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堂屋內(nèi),爐火旺盛,蒸騰的熱氣裡混雜著菜餚的濃香與溫馨的家常笑語。
年夜飯進行到了熱鬧處,宋父宋母臉上洋溢著滿足的酡紅,宋運輝正興致勃勃地描述著大學裡的趣事,宋運萍則眉眼彎彎地忙著給大家佈菜,眼角餘光時不時悄悄落在身旁的秦浩身上。
他換了件質(zhì)地柔軟的羊毛衫,脫去了平時的疏離感,在跳躍的火光映襯下,側臉的線條顯得格外柔和。
秦浩面前擺著一小杯溫熱的黃酒,他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杯壁上摩挲著,聽著宋運輝激昂的話語,偶爾應和兩句,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桌上是宋母忙碌大半天的成果:肥美油亮的紅燒魚象徵著年年有餘;精心熬煮、香氣撲鼻的老母雞湯在砂鍋裡翻滾;還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白麪餃子。
宋父端起酒杯,聲音有些發(fā)顫:“今年……真好??!萍兒和小輝都上大學,出息了,浩子也回來了……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比什麼都強!”
他的眼圈微微有些紅,顯然是想起了過去那些艱難的年月。
宋運輝見狀,連忙舉杯岔開話題:“爸,媽,姐,浩哥,咱們一起幹一杯!祝咱們家新的一年紅紅火火,祝浩哥的生意更上層樓!”
“乾杯!”清脆的碰杯聲伴著歡笑響起,驅(qū)散了窗外凜冽的寒意。
宋運萍剛替秦浩夾了一塊魚肉放到他碗裡,臉頰微紅地小聲說“趁熱吃”。
突然。
“滴滴——“
尖銳、連續(xù)的汽車喇叭聲毫無預兆地劃破了村莊夜的寧靜與宋家屋內(nèi)的暖融。
宋父放下筷子,疑惑地望向窗外:“這大過年的,誰開車來咱們這兒?“
“我去看看。“宋運輝起身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寒風夾著雪粒子撲面而來。
院門外,三輛黑色轎車正停在不遠處,車燈在雪夜裡格外刺眼。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開院門——是山背大隊的楊主任!
“小宋!“楊主任氣喘吁吁地喊道:“雷總在你們家嗎?“
宋運輝一時沒反應過來:“雷總?哪個雷總?“
這時,一個身穿深灰色呢子大衣的儒雅男子走上前來。他約莫三十出頭,舉手投足間透著沉穩(wěn)的氣質(zhì)。
男子輕笑著解釋:“就是小雷家的雷浩,我們剛從小雷家過來?!?
“哦!你們說的是浩哥啊!“宋運輝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側身讓路:“他在屋裡呢,快請進!“
堂屋裡,宋父正給秦浩倒酒,突然看見一羣人涌進來,嚇得手一抖,酒灑了半桌。宋父早年因被迫救治過國軍軍官,沒少捱整,一見這陣仗,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爸!“宋運萍趕緊扶起父親。
楊主任快步上前介紹:“浩子,這是咱們晉陵縣的徐縣長.“
秦浩目光微動。這位徐縣長可不簡單,在原作中後來能任一方高官,背景深不可測。他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徐縣長好?!?
“雷總,不瞞你說,我對你可是真的‘久仰大名’?。 ?
徐縣長熱情地握住秦浩的手,力道恰到好處。
秦浩謙遜道:“徐縣長過譽了。要說起來,我雖然在東南亞,但也聽說咱們晉陵縣迎來了您這樣一位年富力強、銳意進取的父母官。今天您能在除夕夜到訪小雷家,深入基層瞭解情況,這份爲民務實的精神,才更值得欽佩?!?
宋父見氣氛融洽,這才鬆了口氣,趕緊招呼:“小輝,萍兒,快給徐縣長他們倒茶!“
堂屋本就不大,一下子擠進七八個人,顯得格外擁擠。宋運輝從裡屋搬出幾張凳子,宋運萍則忙著沏茶。徐縣長接過茶杯道了聲謝,在秦浩對面坐下。
“雷總,不瞞你說,“徐縣長抿了口茶,語氣誠懇:“我確實是想爲咱們縣的鄉(xiāng)親們辦點實事。不過嘛,新官上任,又是這麼大一個縣,上百萬人吃飯穿衣,發(fā)展經(jīng)濟、改善民生,千頭萬緒,從哪裡破局?怎麼找到一條既符合政策導向,又能真正落地見效的路子?說實話,這段時間我也是輾轉(zhuǎn)難眠,反覆思量啊。今天冒昧前來,就是想跟雷總你取取經(jīng),聽聽你的高見!“
秦浩連連擺手:“徐縣長,您這話折煞我了。要說管理公司,做點跨國貿(mào)易,我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實戰(zhàn)體會可以分享。但治理上百萬人口的大縣,發(fā)展地方經(jīng)濟,涉及人口規(guī)模、資源稟賦、政策協(xié)調(diào)……這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系統(tǒng)工程。我沒有實地深入調(diào)研過縣裡各個企業(yè)、各個鄉(xiāng)鎮(zhèn)的具體情況,這‘經(jīng)’實在是不敢妄談。教員說過: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不瞭解真實情況,任何建議都可能是隔靴搔癢,甚至是南轅北轍?!?
徐縣長語氣懇切道:“這段時間我走訪了不少縣裡的國營工廠,百貨大樓,還有一些社隊企業(yè)……問題確實很多!老廠設備陳舊老化,技術跟不上時代;產(chǎn)品幾十年‘一貫制’,銷路窄得很;管理更是粗放,人浮於事,效率低下是普遍現(xiàn)象?,F(xiàn)在上頭提倡學習國外先進管理經(jīng)驗,雷總就別謙虛了?!?
見秦浩依舊不鬆口,徐縣長繼續(xù)說道:“要不這樣?我們縣裡幾個部門協(xié)調(diào)一下,趁春節(jié)假期,選幾家最有代表性的廠子組織一次正式的考察調(diào)研,雷總你親身參與進去,實地去看看,聽聽廠長們的具體困難,感受一下車間的實際運作。以你國際化的視野和經(jīng)驗,結合我們地方的實際情況,給我們號號脈,怎麼樣?”
堂屋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浩臉上。爐火的噼啪聲顯得格外清晰。
“徐縣長一片拳拳愛民之心,令人敬佩。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再推辭,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徐縣長眼底劃過一絲喜色。
秦浩話鋒微轉(zhuǎn):“不過,時間上確實需要仔細協(xié)調(diào)。東南亞多數(shù)國家雖然也過春節(jié),但假期很短,而且我出來前,新開的新馬渠道那邊已經(jīng)積壓了不少訂單郵件等待處理,幾個主要合作伙伴都在等我的回覆……按計劃,最遲大年初八,我就必須啓程飛往香港處理,否則會耽擱客戶發(fā)貨,影響公司信譽和後續(xù)合作?!?
“如果要安排考察……時間很緊。徐縣長,您看這樣如何,時間定在大年初五,我這邊抓緊安排一下,壓縮一些個人行程。我會在初五早上準時到縣裡與各位匯合。咱們爭取用兩天時間,完成考察?”
徐縣長暗鬆一口氣:“好!好!太好了!那我初五就在縣裡等候雷總的大駕了,雷總放心,縣裡這邊我來安排,保證行程緊湊高效,絕不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他很清楚,省市很多國企都盯著浩然國際的外貿(mào)訂單,縣裡企業(yè)要想分一杯羹,只能打感情牌。
裡屋聊得正歡時,院門外,雷東寶頂著風雪一路小跑過來,凍得直打哆嗦。他剛想悄悄擠進去,正碰上宋運輝去廚房裝熱水。
“你怎麼又來了?“宋運輝皺眉瞪著雷東寶,語氣不善。
雷東寶搓著手解釋:“不是.我是跟徐縣長他們一塊兒的!“
宋運輝這纔不情願地讓他進去。屋裡人太多,雷東寶擠不進去,只能踮著腳往裡偷瞄。只見徐縣長與秦浩相談甚歡,甚至隱約能看出是縣長在求人。雷東寶心裡直犯嘀咕:堂堂縣長怎麼會有求於個體戶?
同樣震驚的還有宋父宋母。在他們看來,楊主任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大官,縣長更是遙不可及的大人物。這樣的人物居然和秦浩平起平坐,還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
就在這氣氛趨於融洽之時,秦浩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轉(zhuǎn)向一直侍立在一旁、臉上還帶著震撼與興奮神色的宋運輝,衝他招了招手::“小輝,你之前寫的材料呢?“
宋運輝先是一愣,隨即會意,快步回屋取出那份爲父親平反的材料。秦浩接過,將宋父的情況娓娓道來。
徐縣長接過材料,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專注而嚴肅。他逐頁翻閱,時而皺眉,時而點頭。
屋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縣長的反應。
終於,徐縣長合上材料,臉上露出讚賞的笑容:“材料寫得很詳實,文筆也不錯。“
他看向宋運輝,“不愧是兩次咱們縣高考第一的高材生?!?
宋運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徐縣長轉(zhuǎn)向在場縣各部門的領導,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同志們,這個問題很有代表性??!明明上級已經(jīng)下發(fā)了文件,明確指出哪些情況可以摘帽平反,可在實際工作中,執(zhí)行起來卻困難重重!“
“說到底,就是怕惹事,怕?lián)煟≡蹅儺攷植康亩嘉肺房s縮,讓老百姓怎麼辦?經(jīng)濟還要不要發(fā)展?四個現(xiàn)代化還要不要建設?“
這番話擲地有聲,震得幾位隨行領導下意識低下頭。
徐縣長舉起那份材料,聲音鏗鏘有力:“我建議,開年第一天,開展學習上級文件精神會議,各個大隊、生產(chǎn)隊的書記、副書記都要參與會議!“
“徐縣長說得對!“
“這個建議非常好!“
“我們一定認真落實!“
其餘領導見狀,紛紛起身表態(tài)附和。
徐縣長滿意地點點頭,將平反材料交給身旁的年輕秘書:“關於宋季山同志平反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
“是!請縣長放心,我一定儘快落實!“秘書雙手接過材料,鄭重地放進公文包。
宋父宋母此時已經(jīng)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宋母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宋父則顫抖著站起身,想要給徐縣長鞠躬,卻被秦浩及時扶住。
“宋叔,不用這樣。“秦浩輕聲說,然後轉(zhuǎn)向徐縣長:“感謝徐縣長爲民做主?!?
徐縣長擺擺手,臉上重新露出和煦的笑容:“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雷總不必客氣?!?
跟秦浩又聊了一會兒,徐縣長看了看手錶:“時間不早了,縣裡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們就先告辭了?!?
“徐縣長,留下吃個便飯吧!“宋母急忙挽留:“菜都是現(xiàn)成的,熱一熱就好.“
“是啊徐縣長,這大過年的,您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宋父也連忙說道。
徐縣長笑著搖頭:“不了不了,公務在身。改日有機會再來叨擾。“
說著,已經(jīng)向門口走去。
一行人簇擁著徐縣長往外走。院門外,三輛黑色轎車靜靜地停在雪地裡,車頂已經(jīng)積了一層薄雪。秘書快步上前,爲徐縣長拉開車門。
目送車隊緩緩駛離,尾燈在雪夜中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村口的拐角處。
宋運輝長舒一口氣,正想招呼大家回屋,突然發(fā)現(xiàn)雷東寶還站在院門口,愣在原地。
“你不是跟他們一塊來的嗎?怎麼不跟他們一塊走?“宋運輝毫不客氣地質(zhì)問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敵意。
雷東寶黝黑的臉上浮現(xiàn)出尷尬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我.我還趕著回家吃年夜飯呢……你們快進屋吧,外頭冷,不用送了?!?
說完,不等宋運輝再說什麼,雷東寶就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在雪地裡顯得有些狼狽。
這一幕把秦浩跟宋運萍都看得會心一笑。
回到堂屋,爐火依然旺盛,但氣氛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宋父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彷彿還不敢相信剛纔發(fā)生的一切。宋母則不停地抹眼淚,嘴裡唸叨著:“這下咱家的帽子終於可以摘掉了……“
宋運萍給每人倒了杯熱茶,輕聲說:“爸,媽,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秦浩端起茶杯,看著窗外的飛雪,若有所思。
宋運輝忍不住問道:“浩哥,徐縣長爲什麼對你這麼客氣?“
秦浩收回目光,輕描淡寫地說:“可能因爲我們公司去年給國家創(chuàng)匯八千多萬美元吧?!?
“八千多萬?還是美元?“宋運輝手中的茶杯“咣噹“一聲掉在桌上,茶水灑了一桌。他瞪大眼睛,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宋父宋母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八千多萬美元,這個數(shù)字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屋內(nèi)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爐火燃燒的聲音。每個人都在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宋運輝突然想起什麼,激動地說:“浩哥,這麼說,徐縣長今天來,其實是爲了“
“噓——“秦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情,心裡明白就好。“
宋運輝立刻會意,連忙點頭。他看向秦浩的眼神中,除了原有的敬佩,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將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片潔白之中。但堂屋內(nèi)的爐火卻燒得更旺了,溫暖著每個人的心。宋父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顫抖著舉起茶杯:“浩子.我.我們?nèi)揖茨阋槐?“
秦浩連忙起身,雙手捧杯:“宋叔言重了。這些年,你們待我如親人,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宋母抹著眼淚說:“好了好了,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了。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咱們好好吃頓團圓飯!“
宋運萍立刻站起來:“媽,我去熱菜?!?
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與秦浩相遇,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