：“在下早就料到可能有這麼一次走頭無路，是以早有準(zhǔn)備。”
說話之際，已迅速脫下外衣，抖了幾抖，又翻轉(zhuǎn)過來，頓時變成淡青顏色，而且由短衣變成長衫。他穿上之後，又從腰間解下一宗長形物件，赫然是一柄長劍，斜插背上，他道：
“這件外衣可真化了不少金錢時間才設(shè)計出來，連這口長劍也是膺物，外表看來與芙蓉劍一般無二，其實劍鞘內(nèi)只是一根彈簧。”
楊元化讚歎道：“你這種心思真夠縝密，咱們邊走邊談吧，現(xiàn)在誰也瞧不出破綻了。”
他們放步奔出黑巷，方在張望，七八丈外的黑影中縱出一人，迅快走過來，卻是一影大師。
他見了朱宗潛，不禁露出訝異之色，道：“朱施主何時趕到的？”
朱宗潛向巷子那邊指一下，道：“在下因要查訪一個可疑人物，打那邊經(jīng)過，無意中彷佛見到一道人影然掠過，一閃即逝。身法奇快，竟瞧不出他乃是向何方隱沒的，當(dāng)下好奇心大起，便繞圈搜索，瞧瞧到底是什麼人物如此了得。卻不料碰見楊前輩好像也在搜索什麼人，承他見告，但許多過節(jié)尚未得知。”
一影大師早就以極銳利的目光細細觀察過朱宗潛，從他身上衣著以及兵器都瞧不出半點破綻。縱然對方有改容易貌之能，甚至連衣服也換了一件，但他背上的兵器絕不能假。因爲(wèi)那黃面漢子刀劍俱失，若是乃是朱宗潛僞裝，則他從何立即得到這口芙蓉劍帶上？
因此他一點也不疑惑，先把如何合力圍攻那黃面漢子之事說出，最後道：“我們見他毫無突圍之意，以爲(wèi)他要等候援兵，正要發(fā)動全力把他擊敗，生死不拘。這時歐大先生也從隱蔽之處撲出，他亦是同一心意，誰知還未出手，對方突然發(fā)揮全力突圍而逃，又使出種種丟棄兵器的詭計，終於闖出重圍，這個敵手真了不起，武林中從此又多了一個足可橫行天下傲視當(dāng)世的高手了。”
朱宗潛聞得這等評價，心中自然大喜。但他又想到將來可能拆穿這個假局，所以這刻不便多說什麼，幸好禿天王楊元化哈哈一笑，道：“話雖如此，其實也怪諸位當(dāng)時存下生擒之心，以致不曾盡施殺手而已，我老禿倒想有機會見一見這個傢伙。”
一影大師鄭重的道：“楊兄如若碰上此人，還須小心應(yīng)付纔好，據(jù)老衲所知，咱們龍門隊中只有你和朱施主、杜七姨、符真兄等四位尚未與他動過手。”
朱宗潛道：“前兩日在下見過馮老和歐大先生，不聞他們提及此事。”
一影大師道：“他們乃是離開你家才碰見那的，因此、我們很懷疑他對你有所圖謀。”
朱宗潛一瞧機會已到，連忙說道：“在下已用了不少心機手段，打算引誘黑龍頭和狼人到開封來，假如他們之中任何一個露面，我怎生通知諸位馳援？”
一影大師沉吟道：“這可有點棘手了，你府上地位偏僻，很難潛匿在四下而不被敵人發(fā)覺。”
朱宗潛道：“在下正是要利用這一點，方可使黑龍頭入彀。”
一影大師和楊元化都沉吟尋思，朱宗潛等了一會，才道:“在下已有把握可以派人前往通知諸位。但這件事非同小可，萬一露了風(fēng)聲，被敵人先行封鎖的話，在下就變成中之了。
所以我要求大師和楊前輩找一個秘密地方，每日由你們幾位輪流守候消息。可以與聞這一處地點的人只限大師楊前輩、歐大先生和馮天保前輩四位，這就萬無一失了，以在下的估計，黑龍頭應(yīng)該開始行動啦！”
一影大師道：“你送訊的人恐怕很難逃得出黑龍寨的封鎖網(wǎng)，這一點須得小心考慮清楚纔可以。”
朱宗潛笑道：“大師雖然說得很對，但在下早有佈置，此方在下每日招待各地武林朋友之舉，便是迫使黑龍寨不能在白天來犯。若在黑夜，他們定然封鎖不住我派出的人，因爲(wèi)除了夜色掩護之外，在下還有秘密通道這一著，再者，敵人盡避到時會佈下封鎖網(wǎng)，可是絕不會很認真的出全力封鎖，這便是在下選擇荒僻地點的用心。”
一影和楊元化都覺得有理，在那麼偏僻之地，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依靠人力求援，楊元化道：“你的機智謀略實在高人一等，我瞧就依你的話，明兒找到地方，立時通知你，你現(xiàn)在如若有事，即管請便。”
朱宗潛辭別過，迅即回返。不一會已見到了雪女，並且聽知她對付歐陽謙之事，雪女當(dāng)然不把已露冰宮之秘的事說出，只諉說是馮天保誇口能解開穴道，所以任得他把歐陽謙帶回去。朱宗潛搖頭道：“你未免太過火了，我只要你幫我試出他的武功路數(shù)而已。但事到如今，也是沒有法子了，等他們?nèi)珶o辦法之時，你纔出手解開他的穴道便是。”
雪女當(dāng)著他的面時，一點驕傲都沒有。尤其是最近接觸越多，時間越長，便更是如此，她竟然從沒想到她對朱宗潛這等態(tài)度和心情，是否已觸犯了冰宮禁條？
當(dāng)下各自歸寢，但朱宗潛卻曉得歐陽謙這麼一鬧，自己已露出了一點破綻，本來在他的計算中，深信自己深夜與雪女在一起之時，任何人窺見此情，都會感到不便闖入。此所以他放心大膽出去行事，讓那服侍雪女的貼身侍婢鄭桂香假扮自己，好在一來她是背面向外，二人又是坐著，不難騙過外人眼目。
他爲(wèi)人細心縝密，仍然防到萬一有人闖人的一著，所以預(yù)先訓(xùn)練過鄭桂香，能夠在燈光倏暗之時，迅即脫下外衣，除去頭上假飾，回覆原狀，再囑雪女萬一碰上這等情形，順便試試來人的武功家數(shù)。
誰知雪女面對歐陽謙之時，情感上起了許多變化。終於決定擒下他使之變爲(wèi)冰宮奴隸，這一來形勢大變，連雪女亦無法挽回既倒的狂瀾，因爲(wèi)她已把冰宮之秘告知歐陽謙。
現(xiàn)在危機重重，連朱宗潛也不曾摸出一點影子，他如若得知歐陽謙已曉得了冰宮之秘，應(yīng)付之法便不相同。但他全然不知，一旦有人解開歐陽謙穴道的話，中原武林就休想有一日安靜。那藏邊的聖母峰定將爲(wèi)了這件事而大鬧中原。雖說以這一派之力，未必能覆滅中原武林，但這一場永無止境的爭鬥定要犧牲無數(shù)人命，結(jié)下更不可解的怨仇。
翌日早晨，朱宗潛悄然離府，前往探望歐陽謙。他到達之後，感覺出馮天保對他有點冷淡，心知這是昨夜之事使他十分不快。
他見過歐陽謙穴道受制的情形，手法甚類似前次屈羅點住李通天的家數(shù)，心中大爲(wèi)驚凜，瞬時間許多疑問又浮上心頭。
這位雪女到底是不是從聖母峰冰宮來的?假如不是，而又識得屈羅同一家數(shù)的點穴手法，這便大有可疑了。何況那一日在古寺之內(nèi)，一影大師對付丹青客井溫之時，她竟出言點破一影大師乃是施展佛門心法，驅(qū)使陰魔反噬敵人，丹青客井溫得此指點，方能警覺保存了性命。
倘若雪女其實正是黑龍頭的人，則李通天此人亦大有可疑，他分明是故意捏造出一段荒誕離奇的故事，使他不敢向外說出雪女的來歷，甚至不敢向她盤問任何往事，這樣，雪女自然容容易易就掩飾住真正身份。
不過他感到懷疑雪女尚無不可，若是連李通天也加以懷疑，好像在情感上使他不忍如此。
爲(wèi)什麼他對李通天的情感特別濃厚呢？他站在歐陽謙的牀前，默默思忖。驀然恍然大悟，心中自語道：“是了，我們這一路到開封來，李兄時時暗下週濟貧苦之人。他助人時甚是秘密，不求人知。是我在暗中看見，以後一留心，發(fā)現(xiàn)他極是體恤窮困之人，總是設(shè)法暗中幫助別人，如此胸襟性情的人，焉能作這等危害武林的大惡呢？”
他想出自己偏愛李通天的理由之後，殊感欣然。
此時他又轉(zhuǎn)念到歐陽謙之事，他從康神農(nóng)傳授的“七煞秘”中，學(xué)會了不少絕藝，“雷霆刀”固然是其中之一，還有就是這等禁閉生死學(xué)的神功心法了。正因康神農(nóng)的大弟於沈千機，二弟子屈羅俱諳曉這等無上手法，所以朱宗潛很奇怪雪女如何也能識得？
歐陽謙日下僵臥不動，不似李通天只是提不起丹田那口真氣，以致失去武功而卻行動自如。因此，在外表上他們的情況完全不同，而其實卻是同一源流的點穴手法，那就是這兩人均是被閉住兩處穴道，一是生穴，一是死穴，由於此兩穴相剋之故，定須有人出手破解或是識得這門點穴手法之人，自行依法破解，方能恢復(fù)自由，不似其他家派的點穴手法，總是在若干時辰之後自行失效。
朱宗潛識得破法，審視了一陣，便道：“這種點穴功夫罕見得很………”
底下的話尚未說出，馮天保已冷冷道：“朱兄特地來指教老朽這句話麼？”
朱宗潛正要辯解，馮天保冷笑一聲，又道：“若然不是世所罕有的奇功絕藝，那位姑娘怎敢把人交老朽帶走？想來她乃是有意要瞧瞧有沒有人識得她這點穴功夫，嘿！嘿！”
第八章
這幾句話上聽得朱宗潛悚然心驚，忖道：“不錯，雪女此舉定有用意，我可不能莽撞出手。不過，若說她與沈千機有淵源的話，則我去見康神農(nóng)前輩之事，決已瞞不過沈千機了。
現(xiàn)在我只要查明康神農(nóng)前輩的安危，便可以得知雪女到底與沈千機有關(guān)係沒有？”
此事當(dāng)然不能命李通天去做，亦不能隨便找那些最近才結(jié)識的武林朋友往查，因爲(wèi)此舉極爲(wèi)危險。假如沈千機已殺死康神農(nóng)，該處定然留下人手守伺，狙殺前往查看之人。即使全未發(fā)生事端，亦可能隨時隨地碰上沈千機或計多端，因而招致殺身之禍。同時這個前往查探之人不但武功要強，還須是極老練的江湖道，方能不留絲毫痕跡。
他轉(zhuǎn)眼向馮天保望去，但見他神態(tài)冰冷，只好打消了託他之意。
一陣步聲傳來，接著歐大先生、程、歸奉節(jié)、盛啓等四位當(dāng)代高手進來。他們與朱宗潛略一寒喧，便都擠到牀邊查看歐陽謙的情形。
歐大先生本與馮天保、歐陽謙三人在一起，是以昨夜迴歸之後，已查看過。方纔乃是出去邀約其他的隊友到此幫忙，也許有人識得這門點穴秘法。因此他沒有擠向牀邊，低聲向朱宗潛問道：“你也瞧過了?怎麼樣？”
朱宗潛遲疑了一下，搖頭表示不識。歐大先生嘆口氣，道:“假如咱們都沒法子解救，最後還得去求那位小泵孃的話，這鬥栽得夠大的了。”
牀邊的人都默然無聲，瞧來他們都不識這一門點穴法。
院外忽然有人大聲報告道：“一影大師駕到！”
歐大先生出去迎接，不久，陪了四人進來，除了一影大師之外，還有禿天王楊元化、十丈紅杜七姨和那錦衣華服的符直。於是，這一間上房之內(nèi)，龍門隊十一高手已經(jīng)聚齊。
朱宗潛還是第一次見到杜七姨，但見她容貌端秀，年約三旬左右，舉止凝重，若是在街上碰見，決計想不到她就是成名了二十多年的當(dāng)代高手，而她的實際年齡已是五十餘歲，一向以內(nèi)功精深著稱，具有四十多年的火候。
一影大師等杜七姨他們瞧過之後，才道：“這等點穴手法當(dāng)真稱得上武林絕學(xué)，那明明是犯之必死的死穴，居然倚靠另一處生穴互相牽制，同時閉住。老衲可想不出武林之中那一家派擅長這等閉穴神功？”
杜七姨、符直和楊元化亦都先後表示過不懂這一門功夫，歐大先生數(shù)了一口氣，道：
“那就只好有煩朱宗潛兄轉(zhuǎn)達，求那雪女姑娘到此解開歐陽世兄的穴道了。”
這幾句話大有英雄氣短莫可奈何之感，衆(zhòng)人全都感到極不是味道。由於羣雄已大略知道朱宗潛認識雪女的經(jīng)過，所以都不怎樣怪責(zé)他。
朱宗潛甚感過意不去，心想:“我要不要馬上出手解救歐陽謙？”
恰好這時少林高僧一影大師移步到牀邊，俯首沉思。
這個景象使他心中一動，想道：“奇怪，一影大師何以不說出屈羅點穴手法與此同一家數(shù)之事？此舉必有用心。對了，若是有人識得破解手法，可見得必與屈羅大有關(guān)係。但這位見聞淵博的方外高手有沒有想到雪女的嫌疑？因爲(wèi)雪女也懂得這一門秘功心法！”
他當(dāng)然無法自行猜測得出一影大師的心中想法，但卻可以詢問他以及隨聲附和地幫助他。
當(dāng)下說道：“在下決不敢不盡力請雪女姑娘出手，但她脾氣性格都與常人不同，在下實在全無把握。再說，此舉大是有失咱們面子，最好能夠另想計較。”
符直突然開口道：“兄弟雖是無法幫助歐陽兄，但這一門奇功秘藝卻好像有點印象，或者可以查得出一點線索頭緒。有了線索頭緒的話，便知咱們有沒有解救的力量辦法了。”
羣雄都大感興趣，請他迅即付諸行動，並且問他要不要人手幫忙。
符直道：“不用啦！兄弟想找的人便是隱遁多年的二手殃神門逵兄，不過據(jù)我所知，恐怕不太容易見得到他。”
室內(nèi)人人皆知那二手殃神門逵，是黑道中叱吒一時的罕見高手，縱橫了許多年，結(jié)仇無算，各大門派許多著名高手都挫折在他手底。直到後來冷麪劍客卓蒙找上他，門逵數(shù)度在他劍下俯首稱臣，這才改邪歸正，與卓蒙結(jié)拜爲(wèi)兄弟，從此杜門隱居。由於他仇家太多，是以行蹤秘密之極，只有他的另一個結(jié)盟兄弟黑鷹史良能夠與他通消息。
這次龍門隊組合之日，歐大先生和一影大師曾聯(lián)合邀他參加。但門逵卻婉拒了，大家都感到可惜，因爲(wèi)二手殃神門逵昔年乃是以武功高強和機智絕世稱雄一代，最後無奈碰上了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稱的冷麪劍客卓蒙，方始受挫。假如他的武功不是十分高強的話，卓蒙這等冷傲的人定然不會與他八拜結(jié)盟。因此之故，門逵在這一干高手心目中評價極高，更是在少林、武當(dāng)兩位名家之上。此所以他婉拒之舉，使大家都覺得很可惜。
符直說出要找的人正是這位高手，羣雄對此都增加了不少信心。
一影大師道：“善哉，符兄可說是找對人了，想當(dāng)年門施主足跡遍及天下，見聞淵博無比，很可能曉得這一門閉穴神功的底細，符兄快快動身吧！”
符直道：“那麼兄弟這就前往，先得找到黑鷹史良兄才行。”
他向衆(zhòng)人點點頭，轉(zhuǎn)身出去。
朱宗潛心中暗感焦急，因爲(wèi)在這些龍門隊友之中，只下符直、杜七姨和楊元化三位未會被試探過武功。事實上這三人之中，楊元化俠名久著，一生煉的是童子功，單單是這一點就敢保證他不會是黑龍頭。杜七姨是位女性，亦似乎毫無可能，唯有符直較有嫌疑。
那符直不但在這三人之中，嫌疑最大，若然那神秘?zé)o比作惡多端的黑龍頭，當(dāng)真潛伏在龍門隊中的話，則在全隊之中，要數(shù)他嫌疑最大。
因爲(wèi)他使的是弧形劍，身裁高瘦，雖是名列江南六大高手之中，但行蹤極少在江南地區(qū)出現(xiàn)，在別處之時行動亦很隱秘。因此他正合李通天指出的“高瘦、武功高強、城府深沉”
等條件。
雖說符直行蹤隱秘，是因爲(wèi)他身屬“東廠”的特等高手之故，朱宗潛前此見到他的“金豹三”，因而得悉此秘。但東廠的特等高手並非就沒有可能變成黑龍頭，相反的正因他已被東廠網(wǎng)羅了去，更有這種可能。
原來有明一代，東廠皆是皇帝的耳目爪牙，由親信太監(jiān)主理，專門偵察朝臣行動，緝防謀逆妖言大奸大惡等事。權(quán)勢之重，無可比擬。是以歷朝發(fā)生了不知多少特權(quán)仗勢報私怨，害忠良之事。至於斂聚財寶更不在話下。
東廠既然有這等惡行壞名，則身爲(wèi)東廠的特級高手，便很可能是大奸大惡之士。唯有如此奸惡狠辣之人，才能化身爲(wèi)黑龍頭，貽害武林。
因此、朱宗潛想到，假如早點從武功中識破了符直真面目，便可趁眼下隊友【鹿圜】集之時把他擒殺。目下符直要去辦事，不知多久纔有機會碰上他，這等情勢自然是對己方大大不利。
他眉頭一皺，已想出兩三條計策，但由於歐陽謙是被雪女所傷，形勢微妙，這些計策都不能使用，當(dāng)下只好目送著符直離開。
衆(zhòng)人移到外面就中生談，但都是泛泛之言，朱宗潛曉得這是因爲(wèi)他近日所作所爲(wèi)，便很知趣地藉詞離開了。
他回到府中，與一些慕名而來的武林同道酬酢一番，忽然得到僕從報告說，楊元化到訪。
朱宗潛心中甚喜，連忙前往後聽相見。
後聽中只有他們兩個人，楊元化道：“你臨走給我老禿一個眼色，是不是要我獨自來找你？”
朱宗潛歡然道：“正是如此，晚輩實在分不出身，所以有件極重要的事要奉託前輩。”
楊元化道：“我可以代你辦，但我先告訴你，一衆(zhòng)隊友都隱隱對你不滿，馮兄尤其如此，所以我們照昨夜所議，找到了一處地方，做我們之間的聯(lián)絡(luò)地點，卻不敢告他。”
朱宗潛道：“這些誤會不難澄清，至於馮前輩方面只要坦白請他幫忙，他定會減少許多芥蒂。現(xiàn)在請楊前輩仔細聽著，因爲(wèi)晚輩奉託的這宗事非同小可，別的人萬萬不能勝任！”
楊元化搖晃著光禿油亮的腦袋，頷下那部漆黑烏亮的山羊鬍子急速地上下抖動，紅潤的面上微微透出笑容，道：“好極了，我老禿最愛做那困難危險之事，你告訴我吧！”
他頷下那叢黑鬍子抖動之時，皮肉完全不動，可見得這位一世煉童子功的高手內(nèi)功何等精深，因此，他說的話令人毫不覺得誇大。
朱宗潛道：“但有勞前輩奔波操心，實是不安。”
楊元化道：“不要客氣啦，老實說，若然你不是如此機智多謀，我未必就對你附託之事感到興趣呢！”
他口氣中已流露出推崇之意。
朱宗潛謙遜了幾句，便道：“在下想託前輩急赴一處黑森林中，探看一個人的生死。這一座黑森林離此大約一百六七十里之遠，那位當(dāng)世異人康神農(nóng)前輩，已經(jīng)被困了數(shù)十年之久。”
楊元化點點頭，道：“我聽過康神農(nóng)之名，他的生死與咱們自己的局勢有什麼關(guān)連呢？”
朱宗潛道：“他就是黑龍寨三當(dāng)家屈羅的師父，亦是銀衣幫平八壇壇主計多端的師父。
照在下臆測，那神秘惡毒的黑龍頭大概就是他的大弟子沈千機了。”
楊元化道：“這話聽起來真是驚人，其中必有詭奇古怪的情節(jié)無疑，我彷佛記得康神農(nóng)有兩個門人，武功不俗，卻不知道有三個之多，更想不到他們的身份都如此驚人，既然計多端與沈千機、屈羅是同門師兄弟，那麼歐陽謙這一次被制亦是你計劃中的事了？你想是恐怕消息從銀衣幫方面透過計多端而漏了消息?”
朱宗潛道：“在下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總之，這件事複雜之極，牽涉到許多方面。例如下手製住歐陽兄的雪女，就是一個絕大禍胎。她的危險性尚未爲(wèi)世所知，偏生她竟又識得沈千機、屈羅他們擅長的閉穴神功，把事情弄得更復(fù)雜紊亂了。”
他一看實在沒法子一宗宗的解釋，當(dāng)下扼要地把如何見到康神農(nóng)的經(jīng)過，如何得知雪女的家派來歷。又如何與她一道探視康神農(nóng)，承他口傳“七煞秘”，識得許多世人罕知的奇功秘藝。
他最後才道：“現(xiàn)在晚輩急需知道康前輩是否平安無恙，若然一如以前，則雪女的神奇出身便不是假，如若他老人家已遭了不測之禍，即可證明雪女與沈千機大有關(guān)係，是她通知了沈千機，沈千機纔去加害康前輩。此刻表面上看似不難，其實兇險萬分，以沈千機的心計，一定佈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我去探看。假如他全無所悉，但此行才說不定會碰上。再加上康前輩性情與常人不同，手段毒辣之極。也許他也佈下了各種毒陣，等候沈千機和計多端，但卻誤害了咱們的人。因此，此行可說是危機重重，加上行蹤不能留下絲毫痕跡，免得沈千機後來瞧破。”
楊元化卻表示出大感興趣，道：“越是如此，才越夠刺激，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即有迴音，但我可又聽出你本身亦是危機重重呢！”
“前輩說得不錯，在下果然亦陷在重重危機之中。”
朱宗潛坦然回答，了無懼意：“最危險的是雪女乃是沈千機同黨，那樣的話，在下隨時隨地都會被殺，說得上是死無葬身之地。即使她非是沈千機同黨，但那黑龍頭也是隨時隨地會突然出現(xiàn)。以在下判斷，如若在不能及時得到本隊友的增援，定難逃得毒手。”
楊元化點點頭，道：“你知道就好了。”
朱宗潛身子傾前一點，更加接近楊元化耳朵，低聲道：“還有一個大大的危機，卻是前輩做夢地想不到的，那就是在下的老恩師一旦現(xiàn)身的話，在下便不啻已到了鬼門關(guān)口。”
楊元化驚訝得“喔”的一聲，道：“令師收得你這等弟子，難道還不滿足？甚至反而會加害於你？”
這刻他更加感到這個年青人智謀深廣，每一件事但凡與他有關(guān)，都極盡鱉奇波瀾之妙，令人不禁著迷。
朱宗潛道：“在下故意傳播聲名，雖說是要把黑龍頭激來，其實亦想使家?guī)煹弥谙滦雄櫹侣洌靡哉疑祥T來，你老可猜得出家?guī)熓钦l麼？”
他沉重地嘆口氣，不待對方開口，便道：“家?guī)熅褪鞘й櫼丫玫睦潲爠妥棵伞！?
楊元化愣了半晌，才道：“別人斷斷想不到你是卓大俠的高弟，但我昨夜曉得你就是黃面漢子之後，因他使過卓兄的劍法，是以我可就猜出來了。不過目下聽你親口說出，仍然感到甚是震動。”
本來這件事沒有什麼可以令人震動的地方，因爲(wèi)錯非是卓蒙這等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稱的劍術(shù)大家，焉能創(chuàng)研出另一套極爲(wèi)精奇奧妙的劍法傳授與朱宗潛？若不是這等名師，焉能調(diào)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
但卓蒙卻是龍門隊認爲(wèi)嫌疑最大的“狼人”，這狼人血債滿身，在武林中被痛恨的程度更有甚於“黑龍寨”。
而朱宗潛竟是他的弟子，武林同道縱然能對他諒解，但他將來休想建立他的地位，因爲(wèi)他師父的罪行，已留下了無限恥辱，這惡果卻須得由他吞下。
楊元化沉吟一下，試探地道：“假如令師真是咱們設(shè)想的狼人的話，你或者還有別的路可走。”
朱宗潛苦笑一笑，通:“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聽從他的命令，殺人作惡無所不爲(wèi)。如若不跟從他，唯有自殺，這是一條路。第二條路是叛離師門，轉(zhuǎn)過頭來跟他作對，維護武林的公道正義｜”
“你既曉得，可曾有了選擇？”
“在下的選擇已向前輩表示過啦！”
楊元化心頭一震，回想起他曾說當(dāng)他師父出現(xiàn)，便是一大危機，這話分明是表示他選擇了自殺之途。
他望住這個青年，心中泛起無限敬佩。因爲(wèi)他選擇了凜然無畏的人生，他一直充滿勇氣面對各種艱危威脅，向種種危機挑戰(zhàn)。這一切作爲(wèi)，乃是爲(wèi)了“正義”二字。
這“正義”一詞聽起來冠冕堂皇得很，似乎可以爲(wèi)了它而犧牲一切，但事實上蕓蕓衆(zhòng)生，有幾個能當(dāng)真奉行“正義”而犧牲自已的利益？楊元化活了六七十歲，當(dāng)然深知這一點，是以更增敬佩之心。
楊、朱二人密談了不少時間，楊元化悄悄的走了。
朱宗潛感到自己的計劃已接近揭曉的邊緣，局勢甚是緊張，當(dāng)下回到後宅，找李通天。
朱宗潛道：“一切都部署好了嗎？”
李通天笑一笑，道：“都還順利，今天晚上就是月圓前夕，大爺可別忘了。”
朱宗潛泛起憂色，道：“我怎能忘記呢？這是我最棘手的難關(guān)，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吊膽。但我還是願意事情快點發(fā)生，不願拖延下去。”
李通天道：“這一點正是大爺你過人之處，凡俗之士身處大風(fēng)大浪之中，總是泛起逃避之心，拖得一時就是一時。”
朱宗潛苦笑一下，又問了一些別的事，這纔出去外面大廳應(yīng)酬。
時間慢慢的流逝，朱府的客人在夜色中陸續(xù)離開，最後，那兩扇大門隆隆必起，天色已完全入黑。
燦爛的月光使得這個夜晚平靜寧恬，可是在朱府之內(nèi)，一切活動方始展開。
這幢僻靜孤立的府第之內(nèi)，六名夜行勁裝的人從四方八面躍出府外，很快就隱沒在黑暗中。
他們都帶有兵刃，臂上纏著一條白布作標(biāo)記。
朱宗潛和雪女兩人在庭中散步，悠閒地賞著月色。
雪女首先打破了岑寂，道：“你今晚既不外出，而又十分沉默，敢是有什麼事要發(fā)生了？”
他點點頭，道：“連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fā)生。”
雪女道：“我正要告訴你，我打算一兩日內(nèi)就離開啦！”
朱宗潛訝道：“離開？上那兒去？”
“還沒有決定，但我非走不可，我最討厭跟一些不相干的人說話，但在這兒天天要陪你應(yīng)酬。”
“如若只是這一點，你以後不露面就是了。”
雪女搖搖頭，寶石般的眸子在月夜之下閃動著光芒，顯示出她心情甚是紊亂，過了好一會，她輕輕嘆息一聲，道：“也許將來我們變成勢不兩立的敵人。”
朱宗潛故作訝聲，道：“這話怎說？假如你覺得我這人還不壞，難道有人強迫你跟我作對不成？即使如此，我還可以處處容讓你，我們?nèi)匀霍Y不起來。”
雪女嗟道：“世上之事有時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我又何嘗願意對你不好呢？”
她這兩句話已露骨地透露出她的情感，這在她這麼一個性情冰冷的人來說，實在很不容易表示出她的情感。
朱宗潛覺察出這一點，心頭突然大震，忖道:“我一直毫不考慮地利用她的情感，但現(xiàn)在卻不能不想一想了。”
雪女清脆的話聲打斷了他的思潮，她道：“你今天去看過歐陽謙了？”
朱宗潛道：“是的，你爲(wèi)何要制住他的穴道？可是他得罪了你？”
雪女搖搖頭，道：“他肯得罪我就好了，但那些經(jīng)過不必再說，我只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把他帶走，我非這樣做不可呢！”
朱宗潛內(nèi)心大爲(wèi)震動，但表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淡淡道：“你要把他帶返烏斯藏嗎？”
雪女嗯了一聲，道：“不錯，明天就走。”
朱宗潛勃然作色，冷冷道：“你故意跟我搗蛋是不是？哼，明知這幾天是我最吃緊的關(guān)頭，便特地扯我後腿？”
雪女露出錯愕的神色，望著這個男人，這是唯一敢發(fā)她脾氣的男人，但他發(fā)脾氣之舉不但不使她生氣，反而使她心頭髮軟，不忍得讓他繼續(xù)氣惱下去。
當(dāng)下柔聲道：“我乃是迫不得已要這麼做，如果你不高興，那我就過些時候才動身。但在這一段時間之內(nèi)，恕我不能解救歐陽謙。”
她如此溫柔馴服的態(tài)度，卻變成一股無可抗拒的女性魅力。
尤其是朱宗潛知道她本來是冰冷驕傲的人，更覺難能可貴。
當(dāng)下再也扳不起面孔才微笑道：“這就對了，至於解救歐陽兄之事，以後再討論。”
他仰首四望，但見皓月如輪，繁星羅布，在這晴明的秋夜中顯得份外的皎潔。
雪女也不由得跟著他向月亮望去，問道：“月亮上面有些黑影，那是什麼呀？”
朱宗潛道：“月亮上有宮殿，住得奔月的嫦娥，還有是執(zhí)杵搗藥的玉兔，不斷地砍伐桂樹的仙人吳剛。”
這都是自古流傳甚廣的故事，因此朱宗潛不須思索，隨口道出。
雪女竟末聽過這些耳熟能詳?shù)墓适拢瑔柕溃骸皡莿偁?wèi)什麼要砍伐桂樹？”
朱宗潛道：“傳說仙人吳剛是漢朝西河郡的人，他犯了過失，上帝罰他謫落月宮伐桂，須得把桂樹完全砍伐乾淨(jìng)方能免罪，但那些高達五百丈的桂樹隨砍隨生，永遠砍伐不盡，所以他現(xiàn)在還在那兒砍伐呢！”
雪女聽得大感興趣，不知不覺挨近了他，兩人並肩而立，遙望天空的明月。
她又問道：“那麼嫦娥奔月？”
朱宗潛道：“嫦娥是三代夏朝時人，長得十分美麗。她的丈夫便是有窮國國君后羿，箭法古今第一，其時天上有十個太陽，奇熱難當(dāng)。后羿便大展神威，射落了九個太陽。”
雪女驚叫道：“那真不得了，連太陽也射下來了。”
朱宗潛笑道：“那只是傳說而已，正史上沒有記載，自然不足爲(wèi)信。不過他的善射卻是一點不假，他曾經(jīng)向西王母求得長生不死的靈藥，準(zhǔn)備和嫦娥一同服食，但未到指定的日期，所以小心收藏在箱子裡。他又想使美麗的嫦娥到時大大驚喜一番，所以故意不告訴她。
誰知嫦娥早就知道了，以爲(wèi)那些靈藥只夠一個人服食，故此後羿纔不告訴她。於是，在一個晚上，她悄悄起來偷了靈藥服下去。”
雪女又著急又恨忿，道：“她不該這樣猜疑她的丈夫。”
朱宗潛道：“這也是人情之常，誰會知道不是靈藥不夠而是后羿存心使她驚喜呢？”
雪女固執(zhí)地道：“她當(dāng)然應(yīng)該曉得，因爲(wèi)后羿是個英雄人物，自然不會跟普通人一樣。”
朱宗潛沒想到這個道理，怔了一下，才道：“好吧，就算你說得對，那嫦娥偷服靈藥之後，因爲(wèi)藥力太強，所以她變成天上的仙人，當(dāng)時便向天上飛昇。她駭?shù)么舐暯泻埃篝囿@醒了，以爲(wèi)有什麼禍?zhǔn)拢阅昧斯鰜恚灰婃隙鹣蛱焐巷w去，便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氣得搭箭挽弓，對準(zhǔn)嫦娥………”
“冉冉浮升的嫦娥瞧見后羿拉開寶弓，記起了他曾經(jīng)射落九日之事，不禁駭?shù)妹嫔野住５窒氲阶约邯氉燥w昇到天上，遺留下丈夫一個人在地上活著，實在很對不起他，所以又覺得願意死在後羿的神箭之下。”
他話聲停歇了一下，發(fā)覺雪女完全沉迷在這個悽豔的傳說中，當(dāng)下繼續(xù)說道：“后羿雖是瞄準(zhǔn)了妻子，但他卻遲遲不能鬆手放箭，因爲(wèi)他銳利如隼的神目，把他妻子美麗面龐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想起了以往的恩情熱愛，不由得生出悲憫之心。終於垂下弓箭，長長嘆息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回屋裡。”
雪女至此總算鬆了一口氣，道：“后羿當(dāng)真是個英雄，竟忍受得住內(nèi)心的悲憤，終於放過了她。後來嫦娥便獨自住在月宮裡是不是？”
朱宗潛道：“不錯，她一直孤獨地住在那寒冷寂寞的廣寒宮中，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一樣。”
雪女道：“這是她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但我卻很嚮往月亮裡的廣寒宮，我很喜歡那種杳無人跡的地方。”
朱宗潛不便評論，默然不語，就在這時，他心靈中忽然現(xiàn)出警兆。他大感迷惑不解，立刻向雪女打個手勢。
雪女已得過他的囑咐，曉得他要自己施展“心視神聽”的功夫，當(dāng)即收攝心神，功行耳目。
只一瞬間，她已查出一個人潛匿在三丈以內(nèi)。此人呼吸均勻而悠長，一聽而知乃是內(nèi)家高手。
她湊在朱宗潛耳邊說出這事，便又潛心運功查聽。
朱宗潛皺起雙眉苦苦思索，還未找出任何結(jié)論以前，突然兩下鐘聲敲破了這秋夜的岑寂。
他明明知道兩下鐘聲代表東南方，但卻故意仰首四望，因爲(wèi)在他猜想之中，那個潛匿在三丈以內(nèi)的人一定注視著他的一切舉動。若是十分老練的江湖道，見他一聽鐘聲就向東南方望去，立時可猜測出鐘聲所表示的暗號。
朱宗潛迅即下了決心，在雪女耳邊低低吩咐道：“你先入屋躲起，密切監(jiān)視那個潛匿的敵人。”
雪女點點頭，轉(zhuǎn)身入屋。
朱宗潛取出火摺，點燃預(yù)先插在院子四周的油炬，一共有八支之多，頓時明亮如晝。
鐘聲不曾再起，可知這個侵入本宅之人並沒有亂闖，兼且向火光燭天之處趕來。
丙然片刻間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來勢凌厲之極，帶起一陣極強的風(fēng)力，吹颳得全院八支油炬火亂搖。
朱宗潛仗著過人的目力，霎時已瞧出來人高大魁梧，一身黑衣，面上也用黑布矇住，很像“黑龍頭”的勢派。而且他攜帶的也是外門兵刃，乃是一柄鋼柄釘錘，長約四尺，極是鋒利。他那對精光暴射的眼睛註定在朱宗潛面上，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潛是不是？”
朱宗潛點點頭，道：“尊駕是誰？”
他從對方口音中聽出已改變了嗓子，因此頗爲(wèi)耽心此人就是老恩師，不過他又有一種預(yù)感，覺得不像是老恩師。
黑衣人冷冷道：“你猜猜看。”
朱宗潛道：“莫非就是黑龍頭駕臨寒舍？”
那黑衣人暴笑一聲，震得朱宗潛耳鼓“嗡嗡”響疼。
可見得此人內(nèi)力深厚之極，決計不在龍門隊任何一位高手之下。
單憑這一點，便把他認作黑龍頭未免粗率大意了一點。
“不錯，老子就是黑龍頭！”
他邁開長腿，舉起手中的釘錘，頓時一陣殺氣涌到。
朱宗潛掣出芙蓉劍，月色之下幻出淡紅色的光華。
他也擺開門戶，使出可攻可守的劍式。此時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滿腔的殺機從劍上露，也涌出森冷無情的氣勢。
那黑龍頭髮出暴戾的笑聲，道：“好小子，果然真有一手，無怪膽敢找到老子頭上。但今晚要教你見識見識老子這化血釘錘的滋味。”
話聲中又向前跨進一步，殺氣更加濃厚，確實能使人心寒膽落。
朱宗潛虎目一睜，威光四射，竟也挺劍迎上一步，冷冷道：“黑龍頭，你報上名來，咱們決一死戰(zhàn)。”
這時雙方相距只有六七尺遠，黑龍頭的釘錘呼一聲向敵劍砸去，厲聲喝道：“有這許多羅嗦的？看錘！”
他的化血釘錘未到，已有一股沉雄凌厲之極的力道壓向劍上。使人立刻感到如若被他的釘錘砸中了長劍，那是非脫手墜地不可，即使能不脫手，也將失去機先，落在被動捱打的劣勢之中。
朱宗潛亦無例外生出這等感覺，但他智慧過人，機靈無比。在這剎那之間，已察破敵人這一招的真正用意是什麼，當(dāng)下右肩微沉，似是要旋身避開他這一擊。
那知劍光大盛，疾向上挑，“叮”的一聲，長劍已挑中釘錘。劍錘一觸之際，果然不出所料，那釘錘砸下之勢全然不似感覺中那股威猛。
但見他長劍宛若靈蛇般急顫數(shù)下，已把釘錘黏向外門。接著劍化“春雷乍展”之式，當(dāng)胸刺入。
這一劍變化奇奧，功力十足。但最使人感到意外的還是他用這又輕又薄的長劍居然挑開了沉重的釘錘，反而搶制了機先，掌握住主攻之勢。
原來朱宗潛當(dāng)時乃是窺破了敵人這一錘，其實是虛張聲勢，迫使敵人閃避。而事實上他錘上的力道並沒有貫足，所以能得迅快變化招數(shù)，一錘接一錘的追擊。這麼一來，他可就完全制佔得主攻之勢了。
斑手相拚，所爭取的便是這主客之勢。那一方佔奪了主攻之勢，即可發(fā)揮全身藝業(yè)，先來一輪猛攻。試想若然兩人本是旗鼓相當(dāng)?shù)臄呈郑坏┓殖鲋骺椭危ナ刂畡荩挥谜f就可斷定被動的一方危險百出。這等情況之下，稍有差池，登時身敗名裂，血濺當(dāng)場。所以自古以來，不論是兩軍對壘，抑或是兩個人面對面交鋒，第一須講究的便是如何搶制機先，爭奪主攻之勢。
朱宗潛仗著絕世天資，窺破敵人用心，果然搶制了主攻之勢。但見他劍光如潮，洶涌出擊，沒有絲毫予敵人喘息的機會。那黑龍頭的釘錘，這時使出一路細膩綿密的招數(shù)，嚴(yán)密封拆。口中卻不斷地暴哼出聲，只因這種形勢變化，大大出他意料之外，吃上了平生未嘗有過的苦頭。是以已激起了他天生兇厲之性，只等機會爆發(fā)。正如急激上升的河水，被河堤擋住，力量蘊蓄莫能宣，只須有那麼一處堤岸缺裂，登時橫掃千里。
但朱宗潛不但功力深厚，劍法奇奧。尤其使對方感到無可奈何的，他智謀過人，機變之極。
他一點也不著急於結(jié)束這一場生死拚鬥，是以往往放過了可以攻入敵人錘圈中的機會。
而事實這些機會俱是那黑龍頭極力安排的陷阱，朱宗潛居然不曾上當(dāng)。
黑龍頭看看實在無法誘他人彀，可就當(dāng)真有點沉不住氣了。
要知他安排這等反敗爲(wèi)勝的陷阱之時，須得冒上生命之險，也煞費苦心。而對方一再不肯上當(dāng)，最堅強自信之人也將忍受不了。
他大吼一聲，手中化血釘錘施展出強攻硬打的拚命招數(shù)，但見他人似瘋虎，錘如毒龍，霎時間已扳回劣勢。
朱宗潛突然躍出圈外，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他雖然不是高呼大喝，但卻是以丹田之力把話迫出，字字強勁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蘊含得有一種震懾人心的氣派，使人不得不聽。
黑龍頭果然凝身不動，但他隨意那麼一站，都顯得極是暴戾兇惡。
在朱宗潛印象之中，只有那兩個傷亡在他手底下的胖人屠嵇桀，拘魂陰曹屈羅他們可與這黑龍頭比擬。
朱宗潛沉聲道：“我容或贏不了你，但你到此挑卻仍屬不智之舉。”
黑龍頭見他不是胡謅，迅快四望一眼，暴聲長笑道：“你埋伏下什麼高手，不妨說出來聽聽。”
此人一下子就猜出對方指出自己不智的緣故，不失爲(wèi)兇狡之士。
朱宗潛道：“有什麼人助我這一節(jié)暫且不提，最重要的一件事卻是你不是黑龍頭。”
這話一出，對方高大的身形微微一震，道：“何以見得老子不是黑龍頭？”
朱宗潛冷冷一哂，道：“第一點，我見識過他師弟的武功，與你的家數(shù)全然不同。第二點，黑龍頭乃是深沉冷靜之土，智謀出衆(zhòng)，所以能夠保持多年神秘，以你開口一句老子，閉口一句老子，焉能當(dāng)?shù)蒙线@等神秘人物？”
對方沉默了一會，才道：“那麼你可猜得出老子是誰？”
朱宗潛道：“可以，但咱們先講好，假使我猜不中，尊駕盡避請便，在下決不召集人手留難。如若猜對了，咱們的賬等我把眼前之事辦完始行清算，你怎麼說？”
“好，一言爲(wèi)定，你猜我是誰?”
朱宗潛道：“以尊駕這等身手氣概，除非是銅面兇神佟長白，再無別人。”
那高大黑衣人伸手取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張古銅色的闊面，但貝他長得眉粗眼大，殺氣騰騰，但面上卻沒有絲毫表情，果然像一銅雕的兇神面孔。
他道：“你猜得不錯，老子正是佟長白。”
他恢復(fù)了本來口音，有如梟鳴，甚是刺耳難聽。
朱宗潛冷冷道：“咱們未曾算賬以前，鹿死誰手，尚未可料，你該當(dāng)對我客氣一點。”
佟長白像鷹隼一般兇惡地注視他好一會，想是發(fā)現(xiàn)這個氣度不凡的年輕高手性格堅毅異常，決難屈服。
當(dāng)下道：“行，咱以後一定客氣些。”
屋內(nèi)突然傳出清脆玉石相擊之聲，朱宗潛略一凝神而聽，隨即作個請那銅面兇神佟長白稍候的手勢，自家飛身而起。
他放眼一瞥，但見一條黑影向西北方一晃而逝。朱宗潛還覺對方身形之快，難以測度，心想縱然全力追去，最多隻能瞧上一兩眼敵人的背影，決計無法追上，於是止步不動。
驀地數(shù)響尖銳哨聲傳來，朱宗潛面色一變，迅快撲去，宛如大鳥橫空，霎時已到側(cè)院。
但見院中已點燃兩支火炬，影綽綽約有三四個人。
火炬照耀之下，地上躺著三四個勁裝大漢。
朱宗潛飄落院中，沉聲道：“他們怎麼樣？”
一個壯漢答道：“剛纔電磬一響，我們立刻戒備應(yīng)戰(zhàn)，那知這個敵人動作奇快，才一掠過，已擊倒三名弟兄。”
朱宗潛道：“留下一位舉火照明，其餘諸位即速巡查本宅，瞧瞧別處可曾發(fā)生事故，又須嚴(yán)防敵人去而復(fù)返。”
那四名壯漢應(yīng)聲去了三個，只下一人高舉火炬。朱宗潛察看之下，發(fā)現(xiàn)這三名手下，都是胸口中掌，此刻七竅流血，死狀甚慘。
正在檢查之際，一個人大步奔到，正是總管全宅警戒的李通天。他道：“在下已分別問過他們，得知敵人乃是高瘦個子，黑巾蒙面。”
說話之時，雪女也到了現(xiàn)場。她道：“剛纔跟你交手的那個傢伙還在原處等你，他是誰呀？”
原來雪女退入屋內(nèi)之後，便依朱宗潛所囑，潛心運功，施展出“心視神聽”之術(shù)，嚴(yán)密監(jiān)視那個潛匿暗處的敵人，因此朱宗潛與佟長白的對話她反而沒聽見。
朱宗潛道：“他就是三兇兩惡中的銅面兇神佟長白，我除了在性格上察破他不是黑龍頭之外，還從武功上窺出一點線索。但這末後的一點卻沒有告訴他，免得黑龍頭聽去。”
李通天瞿然道：“如若是他。須得小心應(yīng)付纔好。”
朱宗潛點點頭，蹲下去伸手在三具死頭髮中摸索之後，站起身嚴(yán)肅地道：“那果然是黑龍頭，他煉的『摧心裂骨手』，比屈羅高明得多了。”
李通天連忙也伸手去摸，發(fā)現(xiàn)三個身的頭骨的裂縫都是一模一樣，不禁大爲(wèi)震凜，道：
“他在一照面間連殺三人，個個死狀如一，這等毒功已經(jīng)煉到精純之境，只不知他爲(wèi)何忽然闖關(guān)遠?”
朱宗潛道：“他恐怕我說動佟長白聯(lián)手對付他，接著龍門隊高手雲(yún)集，便難有生還之望，此人果然機警無比，料敵如神，三兇兩惡中恐怕要數(shù)他最難鬥。”
李通天吩咐手下收拾現(xiàn)場，使與朱宗潛、雪女二人一同向佟長白等候的跨院走出。李通天一邊走一邊說道：“咱們費了無窮心血氣力才組成的衛(wèi)隊，已損失了三人，現(xiàn)下只留下十八人，要不要馬上補充？還有就是那黑龍頭如何能避過本府衛(wèi)隊崗哨的耳目，毫無聲息地潛入本府之內(nèi)？”
朱宗潛道：“人手不要補充了，免得再有傷亡的話，難以善後，關(guān)於黑龍頭如何能無聲無息地侵入本府一節(jié)，我已猜出一個大概，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那銅面兇神佟長白會不會是黑龍頭約來的幫手？”
雪女插口道：“慢著，第一點你還沒說出黑龍頭如何潛侵本府之法。第二點，你說過黑龍頭乃是生怕你說動了佟長白對付他，他急急遁走的。”
朱宗潛道：“不錯，我說過那樣的話，但往深一層想，焉知黑龍頭不是故意使我不疑，俾便讓佟長白有可乘之機?說到黑龍頭所以能毫不驚動本府耳目而侵入一節(jié)，我猜他一定是白天之時已經(jīng)潛入本府，匿伏在隱秘之處，等到這刻纔出來，因此本府衛(wèi)隊佈置的崗哨雖是嚴(yán)密無比，也沒法子察覺。”
要知朱宗潛他們在這些日子以來，業(yè)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網(wǎng)羅了二十一位武林名手，個個武功不弱，更兼精幹機警異常。再加上他們放哨的位置都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推敲，只要他們不是打瞌睡的話，即使是一隻飛鳥投入府中，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在這廿一人之中，除了十六名是暗哨之外，還有五名組隊巡邏，那黑龍頭所殺的三人便是巡邏隊好手。正因朱、李他們盡皆深信崗哨嚴(yán)密無比，是以朱宗潛這一猜十分合理，事實上白天訪客甚多，龍蛇混雜，那黑龍頭隨便化裝一下，極易混入。
雪女問道：“你打算怎樣對付銅面兇神佟長白？”
朱宗潛道：“現(xiàn)在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三人霎時已走到跨院門外，李通天只向院中屹立的高大人影打量了一眼，便逕自去料理別的事。朱宗潛和雪女入院與佟長白相見，院中這時只下兩支火炬，但仍然照得四下甚是明亮。
佟長白兇惡的目光落在雪女面上，雪女雖是冰冷地回瞪他，他卻一點也不在意，仍然向她瞧個不停。
朱宗潛道：“兄弟替你們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敝師妹雪女。”
佟長白道：“咱瞧著不大像是你的師妹。”
雪女身中冷哼一聲，道：“何以見得？”
佟長白道：“他是個使人頭痛的熱腸好心之人，而你卻是冷血的那一類人。”
朱宗潛心頭一震，忖道:“這佟長白雖是兇暴狠戾之極，但眼力卻極高，無怪他能與黑龍頭那般人物分庭抗禮了。”
方在想時，雪女已冷哂道：“真正好笑極了，師兄妹也要相似的不成？”
佟長白道：“你年紀(jì)還輕，無怪不懂得這個道理，要知每一門武功都有與衆(zhòng)不同的特點，假如性格稟賦不合式，練一輩子也休想有成就，咱要收徒弟的話，決不會收你或朱宗潛這種人，現(xiàn)在你明白了沒有？”
雪女本來很不把這個粗魯暴戾之人放在眼中，以爲(wèi)他武功雖強，但論起頭腦智力方面定屬草包之流，誰知他這一番分析，強勝過無數(shù)時下名家高手，使她大吃一驚，不由刮目相看。但她仍然要設(shè)法反擊一下，當(dāng)即冷冷地道：“就算你說對了，但我且問你，爲(wèi)何我一進來，你就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不準(zhǔn)你狡辯，你敢不敢老老實實說出來？”
銅面兇神佟長白應(yīng)道：“有何不敢?咱平生不向任何婦女望上第二眼，只有你這種冰冷的味道很對咱的胃口，所以一直瞧你。”
他的聲音仍然如梟鳴一般，但朱宗潛卻已聽得出他極力把聲音語氣放溫柔許多，可惜依然使人感到暴戾。
雪女道：“你倒是老實得很，我反而不好意思動手啦！”
朱宗潛怕他們說翻了當(dāng)真動手拚鬥，當(dāng)即打岔道：“佟兄深夜造訪，敢是有事見教？”
佟長白道：“咱只要瞧瞧你的武功，別無他事。”
他那塊寬大古銅也似的臉孔上透出一股殺機，又道：“有機會的話，咱也要見識見識黑龍頭的武功。”
雪女冷冷道：“你的態(tài)度這麼兇幹麼？”
佟長白一怔，道：“咱向來如此，並非故意。”
他又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雪女，連朱宗潛也替她感到尷尬，但雪女俏麗的面龐上卻沒有絲毫不安，兩顆寶石似的眸子還不時迎向?qū)Ψ侥抗狻?
朱宗潛初時覺得有點不安，但他爲(wèi)人聰明透頂，很快就醒悟出此中必有緣由，當(dāng)下招呼大家入廳落坐。
雪女的侍婢鄭桂香送上香茗之時，曾被佟長白那張銅雕似的兇惡面龐駭了一大跳。
佟長白喝了一口熱茶，突然道：“咱困啦，朱兄你這兒有地方借我歇息沒有？”
朱宗潛道：“有，師妹帶佟兄到客房安歇吧！”
他故意叫雪女做這件事，自然大有用意。
雪女竟不推辭，盈盈起身。
這時鄭桂香已得到暗示，趕快打了燈籠，引領(lǐng)他們向客房走去。
廳中只下朱宗潛一個人，他雖是感到疲倦，但仍不就寢，自個兒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下一個結(jié)論：“以往我都是採取守勢，安排香餌誘敵上釣。但從明天起，我須得改採攻勢了。”
他聚精會神地想道:“佟長白在我計劃中極爲(wèi)重要，假如他當(dāng)真如我所料，在性格氣質(zhì)上被雪女克住，那就當(dāng)真是老天爺幫忙了。”
一條人影帶著細碎步聲走入聽中，卻是鄭桂香。她道：“姑娘和佟爺一直走到客房，姑娘才說道：『你可是爲(wèi)了我才留下的？』佟爺?shù)?『是的。』姑娘道:『你想必也曉得終會死在我劍下。』佟爺?shù)?『咱自然曉得。』姑娘道:『那麼你爲(wèi)何還要留下？』佟爺?shù)?『咱天生兇暴，所以常常殺人。但自己有時也覺得痛苦，因爲(wèi)內(nèi)心永遠煩燥不寧，誰也受不了，只有姑娘練的功夫可以使咱感到安靜片刻。』姑娘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但我們先天相剋，你總逃不過一劍之厄呢！』說罷，才離開客房。”
這個精靈的女孩子一點時間都不浪費，詳詳細細報告了經(jīng)過，隨即告退。
朱宗潛頗爲(wèi)欣慰地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像她這等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一切希望都是老天爺幫忙。
一夜無事，翌日清晨朱宗潛便找到雪女，囑她務(wù)必把銅面兇神佟長白禁閉在房中，不得讓任何人見到。
緊接著便和李通天出去，動員最近結(jié)下交情的武林同道，以開封爲(wèi)中心，向四面大張旗鼓地搜索黑龍寨人馬的蹤跡。
風(fēng)聲頓時傳出，江湖上有點名望成就的人物，盡皆曉得朱宗潛要出手誅殺黑龍寨之人。
此時開封府中已聚集了數(shù)百武林人物，他們都是慕朱宗潛之名先後從各地趕來。當(dāng)然那個有關(guān)雪女相親的豔聞也具有強烈約吸引力。
這些武林人物都很希望親眼見到朱宗潛出手，所以整個上午中，朱府的訪客有增無減，前兩進的廳院都擠滿這些武林豪傑。
他們都在等候朱宗潛出擊之時，跟去瞧瞧。
那黑龍寨原本是人人畏懼的兇手集團，但目下已失去往日兇威，大家都認爲(wèi)在朱宗潛未曾被黑龍寨殺死之前，根本不須畏懼。
何況他們對朱宗潛信心甚強，都認定朱宗潛定必可勝。
這等想法並非全無根據(jù)，要知朱宗潛曾經(jīng)公開宣揚數(shù)度擊敗黑龍寨的事，假如他不是真有本事的話，黑龍寨豈能容忍？自該在這些日子中狙殺了他。
因此之故，當(dāng)朱宗潛分別向數(shù)十名武林豪傑道出心意，請他們幫忙佈置一個巨大嚴(yán)密的通訊網(wǎng)之時，這些雄豪之士全都答允了，立時依計出發(fā)。
朱宗潛本人雖然寸步不離府宅，但開封周圍百里之內(nèi)，如若發(fā)現(xiàn)了黑龍寨之人，他都能極快地獲得消息，迅即出動趕去。
一直到了中午時分，雖然接到一些消息，但都不關(guān)黑龍寨之事，似乎黑龍寨之人盡行銷聲匿跡，不敢在百里之內(nèi)出現(xiàn)行走。
這和以往大道上不時可見三五個黑衣勁裝的兇悍大漢策馬馳驅(qū)的情形完全兩樣。因此，單單是一個上午的時光，朱宗潛的威名已經(jīng)暗暗增長了幾倍。
午時過後，一個外表極普通的武師走入朱府，此時在朱府出入的人甚多，誰也不會注意到他。
這位武師入府之後，穿越過兩造房舍，閃入一座僻靜的小院落中，跟著走進一個房間內(nèi)，在一塊布幔之後找到一條粗韌繩索，此索一端隱沒在天花板之內(nèi)，另一端靠牆垂下來，他抓住這一端，連扯三下。
片刻間，一個人悄然入室，即是神采奕奕的朱宗潛。
那武師道：“在下是華山派弟子張永，一向奔走於西安、開封之間，今晨正動身趕來開封，不意碰見了楊元化老前輩。”
朱宗潛內(nèi)心頓時大感緊張，但他堅強的性格使他絲毫不露一點神色，微笑道：“好極了，楊前輩現(xiàn)下在什麼地方？”
張永道：“在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行蹤，但他老人家卻囑咐在下儘快趕到開封，如此這般便可以見到朱大俠，他要在下代爲(wèi)轉(zhuǎn)陳一句話。”
朱宗潛道：“原來如此，張兄請即賜告。”
張永道：“楊前輩說一切如常，叫朱大俠毋須掛念。”
此言一出，朱宗潛心中頓時如釋萬鈞大石，鬆一口大氣，想道：“楊前輩已到黑森林探看過康神農(nóng)前輩，得知他一如往常，並無變故。由此可以證明雪女和李通天都與黑龍頭沒有關(guān)係。但雪女怎會懂得康前輩的七煞秘中的閉穴神功手法呢？”
他的思路忽被對方打斷，但聽張永又道：“楊前輩還有一句話要我轉(zhuǎn)告，他說虎狼當(dāng)?shù)溃瑒?wù)須小心應(yīng)付纔好。”
朱宗潛心頭大震，只因這句話中的“狼”字使他大感刺激。
那華山派出身的武師張永又道：“楊前輩又曾言道：你見過朱大俠之後，切記從速離開，免得對頭們從這條線索上查出秘密，是以在下這就告退。”
朱宗潛躬身施體，道：“有勞張兄大駕，此情日後徐容報告。”
他雖是聲名顯赫，地位比張永高出甚多，但仍然謙恭有禮，情意真切。
張永反而生出感激之心，道：“朱大俠言重了，些許小事，何勞掛齒？倘若還有用得著在下之處，即管吩咐。”
他們這等江湖豪傑，講究的是交情義氣，有時爲(wèi)了一句話可以拔刀殺人，有時亦爲(wèi)了一點感激之心而賣命。
朱宗潛如何能不懂得？但眼下人手已足，便說過他的好意，而心中卻大感欣慰。那張永臨走之時還留下地址，擺下了隨時可以找他的話。
朱宗潛隨即把李通天找來，說道：“李兄定必對兄弟大舉搜查黑龍寨之人一事，感到迷惑不解。”
他這刻已查明李通天可以信任，所以把計劃以及自身的秘密告訴他。
李通天道：“大爺故意打草驚蛇，必有原因。”
朱宗潛嘆一口氣，道：“不錯，我算準(zhǔn)了狼人應(yīng)該到達開封附近，所以用這個法子迫使黑龍寨之人潛蹤匿跡，免得讓他們先截住了狼人。”
李通天訝道：“如若他們先拚上一場，豈不是對咱們大大有利？”
朱宗潛搖搖頭，道：“我不能讓黑龍頭殺死狼人，因爲(wèi)狼人便是我的老恩師。”
此言一出，李通天只有張口結(jié)舌的份兒，全然答不上一句話。
要知他本身乃是閱歷極豐富眼力過人的老江湖，這些日子以來，已深感朱宗潛具有一種俠義的天性和高貴的氣質(zhì)，加上身份之奇特，使他覺得實在不能相信這話。
那狼人如此殘酷恐怖，焉能教養(yǎng)出如此英雄的弟子？
朱宗潛道：“家?guī)煴臼抢潲爠妥棵桑瑒πg(shù)超絕，實在是一代劍學(xué)大師。但他被奸人陷害，服了毒藥，以致變爲(wèi)狼人。此情也是我最近才查出的，因此我想起家?guī)熐寥f苦地傳我絕藝之意，定是望我能傳承他的劍學(xué)絕藝，一方面又冀望我爲(wèi)他報仇雪恨。”
他把康神農(nóng)告訴他的話述說出來，提到那沈千機乃是爲(wèi)了“美色”而陷害恩師這一節(jié)，悲憤不已。
李通天道：“原來這裡面還有如許隱密複雜的仇恨，那就無怪大爺不肯輕易讓令師碰上黑龍頭了，不過以在下想來，假如黑龍頭真的是沈千機，令師也真的是狼人的話。以令師劍術(shù)上的造詣，黑龍頭碰上了他決難討好。”
他這一番話一共提醒朱宗潛三件事，那就是黑龍頭的身份未曾得到確切證明，其次狼人身份亦未曾得到證明。第三件便是不管他們的身份如何，讓他們拚上一場也是利多於害之事。
當(dāng)然他還有一點不便說的，便是假使狼人當(dāng)真是朱宗潛的師父，而這次碰上黑龍頭不敵被殺的話，在朱宗潛而言反而是解決之道，他以後但須一心一意爲(wèi)師報仇，不必陷入那複雜迷亂的漩渦中而難以自處。
朱宗潛長嘆一聲，道：“李兄言外之意我都明白，但一則師恩如海，須得圖報。二則大丈夫豈能不敢面對現(xiàn)實，而作逃避之舉？”
李通天凝眸尋思，沒有立即開口。
他乃是在想，以朱宗潛這等才智過人之士，何以如此固執(zhí)閉塞，一點都不會通權(quán)達變？
以他師父這件事而論，假如黑龍頭能殺死了他，本是兩全其美之事。
朱宗潛便即可以避免了無窮煩惱和危險。武林中許多血案從此有了交代，朱宗潛方可以永遠不讓外人得知他原是“狼人”的弟子，便可使他師父保持了一生清譽。
這些有利的因素和道理極是顯然，但人生便是那麼奇怪，那當(dāng)事之人往往不肯依道理行事。
這一點在我們?nèi)粘Ｉ钪须S時可以發(fā)現(xiàn)，例如人人皆知隨地吐痰不合衛(wèi)生，假如我們閱讀到一則故事，內(nèi)容是有幾個人得到傳染病而慘死，原因便是有一個人吐了一口痰所引起，我們定會在心中大大的譴責(zé)那個吐痰的人，但隨後我們?nèi)匀粫S地吐痰，完全忘了這個簡單的道理。
李通天無可奈何地道：“那麼大爺必須小心應(yīng)付纔好。”
他明知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當(dāng)下又道：“以往的狼人血案總是在月圓之夜發(fā)生，今日正好是十五，康老先生也說藥性是在這等時間發(fā)作，因此，令師如若恰好被藥力迷住了本性，大爺如何應(yīng)付？”
朱宗潛道：“我最耽心就是這一點，古人論孝道時說，父母無理怒責(zé)之時，做兒子的應(yīng)當(dāng)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意思說，父母雖然無理髮怒，但責(zé)打之時若是不重，做兒子的便忍受下來，讓父母消了氣才慢慢解釋明白。但若是拿了大棍子沒頭沒腦的亂打，會有傷亡之虞，便須快快逃開。這也是孝順父母之道，免得父母在忿怒之中，做下後悔莫及的大錯。因此，若至老恩師失去常性，我當(dāng)然不會讓他老人家鑄成大錯。可是老恩師武力之高，當(dāng)世罕有儔匹。我縱然出全力相爭，也未必能保存性命，何況我決不敢反擊？這纔是我感到最難解決的難題。”
他深深嘆一口氣，彷佛已幻出這等可怕的情景。
李通天也十分憂慮，道：“這簡直是無法解得開的死結(jié)。”
朱宗潛一面思索著心事，一面應(yīng)道:“那也不是完全無法解開的死結(jié)，只不過咱們力有未逮而已。”
李通天道：“在下實在想不出什麼解救的方法？”
朱宗潛道：“例如咱們這一邊有好幾位武功高於老恩師的幫手，他們合力出手，定可活擒住老恩師。等到過了這兩三天，若恩師恢復(fù)了本性，便可從長計議。又或是我精通奇門遁甲之學(xué)，擺下一個陣法。進而困住老恩師，退則可以藉此陣法脫身。”
李通天道：“要找?guī)孜晃涔Ω哽读顜熤耍瑒荽说翘爝€難，縱然真的找得到這等人選，可是時間倉猝，也全然辦不到。說到這等奇門陣法，在下倒是曉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則離此甚遠，二則這一家派有許多古怪規(guī)格，事實上也很難求得他們幫忙。”
他這些話說了又是等如沒說，朱宗潛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說到這兒，突然睜大雙眼，呆呆尋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觸動了靈機，正在大動腦筋詳細考慮，不敢驚動，默默等候。
餅了好一陣，朱宗潛長長呼一口氣，道：“李兄，我想出一個法子，雖然未必行得通，卻聊勝於無，總必束手待斃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潛聰明過人，智計層出不窮，聞言大是安慰，當(dāng)下凝神側(cè)耳而聽。朱宗潛把他的計劃說出，李通天道：“此計果真還大有危險，不過比起全不設(shè)防，卻又好得多多，在下這就動手準(zhǔn)備，能不能辦妥還成問題呢！”
朱宗潛道：“李兄但須盡力去做，辦得妥辦不妥都不要緊，我還有極重要之事須得趕快料理。”
他一逕走到那座荒僻無人的院子中，叫了一聲“佟老師”，房內(nèi)傳出佟長白暴戾的聲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鬥法。”
朱宗潛掀入房一瞧，但見佟長白吊在半空，雪女則坐在窗邊一張椅上，他細細一瞧，但見佟長白乃是倒翦雙手，一倏粗韌的繩索綁住兩腕，另一端穿過屋樑，吊了起來，他那魁偉的身軀在空中微微晃湯，甚是滑稽可哂。
佟長白道：“這繩結(jié)極是奇怪，但咱終必能夠解開。”
朱宗潛訝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翡綁住，還能解開腕上的繩結(jié)麼？這就是你們在鬥法嗎？”
雪女道：“別小覷了他，我們已經(jīng)鬥了大半天啦！我用種種方法困縛他，都被他解開繩結(jié)脫身，現(xiàn)在是用冰宮獨到手法打的結(jié)，總算是難倒了他。”
朱宗潛哦一聲，道：“原來佟老師還精擅遁法，我記得在京師，曾經(jīng)見過一個往昔波斯國的魔術(shù)師，讓人綁住雙手雙足之後，再困縛起全身，宛如糉子一般，再移入一個鐵箱內(nèi)，外面加鎖，然後把這個鐵箱丟到水底，你們猜猜看這個魔術(shù)師逃得出來逃不出來?”
佟長白道：“假如這樣還逃得出來，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說應(yīng)當(dāng)逃不出來。”
朱宗潛道：“說來你們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繩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鎖全部沒有動過的痕跡，當(dāng)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長白道：“這人現(xiàn)下在什麼地方？”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幹什麼？”
佟長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鐵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學(xué)他一兩手。”
朱宗潛道：“當(dāng)時便是有人認爲(wèi)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試驗，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殺死了這魔術(shù)師。
原本大家都以爲(wèi)是妖法，決計殺不死他。”
佟長白大是懊惱，厲聲道：“是那一個動手的？待咱去殺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潛道：“這已是許多年前之事，這個殺了魔術(shù)師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長白氣得直吹鬍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煩起來，道：“咱要下來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這回?zé)o法可施了。”
她底冰冷的口氣神情竟使佟長白安靜下來，口中應(yīng)道：“咱還是有法子可以脫身，你瞧著吧？”
說時，雙腳向上伸起，夾住繩索，當(dāng)即把身軀拉高了不少，這樣雙腕間的繩結(jié)就全無重量扯緊。但見他十隻手指完全彎轉(zhuǎn)，好像沒有骨頭一般，靈活地解開繩結(jié)，轉(zhuǎn)眼間便解開了，飄身落地。
朱宗潛驚讚了一聲，便道：“在下此來有件事想跟佟老師商量一下。”
佟長白轉(zhuǎn)過那塊銅雕似的寬臉，細細打量他一會，才道：“你當(dāng)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來，但咱是明人不說暗話，你是頂天立地俠骨熱腸之士，咱卻是兇暴嗜殺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勢，難以兩立，隨時隨地都可能出手拚個你死我活，這樣子咱們還有什麼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們拚鬥之前，我老早就想殺死你了。”
她這話乃是向佟長白說的。
朱宗潛道：“此是後話，暫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師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膽，傳聞這火熊只有長白山出產(chǎn)，佟老師必有此物無疑。”
佟長白那塊銅面上居然也露出驚訝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膽，虧你講得這麼輕鬆。
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無窮還不說，全身刀槍不入，誰也弄不死它，幾乎算得上是天下間第一等猛獸，它的膽豈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潛但知此物珍貴無比，罕能獲取，卻不知道比想像中還要困難百倍，但此是解藥中的主藥，若然不得此物，康神農(nóng)所贈的解藥，雖能把老恩師體內(nèi)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個月，他沉住氣，面上神色一點沒變，道:“若然不是極爲(wèi)罕見難得之物，在下何須找到佟老師？在下先請問一句，你有沒有這宗物事？”
佟長白搖頭道:“沒有！”
朱宗潛那顆心直往下沉，暗忖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連佟長白這位生長於長白山的高手也沒有此物，更到何處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謊。”
佟長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沒有火熊膽。”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謊。”
朱宗潛長笑一聲，屋瓦簌簌震動，佟長白直到這時才發(fā)覺朱宗潛內(nèi)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動手之時甚多。方自疑惑尋思，朱宗潛已道：“佟老師何須說假話，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賜贈，在下難道還能強搶不成？”
佟長自眼中兇光暴射，獰聲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動粗用武，不錯，咱有一枚火熊膽，就是不給你，你打算怎樣？”
朱宗潛心中頓時大感寬慰，雖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長白擁有，總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時訝異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們性格和武功相剋之下，竟然如此離奇，連對方說謊也騙不過她。
雪女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爲(wèi)他向自己求助。當(dāng)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劍”，遙遙向佟長白作出刺擊姿勢，道：“火熊膽給我。”
她劍上的寒氣不斷地潛涌暗襲，房間內(nèi)頓時大感寒冷。
佟長白目瞪口呆地瞧著她手中之劍，過了片刻才說道：“此劍當(dāng)真有殺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你練的是什麼功夫？”
他那塊古銅色的闊臉已變得甚是蒼白，一似奇冷難當(dāng)以致如此。
這等突然激變的情勢連朱宗潛這般機智多謀之人也一時感到措手不及，無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讓雪女施用一點壓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長白察覺此事對他太過重要，趁機勒索。
房間內(nèi)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騰騰的殺氣卻令人血液沸騰，十分刺激。
銅面兇神佟長白那塊闊臉上只變得蒼白而毫無表情，是以窺測不出他到底畏懼不畏懼。
雪女舉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內(nèi)的距離時，佟長白好像熬受不住劍上寒氣，一步步向後退，很快就退到牆邊，不能再向後移動。
雪女道：“你當(dāng)真想知道我的家派來歷是不是？”
佟長白點點頭，雪女道：“那麼師兄你且出去一會。”
她說這話時，竟不回頭去望朱宗潛一眼。
朱宗潛道：“慢著，我要的是火熊膽，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豈不是全無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膽算得什麼？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長白道：“你這樣子信口開河，咱不能不反駁了，據(jù)咱所知，世上現(xiàn)下只有一枚火熊膽。雖說長白山的原始森林中還有火熊，但實在太難找到，也許守伺一輩子還見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沒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難獵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這就現(xiàn)成不過了。”
佟長白搖搖頭，道：“你弄錯了，這枚火熊膽早就落在別一個人手上，再說縱然是在咱手中，你們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願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潛前此曾與康神農(nóng)提及冰宮的奴隸一事，康神農(nóng)說定是借重藥物之力使人服從，或者還加上別的手法。總之，冰宮大概真有法子使人喪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話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縝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馬虎大意，心想：我且?guī)退稽c忙，這便是用言語助她試探出這佟長白有沒有抵抗她的手段。
當(dāng)下接口道：“師妹這話有理，佟老師若然寧可去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膽，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長白道：“你們都弄錯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雖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數(shù)路子，但她年事尚輕，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這刻動手拚鬥，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這話你們信不信？”
朱宗潛心頭一震，道：“師妹，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發(fā)，聽得這話，倒不能不先聽聽他要告訴自己什麼秘密。
朱宗潛和她走到外面院子裡，才低聲道：“他的話一點都不假，你可知是什麼緣故？”
雪女搖搖頭，道：“你告訴我吧！”
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潛才智武功過人，所以對此事已加以重視。
朱宗潛道：“你和他正如水之與火，金之與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總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末足，火候尚淺，就不但不能勝他，反而會敗。”
雪女迷惑地搖搖頭，表示不解。
朱宗潛解釋道：“你與佟長白之間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離之時，就好比拿一小水向熊熊火堆中澆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試想這麼一來豈不是水乾斧毀的結(jié)局？此所以你們的武功路子雖是先天相剋，但目前他卻可以殺死你，不過，他也得付出相當(dāng)代價。不似與別的家派之人動手時，他能取勝的話，自身即可毫不損傷。”
雪女至此已明白過來，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潛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膽已落在別人手中，我們只須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們回到房間中，佟長白一見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棄了動手之想，暗忖：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聽朱宗潛之言，可知她定是已愛上了地。
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氣，這刻早就出手殺死朱宗潛了。但無奈目下的情勢與平時全然不同，莫說這朱宗潛功力深厚，劍術(shù)精奇不過，本來就很難如願取他性命，何況還有一個雪女會出手幫他，更無獲勝之機。
雪女道：“你把火熊膽給了誰人？”
佟長白道：“送給一個姓沈名千機的人，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這沈千機當(dāng)時年紀(jì)很輕，到長白山採藥，他用一種深奧武功跟咱換了這枚火熊膽，現(xiàn)下事隔多年，這人也許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來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動，你們?nèi)绾握业玫剿俊?
雪女並不知沈千機就是康神農(nóng)的大弟子，自是覺得此事已全無希望，朱宗潛雖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爲(wèi)沈千機既是使老恩師變爲(wèi)狼人的主兇，則他定必曉得“火熊膽”有解去狼性的靈效。因此，他決不可能把這枚火熊膽送人，再說，事隔卅餘載之久，那枚火熊膽是否已作了別的用途？亦有朽壞的可能。
總之，這沈千機既是主兇，藥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毀壞，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況且假使沈千機就是“黑龍頭”的話，眼下正是敵對之勢，根本就無法跟他見面打商量，如有見面之機，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勢，焉有機會提到火熊膽之事？
不過還好的是朱宗潛至今尚未證明老恩師就是冷麪劍客卓蒙，才未能證明黑龍頭就是沈千機，一切都尚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喪失勇氣鬥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這枚火熊膽一定無法獲得的了，在下都還想知道這火熊膽經(jīng)過這許多年來，會不會壞掉?”
佟長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極久，一兩百年都沒有問題。”
朱宗潛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長白道：“咱給他之時就用一個一尺見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隻能存放三個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頂?shù)谋┲校蚯C通曉藥物之道，他自然會懂得怎生保存。現(xiàn)下問題只在如何找得到他這個人而已，假如有線索的話，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賬。”
朱宗潛道：“線索有一點，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麼賬。因爲(wèi)如若到時你幫助他對付我的話，我恐怕全無取得火熊膽的機會了。”
佟長白道：“他當(dāng)日用一種武功跟我交換，經(jīng)過這幾十年之後，咱才發(fā)現(xiàn)這種武功簡直害慘咱了。
最氣人的是現(xiàn)下功候已深，別說除掉這一門功夫，連停止修煉也辦不到了。”
朱宗潛道：“這倒是大出在下意表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說他所傳的秘訣不盡不實，根本練不成功，在下反而難以置信呢！請問他那一種武功，於你有何害處？”
佟長白道：“第一點，咱的面孔不但難看，而且簡直僵硬了。第二點，這種氣功使咱永遠暴燥不堪，除了殺人之外，無法有須臾寧靜。第三點，這種氣功再修煉下去，早晚會使咱變成瘋子。
但咱卻有如欲鴆止渴，不能不練下去，你說他害得咱慘不慘？”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合夥做這一票買賣，不過，在下卻有兩個條件，務(wù)請佟老師應(yīng)允。”
佟長白道：“你且說出來聽聽。”
朱宗潛道：“第一個條件，在咱們合夥期間，你不得出手殺人，除非是在下也認爲(wèi)該殺的，方能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