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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吳中地區(qū)歷朝歷代都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集粹的地方,北宋時期的杭州更是達(dá)到了空前的鼎盛繁榮。每一年這裡的上元燈節(jié)都把歌舞昇平推向新的極致**。西湖長堤和斷橋上賞燈的男女老少擁擠得只能隨著人潮緩緩移動,轉(zhuǎn)身欲退都不可能。西湖裡的船隻燈火交相輝映,船與船經(jīng)常因爲(wèi)躲避不及撞到了一起,船伕們的吆喝聲淹沒在急管繁弦和人們喧囂的歡歌笑語中。

天上地下一片煙火與花燈交織。喜慶熱鬧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此刻的目光所及處處令人感到意外和驚喜,偶遇親朋顧舊更是喜上加喜。杭州通判姜佐城的樓船和京東轉(zhuǎn)運(yùn)使段筠生的樓船因爲(wèi)躲避不及撞在了一起。兩船上的人都在搖晃中望向?qū)Ψ降拇b。彼此的船伕們都迅速調(diào)整方向。不想兩船船主都立在船頭,彼此互相拱手作揖以表歉意,才發(fā)現(xiàn)竟是同榜進(jìn)士兼縣學(xué)好友。兩人大喜過望,趕緊命船家立刻將兩船靠攏,隔著船姜佐城邀請段筠生到他的船上來飲酒小敘。段筠生道:“倉促中難以盡情,待明日到府上暢飲。””如此更好。“兩人再次拱手作別。

姜佐城宅院裡的琉璃燈,紗燈,羊角燈,各式花燈在府中各放異彩,一派喜慶祥合交相輝映。翌日段筠生果不食言,掌燈不久,車馬便停在了姜佐城的宅邸前。管家急忙進(jìn)去通報,姜佐城出門相迎,兩人寒暄過後共同進(jìn)入廳堂落座。姜佐城命人趕緊奉茶,目光落在了段筠生身後的一個孩子身上。段筠生把孩子拉到面前笑道:“這是犬子段靈南。”男孩機(jī)警聰慧,趕緊躬身施禮。姜佐城上前扶起,讚道:“果然麒麟之子,不同尋常。”段筠生笑道:“犬子與賢弟令郎年紀(jì)相仿,將來若如你我二人同時及第,豈不更是美談。”“段兄所言及是。”說罷命僕人趕緊去後面叫兒子出來見禮。

正在說話間傳來一個小女孩尖銳的哭聲,姜佐城微皺了一下眉,兒子姜渚芳剛一進(jìn)來還未站住,姜佐城便問:“又是你妹妹在哭鬧不成?”“回父親大人,奶孃給她纏足,她死命掙扎不肯……”“非得在節(jié)日下鬧,快去命她哄好。”身邊一個貼身僕人趕緊領(lǐng)命進(jìn)去了。段筠生怕姜佐城臉面上不好看,趕緊岔開話題:“這就是令郎吧?”姜渚芳趕緊上前躬身施禮,“晚輩姜渚芳見過段伯伯。”段筠生從座位上伸出手拉過他,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好相貌,將來必定棟樑之材,前途不可限量。”姜佐城方從剛纔的尷尬中挽回一點顏面,“段兄謬讚了,就怕他不成器。該多和令郎相伴纔能有所長進(jìn)。”段筠生命段靈南上前與姜渚芳見禮。兩人施禮之後一見如故,言談甚是投契。

姜佐城見段筠生飲了幾口茶,便閒談了幾句漕運(yùn)方面的事宜。剛想起身邀他去花廳入席,沒想到小女兒赤著腳跑了出來,一下?lián)涞乖谒壬稀=舫勤s緊抱起,見她滿臉啼痕。眼睛水汪汪蓄淚,一副嬌憨可愛的模樣,不忍斥責(zé)。只得對段筠生歉意地笑笑。段筠生見狀忍不住站起身來道:“令愛生得粉雕玉琢,未及總角之年纏足豈不讓人心疼死。”姜佐城訕訕道:“此乃庶出之女,只因嫡母怕她將來嫁得不好,未免心急了些。”段筠生搖頭嘆道:“姻緣乃是上天註定,非人力所能強(qiáng)爲(wèi)。”話音剛落,這時站在一旁觀看的段靈南怯生生的看著姜佐城,上前拱手施了一禮說道:“姜叔叔,妹妹無需纏足,若是因天足嫁不得豪門公子,叔叔若不嫌棄靈南愚鈍,我願三書六禮,娶她爲(wèi)妻。”姜佐城望著段靈南大吃一驚,同時哈哈大笑起來,“令郎一番豪情,甚是可貴。不禁讓人想起漢武帝年幼時對長公主所說的‘金屋藏嬌’了!”段筠生笑道:“犬子最是心善,素來不忍看任何苦楚,何況令愛這般嬌美柔弱,怎能不生憐香惜玉的惻隱之心。你我二人的性情向來投契,若是能結(jié)爲(wèi)連理更是難得的美事。只是遵從俗禮,若是令愛與我兒八字無礙,那自是天作之合。我此番前來倒是不需此行了!”姜佐城大喜過望,“若因小女一番啼泣成就一段良緣,真乃天意了!”段筠生又看了看他懷中女兒又紅又腫的小腳,勸道:“三寸金蓮源於南唐後主李煜,此種怪異審美想不到竟在我大宋有風(fēng)靡之勢。我對此頗不以爲(wèi)然,也未見得不纏足就嫁不得如意郎君,我的長女傾媛就是天足,如今已與京都汴梁開國公霍家的後人霍清遠(yuǎn)定了親,不日就將進(jìn)京完婚。所以賢弟別再難爲(wèi)孩子,不可助長前朝的不正之風(fēng)。”姜佐城聞聽,連忙作了一揖,“段兄所言甚是,小女何嘗不是我的掌上明珠,若不爲(wèi)她將來有個好歸宿,哪能如此。如今聞得兄臺得了顯赫高門的貴婿,可喜可賀,小弟在此向段兄由衷道喜了。酒菜都已齊備,今晚不醉不歸,方能一抒襟懷。”說完拉著段筠生前往花廳入席。

席間倆人推杯換盞,珍饈美酒,談到朝中政事更加興起,兩人就新法舊法利弊各抒己見,一直到三更天才意識到夜已闌珊。臨別之時,姜佐城命人備好了一份厚禮送到了段筠生的車上。說是爲(wèi)段家長女備的一份新婚賀禮。段筠生回到府中,打開錦盒一看,是一塊唐朝李廷珪古墨,自知價值不菲。深知其意,遂擇了一個良辰吉日派媒人前去行問名之禮。

姜佐城心裡還有些憂慮,不知兩個孩子的八字能否相合。妻子吳氏在一旁埋怨,“如今大戶人家的女孩哪有一個不是三寸金蓮,只聽一個黃口小兒的就不纏足了,萬一這門婚事結(jié)不成,一雙大腳將來讓她去配小廝嗎?”姜佐城只得安撫,“先別急,等媒人回了消息再定。況且段家的女兒也是不纏足的,還許配給了京城開國公霍家的二公子。這全在兒女自己的姻緣造化,不是爲(wèi)人父母操心就能成全的。”吳氏冷笑了一聲,“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我這是多操哪門子心,只怕將來被別人笑話說我這個嫡母不盡責(zé)。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竟然是天足!”“玄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況且此時正是開蒙的年紀(jì),若是纏足必然受到影響。”“別因爲(wèi)我的一片好心,耽誤了姜家的一個女秀才。如今段家攀上了霍家的高枝,將來怕是要進(jìn)京做官的,哪裡還能和我們結(jié)親家。只不過礙於顏面不好直接回絕罷了。”“段兄不是那樣的人,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無事生非。”吳氏氣得一甩袖子,“那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過了兩日,媒人上門道喜,並且送了一枝金釵,“真是天作之合,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極合,將來伉儷情深,子嗣顯貴,這金釵是作爲(wèi)定親的信物。段大人說了,姜大人上次的禮太過貴重,權(quán)作令愛的結(jié)親信物收下,否則不敢收取。” 姜佐城忙命人接過信物,賞了媒人兩匹絹帛作爲(wèi)謝禮。待媒人去了,回到後院,一見到吳氏便說:“你看究竟是你想多了。玄黎就是有這樣的福份。”吳氏含酸譏諷,“要說還是我這陪嫁的丫鬟有福,生了一個女兒竟像下了個金蛋。”“惠雯自從生下這孩子就一直病在牀上,哪有什麼福氣可言。只是有一件,老爺子要親自教導(dǎo)玄黎開蒙呢!我這就把女兒定婚的事告訴她去,她定歡喜得不得了。”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吳氏道:“她嫁了你就是福氣。”姜佐城又轉(zhuǎn)回身笑看向她,“娘子唯有此言極是。”吳氏氣得一跺腳。

姜佐城繞過側(cè)廊盡頭的月亮門進(jìn)入一個跨院,在窗邊聽見裡面正在說話,聲音很熟悉,原來是附近鶴來庵的一個女尼正在裡面講佛教故事。姜玄黎的母親赫氏自從生下她,便一直抱恙在牀,因未生孩子之前經(jīng)常陪夫人吳氏去庵中燒香拜佛,與庵中的這個女尼很是投緣,如今唯有請這個女尼上門給她講解佛教故事以遣愁悶。

姜佐城輕咳了一聲擡腳進(jìn)入堂屋中,女尼知是男主人到來,急忙起身出了寢室在堂屋中與姜佐城施禮之後告辭。姜佐城來到牀前坐下,赫氏掙扎著坐起來,見姜佐城滿臉喜色,不知何事,用探尋的目光打量著姜佐城。姜佐城未言先握住了她的手,“近來可說是雙喜臨門,玄黎的親事定了,許給段家嫡出的公子段靈南,此其一,還有一樁喜事,以後玄黎跟隨父親大人啓蒙受教,你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受委屈了。”赫氏聽完喜得眼泛淚光,“如是這樣,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以後不要說這種不吉之言,你的心病從此解除,定會一日好過一日。”赫氏用清瘦的手握住姜佐城的手,“妾身原指望給姜家再生一位公子,想不到事與願違,妾身無能,又平添了許多愁病。玄黎能有這樣的造化,全賴城郎不棄,妾身在這裡給您磕頭了。”說完要在牀上行禮。姜佐城急忙攔住道:“一家人怎麼說兩家話,都是我的骨肉,豈有親疏之別。”“妾身無福,怕是今後無法再侍奉你左右了,若是先走一步,玄黎就全靠你了。”姜佐城一皺眉,“怎麼又說這種喪氣話?看來是那女尼整日講經(jīng)說法,反倒移了你的心性。今後再不能讓她進(jìn)門。赫氏聞聽趕緊哀求道:“人各有命,城郎斷不可誹謗三寶,阿彌託佛,妾身今後不說便是,唯願早日養(yǎng)好了身子,報達(dá)相公。”“這樣纔對。”說完看了一眼放在桌邊已空的茶碗,起身倒了一杯茶,侍候赫氏的小丫鬟此時不知跑哪兒去了。“若是下人侍候的不周全,你便跟我直說,不必顧慮夫人。”“自從我隨夫人來到姜家,原想著多年服侍夫人左右,不曾想與城郎還有這樣的緣份,每想到此都心懷感恩,哪裡還有別的可挑剔。”姜佐城滿意的點點頭。

夜深人靜,段府裡的下人也都睡著了。段靈南的長姐段傾媛輕輕來到段靈南的書房前。段傾媛回頭對貼身小丫鬟拾香說:“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進(jìn)去略坐一坐就出來。”說完接過拾香手中的食盒,推開門款款走進(jìn)屋中。段靈南聽著絲綢的窸窣聲知是姐姐來了,從書中擡起頭,也許是新婚將至,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看起來越發(fā)端莊秀麗,步履輕盈儀態(tài)萬方,大家閨秀的意韻神態(tài)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段靈南站了起來,“姐姐,這麼晚還未歇息?”段傾媛把食盒放到書案上,揭開蓋子,把一碗燕窩粥和一塊點心放在段靈南面前。“弟弟還說我呢?哪一夜你不是熬到三更多才睡,雖是全家人都盼望你早日蟾宮折桂,光耀門楣,也不要太苦了自己。”段靈南接過燕窩粥,輕輕嚐了一口,“倒是姐姐成親在即,要注意早點休息,否則舟船勞頓,大喜之日要美中不足了。”

段傾媛含羞淺笑了一下,“想不到弟弟小小年紀(jì)竟是一顆多情種子。只可惜我成婚之前見不到弟妹一面深感遺憾。”段靈南聞聽雪白的臉上刷地一紅,“姐姐取笑了。我見那娃娃哭得可憐,一時動情想要救她又沒有別的辦法。”段傾媛到旁邊一個繡墩上坐下,“今日父親從我的陪嫁中要了一支金釵拿去作定情信物。和姜家的那塊唐朝古墨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可見父親心裡怕是不太滿意這門親事。”段靈南放下了粥碗,“金釵作爲(wèi)信物由來已久,並無失禮之處,本是門當(dāng)戶對,父親覺得差強(qiáng)人意的真正根源不在嫡庶,而是姜家與段家不分伯仲,若是京城中王侯貴戚的庶出女子父親恐怕毫不介意。”段傾媛點點頭,“你知道就好,父親是希望將來給你紅袖添香之人亦能給段家錦上添花。”段靈南默然低下頭,似有愧意。段傾媛見狀,趕緊安慰道:“罷了,一切皆是緣份,弟弟切莫自責(zé),娃娃親保不準(zhǔn)將來就有變化了呢。”“她是因爲(wèi)我放棄纏足的。我若負(fù)了她,萬一因此嫁得不好,我豈不從救她變成了害她!”“姐姐也未纏足,夫婿也未比別人的差。”“姐夫是武官,朝廷重文輕武,一直得不到重用。他想娶汴梁城中豪門顯貴的女子爲(wèi)妻,怕是不易。高不成低不就,這門親事說到底也是霍家與段家各取所需。”段傾媛被搶白得站起身,“弟弟是有意取笑姐姐嗎?”段靈南趕緊站起身來賠罪,“弟弟言語唐突,還請姐姐息怒。”“我身爲(wèi)女子不能參與仕途經(jīng)濟(jì),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段家,只是希望你也能如此。”說完轉(zhuǎn)身憤然離去。

段靈南望著姐姐的背影,心裡感慨著姐姐的脾氣,就是因爲(wèi)小時候性格太過暴烈,沒有纏足,及至將來嫁入霍家,不知能否改一改,心裡不由得生起了一絲擔(dān)憂。

五年後的清明節(jié),杭州的男女老少都出門掃墓踏青。姜家爲(wèi)避免路上擁擠,一大早便出了城,很少能出門的姜玄黎只能藉此機(jī)會自由地觀看外面新鮮廣闊的天地。可是每當(dāng)來到母親的墳前,她又無論如何也沒有了踏青的愉悅心致。五年了,這座墳的周圍又添了一些新墳。姜家的祖墳在這裡佔了不小的一塊麪積。她每次來到這,拜祭完了先祖之墓,就來到母親的墳前鋤鋤草,擺上些果品酒食自己祭拜。而父親礙於嫡母管束的緣故,每次都難得閒暇到墳前來祭奠。

這次不同以往,她發(fā)現(xiàn)母親的墳旁長了些薺菜,她用鋤草的小鋤頭開始挖野菜。她曾見過母親喜歡吃這種野菜。難道這是母親在天之靈的饋贈?她欣喜地埋頭挖著,渾然不覺身後不遠(yuǎn)處有人正看著她。“妹妹,你可是挖到山參了?”姜玄黎擡頭一看,原來是同父異母的哥哥姜渚芳立在身後,旁邊還站了一個與兄長年紀(jì)相仿的公子。姜玄黎站起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知道自己此時灰頭土臉,一定很狼狽,對著那個陌生公子福了一禮,“山參不曾挖到,鄉(xiāng)間野味倒是得了,不知哥哥們有什麼收穫?”姜渚芳笑著搖搖頭,“你不認(rèn)識他了?”姜玄黎看著那個一身白衣素服的人發(fā)愣,那男子也害羞了起來,拱手施手道:“適才路上偶遇兄長,驚擾了姑娘,在下告辭。”說完轉(zhuǎn)身便走,姜渚芳忙追了過去,喊道:“靈南!”

姜玄黎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就是別人口中常提到的段靈南,從她記事起就未曾見過的未來夫婿,沒想到竟在這種情形下匆忙見了一面。她又羞又惱,心裡既怪哥哥不該帶他前來,又惱自己這副模樣示人。他一定厭惡自己了吧,想到此心裡不禁忐忑起來。自從母親去世後,她的生活非常無助,唯有寄希望於這個人人稱頌的未來夫君能給她帶來生活的改變。她呆呆地望著段靈南的白色身影隱在一片竹林之中。她跑了幾步藏在一棵樹後,希望還能再看幾眼,只見他和哥哥兩人立在竹林下停住了。一時間她把五年來的思緒都傾注在了雙眼中,可是終究還是太遠(yuǎn)看不清面目了。單單只是剛纔的一個照面,一場流年,她覺得此刻竹林中立了一隻靜好的鸞鳳,等著她的棲息。

姜佐城也爲(wèi)這次郊外偶遇倍感意外,命人備了酒菜邀段筠生和他的幾位男性親族們在溪邊石上小酌,盡情體味鄉(xiāng)野間的景緻。段家和姜家的女眷們在一個亭子裡用膳。段靈南的母親第一次見到姜玄黎,握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姜玄黎本著敏感的天性,回答得巧妙得體。讓段母和嫡母都挑不出什麼,段母最後低頭看了看她的腳,微微皺了皺眉。這歷來是姜玄黎的短處,她向後退了兩步,鞋尖露出了裙底一截。她的嫡母趕緊打圓場,“這孩子整天由我公公教導(dǎo),論詩文現(xiàn)在能考個女秀才了。”“飽讀詩書固然重要,女紅也不能落下,這纔是女人的本份。”“那是自然。我豈能疏忽了這點。”段母點了點頭,“靈南今年考完解試,還要埋頭苦讀去考進(jìn)士。男人嘛,要封妻廕子,總要自己先成就了功名。你說是不是?”姜玄黎看了看嫡母,她的臉上還殘留著笑意已失的笑容,勉強(qiáng)應(yīng)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古來聖賢的意思要並行不悖爲(wèi)好。”姜玄黎又看向段靈南的母親,那張風(fēng)韻猶存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牽強(qiáng)的笑。

姜玄黎聽著心裡越來越黯淡,想著本是兒時的一句戲言,縱是訂了親,怕也經(jīng)不起時事變遷。正在這時,一個段家的僕人從溪邊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個東西。走近了纔看清是半根山參,來到亭子外面,先向兩位夫人施了一禮,道:“少主人命老奴把這塊山參送給姜姑娘,問能否以此換一些她的薺菜嚐嚐鮮。”姜玄黎心中一喜,忙命奶孃接過山參,把自己挖的一籃薺菜交由那個老僕拿去。她接過山參,見是不完整的半根,心中一驚,再仔細(xì)看斷處,上面竟刻著字,她仔細(xì)辨認(rèn),方識出刻的原來是“齊”字。她心中大喜。這是心有靈犀嗎?剛說過的話,竟在此印證了。她把參交給嫡母過目,嫡母嘖嘖讚道:“這孩子哪來的山參啊!”在姜玄黎的暗示下,她看了截面上的字,“真是有心了,你瞧瞧!”說完遞給段靈南的母親過目,段母看過立時臉色難看,把參還給了姜玄黎,“好生收著吧,吃慣了山參想薺菜,孩子的心性哪說得準(zhǔn)呢!”話雖如此,姜玄黎看著這山參上的“齊”字還是安心了不少。

回到家,姜玄黎唯恐山參保存不當(dāng)風(fēng)乾變形,失了這上面的刻字。於是連夜用山參蘸了硃砂,像繡花描花樣子一般印到一方白色蠶絲帕子上。用紅色繡線將這個“齊”字仔細(xì)地繡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把帕子疊好,和金釵放在一個紫檀木小盒子裡,她的心事從此又多了一重保障。誰知際遇難料,命運(yùn)跟她開了個玩笑,等不及她成年,便將她無情拋擲到人世邊緣。

因宋徽宗親政,朝廷再次啓用新法,擁立蔡京爲(wèi)相,受到元祐黨人的牽連,父親被罷官流放嶺南,嫡母和哥哥被編入奴籍。祖父眼見著家中變故,急火攻心,很快撒手人寰。她因剛滿十歲未及金釵之年得以倖免獲罪。奶孃因常陪著姜玄黎的母親去鶴來庵進(jìn)香,所以把她安頓到庵裡相熟的那個尼姑的住處。用平日積攢的瑣碎銀倆許了些香油錢,明知是權(quán)宜之計,遂硬著頭皮對庵裡的住持道:“姜姑娘原是與京東轉(zhuǎn)運(yùn)使段家公子定了親的,只是現(xiàn)在家裡突遭變故,總不好提前去催婚。暫且先讓姑娘在這裡有個安身之處,待到及笄之年纔好完婚。老身與姜家主僕一場,主人素來對下人不薄,她娘生前常來庵中進(jìn)香,可見與這裡有緣。如今樹倒猢猻散,住持師傅看在佛菩薩的份上,舍她一口飯吃,老身我每逢初一十五都來給庵裡添點香油錢。求師傅發(fā)發(fā)慈悲,老身在這兒給您磕頭了。”住持趕緊上前攙住了她,“阿彌陀佛,施主免禮,佛救自救之人,庵裡並不寬裕,她可幫著做一些雜活權(quán)做是修行,如此兩相成全豈不更好。”奶孃看了一眼姜玄黎,問道:“師傅讓你帶髮修行,你可願意?”姜玄黎自家中遭了變故,性情比原來更謹(jǐn)慎謙卑了,“承蒙師傅不棄,玄黎願侍奉師傅左右。”住持再念了一聲佛,“小施主芳靈慧性,能入我門下必是佛緣深厚,此乃一大幸事。”

待奶孃走後,住持命一個尼姑給她拿來一身尼姑的僧衣。並對她道:“小施主雖是待發(fā)修行,入鄉(xiāng)隨俗,亦不可壞了出家人的規(guī)矩。這個你可懂得?”姜玄黎趕緊道:“師傅放心,母親在世時一心向佛,禮敬三寶,我耳濡目染,深知其中的利害和道理。”住持欣喜地端詳起姜玄黎的眉目,“善哉善哉!果然佛緣甚深,你隨我來,我?guī)闳ヒ娨粋€人。”

穿過佛堂來到後面小院,青磚鋪路,雖然簡素但是很整潔。門口還蹲著一隻黃色的花貓。見有人來懶洋洋地叫了兩聲,算是打招呼。進(jìn)到屋裡,住持先念了一聲佛號,意在通知裡面的人。住持挑起門簾領(lǐng)著姜玄黎進(jìn)入裡間臥房,只見一個年邁的女人半臥在牀上,見住持領(lǐng)人進(jìn)來,忙起身堆出笑臉:“師傅,今日得空來坐坐?”“慧通,我給你帶了一個俗家弟子來,今後在你跟前侍奉,她有緣待發(fā)修行,暫住在這裡,你們做伴學(xué)佛也是修來的緣分。”說完回頭看了看姜玄黎,姜玄黎也迎上了臥榻上女人探詢的目光,“如是這般甚好,不必過多牽累師傅們。”女人伸手欲拉過姜玄黎上前,姜玄黎被這舉動嚇了一跳,反倒向後退了一步,閨閣之中獨處久了,她還不習(xí)慣很快和陌生人接觸太近。住持見狀忙解釋道:“這孩子原是段通判家的千金,因父親貶官流放,無處安身,遂來此地與我們結(jié)緣,不過她已有婚約在先,或許幾年之後完婚也未可知。”幾句話使?fàn)椛系呐祟D時釋然了剛纔姜玄黎的躲閃。“老身福份不淺,暮年能與這位官家小姐相識做伴。”姜玄黎也意識到自己剛纔失禮,學(xué)著住持的樣子,走上前單手施了一禮,“阿彌陀佛,弟子今後願聞慧通師傅教誨。”

住持笑道:“姜姑娘既入鶴來庵,說明甚有佛緣,今後法名就叫來安,取隨遇而安的隨緣之意。”“多謝師傅賜法名”,姜玄黎趕緊深施一禮。慧通亦對姜玄黎讚歎一番,“來安,這個法名很好。”待住持走後,私下裡又問道,“敢問姑娘俗家的閨名叫什麼?”“玄黎,玄學(xué)的玄,黎明的黎。”姜玄黎不假思索地答道。“玄黎。”慧通的臉上露出揣摩深思的神情,彷彿這個名字有可探究之處。

“你在家時可讀什麼經(jīng)書?”“《道德經(jīng)》,《詩經(jīng)》。”慧通師傅點了點頭,指著香案上一本經(jīng)書道:“這裡有本《金剛經(jīng)》,你先拿去抄寫吧。我並不隨著其他女尼們打坐修行,平日裡抄經(jīng)就是我的功課了,”說完用手一指自己的牀下面,“這底下裝的都是我歷年來抄寫的經(jīng)書。”姜玄黎俯下身看了看,只見牀底下並排列著三個大書箱,不禁嘆道:“慧通師傅果然虔誠。”慧通慢慢下了牀,“身子骨越來越不聽使喚,以前十天半月便能抄完一本,現(xiàn)在磨完了墨卻沒力氣寫了。”“今後我來爲(wèi)師傅研墨。”慧通拉過姜玄黎的小手,輕輕摩挲著仔細(xì)端詳著她的臉,“真是個美人坯子。想必你母親也很好看。她把你丟在這裡一定是萬不得已吧?”“母親已經(jīng)過逝五年了。”慧通愣了一下,“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出身官宦人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敗落,日子更是難捱。這裡的布衣素食,粗茶淡飯,你初來肯定不習(xí)慣,就是我也很長時間才適應(yīng)。”“一切都是暫時的。”“倒也是,聽住持說你已有婚約,怎麼不去投靠夫家,可是路途遙遠(yuǎn)?”姜玄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如實相告,“就是本地的,他父親是京東轉(zhuǎn)運(yùn)使。”“哦。”慧通只說了這一個字便沉默了,姜玄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下文,但慧通卻絲毫未露端倪。慧通趕緊接過剛纔的話題,“《道德經(jīng)》和《詩經(jīng)》是道家和儒家的經(jīng)典,一個深沉凝練,一個風(fēng)流嫵媚,若是能集二者之大成於一身就是一流的人物了。”說完看了姜玄黎一眼,拿起書桌上的《金剛經(jīng)》遞到姜玄黎面前,“也許你現(xiàn)在不能完全看懂,但抄寫經(jīng)文也是修福報,有百利無一害的。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其中的妙處,道家,儒家,釋家,何以爲(wèi)家?”姜玄黎接過經(jīng)書,懵懂地看著慧通,只覺得面前這個女人很不一般。慧通看著她,兩人相視一笑。

在鶴來庵中的日子單調(diào)枯燥。偶與庵中其他女尼相遇,女尼皆沉默迴避,不願與姜玄黎親近。姜玄黎以爲(wèi)她們本就是化外之人,不願與她這個紅塵中的不速之客來往亦是情有可原。她便專心與慧通呆在一處,吃齋禮佛抄經(jīng)。她照料慧通的日常起居,端茶倒水之時不免念及自己往昔在祖父跟前無憂無慮的日子,時常黯然神傷,感嘆造化弄人。

夜深人靜之時,偷偷取出自己的包袱,拿出裡面的那方帕子和金釵,唯有這時她才獲得一些蔚籍。一日她的這個舉動被慧通發(fā)覺了,慧通披衣起身,執(zhí)了一盞油燈走到她的牀前,她慌忙收拾起來,臉上滿是羞容。“怕什麼?縱然我是個外人,也不至於防我像防盜賊一樣。”姜玄黎沉默地緊握著她還未繫好的包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慧通把油燈放到窗戶旁邊的香案上,走過來坐在牀邊,“我都這把年紀(jì)了,會不懂你這女兒家的心思嗎?‘“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即便是武媚娘在趕夜寺中,何嘗不像你一樣相思難眠。跟我說說和你定親的那個人,你見過他嗎?”姜玄黎擡起頭,打量著慧通的眼睛,“他憐香惜玉,不忍心看我纏足……”

推心置腹的一夜長談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姜玄黎對段靈南的情意像一片陰影投在慧通的心上。世事洞明的她不免有些心疼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孩子,讓她把夢做久一點吧,哪個女孩兒不是豆蔻年華里的一個過客。

當(dāng)姜玄黎得知慧通是在丈夫死後,被正妻趕出來的妾室,面對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生母,心裡上自然多出了一分同情,兩人的相處比以前更多了溫情和默契。這裡亦有慧通對姜玄黎未來不可知命運(yùn)的憐惜。她甚至不忍心去想像她未來可能因失望而承受的巨大傷痛。

可現(xiàn)實總是從容不迫的來到眼前,來不及招架卻刻不容緩。

一日侍候慧通用過齋飯後,慧通命姜玄黎自去抄經(jīng),她自己要小睡一會兒。姜玄黎便回到自己的廂房中,研好了墨還未寫一行字,卻聽見外面住持和一個陌生婦人的聲音。住持無事不到她們這個後院來的,姜玄黎趕緊起身走到門前張望,只見一個姿色嬌好中年婦人,穿著淡紫色的褙子,深青色的襦裙,手裡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在住持的引領(lǐng)下寒暄了幾句便走進(jìn)慧通的屋裡,她想著來人了要不要進(jìn)去倒茶侍候,便走出來也要進(jìn)去。結(jié)果迎面碰上剛從裡面出來的住持,住持?jǐn)r住她道:“來安你不必進(jìn)去了,那是慧通的妹妹來看她,兩人說些體己話,你在旁邊反而不便。”姜玄黎便停住了腳,向裡望了望,只聞到一陣香風(fēng)是剛纔走過時留下的。姜玄黎不禁暗自私忖,有這樣的妹妹何必住到庵中來帶髮修行,頗感詫異。不覺放慢了腳步,只聽得裡面一句:“姐姐這次你可要幫我,那金風(fēng)綿欺人太甚!”姜玄黎見住持還在看著她,她趕緊回到自己房中繼續(xù)抄經(jīng)。可是心裡總難平靜,她一直以爲(wèi)慧通師傅世上再無親人才像她一樣來到庵中茍活。她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索性放下筆,倚到門前等著來人離去時,她好再次打量一番,或許不是至親的姐妹,剛纔乍一看面貌上亦毫不相像。

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她眼見著自己案上的一柱香燒完了,來人從屋裡走了出來,慧通一直送到後院的入口,“姐姐保重身子,我下次再給你拿些燕窩來補(bǔ)補(bǔ),不用送了,就到這兒吧。”“下次再穿得簡素些,”慧通叮囑了一句。“再簡素就成村婦了,姐姐可饒了我吧。我這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要錦衣夜行不成?”慧通還想再說什麼,扭頭看見姜玄黎正在門前看著她們,便沒有再言語,轉(zhuǎn)身快步回房了。

姜玄黎也隨著走了進(jìn)去,倒上一盞茶端給慧通,“剛纔住持師傅沒讓我進(jìn)來侍候。”只見慧通臉色有些難看,“不要緊的,那婦人是我一個遠(yuǎn)房親戚,偶爾來看看我。”說完接過茶盞,低頭看了一眼,繼續(xù)道:“平日我們喝的茶,也是她送的。”姜玄黎目光落到那婦人送來的錦盒上,“哦。看她出手大方,許是夫家境況好吧?”慧通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姜玄黎自知可能言語有失,想岔開話,“師傅,您的臉色不好,哪裡不舒服嗎?”“沒什麼。她是寡婦。”姜玄黎感到有些難爲(wèi)情,慧通亦拿起一串念珠,開始低聲唸經(jīng)。姜玄黎見慧通眉頭緊皺,拿念珠的手指因爲(wèi)太過用力而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姜玄黎便趕緊退了出來。她安慰著自己,何必在乎太多俗事呢。只要段靈南不負(fù)她,那麼這裡的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一連幾日,慧通師傅都三更天還未睡,她每次前去勸她早點休息,都看見她在打坐。“年紀(jì)大了,睡不了多久就會醒。哪像你們年輕人,不用管我,快去睡吧。”雖然姜玄黎明顯看出慧通是有心事,她隱約感覺這和前幾日來拜訪的那個遠(yuǎn)房親戚有關(guān)。她骨子裡有種不願多管閒事的清高,遂不願再多想。

過了幾天有個女尼悄悄找到姜玄黎,對她說:“來安,庵門外有人想見你。”姜玄黎心想許是她的奶孃來看她了,爲(wèi)了省點錢不願進(jìn)到裡面添香火錢。於是趕緊跟著女尼出來,女尼走得行色匆匆,讓姜玄黎幾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她。到了門口,小心叮囑道:“住持並不知道這件事,你說幾句話就快點進(jìn)來,免得被人看見。”姜玄黎越來越覺得蹊蹺,只好答應(yīng)著出了庵門。

只見門外空空如也,並無一人,她正發(fā)愣,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一棵柳樹下拴著一匹白馬,從那邊正向她走過來一個人,一身白色長衫,這身影她千想萬盼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心裡叫道“段靈南!”她喜出望外,來人卻漸漸放慢了腳步,怔忡地望著她。姜玄黎一時忘了自己是一身尼姑的裝束,及至走到近前看清了他的表情才意識到,尷尬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僧鞋。“玄黎,我一直不知道你家中遭了變故。昨日才偶然聽到下人談起,我不知道你竟在這裡受苦!你怎麼不寫信差人告訴我!”“靈南,那婚約還作數(shù)嗎?我怕你會後悔。”段靈南望著眼前這個靈秀的小尼姑,雖然穿著出家人的裝束,卻眉目如畫,神采飛揚(yáng),再憶起清明時匆匆一別時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怎麼可能!我馬上就要參加解試了,等我考完,我馬上來接你回家。”“你父母還會同意我們的婚約嗎?”“當(dāng)然,有金釵爲(wèi)證。”姜玄黎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說完轉(zhuǎn)身跑回庵中,氣喘吁吁衝進(jìn)自己房中取出包袱,翻出裡面的金釵和帕子,揣進(jìn)懷中急急又跑了出來。那個白衣少年依然立在柳樹下,她跑過去掏出帕子和金釵,“帕子你收好,上面是我繡的字。”段靈南低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這是我刻的那個‘齊’字!”,他驚喜的樣子,使本就俊逸的面容更加增添了光彩,姜玄黎滿目含情看著面前這個她千想萬盼的人,一時心醉神迷。段靈南小心的收好帕子放進(jìn)袖中,見姜玄黎一言不發(fā)的定定看著自己,反倒有些侷促了,“你再忍些時日,我便接你來家裡住。”姜玄黎有些懷疑的問道:“你還會娶我爲(wèi)妻嗎?如果不會,住在哪裡都一樣。”“我回去便和父母商量完婚之事,你等著我。”姜玄黎彷彿做夢一般,拿出那支金釵,“你幫我把它戴上吧,我還從來沒有戴過,說完她摘下尼姑的帽子,露出高綰的髮髻。”段靈南伸手接過金釵,他白皙修長的手指使姜玄黎一時想到玉人這個詞形容面前這個俊美的人再合適不過了。等他仔細(xì)地找好位置,小心翼翼地把金釵插進(jìn)她的髮髻裡。“好看嗎?”“當(dāng)然好看。在我眼中你永遠(yuǎn)都是那個可愛的嬌娃娃。”姜玄黎滿意地笑了,“我等著你。”她看著段靈南騎馬離去的背影,心裡滿是甜蜜,臉上卻不知不覺流滿了淚水。

姜玄黎快樂的像只小鳥飛回庵中,拿起掃帚把後院打掃了一遍,又打了一桶水,來到慧通房間,把窗櫺格子和桌子一一仔細(xì)擦過。慧通看在眼裡,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手裡的念珠撥得更快了。

可是姜玄黎沒有等到段靈南,當(dāng)段母出現(xiàn)在鶴來庵時,她就預(yù)感到情況不妙。住持在段母面前滿臉陪笑。經(jīng)堂裡檀香繚繞,段靈南的母親在逆光中看著緩緩走進(jìn)來一身尼姑打扮的姜玄黎,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衝住持使了個眼色,住持把手中的帕子交給姜玄黎,姜玄黎接過帕子已然明白一切。她躬身施了一禮,便轉(zhuǎn)身要走。段母見狀有些不甘心,“好歹也是大家閨秀,怎麼進(jìn)了佛門眼裡只有菩薩了!你且聽我說完。”姜玄黎站住,轉(zhuǎn)過身眼睛看著地面,爲(wèi)了避開段母那張驕橫的臉。段母不以爲(wèi)然,“不要以爲(wèi)我背信棄義,段家只有靈南這一個嫡子,此一時彼一時,你要清楚你現(xiàn)在的處境,不要讓他爲(wèi)了兒女私情分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在這裡等著,待他功成名就之時,我命他回來納你爲(wèi)妾。你若不肯,那就自作打算吧。”姜玄黎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滾落到臉上,住持唸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來安,識時務(wù)者爲(wèi)俊傑。退一步亦是海闊天空。”姜玄黎向住持單手施了一個佛禮,又面向段母,“多謝段伯母美意,來安豈敢誤了段公子的前程。即便是爲(wèi)妾,怕也有所掛礙,來安願與佛結(jié)緣,終生侍奉菩薩。”段母一時血氣上涌,站起身來冷笑了一聲,“不識擡舉!你當(dāng)段家的大門那麼好進(jìn)嗎?”說完拂袖要走。住持忙在一旁勸道:“阿彌陀佛,施主息怒。來安還是個未諳世事的孩子,待貧尼好好規(guī)勸她再做決斷不遲。”“不必了,菩薩也倫不到她侍奉,就讓她在這兒侍奉那個老妓女吧!”段母的話讓姜玄黎大吃一驚,住持臉上立時現(xiàn)出難堪的神色,只好再次口誦佛號,“阿彌陀佛,佛門清淨(jìng)地,請施主勿口出妄言。”段母用鼻子哼了一聲,懶於再和住持多言,盛氣凌人瞥了一眼姜玄黎,由貼身侍女陪著走了。

經(jīng)堂裡有風(fēng)穿過,姜玄黎擡眼看著住持,“住持師傅,這是怎麼回事?”住持不得不向姜玄黎透露了原委。“慧通原來是西湖銜月樓上的花魁,後來好不容易有人出重金爲(wèi)她贖身,納她爲(wèi)妾……”

聽完住持講述慧通的身世,姜玄黎沉默了片刻,“師傅,我要落髮爲(wèi)尼,請您爲(wèi)我剃度吧!”住持打量了姜玄黎一番,“佛門並非避世之所,一時衝動就要削髮爲(wèi)尼,厭倦了再想著還俗,豈不成了兒戲,一切要看機(jī)緣。”“我不會還俗的,師傅求您收我爲(wèi)徒!”說完抓住住持的衣袖跪在地上。住持單手施禮,“阿彌陀佛,你還是個孩子,待兩年之後心性圓熟再做定論。”說完一甩袖子掙開了姜玄黎的手。姜玄黎一個人跪在經(jīng)堂裡看著高高在上供奉的菩薩,她的眼淚再也抑止不住洶涌而下,喃喃念道:“菩薩,來安願長伴青燈黃卷,求你渡我吧……”

姜玄黎從此開始密切觀察慧通的言行舉止,想不到面前這個面容滄桑憔悴的女人竟然是曾經(jīng)的花魁。姜玄黎試圖想像慧通年輕時的風(fēng)姿容貌,而她探究又略帶怯意的眼神被慧通看在眼裡,心中早已知曉她的想法。正是這眼神使慧通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

兩年時間的耳濡目染,足以潛移默化改變一個孩子的心性,慧通經(jīng)常若無其事提到外面的繁華與多年前的活潑記憶和風(fēng)雅趣事。比如告訴她用荷葉裝酒,再用簪子刺通葉莖與葉心,把葉莖彎曲繞成弧狀,就可以拿著葉莖吸酒了,這有個名字叫“碧筒勸。”

端午之時慧通的遠(yuǎn)房妹妹送來幾隻糉子,慧通叫來姜玄黎一起吃。感慨年輕時喜歡積攢蘭花在端午之日燒水沐浴,只因執(zhí)著喜歡《楚辭· 離騷》中的那一句“浴蘭湯兮沐芳華。”這些小事總能聽得姜玄黎心馳神往,奈何庵中哪有這些器物可尋,久而久之讓姜玄黎逐漸悵然若失。

庵中的日月像佛前的香火寂然無聲,每月的初一十五,她看著值事的尼姑把一爐爐的香灰清掃倒掉,隨風(fēng)而散,她的心事卻越積越重,剃度的決心也日漸動搖了。

夏至的晚上,慧通點了一柱檀香,將香爐拿至院中的石桌上,把姜玄黎喚到身邊。姜玄黎莫名其妙,慧通指著織女星旁的一顆小星星,說:“這顆星叫始影,女人在夏至晚上祭拜它,會得到上好的容顏。你想拜一拜嗎?”姜玄黎擡頭望了望那顆小星星,微皺了一下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何況自古紅顏薄命,難道師傅還嫌我的命不夠薄嗎?”慧通聞聽笑道,“你我?guī)熗揭粓觯翌妼⒆约浩缴獌A囊相授於你。人爲(wèi)一口氣,佛爲(wèi)一柱香。我只願你好上加好。難道爲(wèi)了一個段靈南委屈一生不成?”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一陣隱痛,嘴上不說,心裡卻沒有一刻忘記。“與其爲(wèi)妾,何嘗不是委屈一輩子?”“希望這世上會有一個男子讓你甘心願意爲(wèi)妾。”姜玄黎困惑不解地看進(jìn)慧通的眼睛,“師傅何出此言?徒兒不解。”而慧通從她的眼睛裡看見了淚光。又有所不忍,便道:“‘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修行並不一定非要在佛門裡。”姜玄黎訕笑了一下,“武則天篤信佛法,卻殺人無數(shù)。世間修行的佛法與佛門裡的佛法是背道而馳的嗎?”“魔亦可修成佛,所以不如說是佛法攝持了她的心識,否則恐怕我們看不到大唐中興。無論在哪裡,佛都渡你。”她看姜玄黎若有所思,便不再說下去。

慧通早就看出姜玄黎稟賦極高,遂將詩詞書畫的一身技藝悉數(shù)傳授於她。慧通情不自禁想借由姜玄黎的出色獲得精神的滿足。及至將笄之年的姜玄黎,已能和慧通切磋技藝,互通有無了。

那個白衣勝雪,衣袂翩然的段靈南逐漸成爲(wèi)姜玄黎心中揮之不去的一片清冷月光。那棵庵門不遠(yuǎn)處的柳樹也成了姜玄黎不忍多看一眼的地方。一日,慧通交給姜玄黎一把空白摺扇,讓她在上面作畫題詩。姜玄黎心有所感,便畫了一株垂柳,在旁邊題了一首唐代韓翃的《章臺柳》: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yīng)攀折他人手。

慧通的遠(yuǎn)房妹妹再來時,慧通有意把摺扇拿出來,引來她好一番讚歎,姜玄黎羞紅了臉趕緊跑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間時,在門口竟然險些被門檻絆倒。她不知道她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別人推動的。

“她嘴上不說,其實心裡對自己的身世一直耿耿於懷,極在意的,”慧通望向姜玄黎的屋子說道。“這個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對癥下藥。”慧通點點頭,“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姐姐的花魁之名豈是浪得虛名,只怕是青出於藍(lán)呢!有了她,好戲就要登場了。”

事後慧通問姜玄黎,“你那摺扇上的詩和畫極有意境,我妹妹實在喜歡,我便給了她。你不介意吧?”姜玄黎對慧通這個妹妹的出處已經(jīng)心照不宣,笑道:“這些物件她見的多了,能稀罕的怕是不多,能看上我的拙作反倒是我受寵若驚呢。”慧通笑逐顏開,”來安,你真是我的忘年之交。你若是在家時,就要行及笄禮了,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嗎?”姜玄黎的目光黯淡下來,“嶺南瘴氣之地,父親身體羸弱,此一去怕是難再見了。在家從父,如今哪還有人爲(wèi)我做主。”慧通輕嘆一聲,“也不知哪家公子能拾到這顆滄海遺珠。”一句話說得姜玄黎心痛如搗,眼圈泛紅。

大概半個月之後,住持找到她,說有位公子想見她。姜玄黎心裡立刻想到了段靈南。奈何見面後大失所望,只是一個附庸風(fēng)雅的中年男子,她一見便覺俗不可奈,來人反覆強(qiáng)調(diào)甚是喜歡她那把摺扇上畫的垂柳,所以再三追問之下才到得此地。希望求得姑娘墨寶一幅。姜玄黎勉強(qiáng)寒暄了幾句,便來到後院寫了一幅字拿去打發(fā)了來人。誰知過了兩日,竟接二連三有人來索求字畫。住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的話極重,“佛門清淨(jìng)地,現(xiàn)在因你寄居在此,芳名遠(yuǎn)播,紈絝子弟流連之所,如今與秦樓楚館何異!”

住持的話讓姜玄黎寢食難安。慧通看在眼裡,勸道:“你與我有師徒一場的緣分,我豈能看你走投無路。你若是不嫌棄,就隨我那個妹妹一起住。她必待你如我一般親厚。她那裡來往的皆是達(dá)官顯貴,讓她幫你物色一個匹配夫君,總好過在這裡寄人籬下,還要被一些凡夫俗子覬覦糾纏。”“自古都是勸人從良爲(wèi)善,我若依你之言到那煙花之地茍且偷生,豈不污我一世清白。”“你錯了!銜月樓裡的女子不在妓籍,皆是清倌人。”“既是尋歡之所,哪裡有清?”“我只怕姑娘的清名已經(jīng)被這些慕名而來的人給毀了!”此言一出,姜玄黎如遭雷擊,如夢方醒卻也爲(wèi)時已晚,頓時臉色煞白,險些站立不穩(wěn)。慧通見狀趁熱打鐵,“銜月樓是蘇杭一帶久負(fù)盛名的歡場,以姑娘的聰穎姿質(zhì),花魁非你莫屬。你在這裡明珠暗投,終是不合時宜。”一番話說得姜玄黎惱羞成怒,卻又有口難辯,“我……我何曾想過會如此……!”慧通見她的話起了效驗,笑道:“姑娘休要惱我,銜月樓是姑娘今後的唯一希望!”姜玄黎目瞪口呆,“你這盤棋下得夠穩(wěn)又夠狠,我若是不肯呢?”“大家好聚好散,誰也不想看到住持下逐客令。況且你離了這裡就能得安生嗎?”慧通意味深長的看了姜玄黎一眼。姜玄黎不禁感到脊背發(fā)涼,她已經(jīng)開始方寸大亂。“站的高才能望的遠(yuǎn),銜月樓會是你登天的梯。遠(yuǎn)的不說,前朝的紅拂女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焉知你今後不能飛黃騰達(dá)?到那時恐怕還要謝我呢!”

姜玄黎拜別住持,住持似早有準(zhǔn)備。慧通的妹妹親自領(lǐng)了一頂轎子來接,在轎中握住她的一隻手,對她百般殷勤奉承,而她的耳邊總響起住持最後送她的一句話,“與繁華爲(wèi)伍,始終置身事外。”她不清楚,這是對她的勸誡還是給她的命中批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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