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的午後，榴仙宮裡杜思嫺閒閒地靠在軟榻上，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孔雀翎，在逗著腳下的一隻毛髮蓬鬆的白貓。
“夫人，二小姐和四小姐來了。”
聽到傳話，杜思嫺秀眉微蹙，冷冷地瞥一眼宮門的方向：“就說我在午睡，讓她們再等會兒。”
“是。”
“姑姑，姑姑！”杜念曉被攔在外殿，十分不耐煩，大著嗓子教訓著宮娥，“這是我姑姑，我要去見她，幹嘛攔著我！”
杜念雪立刻拉住她，語氣嚴厲起來訓斥：“大伯在午睡時你敢去打攪嗎？”
杜念曉的氣勢一下子蔫兒了。
“有勞了，那我們在這等著吧。”杜念雪柔柔的跟宮娥道歉，宮娥微微搖頭一笑，退回了內殿。
兩人在外殿偏廳等著，只有兩個宮娥來爲二人換熱茶點心，宮殿寂靜無聲，杜念曉被姐姐教訓了也不敢過多喧鬧，只是時不時朝內殿張望著。
終於，杜思嫺玩夠了貓，讓宮娥先把貓抱下去，懶懶的升個懶腰，喝杯熱茶，纔想起外殿等候著的兩位名義上的侄女。
侄女，哼！杜思嫺冷冷一笑。
“讓她們進來吧。”
“姑姑！你要爲我們做主啊！”杜念曉一進殿就風風火火叫嚷起來。
“怎麼了？”杜思嫺親熱中帶著些疏離，還懶洋洋打了個呵欠，看起來似乎是剛睡起來沒睡醒的模樣。
杜念曉連行禮也沒有就上去摟住杜思嫺的胳膊撒嬌：“都是表哥啦！”
杜念雪卻謹慎多了，還是行禮後才坐到杜思嫺的另一邊，一聽到杜念曉直接當著母親的面指責兒子就知道不妥，連忙補充：“不是，是表嫂，就是那個昭和公主。”
可惜杜念曉不領情，還心心念念記掛著赫連雲鸞的冷淡無情讓自己除了醜：
“表哥也有錯，我們不過是邀請表哥跟我們一起組隊打獵，表哥不但拒絕了，還縱容他的那個女人罵我們是狗，是奴才，還說什麼哪有奴才對主子吆喝的，還說要打斷我們的腿！太過分了！姑姑，你要爲我們做主啊！”
“什麼狗，什麼奴才，你們今日不是去獵場打獵了嗎？鸞兒也去了？”杜思嫺淡淡地問道，臉上平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對，就是去打兔子，快入冬了兔子可肥了......”杜念雪性格細緻，已經發現了平日總是笑面迎人的姑姑有些微的不快了，連忙引開話題。
可憐她再怎麼努力，也禁不住豬隊友的自己作死。
“哎呀你都在亂說什麼，姑姑你別聽她的。今天晟王世子邀請我們一起去打獵，皇上也去了，就說要組隊，比賽誰獵的獵物多，最後勝利者有獎賞。結果大家不是到泰王世子那裡去，就是到晟王世子去，幾乎沒人跟謹王組隊，我們就讓謹王參加我們的隊伍，結果謹王不領情不說，還縱容王妃罵我們是狗，是奴才，還說我們的表哥在宮裡讓我們別認錯了......”
“碰！”杜思嫺聽到這裡終於面色大變，猛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憤怒的站起身指著杜念曉大罵。
“難怪他那麼恨我，都是你們！”
“都是你們的錯！什麼杜家人，你在他面前算什麼東西敢如此猖狂！我的兒子我連寵愛都來不及你還敢侮辱他！你簡直是找死！”
杜念曉被父母寵愛慣了，一下子脾氣也上來了，也是憤怒地站起身：“姑姑，我們到底是哪做錯了你要這樣罵我們！”
“姑姑，對不起，四妹從小被寵壞了......”杜念雪後悔不已，今天就不該任著妹妹來見榴仙夫人！
“哪錯了，你們不過是依靠著我的威名攀著裙帶關係上來的外臣，連爵位都沒有，他是我的兒子，是先太子的兒子，是當今的皇長孫，是有爵位的王侯，你讓他一個皇孫一個王侯來加入你們這樣的外臣的隊伍，你是有多大臉讓他來看你的臉色？嗯？你說說看啊，你看在你父親的臉色上，還是你大伯的臉上上？”杜思嫺被一頂嘴更是來氣，眼裡隱藏的恨意洶涌澎湃的漫上來，新仇舊恨一起，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叫嚷著要復仇。
“什麼有爵位的王侯，不過是個謹王，謹王謹王，誰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意思！”杜念曉氣得口不擇詞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謹王謹王，謹言慎行的王爺，這個用三皇子的王侯之位換來的爵位卻是一個恥辱勉強的封號，杜思嫺不是不知道其中蘊含著的聖上的意思，可被人當面說出了還是忍不住再次心痛。
“姑姑，我們錯了......您別生氣了，我們只是喜歡錶哥，想跟他一個隊伍去打獵......”杜念雪見勢不妙已經急的跪下了，拉著杜思嫺的手求饒。
另一手拉著杜念曉跪下，而衝動過後杜念曉也後悔了，看到杜思嫺氣的渾身發抖，也忍不住心虛的腿一軟跪下：“姑姑，對不起......”
“別裝了，你們什麼性情我早就知道了。跟你們虛僞的父親一樣。”氣急之後，杜思嫺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了，甩開兩人的手，在她們面前坐下，並沒有讓二人起來，“說吧，當時原話是什麼，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訴我。不然，我不介意讓你們留在我的石榴園裡當樹的肥料。”
“姑姑.......”杜念曉更心虛了。她突然纔想起，不論如何，謹王始終是這位深受皇寵的榴仙夫人的親生孩子，平日再怎麼疼愛自己這個侄女也比不過心疼自己孩子。
杜念雪卻顧不到這麼多了，心細如髮的她比被寵愛的有些沒腦子過於自我的杜念曉更清楚榴仙夫人溫柔親和一面背後的狠毒無情，她連忙一五一十得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
“是，姑姑。我們當時說，讓表哥加入我們的隊伍，除了我們這裡，表哥也找不到別人組隊......”
“好啊！好啊！都是你們把他孤立起來的！讓別人聽到他的名字就想到杜家的無惡不作！”杜思嫺忍不住再次重重拍案，咬牙切齒道，“難怪他原來越恨我，都是你們害得，都是你們害得......”
“姑姑......對不起，我們不是有意的.......”杜念曉終於害怕了，跪行上前，拉著杜思嫺的袖子哭喪著臉道歉。
杜思嫺冷著臉，抽出袖子，不斷地深呼吸幾下後，終於平復了怒氣，但此時的平靜不過是壓抑後的鎮定，內斂的憤怒如同定時炸彈，更加危險可怕。
“起來吧。看來是對你們太好了，給了你們太多風光榮耀，都忘記了自己的出身是從哪裡來的。”杜思嫺看著大殿面前，挽著自己的指甲，嘴角露出冷笑，終於在兩個侄女面前展露出了她冷酷無情的一面。
“我可以把你們杜家提起來，也可以把你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姑姑，我父親可是你哥哥！”杜念雪立刻嚇得臉色蒼白了。杜念曉也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下怎麼樣的禍，已經牽連到了自己賴以生存的杜家，也害怕起來。
“哥哥？我要是想要哥哥，別說一個，十個百個都可以有，他們文不成武不就只會作威作福的算什麼東西！”杜思嫺冷笑著開始讓自己貼身女官送客，
“回去告訴你父親，還記得當初是怎麼對待我的嗎，我可以一日也不敢忘記，若是他們不記得，讓他們親自來見我，我幫他們好好回憶回憶！”
“祁琴，送客！”
（二）
“哥哥，姑姑怎麼能這樣對我們！”
一回杜家，杜念曉就忿忿不平跟自己哥哥杜念軻抱怨。
“我早就說過了不要那麼放肆，你們就是不聽，今天才被罵榴仙夫人也是忍你們很久了。”大堂哥杜念衡已經聽到杜念雪講述了榴仙宮發生的一切，對這個最小的堂妹嫌棄的不得了。頭疼的揉著額頭，心想待會父親回來自己該怎麼跟父親講，可是不論怎麼講父親都要大怒一場了。
“哥，你怎麼從來不叫姑姑？”細心的杜念雪早就想問了。
“因爲沒資格。”杜念衡冷冷警告，“我們的父親，曾經親手把榴仙夫人逼到死路上，你覺得榴仙夫人會不記得？”
“死路上？什麼死路？”杜念曉忍不住好奇。
“你問題太多了，以你的性子，遲早死在這張破嘴上。”杜念衡毫不客氣教訓杜念曉。他可不像杜念軻，杜念衡是杜家老大的兒子，一直是當做未來杜家之主培訓的，老持穩重。而杜念軻是杜家老二的兒子，還是杜念曉的親哥哥，性情溫和，頗爲疼愛整個杜家最小也是自家最小的親妹妹。
此時見到杜念曉被罵一臉委屈，眼淚都要出來了，立刻忍不住上前溫言勸慰。
杜念衡見此更不爽了，小妹這麼不知輕重都是被二叔一家給慣得，哪怕有一點曉雪的細心知趣，也不至於今天鬧得如此難堪。
“總之你要記得，我們杜家和榴仙夫人不過是合作關係罷了，榴仙夫人在後宮需要前朝朝臣的支持，杜家則需要榴仙夫人在後宮獨寵的威名，但是這二者不是同等的，只要榴仙夫人願意，前朝願意搭上她這條船的大臣多的去了，她之所以願意跟我們合作，不過是看在當年出事前的養育之恩罷了。”
“出事前？什麼事？”杜念曉被哥哥一鬨，又恢復了原狀。杜念雪看得轉過頭去都不想理她了。
“你太多嘴了。”杜念衡懶得跟這個沒腦子的小妹說話，看向杜念軻嚴肅道，“你需要好好管管她。”
杜念曉還要抗議，可恰好杜家家長們都下朝回家了，而當杜念衡硬著頭皮跟父親彙報後，果不其然，杜思孝大怒。
“你們兩個，去面壁思過半個月，銀錢減半。念曉念雪，你們兩個去面壁思過一個月，月銀全部沒收。”
“是！”
“是！”
杜念衡兩兄弟同時鬆一口氣，面壁思過減少月錢已經是很輕的責罰了。杜念雪也是柔順的應下來，只有杜念曉再次忍不住頂嘴。
“大伯！”
“一個半月，你要是再不聽話，就是一個半月。真是平日裡太寵你們兩個了。”杜念曉的父親杜思恩都不敢跟自己頂嘴，杜思孝毫不客氣再次加懲罰。
杜念軻連忙拉住杜念曉，跟大伯賠罪後退下了。
而在他們離去後，杜家三兄弟坐在一起開會討論今日榴仙宮發生的事。
“當初是我們太絕情了......”老三杜思禮愧疚的嘆道。
“誰也沒想到她會有今天。”老二杜思恩也嘆息。
“放心，她不會這麼快撕破臉的，忍了這麼多年，要撕破臉早就撕破臉了。再說，我們手上也算是有她的把柄。”老大杜思孝卻冷淡鎮定，一點也不緊張。
“你覺得那把柄還對她有效嗎？”老二杜思恩忍不住辯道，“別忘了當初她怎麼當著我們的面殺了那人的，我總覺得，她那是在警告我們，向我們報復。”
“警告有，要是報仇那刀就直接落在我們身上了，別想太多，不過是對當年的事記恨罷了，女人嘛，總是記仇的。”老大不以爲然，但那繃緊的面部肌肉還是透露出了他不安的心境。
三兄弟一陣沉默，最後，老三一句話總結：
“哎，但願吧！一失足成千古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