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術牀上，從脊椎上推了麻藥，沒多久，書瑤就覺得自己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覺，捏了一下大腿，感覺像是在捏一個充了氣的塑料袋。都說脊椎注射麻藥會留下腰疼的毛病，而且會使產婦記憶裡減退，但是爲了孩子，她別無選擇。

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九死一生後，兩個孩子順利降生，都是大個兒寶寶，一個五斤三兩、一個五斤八兩。以前看到別人的雙胞胎寶寶覺得很神奇，現在看看自己的，還真不好區分，他們長得太像了。上一次是痛的死去活來的經歷，這次則是躺在牀上動彈不得，還要天天輸輸液，一週後才能出院。方晴也來醫院看媽媽了，她看著兩個弟弟，開心得咯咯笑，不停地逗他們玩兒。弟弟們也都很好奇，眼睛跟著姐姐轉來轉去。

“媽媽，一下子生了兩個寶寶，你能哄得過來嗎？要是他們一起餓了、一起哭了怎麼辦？”

“那也沒辦法，只能一個一個輪著哄了。”

“晴兒幫你哄吧，我抱一個、媽媽抱一個，這樣他倆就可以一個吃左邊的奶、一個吃右邊的奶了?！?

書瑤摸了摸女兒的頭，她總是那麼乖巧、惹人憐愛。方正則顯得異常興奮，不停地和前來探望的親朋好友們聊著天，聽著他們讚美的話，忍不住哈哈大笑。書瑤知道丈夫其實一直都更希望從有個兒子，可能大多數男人都偏愛兒子吧，只是他怕書瑤和女兒覺察到，一直沒有提及過。一家五口在一起，有兒有女，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吧，書瑤覺得自己此時就好像人生大贏家一樣，想象著以後兒女繞膝的美好場景。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家裡正是剪羊毛的時節，媽媽走不開，只能是婆婆照顧月子，這裡面自然會有諸多不便。書瑤產後惡露弄髒的衣褲，只能自己動手去洗，要是媽媽在的話，一定會搶去洗了，而婆婆只當沒看見。本來書瑤想著讓兒子們一個吃母乳、一個吃嬰兒奶粉，那樣，晚上她就可以只帶一個孩子，就沒那沒累了，可婆婆卻堅持兩個都吃母乳，說是吃母乳的孩子身體纔好呢，她這麼說，書瑤就沒辦法反駁了。

夜夜哭聲此起彼伏，這個纔剛剛睡下，另一個又起來了，更糟糕的是他倆往往會同時尿牀、同時哭鬧。方正睡得太死，孩子怎麼哭都醒不來，這男人真是靠不上啊，書瑤一邊感慨、一邊忙碌著，每晚都在半睡半醒中度過。好在她奶水還算充足，勉強可以餵飽這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傢伙。

一天，公公來看孩子，臨走時和婆婆倆個人站在門外說話，他們以爲防盜門能隔住聲音，可書瑤還是聽得真真切切。

“老婆子，你就不幫著帶一個孩子，書瑤一個人能帶的過來嗎？一晚上倆孩子又哭又鬧的她能睡好覺嗎？”

“呦，你這個公公倒是挺會關心人，她又不是你女兒，用得著你這麼費心嗎？我每天給她做四頓飯還累得慌呢，有那閒功夫你關心關心我！”

“做飯還能有帶孩子累？你還是多幫幫吧。”

“拉倒吧，你這人倒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累你來啊，你給兒媳婦做飯，晚上你幫著帶孩子，我又沒攔著你！”

“看你說的，我一個老公公，怎麼能幫這些忙？！”

“那就閉嘴，你不說她還想不到，你一說反而提醒了她，你是故意想讓兒媳婦和我吵架嗎？再說了，我六十多歲的人了，她才三十幾，累也是先該著她累，以爲當媽那麼容易啊？！”

“罷了、罷了，我也管不了，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只要過兩天來看看我孫子就行?！?

書瑤覺得自己的血由不住得向腦門涌來，她真想一把推開門，好好聽聽婆婆還有什麼話要說。她一直打著爲孩子好的幌子，逃避著夜裡帶孩子的勞累，直到今天才露出了本來面目！可是自己還在坐月子，吵起來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呢，只能是氣大傷身。她冷冷的看著推門進來的婆婆，覺得她是如此陌生，婆婆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快步到廚房做飯去了。

晚上躺下後，書瑤越想越生氣，就把這件事合盤告訴了方正，“都說豬肉貼不到羊身上，這話一點都不假！”

“那當然是親媽才疼自己的女兒，可你媽又不來伺候你，有什麼辦法？”

“你這話說得有意思嗎？你不知道我媽家裡忙嗎？”本來指望著方正安慰自己，可他卻一點都沒想著自己，書瑤此刻更生氣了，“呼”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你這麼激動幹嘛？我媽又沒說不伺候你，她那麼大歲數了，晚上讓她帶孩子確實也太累?！?

“我就不累是吧，你們都累，就我不累！你們一個個什麼都不用幹，該當爸爸的當爸爸、該當奶奶的當奶奶，當初是誰非要求生二胎，生兒子的？現在好了，孩子生了，你們一個個跟沒事兒人似的，整夜睡著囫圇覺，就做幾頓飯還嫌累，那乾脆就什麼都別做了。反正我是蝨子多了不拍咬，我自己做，明天就讓你媽回去吧，別把她老人家累壞了！”書瑤氣急了，她的聲音明顯的顫抖著，聲調也提高了很多。

“你小聲點，別叫媽聽見了?！狈秸s緊來捂書瑤的嘴。

“啪！”書瑤一把打掉他的手，“好吧，你們都是一個戰壕的，你也走吧，反正孩子是我生的，我累死活該!真恨自己意志不堅定，聽了你們的蠱惑，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不是挺好的嘛，有兒有女的?！?

“好什麼呀，是你們好吧，對我有什麼好處？！你趕緊走，不想看到你，心煩！”書瑤推了一把方正。

方正沒動，只是在黑暗裡靜靜地坐著，像一尊雕像。書瑤心裡說不出的煩亂，她甚至覺得生二胎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後悔最後悔的選擇，她感覺自己的生活都被毀了。要是以前，她會狠狠的流淚來選宣泄自己的難過，而現在，她的眼睛澀澀的，一滴眼淚都流不出，只能憋在心裡，她感覺自己正在一點點的窒息。而眼前，仍然是這無邊的黑暗！

書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拿出方正的煙，點燃後，在黑暗看著那紅紅的菸頭一明一滅。就彷彿這生活，每當你憧憬幸福的時候，煩亂總會撲面而來，把憧憬擊得粉碎！自從大學畢業後，她幾乎沒怎麼抽過煙，現在抽起來，卻並不陌生。那些飄飄渺渺的煙霧，從真實，變成虛渺，然後消失。就像著煩惱，不管它有多麼厚重，總會有過去的時候吧。

“這是誰又抽菸了？看把家裡弄得這個嗆，不知道小孩子不能聞煙味兒嗎？！”婆婆的大嗓門在清晨六點半準時叫醒了纔剛剛迷迷糊糊進入夢想的書瑤。

“媽，是我抽的，我覺得抽一兩根不礙事吧。一大早您這麼大嗓門幹嘛呀，把孩子都吵醒了！”

正值夏至時節，天早早的亮了，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照著深綠色的樹葉，發出油亮亮的光，晃著書瑤的睡眼惺忪。2017年的夏天，註定是忙忙碌碌的，好在去年開始實施的《內蒙古計劃生育條例》將產假從原來的98天延長到了158天，這樣，她就可以在家多呆一些日子，餵奶也方便一些。孩子也滿月了，因爲是二胎，他們沒有操辦宴席，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雞湯炸油糕。

日子一天天過著，依舊整日雞飛狗跳。書瑤的心一天天更加煩亂，好像這世界都變得灰濛濛的，永遠沒有盡頭。白天裡，在兩個孩子都睡了以後，她卻怎麼也睡不著，只是睜著通紅的眼睛呆呆的望著窗外。她總是不由得悲傷，甚至對剛剛出生的兩個小傢伙心生怨念。她越來越感覺到，自己是患上了產後抑鬱癥，並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從圖書館借了很多心理輔導的書，她想盡快擺脫這種困境，身爲三個孩子的母親，她知道自己的責任，她必須儘快改變心態，好好的把他們養大成人。

等孩子過百歲的時候，已經可以自由地翻身了，他們總是在找媽媽，一看到媽媽，就會咯咯的大笑，嘴裡還發出“媽媽”的音，書瑤漸漸的開心起來，她爲自己的孩子們驕傲。

咬緊牙關，無論多麼煩亂，總有走過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