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一直羨慕我有一個好師父。
因爲(wèi)有這麼一個好師父，使得我從進(jìn)了這個鬼地方之後，基本上都沒有人敢惹我，即便是老寨主的孫子孫女們，對我都客客氣氣的，因爲(wèi)我的師父是寨子裡的大教諭，統(tǒng)管著這裡的一切培訓(xùn)事務(wù)。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喜歡他。
他很臭，儘管他時常往身上噴香料，隱藏得很深，但我依舊能夠聞到他褲襠裡面的尿騷味兒。
這一點(diǎn)讓我很不喜歡。
說實(shí)話，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待在上次的那個地方，而不是這個鬼寨子。
那個地方，有很多漂亮的小姐姐，她們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而且她們長得又白又幹淨(jìng)，就好像是電視上的女明星一樣，笑起來可甜了，而那裡面，我最喜歡的，是一個笑容甜甜，叫做小tu的姐姐。
我覺得所有人裡面，她是最漂亮的。
但我最後，還是被一個臭老頭兒擄到了這個鬼地方來，然後逼著我認(rèn)他作師父。
我知道師父是什麼意思，大概就是教我本事。
他們告訴我，我?guī)煾缸畲蟮谋臼拢共皇亲屛伊w慕的那種飛來飛去，而是他能夠知道任何事情，隨隨便便看一個人，都能夠知道一個人後面好幾十年發(fā)生的事情。
就是因爲(wèi)這本事，使得所有人對他都很敬畏。
人們都怕他。
我也怕他，他很兇的，隨隨便便瞪我一眼，我都不敢哭也不敢鬧，乖乖地待在那裡不動。
他們都以爲(wèi)我小，不懂事，但其實(shí)我什麼都知道。
我奶奶說，我把我爸剋死了。
她還說，我要把她也剋死，然後還要把我媽媽也剋死。
她罵我，說我要剋死一家人，才甘心。
她說我是個討債鬼。
我不是。
我想跟她說我不是，但我怕她，她好兇。
我不喜歡那個家，所以也不想回去。
我爸死後，我一下子就懂事了。
我知道我?guī)煾高@個，其實(shí)就是算命先生。
但他沒有教我這個。
一直到他死，都沒有教我這些。
他也沒有教我別的，只是給我打基礎(chǔ)，讓我白天也練，晚上也練，只要我敢有一丁點(diǎn)兒的懈怠，他就對我一頓打。
所以我不喜歡他。
後來我感覺跟他熟了，就大起膽子問他，說我什麼時候能夠?qū)W真本事？
他說我還不到時間。
得等。
他不告訴我要等多久，只是讓我不斷地練。
有一段時間，他很忙，經(jīng)常外出，我就只有跟著寨子裡的那些師父們一起練。
其實(shí)我也討厭寨子裡的一切，因爲(wèi)這裡有各種各樣古里古怪的東西和蟲子，什麼蝗蟲、蝴蝶、蜜蜂、蜻蜓、蒼蠅、草蜢、蟑螂、牛虻、放屁蟲、負(fù)子蝽、田鱉、龜蝽、劃蝽、龍蝨、水龜蟲、石蛾、蜉蝣、跳蚤、蝨子、蜈蚣、馬陸、蜘蛛……
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千奇百怪、各種各樣的蛇。
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兒看不到的。
我對於這些冰冷的、古怪的、噁心的、惡臭……蟲子，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和恐懼。
但從小在這裡生長的人們，對於這種東西習(xí)以爲(wèi)常，有的人甚至?xí)滔x子，覺得能夠從這裡獲得力量。
很噁心。
寨子裡的大人們，因爲(wèi)我?guī)煾傅木壒剩瑢ξ疫€算是比較客氣和敬畏。
但同齡人，對我則是赤裸裸的嫉妒。
他們雖然不敢怎麼樣我，但從我進(jìn)這寨子裡來，就對我敬而遠(yuǎn)之，基本上不會跟我玩，後來知道我怕蟲子之後，還經(jīng)常拿那蟲子來嚇我。
我?guī)煾鸽x開的那幾個月，我?guī)缀醵紱]有睡過一次好覺。
後來我?guī)煾富貋恚瑤砹艘粋€消息。
然後他跟寨主，和幾個長老，關(guān)著門開會，商量了一天一夜。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
後來我知道了。
我有一個親戚，聽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那個親戚我知道，我媽媽的堂弟，我知道他在南邊打工，聽說挺掙錢的。
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印象。
如果說這段時間以來，我印象最深的人是誰，我……
我其實(shí)一直在想一個小姐姐。
哎呀……
不說了。
後來，我開始逐漸被人重視，那些欺負(fù)過我的人，都被大人教訓(xùn)了，然後我?guī)煾附塘宋液芏鄸|西，他一邊看著我，一邊嘆氣，說你生不逢時啊，要不然，又是一個禺狨王。
我一直不太懂，什麼是“禺狨王”。
我問他，他也不答我。
後來，我?guī)煾杆懒恕?
他死得很壯烈——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別人告訴我的。
事實(shí)上，他死之前的時候，曾經(jīng)告訴我，說他這一死，其實(shí)挺夠本的，因爲(wèi)他這輩子，終於爺們了一回。
再有一個，他的死，能夠幫寨子裡結(jié)下一個善緣。
他說如果以後這個寨子我來當(dāng)家的話，說不定就能夠存續(xù)下去。
但是，他說了那麼多，卻忘記了一件事情。
他不在了，我就是一條野狗，寨子裡的那幫傢伙，誰會理我？
他死的時候，我已經(jīng)長大很多了，自以爲(wèi)能夠照顧好自己了，但當(dāng)他死去的那一刻，我卻還是感覺到，天好像塌了下來。
以後我該怎麼辦？
我那個親戚當(dāng)時也在，他還問了我。
我也不知道。
我?guī)煾父嬖V我，說我生不逢時，不然可是有大機(jī)緣的。
什麼大機(jī)緣？
他喝醉的時候，我聽他說過幾句醉話，什麼“曉陰陽，會人事”啥的，不過他很謹(jǐn)慎，即便是喝醉了，也不會說太多。
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從頭到尾，我一直都是一個小妖。
他死了之後，我在寨子裡混得並不好。
所以我想回家去。
但大人們都不肯，說我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外面實(shí)在是太亂了，我要是回去的話，很容易被人捉了，直接丟進(jìn)牢房裡去的。
我見過寨子裡的牢房，那裡面陰暗潮溼，跟他們養(yǎng)蠱的陶甕一樣。
我害怕，所以不敢去。
師父死去之後的那段時間，我受盡了欺辱，以前因爲(wèi)我?guī)煾付鴮ξ倚⌒囊硪淼娜耍谖颐媲敖K於揚(yáng)眉吐氣了，對我百般羞辱，特別是那些因爲(wèi)欺負(fù)我而被教訓(xùn)的同齡人，更是恨不得把我的腿給打斷了去。
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我?guī)煾甘Ｏ聛淼哪屈c(diǎn)兒人情，以及我有個名氣挺大的親戚，說不定我早就死了。
死在那個破寨子裡。
爲(wèi)了不這樣下去，我拼命修煉，比師父在世的時候更加刻苦，但這樣子並沒有什麼卵用。
我依舊沒有任何的進(jìn)步。
他們告訴我，妖怪就是妖怪，不要跟修行者去比。
修行者可以憑藉毅力和悟性來提升自己，而妖怪呢？只有憑著機(jī)緣和血脈，要不然一輩子都是一個小妖，食物鏈的最底層。
他們嘲笑我，說你是不是撿回來的啊？
憑什麼你親戚是“靈明石猴”，你卻只是一個雜種申猴？
活該一輩子碌碌無爲(wèi)。
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那幫大人物的後代在欺負(fù)我，到了後來，欺負(fù)我的人越來越多，就連煮菜的大媽，都能夠?qū)ξ液稹?
我曾經(jīng)逃下山兩回，然後被抓了回來。
他們告訴我，沒有第三回。
如果有第三回會怎麼樣？他們沒有告訴我，不過那張臉很冷，冷得像冬天屋檐下結(jié)的冰棱子。
我以爲(wèi)我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但是……
就在這天，我鏟了一天的蟲屎，跑到小河裡洗澡的時候，突然間，我感覺到了天空一陣轟鳴。
緊接著，我感覺到天上的星斗，彷彿有一顆黯淡下去。
我感覺一個跟我關(guān)係很重要的人故去了。
我低頭，往水面望。
我瞧見，自己的臉上，滿是絨毛。
我的骨骼，在咔咔作響。
我看著水裡那面露猙獰的猴子，張開了嘴，露出了一口白色的獠牙來。
我感覺自己一瞬間，長大了十歲。
我對著水裡的自己，終於想起了師父當(dāng)初喝醉酒之後，說出的那一句話來。
他說的，是……
赤尻馬猴，曉陰陽，會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