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立在門口，看著房裡玉木蓮緊緊握住還在昏迷著的明美的手，不斷地和她說著話。一隻手輕輕搭上了我的肩。
我回頭，是歐陽葵微笑著的臉。
“高木小姐暫時不會有事的。我們在外面等吧，讓他們兩個單獨呆一會兒。”下巴努了努病牀的方向，他輕聲說道。
我點了點頭，退出了病房，帶上了門，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下。
“歐陽。”絞弄著手指，我說，“明美的事，我已經(jīng)幫不上忙了。也許，過陣子，我就要回京都了。”
“我們又要說再見了嗎？”他手肘撐著膝蓋，頭髮垂下遮住了半張臉，讓我無法看見他的表情。
“這次，你會來找我嗎？”我側(cè)過臉，充滿期望地看著他。
他也側(cè)過臉，清楚地將他的笑容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你會趕我走嗎？不趕的話，我就去找你。”
“這次，把你綁起來，我也不會讓你走了。”我笑道。
歐陽葵爽朗地笑了起來，輕輕地攬過我的肩。我也順勢將頭靠在他的肩，感受到的是暖暖的安全。
我拿著明美的午餐推開了房門，“明美，該吃飯了。”對著坐在牀邊正削著蘋果的玉木蓮點頭示意了一下，“玉木，蘋果…得切小片，明美不能吃大塊硬食。”
“我知道。”玉木低垂著的眼中是痛苦的，但擡起頭看向明美時卻盛滿了暖意。
“我不要！我可以吃整顆蘋果的！”明美笑著推開玉木遞到她嘴邊的蘋果片，伸手去抓他手長的大蘋果。
我剛想笑罵她的任性，卻看見她抓著蘋果的手不斷顫抖著，最後，蘋果掉落下地，滾到了角落裡。明美垂下了眼瞼，呆呆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明美，我再削一個。”玉木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說。
“我沒事的。”明美隨即揚起了笑容，“現(xiàn)在蓮不恨我了，還陪在我的身邊，我都很開心。這點事，我一點都不難過。”那是勉強至極的笑容，在她彎彎的眼角掛著兩行清亮的水珠。
玉木緊繃著臉，脣角不停地抽搐著，想他這樣清冷的男子，也要忍不住哭泣了吧？
“言醫(yī)師…”心情沉重地跟我走到房外，玉木突然喚住我。
我轉(zhuǎn)過身，不解地看向他。
“可以讓明美出院嗎？就一天。”玉木彎下了身子，“拜託了！”
“你要娶明美？！”辦公室裡，高木先生詫異地拔高了聲音。
連高木太太都有些難以置信，“玉木，我們明美已經(jīng)日子不多了啊！”
“高木先生，夫人。我想娶她，無論她是健康的還是病危的，我想看她爲我穿上嫁紗的樣子。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新娘。所以請你們將她嫁給我。”玉木蓮看了看高木夫婦有些震驚的樣子，表情微僵，“我不貪求你們家一分一毫，只圖明美一人。”
高木先生笑著用力拍向他的肩，“我們家最值錢的寶貝就交給你了。”
“到了。”歐陽葵下車取下了後車箱的輪椅。
我走到另一邊車門，和歐陽葵一起將明美抱到輪椅上。
“明美，你今天好漂亮。”我替她整理好頭紗，由衷地讚歎道。
“高木小姐本來就很漂亮。”歐陽葵笑道。
他的笑容像是冬日裡最溫暖的陽光，帶給我們每一個人暖洋洋的感覺。
舉行婚禮的地點只是醫(yī)院附近一個小教堂，沒有華麗的裝飾，也沒有衆(zhòng)多的賓客，只有一簇又一簇明美最喜歡的百合花，只有我、歐陽葵還有院長到場。但是，這場本應該是冷冷清清的婚禮卻讓我有一種無比溫暖的感覺。這是對最不受祝福的戀人，可是在玉木蓮將戒指套進明美無名指的那一剎那，我卻感覺到了什麼叫天荒地老。
“言醫(yī)師，”玉木推著明美走了過來，明美將手裡的捧花塞進了我的懷裡，“我已經(jīng)得到了幸福，下一個就是你了。你和歐陽醫(yī)師一定要快樂的在一起。”
我和歐陽葵相視一笑，一起點了點頭。
“爸，媽，”明美一手一個拉住高木夫婦的手，“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可不可以要求一件事？”
“媽媽什麼都答應你。”高木夫人拭過眼角的淚，哽咽著說道。
“我已經(jīng)不能再陪在你們身邊呢！”明美不捨地將他們的手貼在了臉頰上，“我可不可以要一個姐姐？”
“姐姐？”高木先生笑著打趣道，“最多也只有妹妹了。”
“言醫(yī)師，你做我的姐姐好不好？替我照顧我父母好不好？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在了，他們就孤單了。”明美攥住了我的衣角。
高木夫人埋在高木先生的懷裡失聲痛苦起來。高木先生默默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蹲下身子，握住了明美的手，“好，現(xiàn)在開始，我是明美的姐姐。當明美是忙著和玉木甜蜜的時候，我就代替她孝敬爸和媽。”
“蓮，”明美拉著玉木的手臂，賴進了他的懷裡，甜甜地笑著，“我現(xiàn)在有了好大一個家，有爸媽，有丈夫，有姐姐，還有未來的姐夫。”
然而，這卻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明美的笑容。當天晚上，明美再度因呼吸抑制而造成了休克。
“我很抱歉，”我滿頭大汗地走出房外，已經(jīng)不忍再面對兩眼紅腫的高木夫婦和麪無血色的玉木蓮了，“她的呼吸系統(tǒng)已經(jīng)基本衰竭了，再一次發(fā)病…就是大限了。”
聽完我的話，高木夫人暈厥了過去。
“我可以進去陪她嗎？”玉木蓮輕聲問。
我點點頭，看著他推開房門，正巧出來的歐陽葵安慰地輕拍他的肩，然後，房門再次關(guān)上。
“歐陽，我真的很奇怪。”握緊了他伸過來的手，我說，“雖然我只是個獸醫(yī)，但我在實驗室裡也常常目睹著死亡，爲了研究病毒，也在很多病人中工作。我，應該已經(jīng)習慣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可是，這次，我還是好怕，好怕明美就這樣走了。”
歐陽葵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擁緊了我。
今天晚上是個悲傷的夜，彷彿所有的人都在哭泣。
天矇矇亮的時候，輕微的開門聲驚醒了我。我直起了身子，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是玉木蓮推著明美往外走。我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外面的天空還是藍灰色的，溫度也很低，每一次呼吸都會在鼻腔周圍騰出白白的霧。
半亮的天色中，我看見玉木蓮輕柔地爲明美掩上了毯子。
“對不起，我們只能在這看日出了。”玉木握住明美的手摩挲著，“下次，我們?nèi)ド缴峡矗匆粋€完整的日出，那裡的日出很美。”
“好啊，我還想去爬富士山，還想去姐姐在中國的家住兩天。”明美輕喘著說。
“等你好起來，我們?nèi)ニ心阆肴サ牡胤健！庇衲緦⑺氖址旁诹祟a上，溫柔地說。
“恩，蓮啊。”明美輕輕地撫著他俊美的臉，“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糟蹋自己，努力地活下去。”
“我們一起活下去。”玉木指著太陽開始升起的地方喊道，“太陽出來了！”
沒有迴應，明美的手緩緩從他的臉上滑落，無力地垂到一旁。
我抿著嘴壓抑著哭泣的衝動，可是嘴裡還是嚐到了苦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