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甜蜜與身體的疲憊,讓念爾睡意沉沉。
她雖然奇怪太后爲(wèi)何會解了她的禁足之令,但來不及細(xì)想,便被這睡意吞噬,陷入甜美的夢中。
她枕畔的人,也在夢中麼?
晉西晟一身酒氣,陷入朦朦朧朧的夢裡。他身處一片迷霧之中,她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若有若無。
晨曦的微光穿透窗紙時,晉西晟才惺忪睜眼,竟感覺渾身疲憊,虛軟無力。
轉(zhuǎn)身之際,卻見身側(cè)那熟悉的睡顏。他一時激動,正想伸手觸碰那容顏,卻瞧清了她的容貌,手生生定在半空。
念爾恰在此時醒來,眨了眨眼,轉(zhuǎn)過頭,見他已經(jīng)醒來,想起昨晚徹夜纏綿,不覺朝他綻開羞澀的笑。
晉西晟勃然大怒,“誰讓你進(jìn)來的!”
念爾怔怔出神,瞧著他一臉的怒色,心中疼痛不已。從溫暖的被中起身,她赤身跪在牀榻。她終於懂得了,她不過是太后的棋子,他寵愛紀(jì)清宛,太后無計可施,纔將她拉進(jìn)他們之中的漩渦。
這惡毒的婦人,根本不是對她好,卻是將她推進(jìn)了更冰寒之地。
“回皇上,是太后召臣妾前來侍寢的?!彼_口,心如刀割。
晉西晟氣憤難平,母后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來阻隔他對她的愛。面前這人,是她的親妹妹,是紀(jì)嘯則的女兒,是父皇貴妃的女兒,是皇室的恥辱。他竟又寵幸了她,他惱羞成怒,但想到生養(yǎng)他的母后,卻苦澀無奈。
面前這女子,不過是個可憐之人。她目光中對他的愛慕,他自然能瞧清??墒蔷退銢]有清宛,他又怎麼會喜歡上她呢。
她與自己一般,不過是個苦情之人罷了!
語氣中的怒氣不再那麼強(qiáng)烈,他淡淡道:“退下。”
念爾安靜繫上衣裙,下了牀榻,福了細(xì)腰,便在他的絕然中轉(zhuǎn)過身。
一顆淚順著她年輕的臉落下,可是,他卻瞧不見,也沒有人能讀懂她的悲傷。
清宛在殿中縫製嬰孩的小衣。
晚晴笑她心急,交給宮人就好了。
淺淺一笑,晚晴又怎會懂得她心底那份慈愛呢。那是隻有做了母親的人才懂的。
自己親手縫製的小衣,她的孩兒穿上肯定暖和。
算算時日,十月她就該生產(chǎn)了吧。時光真是快,轉(zhuǎn)眼,她來這大晉深宮裡,已經(jīng)快要三個年頭了!
身後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沉重輕健——他來了。
清宛忙碌於針線之中,亦不看他。
晉西晟揮手屏退了一殿的宮人,清宛不理睬,他亦不惱。
靜靜看她捻攏針線,她在給他們的孩兒縫製小衣呢。這樣的溫馨,讓他感動莫名,他含笑:“記得那夜,你也是這般爲(wèi)我縫製錦袋。”
清宛心中微動,仍未言語,只專注於手中之事。
晉西晟瞧著小衣靚麗的顏色與繡花樣子,微微蹙眉,“女孩的小衣?”
清宛終於開口,語氣卻是極其寂然,“是,我喜歡女兒。”
空氣在他們之間凝結(jié),似想打破這氣氛,晉西晟笑言,“那好,我也喜歡女兒。等你生下她,我便封她爲(wèi)天下最尊貴的公主?!彼輳氛娴暮芟矚g女兒一般,開始冥思苦想天下最尊貴的公主該定什麼封號,“永樂公主,享宜公主,還是懷柔公主……”他像是實(shí)在想不出什麼了,絞盡腦汁的神情讓她忍俊不住,搖頭一笑。
這麼久了,她終於是有了一絲由自心底的微笑了。晉西晟心中愉悅,她真的喜歡女兒,那這一胎就生個女兒吧,她的孩子,他定當(dāng)加倍疼愛的。他們還有以後,以後,他會用真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去融化她,這一生,他一定不會再負(fù)她。
他這樣想,也笑得很開心。
清宛瞧著籃中的絲線已經(jīng)快要用盡,轉(zhuǎn)頭便欲吩咐晚晴,卻見殿中除了他們再沒有旁人。
“要什麼,我去找?!?
他去找,能找到麼?她不由想笑,“月色的絲線,在妝臺格子裡。”
晉西晟含笑起身,心中溫暖,腳步亦不由輕快了許多。停在她的妝臺前,俯身找她要的繡線。
他從不曾接觸這些,在格架上沒有找到,便手忙腳亂地去翻格架頂端,有什麼東西被他碰在地上了,觸地的聲響那樣重,迴響在這安靜的宮殿裡。
他低眸去瞧,目光一時滯住。
清宛尋聲望來,心上一沉,尖細(xì)的針狠狠刺進(jìn)指腹,點(diǎn)點(diǎn)圓滾的血殷殷冒出。
他們定定望著地上那被攤開的明黃聖旨,那是他賜給她的聖旨,硃砂的字跡,他的字跡,皇帝制曰,是制曰,他曾險些用鴆酒親手?jǐn)嗨偷羲c她腹中孩兒的性命。
她的頭垂得很痠疼,目光也低垂著望那聖旨,也痠疼。然後頸項(xiàng)沉沉,她竟擡不起頭,移不開目光。
若那一日,她沒有將這聖旨丟擲一處不看,她瞧見他熟悉的筆跡時,又會是什麼情形?她會欣然赴死,還是絕望等待他?
他也定定瞧著那攤在地上的聖旨,想起御書房中,他拿過她的畫像,明明瞧見了她的美人鬢,明明瞧見了那斜斜亂墜的珠釵,卻絕然地仍到地上。若那時,他瞧見了她的畫像,瞧見了她的容顏,又會是什麼情形?他不敢再想,過去就過去了吧,他會珍惜此刻的點(diǎn)滴,即使她怨他恨他,他也會好好彌補(bǔ)她。
他慌慌張張去撿那道聖旨,丟在不見燭光的角落。轉(zhuǎn)回身,終於爲(wèi)她找來她要的繡線。
他裝作若無其事,俊逸的輪廓溫柔含笑,“是這個麼?”
恍若方纔什麼都沒有發(fā)生過,她擡手去接,卻被他一把抓住
。
“怎麼流血了?”
他極是緊張,心疼而又責(zé)備。
——她的心中,隱隱地疼。
他堅決不再讓她親自動手了,“睡吧,很晚了?!?
他召來宮人爲(wèi)她梳洗,小心地扶她上榻安寢。
他們同枕而眠。
然而,真的能眠麼?
他沒有睡著,她也沒有入睡。
齒上突然酸沉地疼,疼得她難以入眠。想起母親曾與她說,母親生她時,也是牙疼呢,疼得徹夜難眠,那時的父親會攬過母親,會細(xì)語安慰幾句。
她的心忽然也疼了,她的親人啊,都死在他一道聖旨下。此刻與她同塌而眠的是她的仇人,可是,也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兒的父親。
他疼她,愛她,護(hù)她。
可是,他殺她十族,害她家破人亡。
爲(wèi)什麼她還與他同枕,她不是應(yīng)該爲(wèi)親人報仇麼?
腹中突然一陣悸動,她的孩兒又在動了。她心底一個角落被柔柔擊中,她要做母親了,她有孩子了,有親人了。
齒上的疼痛越來越重,生一個孩子果真會掉一顆牙嗎?這入骨的疼啊,逼得她挺著大肚子輕微輾轉(zhuǎn),不能入眠。
他溫暖的手臂攬過她,她的臉頰正貼上他的胸膛,他的心跳沉穩(wěn)有力,又隱隱透著擔(dān)心。
……她居然聽出了擔(dān)心。
“睡不著麼?”他溫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本不願理他,可聽著他胸膛擔(dān)心的聲音,還是忍不住回,“母親曾說,生一個孩兒便會掉一顆牙,果真是真的?!?
“你掉牙了?”他微有絲錯愕,極是擔(dān)心。
她伏在他胸膛搖了搖頭,“牙好疼,睡不入覺?!?
“我去宣太醫(yī)?!彼σ鹕?。
她的手握在他的肩頭,雖只是輕微的力量,卻足夠他爲(wèi)她停留。
“不必了,我現(xiàn)在輕易不能用藥,不然對孩兒會有不妥?!?
他也甚是無奈,想著她如此喜愛這個孩子,便引起她的話題,想分擔(dān)她的疼痛,“你想給我們的女兒取個什麼名字?”
她思索了會兒,柔柔抿脣,“祈安?!?
“祈安……”他的下頷愛憐地摩著她的額發(fā),微微一笑,瞭然她的心意。
她輕聲,語氣中卻有無盡的寄託,“希望她不必像我,能擁有寧和幸福的人生?!?
“會的,會的?!彼墓?,他一定會讓她幸福的。
他們淺笑溫語,這一刻只有夫妻之間的心靈相通與暖心蜜情——沒有仇恨。
她在他低沉溫潤的聲音中漸漸闔上沉沉的眼瞼,安穩(wěn)睡去。
他將她柔柔摟緊一些,另一隻手輕輕落在她高高的腹部,他心中也輕快,也溫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