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我想起與君上的初遇，還是會忍不住的想要落淚。

我喜歡他，卻也說不清是何種喜歡，他救我於漆黑死亡，他告訴我不畏過往，他說他等了我很久，卻也說是我害了他，讓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我。

是這樣嗎?我又怎麼能知道呢。

那天的風很涼，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劃破天際，周圍無跡，只我一棵樹孤孤單單的站立，我也沒見過什麼飛鳥走獸，也不知何爲死亡，但我覺得現在便是了。野風呼嘯，我感覺到樹根與地面脫離，整個身體開始向上浮動，接著沒了支撐，倒在了地上。天雷滾滾，毫不留情的直劈向我，樹身也不知分了幾段，全身只有疼痛，到後幾日連疼也感受不到了。

全身的修爲都在消散，活著時身邊沒什麼活物，死了反倒開出一片花海。肯定很美，只是我看不到了。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靈力注入到最後一朵開著的海棠花裡，算作我留在這世上最後的善良。

“這裡竟有一樹海棠。”他似是乘月而來，帶給我一地清輝，滿身歡喜。

君上的聲音很好聽，直到再次和君上重逢，我還是不可自拔的迷戀著他的聲音，若他與我生氣，只要肯和我說兩句話，我就會忘了所有的不快。

他於萬花中折下了那朵海棠，便也是折下了我，生生世世我都會追隨君上。

君上將我帶回了他的家，菩時魔窟，一個在菩時山頂建的宮殿，殿裡只有他和我。君上爲我尋了個瓦罐，裝滿了水，只是瓦底有個洞，日日漏水。這裡的氣息與我先前呆著的大荒澤不同，那裡是壓抑沉悶，彷彿下一刻就會被無邊的苦痛淹沒，而這裡卻像是一個歸宿，好像我很久之前就是生活在這裡，一直都和君上在一起，思及這番，我更覺內心荒唐，我和君上的情分，不過纔開始。

後來，他總是和我一起在一千多級的殿階前說話，雖然我總是聽的那位，畢竟，我只是一枝花束，什麼也做不了，連他的容貌都看不到。

他告訴我他叫敬蒼，是世人爲他取的名號，意爲敬畏蒼天，行之有悔。他還說人們更多的叫他魔頭，不過當著面也要恭恭敬敬的稱上一聲魔君。魔君？若他們叫你魔君，我便稱你君上，我多希望與旁人而言我是不同的。君上，君上。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著你的名字，多想讓你聽到我叫你名字的聲音。

“我叫敬蒼，可你還沒有名字，我既遇到了你，那便幫你取個，如日後你修煉成人形，不喜歡了再換一個。你真身是海棠樹，聽凡人說稱呼兩個字更加親切些，那不如我叫你棠樹，可好？”

好，當然很好，自此我有了名字，我叫棠樹，君上爲我取的名字。

“我自幼就活在菩時，這是極漳之淵，怨氣深重，從未有神仙，俗人踏足過，而我，一睜開眼，就在這裡。起先我也害怕，當時也只是一個未成形的野獸，，我恨菩時，這裡到處都是殺戮。可我沒有閒暇去想，活下去，是我一直都無法逃避的現實。也不知道是怎麼過去了萬年，在這樣的地方。”

“後來，我成了這天下唯一的魔。再後來，便沒有人欺辱我，只是一直被咒著趕快死，也不是一件讓魔高興的事。”

君上過的並不開心，我多想能早點遇到他，雖說我只是一朵花，可香味也是很美的。不過以後我會用我的全部來陪伴你，治癒你。

“六千年前，我看到了一個小丫頭，是個花精，滿心滿眼的野心，後來，她死了。”

“你不知道她有多麼的狠心，但沒關係，她死了，所有的前塵往事都過去了，無論什麼生靈，都要向前看。”

那日，是君上同我聊的最多的一次，這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找過我了，我一枝花和一個瓦罐就在生了蜘蛛網的角落也安靜等死。直到二十七日後，我乾枯的沒有了花型，君上靠近我時，我才感覺到他的存在，我很想爲他開滿枝的燦爛，只是我沒有力氣了，真的好遺憾。君上從瓦罐中將我取出，放入懷中，我感到源源不斷的修爲在向我涌來，血腥味也是慢慢傳來。君上受傷了?

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我來到了殿門前，面前似是人山人海，仙氣聚集，直直的壓向我。體內傳來很強的暖意，對周圍的感覺逐漸變淡，然後我看到了這個世界，都是鮮血。君上比我高出許多，他先是脫下自己的外衣，細心的爲我穿上，又將我攬入懷中，好生溫柔。這便是我的君上。

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怕，有我在。”

多年後，那個少年也同我說過相同的話，而我瞬間淚目，透過少年，我彷彿看到了君上。

“有君上在，棠兒不怕。”我握住他的手，卻感到冰涼入骨，他的懷抱卻很溫暖。

仙家門派全都御劍於殿前，爲首的是一個身著銀色鎧甲的上神，面色清冷，手中持著名動九州的神劍，軒轅。

他跳下軒轅劍鞘，又把劍收入鞘中，走向我和君上，他說:“這麼多年，你還是走了這一步，天道留不得你。”

君上大笑，我的耳朵貼著他的胸腔，能清楚的聽到他的起伏，“我敬蒼活了這麼多年，哪一次不是隨性而爲，我從不接受任何威脅，也不怕什麼仙門道家的打壓，帝梵璟，我們從未一樣。”

君上又低頭看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心跳的很快：“棠樹，我要你以後活出自我，要你不懼世俗挑戰，無論天下如何幹擾你，你都是你自己，你可以野心勃勃，也可是溫柔善意，但都要帶有你的鋒芒。”

他目光真切，透過眼睛，我看到另一個天下，是他教給我的天下。從此，我向著他的期望靠攏，想讓君上覺得我做的很好，當時並不知道，這竟成是我的夢魘。或許就是這一刻，我愛上了他。

突然，他將我推到一邊，催動全身修行，天地黯淡，日月無光。上神與魔君的搏鬥最終還是魔君落敗，他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我也坐在地上，讓他靠著我，我也沾滿了他的血。我緊緊的抱住他，生怕上神又要揮劍。身上人的力氣越來越小，我卻感到身邊暖意，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君上，他竟用最後的力量把全部的修爲都轉給了我，最後一滴的消失，他也與我再見。

我拼了命的抓住他殘留的氣息，缺什麼也不曾留下，就好像我與他的相遇也是什麼也未曾擁有。眼淚不斷的落下，打溼了他的外衣，我用衣服將自己包起，嗅著他僅有的氣息。

上神走近我，將我拉起，一把將我擁入懷，我掙脫不開，向他靠近，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血腥味飄蕩，他卻並不鬆開我：“你怎能對他產生情愫？”

我鬆開，惡狠狠的瞪他：“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要將你碎屍萬段，以祭奠君上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