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父離開的這幾年,家裡的日子更辛苦了,爲了補貼家用,二姨買了很多母雞、鴨子和兔子來養,雖然那時一個農村雞蛋只能賣二毛錢,一隻長成的鴨子和兔子也只能買十來塊錢,但對於他們這個失去壯勞力的家庭來說,還是有些幫助的。四姨起早貪黑的在地裡忙,家裡的活全靠他們兄妹倆放學完成,書瑤主要負責放鴨子和餵飽它們,而哥哥負責砍樹枝和割草喂兔子和羊。
每天放學,書瑤還沒進院子,就遠遠的聽到各種動物餓得哇哇亂叫。她趕緊丟下書包,打開圈鴨子的柵欄,百十來只鴨子你擁我擠,像雨後山洪一樣爭先恐後的涌出來,搖搖擺擺地向不遠處的一片水窪奔去,在一陣啪啪的腳步聲後,塵土和鴨糞一起飛揚。書瑤緊緊跟在它們後面,追趕著,大聲叫嚷著,生怕它們在途中跑進莊稼地裡不知所蹤。那片水窪裡時常會有很多蝌蚪,邊上又會長滿鮮嫩可口的的青草,這裡是鴨子的天堂,它們一邊追逐嬉戲一邊享受美味的蝌蚪,順便再啄幾口青草,真是不亦樂乎!一個小時候後,天色近黃昏,書瑤將鴨子趕回家,再用玉米麪和野菜攪拌在一起餵食一遍。經過放養的鴨子已經吃了個半飽,能省不少糧食呢。
忙完鴨子,書瑤趕緊燒一大鍋開水,與此同時,哥哥也割了草回來,忙著餵羊和兔子。開水燒好後,先裝滿兩個暖壺,剩下的用來燙豬食。滿滿的一桶豬食死沉死沉的,要靠她和哥哥合力才能擡到豬圈,再擡上矮牆倒進豬槽。
夏天的晚上,要等到九點半,四姨才帶著妹妹從地裡回來,忙著吃完麪條,人們都已經累壞了,往往顧不上洗臉就倒頭呼呼大睡了。
沒有丈夫的日子,四姨嘴上不說,臉上卻難掩悲傷,一下子好像老了好幾歲。四姨是個堅強的女人,一聲不吭地拉扯著幾個孩子,日子過得也還井井有條,這要換成性格軟弱的媽媽,早就淚流成河了。哥哥性子一直頑劣,現在更加了暴躁,動輒就對她大呼小叫。書瑤小心翼翼的觀察和照顧著四姨的情緒,讓著哥哥,哄著妹妹,任勞任怨地承擔更多的家務。書瑤不怨他們,畢竟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還能收留自己在家裡讀書,她從心裡感激他們。也是從那時起,書瑤覺得自己彷彿突然間長大了。
後來哥哥去鎮上上了中學住了校,只有週末纔回家,書瑤肩上的擔子更重了。盛夏的烈日把她的肩膀和脖子都曬得起了皮,嚴冬的寒冷讓她的雙手佈滿了血痂,用木棍敲葵花磨起了滿手的泡,之後又都變成了厚厚的老繭,那老繭在她的手上一直停留了很多年,成了她童年生活的印記。
等她上四年級的時候,弟弟也要上小學了,他要到大舅家去住,一樣是住在農村,一樣是清苦的生活。
“書斌,上了學多用點功,不能再天天就想著玩兒了!”
“知道了,姐,你和媽媽一樣嘮叨!呵呵呵呵…”弟弟從小就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你要知道,我們和別人不一樣!”
“怎麼就不一樣了?長得不一樣嗎?嘻嘻…”
“別鬧了,你姐和你好好說話呢,聽仔細點,我和你爸沒文化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你姐上了學,能講出道理來!”
書斌看到媽媽說話的表情很嚴肅,終於安靜得聽姐姐說話了。
“去了大舅家,要聽舅媽的話,幫著哄兩個妹妹,儘可能的多幹活!娃娃勤,愛死人;娃娃懶,狼吃沒人管!”
“小孩子也要幹活嗎?那裡有狼嗎?”弟弟似乎很驚訝。
“咳,當然沒狼,我就是打個比方。上了學,離開家,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住在別人家和自己家裡不一樣,要事事小心,不能任性!”
“哇,上個學這麼嚇人,姐姐,你這幾年都是這樣嗎?”書斌吐著舌頭問姐姐。
“當然是啊,我們要比別的孩子承受更多的辛苦和委屈,所以我們必須更加努力的學習,要不然怎麼能對得起自己受過的那麼多的苦!”
“哦…”弟弟眨眨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書瑤沒有再解釋什麼,她的話與其說是給弟弟聽,更不如說是給她自己聽的。
1996年夏天,書瑤小學畢業了,上中學就可以到鎮上住校了。這個假期,她特別開心,她覺得自己像飛出籠子的小鳥,走路都一蹦一跳地哼著歌。這五年來,她心裡總是壓抑這什麼,她不怕幹活受累,只怕那種寄人籬下的滋味,那是壓在心裡說不出的苦!這下好了,她解脫了!
一開學,書瑤就早早的搬了行李去H中報道,領了鑰匙來到宿舍,她是第一個到的,宿舍能住八個人,都是上下鋪,中間是兩米來寬的過道,每側兩個鋪,一個靠窗一個靠門。書瑤愛清靜,她找了一個靠窗的上鋪就開始鋪牀。不一會兒,一個和她一樣個子瘦高梳著馬尾的女孩搬著行李走進來,她皮膚很白,五官小巧清秀,算不上漂亮,卻顯得很乾淨。
“hello,我是175班的,我叫郝佳,你呢?”女孩熱情地打著招呼,很爽朗的聲音。
“我叫黨書瑤,也是175班的。”
“哎,真巧,咱倆同班!那我就睡你對頭吧,以後一起上下學,做個伴兒吧!”郝佳一使勁把鋪蓋卷掄到靠門的上鋪。
“好啊,我鋪完了,幫你一起鋪吧。”書瑤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就從中間邁腿過去和她一起把牀鋪弄平整了。
“謝謝啊,我還真沒鋪過牀呢。我家就在鎮上,從出生到現在一直住在家裡,這還是第一次來開家呢。”
“哦?住家裡多好啊,怎麼想起要住校呢?我一直住在親戚家裡,想在自己家裡住都住不上呢。”
“是我自己想住校,在家裡老有爸媽管著多不自由啊,住校多好,想幹什麼幹什麼,多自由!”
“是啊,以後我們都自由了!”
…
兩個女孩嘻嘻哈哈地說著話,很快就熟起來,十二三歲的女孩子遇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她們每天一起上學、一起吃飯,又做了同桌,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週末的時候書瑤也到郝佳家裡吃過飯,她家裡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雖然是城裡人,可父母都沒有工作,只靠一間不大的菜鋪謀生。平時媽媽留在店裡照看生意,爸爸則騎著一輛破舊的人力三輪車到居民區裡叫賣。靠賣菜掙來的錢,除了一家五口的日常開支和三個孩子的學雜費用,生活已經捉襟見肘了。
“哎,書瑤,有個事兒我很好奇。”
“你呀,好奇的事兒多了去了,這回又是什麼事啊?”書瑤笑瞇瞇地看著她的好朋友。
“你說你父母都沒上過學,咋給你起了個這麼好的名字?又文雅有好聽,還顯得有文化,不像我的名字,簡直就是土包子一個嘛,哈哈…”郝佳自嘲的搖搖頭。
“我爸媽生我生得晚,把我當寶貝,名字是花五塊錢請人給起的呢。”
“哇,你家真闊氣,咱出生那會兒五塊錢可不算小數目啊!”
“當時我媽在醫院認識了一個高幹家庭,生了個男孩沒有奶水,恰好我媽奶水足,就給他餵了一個月奶,人家給了了五塊錢做答謝,後來都拿去給我起名用了。”
“噢,這麼有緣分怎麼沒定個娃娃親?!人家還是高幹子弟呢,多好的機會啊,哈哈…”郝佳性格外向愛開玩笑,說話喜歡加各種象聲詞,老遠就能聽到她哈哈大笑的聲音。
“去去去,別拿我開涮了,人家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估計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吧。這世上有多少人是分開後就再無音訊的呢!別說是陌生人,就是親人朋友,誰又能知道分離在哪一刻呢?分開了還會有再見的時候嗎?”
郝佳把頭伸到她面前:“哎呀媽呀,看這說的一套兒一套兒的,我看看、我看看,這是哪位哲人誕生在俺們這嘎噠了捏?哈哈哈…”
書瑤不禁又想起了四姨父和鄰居嬸嬸,他們曾經就在身邊,誰能料想突然有一天他們說走就走了,以後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