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逸帆走後，羚握著手機，頻頻看時間，已經晚上七點了，外面的天空已經全黑，她空等了一整天。
咚咚並未出現。
擔憂伴著難過，撕扯著心臟。
忍不住，起身，打開病房門想要出去透透氣，剛走至外間，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掉過頭往樓梯口跑了出去。
孤單細瘦的背影，是揚揚。
“揚揚——”羚立即朝著樓梯口走去，頭頂的聲控燈亮了起來，那道小身影飛快地跑了下去，她緊追著，一聲一聲的呼喚。
很快到了樓下。
大堂裡空蕩蕩的，前臺的護士在玩手機，羚衝出來，怎麼找也找不到揚揚的身影。
奔出大堂，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有家屬擺著一圈蠟燭，爸爸媽媽在圍著一個戴著帽子的小女孩唱歌：
親愛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
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
漂亮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弄髒了美麗的衣服
卻找不到別人傾訴
聰明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遺失了心愛的禮物
在風中尋找從清晨到日暮
我親愛的小孩
爲什麼你不讓我看清楚
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
在黑暗中獨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
快快擦乾你的淚珠
我願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哎，你看那個小女孩，好可憐，才八歲，全身擴散性骨癌，化療掉光了頭髮，也救不過來了。”身邊，走過一對交頭接耳的護士。
羚環顧四周，見不到揚揚的身影，耳畔聽著悲情的歌兒，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直往外涌，“揚揚——”
她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草坪上轉圈，呼喊著，尋找著，可是仍然不見揚揚的身影。
突然，腳下不小心一絆，她跌趴在地上，左手支在地面上，骨頭似是斷裂似的疼起來，鹹澀的淚珠成串落在地上，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發脹酸澀的喉嚨，輕輕咕噥，“揚揚，揚揚……你就是我的咚咚呀，你是我的孩子，媽媽的孩子，我是你的媽媽呀，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難過和沮喪令她低垂著腦袋，無力擡起頭。
“媽媽——”忽然，一道細小但清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幾疑自己在做夢，遲疑地轉過頭，月光下，看到揚揚低垂著腦袋，兩隻小手攪在一起，輕輕叫她媽媽。
“揚揚！”她一下撲過去，用力抱住他，似乎怕下一秒，他會突然消失。
足足有五分鐘之後，她才放開他，雙眼晶亮晶亮地看著揚揚，手顫抖地摸向他的小臉，確定他是真的，喜極而泣。
“揚揚，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是咚咚，是顧家的孩子，我是你的媽媽，你不要再走，好不好？”她緊拉著他的手，不讓他離開自己半步。
他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半晌，在她溫柔激動的目光下，鼓起勇氣擡起了臉，漆黑髮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羚，嘴巴輕啓，“媽媽！你是我媽媽！”
羚心裡一酸，把他扯入懷裡，緊緊抱住。
“媽媽以後不讓你再離開了，揚揚以後不要離開媽媽，好不好？”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深情低問。
揚揚又開始低頭，羚強行捧住他的腦袋，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他爲難的說不出話，許久之後才囁嚅著開口，“莫莫妹妹……不喜歡我，奶奶也不喜歡我……”
羚用力親了親他的額頭，用一種理直氣壯的語氣告訴他：“你是咚咚，你是莫莫的哥哥，是奶奶的親孫子，他們不可能不喜歡你，就算真的不喜歡你，你還有媽媽，媽媽會永遠愛你，陪在你身邊，你不要離開，知道嗎？”
揚揚木著臉，不說話。
羚變得嚴厲起來，“你離開，媽媽會傷心難過，你忍心嗎？”
揚揚目光顫動，上上下下打量著羚，輕聲問：“媽媽流血了……哪兒傷了？”
羚搖頭，愧疚地對他說了實話，“是媽媽不好，爲了找到揚揚，用了這個笨方法，揚揚原諒媽媽好不好？”
“媽媽最好，揚揚原諒媽媽。”揚揚忍不住擡起手摸上羚的臉，他第一次碰到媽媽的臉，激動的無法自抑，烏黑的眼睛出奇的亮。
正母子深情對望時，身周忽然響起悠揚的口琴聲，他們兩個若有所覺地直起身子，看到喬逸帆拿著口琴，神色喜悅地站在他們邊上輕輕吹著。
吹的正是邊上的父母正在唱的《親愛的小孩》。
片刻後，揚揚放鬆下來，緊挨著羚，同情地看著不遠處的小女孩，他突然望著羚說：“媽媽，我沒有生病，揚揚的身體很好。”
羚心裡一動，心疼地笑起來，拉著揚揚站起身，目光落在喬逸帆身上，笑著開口：“請你吹一首歡快的樂曲，我們不要悲的。”
喬逸帆拿下口琴，興致勃勃地換了一首，卻是羚沒聽過的，但見揚揚神色歡喜，顯然他是聽過的，或許是臺北的本地曲子。
見揚揚高興起來，羚也跟著高興。
一曲終了，喬逸帆高興地把買來的晚餐遞到他們面前，“是就在這裡吃？還是回病房吃？”
羚看了看晚餐，立即關切地詢問揚揚這幾天住在哪裡，吃了什麼，揚揚低著頭，小聲地講了自己的經歷：
他離開顧家後，無意中進了一個小區，他很餓，可是身上沒有錢，看到有人樓上樓下的送快遞，他就跑過去要幫快遞小哥送，並提出每送一單給他五毛錢，快遞小哥同意了，他掙了三塊錢買了三個包子，後來通過觀察撿瓶子賣，還幫一戶人家給寵物狗洗澡，賺了十塊……他每天賺的錢，差不多夠他填飽肚子了，至於睡覺，沒錢到旅館，只能到高架橋下或者公園裡。
揚揚說著，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一張十塊錢遞給羚，小聲說：“我想攢夠錢給媽媽買一個禮物，媽媽你想要什麼？”
羚心中無限酸脹，擁住揚揚細瘦的身體，哽咽出聲：“揚揚回到媽媽身邊，就是對媽媽最大的禮物。”
揚揚抿著脣，脣角露出靦腆的笑意，緊緊攥著十塊錢，眼底閃著明亮的光芒。
喬逸帆朝著揚揚和羚豎起了大拇指，讚揚地開口：“揚揚很厲害啊，小小年紀就有商業頭腦，將來一定會做出一番大事業。”
羚並未把這種話聽進去，在她心裡，揚揚只是個孩子，她只要他健康成長就行，其他的沒有那麼多要求。
“揚揚，你餓了吧，快來吃這個。”羚反應過來，立刻拿過喬逸帆買來的晚餐，遞到揚揚手裡，揚揚搖頭說自己不餓，但羚仍然要他吃。
揚揚拗不過她，見她滿臉關切，默默地吃了起來。
喬逸帆這時一屁股坐在他們身邊，笑意盈然地對羚說：“我的方法奏效了，你趕緊打電話回顧家，告訴他們揚揚找到了。”
揚揚聽到喬逸帆說的話，臉上露出忐忑。
羚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小聲說：“大家都知道你是顧家的孩子了，你以前的乳名叫咚咚，大名顧博川，爲了找你，這幾天大家都沒怎麼睡覺，成天爲你擔心，還有虞叔叔……媽媽得通知他們。”
揚揚猶豫了一下，半晌，點了點頭。
羚開始打電話，下意識先撥通了虞修白的號碼，等到聽到他的聲音才反應過來，想要掛斷已經來不及了，索性開口告訴他：“揚揚找到了，現在正和我在一起。”
虞修白顯然很意外，靜了很長時間。
“你們還在醫院？”虞修白問。
“是，我們馬上回家。”羚答，虞修白淡淡嗯了一聲，“關於揚揚是咚咚的事，我不是有意瞞你的。”
一聽這話，羚的怒火就被勾了上來，不由得挑高音量問：“你覺得在電話裡說這件事，合適嗎？”
虞修白靜了一下，開口說：“我回家等你們。”
通話隨即結束。
羚捏著手機深吸了一口氣，花了幾秒鐘時間平復好心情，纔打電話到老宅，顧爸顧媽聽到揚揚回來了，高興的不得了，立即就叫她帶揚揚回家。
依舊是喬逸帆開車，羚和揚揚坐在後座，一路上，羚都單手摟著揚揚，揚揚也依賴地靠在她的肩上。
顧宅，依舊的燈火通明，只是這一次，空氣中無不洋溢著喜悅的氣氛。
顧爸顧媽相攜站在了廊檐下，翹首期盼著外面。
顧寶貝挽著皇覺的胳膊，精緻的臉上滿是激動之色，手裡牽著的莫莫，小臉上則是忐忑和不安，唯有佇立一旁的虞修白，臉色淡淡，看不出多大情緒。
喬逸帆快速地推門下車，紳士地來替羚拉開了門，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羚跳下車，而後牽出了揚揚。
揚揚第一次被這麼多人關注著，害怕地低下了頭。
顧爸第一個走上前，竟一把抱起了揚揚，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振奮人心的笑容，眼神亮亮地看著揚揚。
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說給大家聽：“他是少清的孩子，我們顧家的繼承人，我們顧家後繼有人了。”
雖然這情形有點重男偏女的意思，但顧寶貝仍然喜極而泣，她蹲到莫莫身邊，溫聲勸：“莫莫，揚揚是你的哥哥，你以後要好好和他相處，不能再使性子，知道嗎？”
莫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走到顧爸身邊，拉了拉他的褲子，顧爸放下揚揚，莫莫立即一本正經地開口：“對不起哥哥，是莫莫任性，莫莫不懂事，哥哥原諒莫莫好不好？”
揚揚受寵若驚，整個人都有點不知所措了，本能地看向羚，羚微笑著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小聲說：“揚揚，妹妹在跟你道歉，你要不要原諒她？”
揚揚用力點了點頭，“妹妹沒有錯，妹妹很好。”
莫莫眨了眨眼，“那哥哥到底要不要原諒莫莫？”
揚揚點了點頭，“原諒。”
莫莫立即歡快地叫了一聲，回過頭撲到羚身上，抱住她的大腿，討好的仰著臉，眼巴巴地說：“媽媽，哥哥原諒莫莫了，媽媽也原諒莫莫，好不好？”
羚板著臉，還想訓她幾句，可喬逸帆這時一把抱起了莫莫，溫聲誘哄她說：“莫莫叫喬叔叔一聲爹地，媽媽就原諒你了。”
莫莫信以爲真，立即叫了聲爹地。
喬逸帆立即高興的大笑出聲，意味深長地看向顧家長輩和羚。
顧爸和顧媽只當沒看見，帶著顧家的孩子進到大廳，至於羚嫁給誰就由羚自己定奪。
“喬逸帆，你怎麼可以這樣誤導小孩子？”大家都進了大廳，廊檐下只剩三人，虞修白遠遠站著，始終目光清淺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