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篇 No.9 邊緣學子.(上)
就在曲終人散之際,不知是誰提議,踢了這麼久,兩條腿才最是辛苦,卻還沒有犒勞,非常說不過去。結果一幫男生起鬨著要去“健康城”,做個足部理療。這個建議讓女生起了鄙夷,當即分道揚鑣。天sè已晚,2位女生去了鎮裡租住的同學家,蘇蕓則和另外女生坐車回市區,還拉來校籃中鋒阿牛,充當護花使者。阿牛倍感榮幸,堂而皇之拋下一幫隊友,引來一陣咒罵。唯陳倩非要回校趕寫論文,這時王陣頭痛yù裂,全身痠軟,雖想陪她回去,奈何雙腿已不聽使喚。這倒不完全是酒jīng作祟,而是今rì的比賽,讓他消耗了太多體力。
然則,從茶山鎮到大學城的程雖不遠,卻要經過一片荒僻郊坰。自大學城落成以來,此地就不斷風聞有落單的女生,遭到歹人污辱、搶劫的案件。施暴者多半是一些外地民工,若遇上團伙,即使身邊有一二個男生,也照樣恃衆發難,先將男生擊暈,再對女生爲所yù爲。這不免爲夜幕下的校外添增幾分恐懼,莫說女生,連男生也很少外出。
陳倩猜到他的心思,微笑一下,突然勾手向王陣一扳,再是一記劈足,將王陣放倒在地。王陣未及防備,摔得疼痛不已,才記起她曾練過搏擊術,雖看起來一副嫺雅mó yàng ,可靚妝之下是個勁道十足的健女,打起架來一般男生還不是對手。話雖如此,這時放她獨身回去,仍是惴惴不安。何況她臉現微醺,並不十分清醒,否則,也不會此時此地,這樣子摔自己一跤。黃希樂向酒店老闆借了一部車,讓員工開車送她回校。王陣大喜,終於放心讓一幫隊友拉著找理療小姐去了。
不意那老闆是個地道的溫州商,書讀得少,咬字完全不清,愣是把“溫師院”齉的讓員工聽成“溫職院”。他開車將陳倩送到,調頭就飆回酒店。方纔他牌風正順,這時急著趕回接續,豈可耽誤?陳倩下了車,被夜裡涼風一激,才發現自己站在鄰校的大門口。說不得,剩下這一段路只能走過去了。好在兩校一牆之隔,站在此處,甚至可以遙遙望見己校的大門。這地段早過了郊坰之地,屬於大xué xiào 區,她也不以爲意,一路走去。
詎知溫職院的cāo場上,有一個高大沉暗的身影,倒掛在單桿上,透過護欄望見步伐略踉,踽身而走的陳倩。一種奇異的直覺襲上心頭,陳倩未及回首,就被一個霍然奔到的人影從身後狠狠箍住,兩隻手隨即肆意的抓摸起來。她奮力掙開,叭的一聲,反手給這人甩了一個耳光。
星空月下,竟是一個年紀相若的男生。他相貌清朗,雙目shè出冏光,眉宇間卻蘊著一道戾氣,似被長抑黑夜之中,許久未見陽光。
“你要幹什麼?做出這種事,你不怕受到處分嗎?”那男生撫著臉頰上的五道指印,全然不以爲意,漠然說:“處分,很好很好!”盯著陳倩,一步一步逼上。陳倩待他走近,就使出搏擊術,掌切膝撞,冷不防打向他的要害。那男生左手一掃,撥開掌切,右肘一捶,擊沉膝撞,一抓之下,就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後。陳倩大懼,若他是縮身避擋,或者後躍躲開,那也算了,哪料他不避不閃,隨手拆解,再瞬即反制拿住自己。這幾下從容準確,倒似武俠影視中,演員們預先就排練過了一樣。
“你學過武術?”“呸,快滾開!”“嗯,這招倒是不錯,被擊中的話,不當場暈到,也會夠嗆。可惜,你學的太差勁。”陳倩又急又氣,卻掙之不開。那一招奇襲,自己練得這麼純熟,師傅甚至在課上要求她做示範表演,可是遇到實戰,連一點效果都沒有。流氓生放手退開,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嗤聲:“把動作練熟就行了嗎?你出手之前,表情和身體就出賣你了,你以爲自己出其不意,我卻早有了準備,還怎麼讓你打中?”他侃侃而談,儼然一派大家風範,“你若不服,現在就再試一次,能打中我的話,我就……”他顯然想說我就不再侮辱你,可話到咀邊就噎住,在她逼視之下,臉上現出赧然,把頭轉開。
兩人一陣沉寂。陳倩溫言問道:“同學,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流氓生冷視著她,答:“我是男人,喜歡女人,豈不是很正常?”陳倩皺眉:“喜歡女人不錯,可你不該這樣子亂來。”“那該怎麼辦?”陳倩啼笑皆非,這麼幼稚無知的問題,也虧這麼大的人問得出來,答道:“你要學會溫柔,學會憐恤,照顧她呵護她,滿足她的要求,肯爲她付出……”流氓生打斷:“可惜女人是這樣的妙絕天下,當你愛上她而她不愛你的時候,你仍想愛她她就會覺得你仍想強jiān她。”陳倩登時愕然,一時無以回駁。“我對她是一個態度,對你剛纔又是一個態度,可結果你們的反應和表情,居然差不多是一樣的。反倒這個時候,被你罵得更加問心無愧!”
這時晃來一陣刺目的耀光,路邊停下一輛jǐng車,走出兩位民jǐng,見到陳倩被撕扯開的凌亂衣服,面sè一寒,來到流氓生的面前盤問。陳倩的心思如cháo,終於開口:“同志,他是我的同學。”民jǐng一愣之下,問:“同學?那你的衣服……”“我們吵架了,這種事我不想多說,但不必麻煩您了,謝謝!”聽她這樣說,民jǐng只能做罷,叮囑了幾句,就駕車離開。
“謝謝……”“不必,不過你要答應一件事,以後不準再這樣子!”“我……”“不爲你自己,也想想你的朋友,讓他們知道這件事,該會怎麼看你?”“我沒有朋友。”“那……也要想想你的親人。”“親人,哼,這又算得什麼,有何能力來管好我?”陳倩喝叱:“不許這樣說!我不知你的親人如何對不起你,但至少我可以當你的朋友!”流氓生一臉古怪的看著她,有些奇惑,又有些感激,隨即又羞惱起來:“你在可憐我,敷衍我,怕我一時興起再欺侮你,是不是?”陳倩淡然說:“不是,其實你很聰明,也很偏激。這世界很美好,但首先要懂得剋制。天生我才必有用,尋找一條適合的途徑去努力,你將來必會有出息,我也因你而榮!所以,一定不可以自頹自賤。”
流氓生的目中發出亮光,顫聲問:“你……你真的這樣認爲?”陳倩點了點頭。“那你能不能,願不願做我的朋友,以後來照顧我,關心我?”“我們已是朋友,但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流氓生目光一黯,低頭沉吟,嘿嘿一笑,擡首放聲:“我不管你的男友是什麼人,有多麼了不起……我的將來也一定會超過他,比他更了不起!”陳倩微微一笑:“即如此,我至少該知道你的míng zì ,rì後也方便確認。”他沉默半晌,說:“我叫步前城。”“步行的步嗎?步前程,走向光明的前程,好míng zì !”“是城市的城。”“啊……那有什麼含義?”“你隨便想像吧,我不想回答。”
陳倩噢了一聲,攤出手來。步前城一奇:“你要幹什麼?”“學生證,我要看看你有沒騙我,這麼怪的míng zì 。我叫陳倩。”說著先拿出自己的證件,遞給他看。他遲疑一下,也把證件拿了出來。姓名:步昶、專業:裝潢、溫職院三年級。陳倩:“你果然騙我,這不是寫著步昶嗎?”“那是給凡夫俗子叫的,我沒騙你,就叫我這個míng zì !”陳倩嗯了一下,卻把他的學生證收入包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做這種事。如果以後我聽見類似的事件,就告發你!”步前城愣住,這成什麼道理,難道世上就他一個人是流氓?陳倩呵呵一笑,又說:“你不做壞事,去做好事,世上不但少了一個壞人,而且多了一個好人,懂嗎?記住,無論女生如何,都是要來保護,而不是去傷害的。”
步前城怔怔望著她,突然上前抱住。陳倩唔了一聲,伸手推卻,他抱的更緊了一些,並親吻她的額頭,手也慢慢滑入衣襟。他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向她的嘴脣吻去,手掌也已探入胸脯。陳倩驚呼一聲,扭頭大力一推,厲叫:“我們不可以這樣,好了,到此爲止!”
他一臉侘傺的樣子,返身離去,遙聲說:“陳倩,我會努力的,好好看著吧!”陳倩長吁一聲,緊繃的神經終於鬆馳下來,一擦額頭冷汗,發現手指也是冰涼的。這一夜心事如麻,無心論文,盡是那個狂戾病態、自負自憐的步前城。她不知這種評介是否恰當,因爲並不瞭解他,是什麼因素,會造成這樣的一個人物?
足協盃rì益臨近,由於大學城的四所高校盡數報名,便也均自展開了集練活動。高老師已聯繫了幾處,爲溫師院安排了三場熱身賽。第一場在本院迎戰溫州大學,第二場去客場打溫職院,第三場仍是主場,對手是來自市內的中國農業銀行。三天三場,再休息一天,就是正式開賽的rì子了。
而大學城中資歷最高的醫學院,竟拒絕一切和外屆的接觸,閉門進行密訓。說是密訓,倒也瞞不過高老師,悉聞他們重金聘請了德國一家職業球會的退休教頭,爲校隊在做系統專業的特訓。醫學院是溫州高校界的龍頭老大,資金之雄厚、設備之齊全,遠遠領先於其餘院校,該校追求各項佳績,今年機緣巧合,覓到了這樣一個教頭,自然要爲學院的體育項目再添新譽。
可是足協盃面向全市,參賽名額不限,甚至中學生都會過來湊趣,而小組僅有8個。雖說每一小組都有6支隊伍,那也不過48支,而報名隊伍超過一百,其中良莠不齊,壯志雄心固有,瞎湊熱鬧也不在少數。是以規定,除了去年小組賽的前4名,共計32支可以直接參賽,其餘報名隊必須進行預賽角逐,爭奪餘下的16個名額。溫師院去年小組出線,闖入16強,溫職院、溫大也保住了小組前4,而醫學院則打入8強,是以都免去了預賽,直接晉級。
高老師哂然一笑,以此時的校隊實力,只怕足協盃中的對手已經不多了。唯一的憂慮是醫學院,倒不顧忌那個德國教頭的執教能力多強,而是他的孫兒蘇原,聽說他仍在德國研修醫術,還能不能趕來參賽?可能xìng已很小了。可他多麼希望蘇原能回來,和他昔rì的隊友碰個面,再做爲對手一拼勝負。
下午課後,與溫大的比賽如期進行。高老師排出了4—3—1—2,門將:李亞,後衛:彭國彪、馮凱、周雲燦、戴鬆,中場:陳杰、陶劍、董成賓,前腰:王陣,前鋒:黃希樂、金驍。溫大領隊見出場11人的面孔,竟全部都認識,笑罵:“這個高老頭,一個新人也不肯派出,揣著當寶貝嗎?”話雖如此,他自己也壓藏了具有實力的新人,只派出2名實力一般的。
上半場踢得中規中矩,各進一球。下半場高老師大換人員,變陣爲4—4—2,門將:許健,後衛:張光明、郭立偉、趙喆、陸鍇,中場:陶劍、沈葉、褚兵、胡豹,前鋒:朱小濤、白駒,一套新生+替補的陣容,這讓溫大領隊大跌眼鏡。
溫大隊長是10號中鋒,三年級李躍,暗笑對手的變化魯蠻。開球之後接到長傳,扭身從全無默契的張光明、趙喆之間穿過,並憑力量擠開陸鍇,發力一腳勁shè。中文系的許健不是新生,只憑著在校園杯的積極表現,才第一次進入校隊,他這時簡直還不適應11人制的大門,慌亂中撲救不及,讓球鑽入網窩。
51分鐘,溫大2∶1。
張光明安慰了一下系友,不料效果適得其反,許健越來越是緊張。溫大再次長傳,落到了李躍腳下,他全然不理隊友的有利位置,強行起腳打門。這一球質量不算太高,若是李亞單手也能化解,可許健惶恐之中,竟是一動不動,呆視來球再次飛入大門,一臉尷尬。幸虧這是主場,否則真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譏奚cháo xiào 。
57分鐘,溫大3∶1。
李躍嗷嗷怪叫:“大夥兒儘管起腳啊,朝對球門就行,這個守門員太嫩啦!”溫師院隊不由惱怒起來,褚兵大叫:“我來盯這個10號!”李躍回視一眼,見他是23號,不由嗤之以鼻,這個頭大身小的新人,敢向我叫陣?笑道:“就跟你玩玩!”向隊友招呼,示意傳球。褚兵立刻貼身防到,他也不以爲意,用身體故意擠撞。不料對方11號一腳滑鏟,將隊友的長傳截住。他把球勾了下來,控球反擊,只見那步法蹁躚,長髮飛揚,行雲流水一般過掉3人,一腳貼地掃shè,球竄入球門死角。
63分鐘,溫師院2∶3。
連本方的啦啦女隊員,都是一片驚呼,目放異彩。李躍愕視著這人,11號,絕對的主力號碼,況且還戴著隊長袖標,加上那成熟的臉龐、出羣的技藝,實在無法和新人聯繫起來。溫大領隊突然大叫:“沈葉,是沈葉!好幾年沒見到,都快認不出來啦!”李躍疑問:“沈葉是誰?”“他比你高一年,當年還是新生時,就是溫師院的核心主力了。”
沈葉撫發冷笑:“老是長傳找一個點,防起來倒也容易。”李躍大怒,這個傢伙,管他是什麼人物,讓我jiào xùn 一下再說!李躍迎上沈葉,賣弄了幾下腳法,正要抹球越過,沈葉軋位奪下球來,用腳踝後磕,交給了褚兵。褚兵和胡豹對視一眼,頓時心領神會,互傳滲透,攻到溫大禁區。其跑位之巧,傳遞之快,溫大領隊訝呼:黃金組合,後繼有人。胡豹接上褚兵的快傳,也不停頓,直接一腳抽shè,扳平比分。
63分鐘,溫師院3∶3。
溫大鄰隊無奈之下,趕緊派出了本校新人王劉中平。他身壯個大,是塊後防好料。在中場落了明顯下風之後,決意靠他的防守傳吊和李躍的經驗速度,直接打向對手的防線身後。
沈葉縱穿橫插,加上褚胡二翼,後援陶劍,在中場直入無人之境。又是一腳妙傳,吊向了前場。他有意找了白駒,聽聞他曾入選國青,那麼應該領會這一傳的巧妙,搶拉接球,形成一次shè門。劉中平確是後防好手,也意會到傳球的落點,飛快奔至,把球奪下。他大呼向李躍示意,rán hòu 大腳開出,誰知身邊那看似夢遊一樣的18號,嘆息一聲,不緊不慢地踹起一腿,腳趺剛好落擊球心,嗖的一下筆直竄入身後大門。
73分鐘,溫師院4∶3。
反超。白駒聽見全校師生的歡呼聲,卻恍若未聞,向高老師招招手,徑直走向場外,顧自離去。高老師暗罵一句,只得另遣一人上場,打完剩下的比賽。今rì他並未派上柳映江,而是留到下一場打溫職院。他自知二人不願同場競技,那就各打一場。但看現下情況,明天的比賽,白駒非但不打,恐怕來都不肯過來了。他又看了看諸葛未來,笑說:“小諸葛,明rì的比賽,讓你來指揮如何,可是不許搬電腦過來!”諸葛未來若有所思,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溫師院憑著沈葉的出sè發揮,以6∶4擊敗了溫大。此役之後,李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放出狂言。溫大領隊暗忖,這場熱身己隊雖沒全力激拼,可溫師院顯然也是餘力充裕。在中前場,王陣和黃金組合盡坐板凳,卻仍是這般勢不可擋!尤其是那個18號,方纔那腳截shè,若不算碰巧的話,實力顯然還在黃金組合之上。溫大本來已遜一籌,這段差距現下又被大大拉開,不由苦笑連連。幸好在足協盃中,高校隊伍不會放在同組,把目標定在出線的話,還蠻有把握。王陣暗忖,白駒和小柳不合,那麼沈葉呢,他現在又能不能和我好好配合?
主場打贏溫大,第二rì下午課後,校隊再次集合,加上一班助威的啦啦隊員,一起往溫職院出發。由於很近,連車也不必乘坐。陳倩回寢,拿了上次向步前城扣下的學生證,那晚半嚴肅半玩笑的jǐng告了他,這時也該拿還他了。
一幫人進入溫職院校門,只見四周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見,保安都不知所蹤。正值衆人詫異之際,聽到遠處的寢樓那邊傳來一陣陣喧譁,便循聲過去。寢樓下面,密壓壓擠滿了人羣,各異的表情豐富之極,什麼樣子都有。大家順著他們的眼光擡望,不由大吃一驚!樓頂孤立一人,風拂亂髮,面sè漠然,似yù跳樓輕生。而大家臉上的jīng yà ,又遠遠不及陳倩爲甚。
這個人赫然就是步前城,那個信誓旦旦的揚言,將來要比王陣更加出sè的步前城!他違背了承諾,在逃避這個現實。陳倩扯過王陣大力搖晃,大叫:“這個人我認識,快阻止他!”王陣苦笑:“我也希望他別跳,可我又能做什麼?”陳倩跑向寢樓,王陣急了,知道她想上樓勸阻,可她終是一介女生,一個扯拉不好豈不危險?急忙追去,卻見她已被一個老人用力拽住。
“你要幹什麼,快放開!”“我是校長!你這小姑娘真不知好歹,這種事也能隨便亂管嗎?我們已經派保安上去了!”陳倩一看,果然樓頂還有幾人,正自瞭望高聲:“不要跳啊。”“快點下來。”“生命只有一次。”“凡事好好說,不要這麼衝動!”陳倩暗罵,除了在門口對學生擺威風裝煞氣,他們還會做什麼?當真遏以突變,哪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情。步前城恍若不聞,身體彷彿石化了一般,只有那一雙眼睛,凝迸著比那一晚更強烈的光芒,眈視對面的女生寢樓,彷彿要將之盯穿看透,才肯罷休。
這時趕來了兩名jǐng員,看他們身姿偈健,不是武jǐng就是消防員的出身。校長仿如抓住救命稻草,急忙爲他們讓出路來。一個jǐng員邊行邊罵:“他媽的,又是這種事,一年也不知要遇見多少次!”只見一人登上樓頂,走在步前城身旁,另一人卻從頂層窗戶爬出,悄悄來到步前城的腳根之下,俟機而動。相隔遠了聽不見那jǐng員在說什麼,可看他神sè鎮定,開口從容,與幾名保安的態度截然不同,即使聽不見,也儘可以猜到他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步前城似有所動,慢慢看了他一眼,jǐng員也邁上幾步,氣氛緩和了下來。jǐng員指手搳拳,吸引著步前城的zhù yì ,讓另一jǐng員翻上樓頂,從他背後迅速一個拶撲。
大家看得分明,均自嘆服兩名jǐng員的辦事幹練、利索,這下子可解決了一場校園橫災。豈料步前城竟似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略側身體,反手一個撥帶,讓jǐng員撲了個空,並一個踉蹌趔了出去。他收勢不住,在樓沿上踩了空腳,制人未成,自己反而跌出樓外。另一jǐng員飛身搶救,卻哪裡還來得及?樓下一片狂呼尖叫,唯見那自尋短見的學生,猝然搶出一步,猛地一把抻住他的後領拉回。他側身、撥擋、搶步、拉人幾個動作無不極快,唯是目光始終盯著女生寢樓,不曾移離。
兩名jǐng員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他,實在不知如何該好。只聽他輕輕地說:“下去吧,這件事情,你們管不了的。”
陳倩心下早已雪亮,搶上樓去。校長反應不及,只得跺足嘆氣,又有兩人從身邊掠過,視其背影,倆人同樣身著白sè球衣,分別印著10號和7號。
步前城兀自發呆,嘴角浮出一絲苦澀笑意,乍聽身後有人大呼“步前城”,他臉sè隨之一變,仍沒回頭,卻道:“陳倩,是你來了。”
王陣大感奇惑,這個舉止怪異的學生jīu jìng 是什麼人,陳倩怎會與他認識?陳倩唉了口氣:“你這樣做,是爲了她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情況,可是,她真的不值得讓你這麼傻!”“哦?”“你現在爲了她玩命,她竟連面也不肯露一下,這算是什麼事情?”步前城渾身一顫,眼角終於劃出淚水,他伸手揞了揞,回過身來又是一怔,向著王陣說道:“你真幸福!”
王陣更加莫明其妙,這個素不相識的傢伙,腦子裡jīu jìng 在想什麼?陳倩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暗暗歎服他那與衆不同的敏銳目光,責叱:“你向我承諾了什麼,這麼快就忘了嗎?”步前城呵呵一笑:“記得又怎麼樣,隨便說說而已。你長這麼大,難道從來就沒見過別人吹牛?”“可是你不一樣。”“我爲什麼不一樣?”王陣繼續苦笑,像你這樣做事,這樣說話的人如果還和大家一樣,這個世界恐怕已經完蛋。陳倩的回答很簡單:“因爲你是步前城。”
這一句簡單明瞭的話,自有無窮的含義,不過他們彼此能懂,也就免去了喋喋不休。
陳倩心裡只有沈葉的影子,喃喃念道:“……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yù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她引用《馬說》,此篇的作者,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唐代文學,可自闢宇宙者不過四人,李白、杜甫、韓愈、李商隱,餘者jīng擅詩歌,唯有韓愈見長於散文,《馬說》便是他的代表佳作。
步前城聽罷,鬱極反笑:“那又如何,就算明白這個世界的狗娘養,可是這個世界依然狗娘養。即使把這狗娘養再搬出來說一遍,唯一也只是自找煩擾,無事無補。”盯著陳倩,觖望搖頭:“所以,我這麼做,決不僅僅是爲了她。憑什麼去怪他們看不起我,縱連生我養我的父母親戚,都把我看得低賤。雖然一個在譏辱,一個在憐憫,可本質又有什麼區別?這個世界太齷齪,沒什麼值得佳唸的。我,已經想得很透了。”
一名jǐng員破口大罵:“你這個不懂世道的小屁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明白什麼生活的艱辛,瘋瘋癲癲的說什麼話!”
步前城目現譏嘲:“高處不勝寒……這樣的滋味,除非真正的體驗過了,纔會明白。我明明不是一條狗,卻總有人硬把大糞塞到我嘴裡,還理所當然的謂之世道!呵…呵呵…呵呵呵……你這樣的人,不懂。”
陳倩厲喝:“住口!自古聖賢皆寂寞。世上的道理,在你眼裡根本不值一哂,大夥兒公認的潛規則也和你格格不入,我當然瞭解。但是,聖賢也有聖賢的潛規則,上天已註定這樣一個角sè,就應該爲之付出代價!真正的才華,根本不可能被世俗立即接受,甚至一輩子都不被接受,不明白這一點,就是幼稚的聖賢!譏辱也好,憐憫也好,什麼都好,在常人眼中無可容忍的東西,你也必須容忍,如若逃避的話,則是懦弱的聖賢!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xìng,曾益其所不能。勾踐可以嘗糞,韓信可以爬襠,比起你來又如何?”
步前城呆愣良久,驀地看見眼前晃來一個物事,不由揮掌一抓。拿在手中的,是一隻黑白相間的足球。踢球的男生,神sè恝然,嘴角含著一絲笑容,朗聲說道:“Boy,takeiteasyandjoinusinthegame.”(同學,別想太多了,輕鬆一點,來和我們踢球吧。)步前城:“什麼?”陳倩笑道:“他叫你來一起踢球呢!你yuàn yì 嗎?”
柳映江伸出了手,和步前城握在一起。藍天白雲之下,他們的姿態,已經形成一道獨麗風景。樓下響起了幾下掌聲,這很快引起了連鎖反應,掌聲愈來愈響了起來。高老師目含嘉許之sè,即使聽不見shàng miàn 的對話,可是有些事情,不需要言語,也能憑著人類獨特的心靈感應,體會出來。
步前城被引入校長室,校園又恢復了平靜。風波即息,約定的比賽,也就要開始了。還有幾分鐘,陳倩、蘇蕓便去幫他們買水,順便去茶吧點了綠茶,邊飲邊聊。說著樓上發生的事件,蘇蕓聽說最後是柳映江勸下了他,不禁展顏輕笑。然而,陳倩仍揣度不透,最後那一句是什麼意思?
陳倩,其實有一件事,你還不明白。可是,我現在也不知怎樣開口,算了,權作是一個秘密。rì後有jī huì ,我再告訴你吧……
這時門被三個男生撞開,嚷著要冰鎮可樂。陳倩見他們穿的球衣,正是溫職院校隊的。他們拿過可樂,連灌了幾口,那個8號突然叫罵:“他媽的,搞什麼飛機,他又不肯死了!”另兩人也頗爲掃興,那9號雖坐在那兒,一隻腳仍是顧自踮球,可見腳法不俗,這時冷嘿一聲:“這人本來就瘋瘋癲癲的,也不知被觸到了哪根筋,這樣要死要活的,真他媽丟盡了裝潢系的臉面,我怎麼會和這種人同班?!”10號笑說:“算啦,別再談這個癲人,比賽馬上要開始了,遲了孔老大那兒不好說話。”說著拋下幾個硬幣,三人甩門即走,留下茶吧老闆罵罵咧咧,顯然是少給了錢。
剛纔他們在說步前城,身爲同xué xiào 友,居然能講出這種話來,可見品質之劣。看他們的號碼倒是隊內主力,而口中的孔老大,難道是溫職院的前任校足隊長孔暢?他今年應該已經畢業了,怎麼聽他口氣,似乎仍在校內,甚至還會打比賽。陳倩到了球場,發現孔暢果然在隊,身披7號,臂帶袖標,正指揮一幫隊員練習shè術。難道自己記錯了,他今年纔是四年級?王陣沉著臉告訴她,孔暢確實已經畢業。體育系和中文系的決賽前,曾來這兒打過比賽,也沒見到他們。看來是溫職院爲了鞏固實力,特地招回了他。這人球風強悍,可惜品xìng不良,經常和一幫人在外dǎ jià 生事,在社會上也認識一些黑道人物。他仗著球技不錯,四處替人踢球,賺些出場費和贏球獎金。有時候,他會事前恐嚇對手,讓他們不敢爭勝;而有時候,他又會故意輸球,因爲私下收了對方的好處。聽說去年溫職院小組未出線,卻保住了前4,就是他既收幾家黑錢,又恐嚇幾家對手的guān xì 。
陳倩大蹙眉頭:“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因爲他以前也邀過我,當然,我沒理他。”“你要是理這種人,看我怎麼修理你!”王陣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孔暢跑來和他打招呼:“王兄,等一下子,你可要給我留著情面哪!今天我心情不錯,和以前的女朋友和好了!喏,介紹一下,她叫唐淑瑜。”說著招招手,一個高挑的女生走來,向王陣微笑一下。
衆人與她照面,均感呼吸一窒,心旌搖盪,竟有口乾舌燥的感覺。該女生容貌冷冶,妙鬘披肩,身上透著難以描述的姽嫿氣質。孔暢眼光很尖,發現對手的7號不認識,莫非是新生?剛來就穿這個號碼,實力只怕不俗,便和女友一起跟他打招呼。柳映江目光茫然,望著唐淑瑜期期艾艾,孔暢不由暗笑,蘇蕓則感到不悅。
孔暢正和王陣侃笑,也談及了方纔的跳樓事件,繼而轉回足球,說:“咱們可是自家人,留著力氣去打外人。今天的比賽,各自多打幾個球,平掉算了吧!呵呵……意思意思,熱鬧一下就可以了。”王陣實在反感,又不便當面拂他。以前拒絕過和他一起打黑球,知他心裡早已含恨,淡然說道:“這樣罷,這場球我不上,高鄰隊也不指導。大家誰也不必遷就誰,你就按自己真正的水準打,各自檢驗一下實力,怎麼樣?”孔暢大喜,當即應允,返身回到自己的隊伍中。
高老師哼了一聲,只說:“我說三件事。第一,今rì的隊長,讓小柳來當。”衆人聽了一愣。王陣倒是有些眉目,7號對7號,核心對核心,隊長自然也要對以隊長,老師今rì不派自己上場,看來是刻意安排了柳映江來對付孔暢。柳映江笑接袖標,套在自己的臂膀上。他也不去推託,仍自一副不矜不揚的樣子。
“第二,我希望你們能贏5個球。”第一件事大家還能理解,第二件事卻讓他們瞠目結舌,難明其義。孔暢這種人的情況,領隊不會不知,把他們在主場徹底羞辱,一個不好就要大打出手。這些人眼紅起來,可不管在場有什麼校長、老師。“老師,您……”“阿陣,中國足壇的情況,你還根本不懂。孔暢這種人,在你們眼裡是個惡棍,可放在這罈子裡,只還算正常生長的苗子。他也就能欺侮老實人,和真正的足球大腕比起來,只是一個混混小卒罷了。如果連他都顧忌,那還拿什麼全國第一?”
“第三,剛纔阿陣也說了,這次我做個觀衆,指揮的任務交給諸葛未來,今rì都聽她一次吧!”諸葛未來雙目睖睜,白玉般的面頰上滿是訝然,說:“全交給我一個人?”見她緊張,衆人不由莞爾,蠻想聽聽她失去了電腦,又有什麼高見。於是個個儼然稱是,只待看她會如何發落。
只見柳映江輕揮手臂,似和某人打招呼,衆人轉頭一看,原來是方纔生惹風波的步前城,獨自站在遠方,望著他們說說笑笑。陳倩喚他過來,問道:“校長怎麼說?”“也沒怎麼說,就是給家人打了diàn huà ,給了停學處分。我……”他遲疑了一下,“就是來看看你們踢球。”高老師突然插上:“怎麼,你不yuàn yì 一起踢嗎?”“我……不會,從來沒踢過。”“年青人,不會的東西,可以用功去學,不可以推搪。過來試試,總不會有錯的。”
步前城怊悵若失,瞵視著正被孔暢勾搭的唐淑瑜,只感心中漸蠹漸蝕,不能自已。陳倩若有所悟,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從背後推了王陣一下。王陣頗有惑然,又見高老師也以目光示意,才領會過來,便拍拍步前城的肩膀,笑說:“好啦,放輕鬆一點!剛纔看你……身手很不錯呢。我叫王陣,溫師院的隊長,以後有jī huì 的話,可以一起踢球啊!我也是大學纔開始踢的,足球真是一項很好玩的項目!”但是,他面有恧sè,目光遊離,竟是悱悱不敢看自己,讓王陣思之不解。
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