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決定要走,東西又辦齊,第二天蔣晉元便仍從南城門出發,想這邊元兵都是漢人,還算有些熟識,討要個路引之類的東西應當無甚問題。奇怪的是宋鑫居然沒有一早去大營,反而親自送了蔣晉元出城,兩人似還搭肩扶臂的說了些什麼。紫蘇雖有詫異但並未表露,大哥走後,紫蘇淡淡的衝宋鑫行過禮便往藥局去了。
“嗚哇——你們賠我的花鞠!”
一個嘹亮的哭聲從柳樹下傳來。河邊老柳樹下圍了三四個孩子,在哭的是其中一個衣飾最爲華麗的小娘子。
“阿草別哭別哭!我去尋枝竹竿敲下就好!”
紫蘇聽見“阿草”兩字便詢聲看去,原來是幾個孩童蹴鞠時把花鞠踢到了一棵老柳樹上。這個季節柳樹葉片已脫淨,花鞠卡在枝杈間老遠就能看見。花鞠上銀光閃閃,綴有五色絲縷,迎風擺去,很是精緻。紫蘇笑著上前,手勾著樹幹,三兩下便爬上樹。探身,手一勾便拿到了花鞠。因爲還沒脫孝,紫蘇穿了身素色羅裙。一套動作下來,素紗飛揚,端得仙氣飄飄,又好看又精彩。
樹下的小孩們看得目瞪口呆,拼命鼓掌,一個個小臉興奮的通紅。紫蘇拿了花鞠遞過去問:“你們誰叫阿草?姐姐家也有個阿草哦!”
華衣小娘子接過球笑眉笑眼的說:“我就是阿草,姐姐爲什麼要帶面巾,是因爲樣貌太醜麼?”
紫蘇落寞一笑,此阿草與她家阿草一點不相像。若是她家的阿草,此時早口甜甜、嘴花花的上來哄人了。勉強應了聲,“是??!”轉身向藥局行去。
“小娘子好身手!”
忽有聲音從身後傳來,口音實在怪異,感覺每個字都像是在嘴裡滾圓了才吐出。紫蘇奇怪的轉身回看,一個身著鴉青色寬袖錦袍的年輕郞君正對著她笑。身姿秀挺,如蒼柏壁立,面部輪廓非一般的棱角分明,高鼻深目。
異族人?
“我有一隻紙鳶落到了一棵近三丈高的大樹上,那是我家內子最心愛之物,不知這位小娘子能不能幫我取下!”
紫蘇知道這郎君定是看見她剛纔爬樹了,本想拒絕,可聽到是爲家中娘子便有些心軟。“我也不能保證能取下,要去看看才知道,不知那紙鳶落在何處?”
年輕郎君笑著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紫蘇一番,方說:
“哦……現在還不急著取,我要先去惠民藥局尋醫問藥才行,不知小娘子家在何處,待我……”
“我也要去惠民藥局,官人可以隨我一起!”
原來這位郞君姓李,是蘇吉丹來的西貨商人。因爲襄陽府被圍,才滯留在城內。
“李官人有何不適?”
紫蘇本是沒病也要捉人納個脈,有個現成的病人在身邊,不免習慣性的牽手捉脈。誰知剛想給那官人捉脈,手便被扭翻甩開,那力度之大差點就傷了紫蘇的腕部筋絡。紫蘇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說:“我也是惠民藥局的大夫,見李官人言說尋醫,一時技癢而已?!?
李官人聽言,雙眼一亮:“是李某手重了,還請蔣娘子見涼,李某尋醫問藥是代家人相問。不過沒想到蔣娘子不僅身手驕健,還懂醫術,李某真是有眼不識金香玉,慢待了!”說完還拱手行了個禮。
紫蘇大囧,直覺很是汗顏,連忙解釋:“我只是粗通醫術,擔不得這金香玉,若給我老師聽見,定會說我輕狂。李官人可千萬別亂用這金香玉三字!”
“在李某看來,蔣娘子已是很厲害了。不知蔣娘子的老師又是何等人物,若得親見,李某家人頑疾定得醫治。”
談及病患,紫蘇的興趣完全被勾起。引著李官人去見了柏郎中,還全程陪同著討論許久。言中還談及蘇吉丹的丁香,只可惜那香料貴重的很,李官人帶得少,已經賣空了,柏郎中很是可惜。幾人談興正濃,藥童進來說外面送來了一批城南大營的重傷兵士,王大夫讓紫蘇出去幫忙施針治療。
紫蘇只好起身向老師告退,轉向李官人時又說:“蘇吉丹物產與我們這邊真是大不相同,李官人再多坐些時候,阿蘇處理完前面的事情,還想再與官人多聊幾句。”
與這位李官人交談有山川在懷之感,言語又溫和,如清風拂面,聽之寧人入迷。不能繼續旁聽,紫蘇很是惋惜,不過想到前堂的重傷兵士,更好奇。鍼灸之術很少應對急證,便是用來麻醉也鮮少單用,需配草烏散之類的藥。究竟是什麼樣的病患能逼得王叢文來找她這位慢郞中,紫蘇加快了腳步。。
“快去多尋些水蛭,在水畔或堤岸淤泥中應該還能找到?!?
王從文對著幾個滿面焦急的婦人說。
“遲了,那手就怕是保不住了!”
紫蘇急忙上前查看那些兵士,都是刀傷,已經簡單包紮過。王叢文見紫蘇過來忙喊:“蔣大夫,先給這個兵士針麻?!?
紫蘇一看,嚇了大跳,那兵士一隻腳黑紫得不成樣子,且以非正常的姿勢扭曲著,顯然是嚴重骨折。
“這人膝關節被強力擰斷後,又被捆綁了近一個多時辰。如若不能疏通血脈,恐怕有生命之憂。我必須先儘快與他正骨,適才已經灌過草烏湯,但此人體質太差,不可多用,故特請蔣大夫幫忙施針。”
王叢文說得客氣,紫蘇卻很慚愧。自開戰以來,藥局內和醫官被分派至各軍營,僅餘她和王叢文二人留守??伤齾s整個上午都窩在柏郎中那邊,聽人閒聊,一時耳根泛紅,手卻不敢停。
“這些低級兵士不是一直做後勤,怎麼會受如此重的傷?”
“是在萬山伐木時遇到元兵,一同去了二百多人,就回來這幾個,唉!”
王從文說著搖了搖頭,紫蘇也有些心驚。寬敞的中堂裡七個兵士一隻排開,不是被擰斷手就是擰斷腿。這得需用多大氣力,才能把人手腿擰斷。只知虎頭山上元兵都是漢人,沒料想竟有個臂力如此驚人的。
難道是他?
紫蘇不禁想起站在青石上僅一刀就把灰狼劈作兩半的元兵。那般臂力,何亦良說至少能開三石弓,莫非真是他!
大哥今天正是從南城門出的襄陽,紫蘇心中一時嘣嘣亂跳,王從文手伸了半天,才驚慌的拿起另一片竹板遞上。
“正骨時可不能走神,如果歪了可就是一輩子!”王從文斜瞟了紫蘇一眼,紫蘇連忙又遞上塊竹板。
“我……我家大哥今早剛出南城門!”
王從文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同情,嘴裡卻說:“元朝大汗現在正學我們大宋興建藥局醫坊,對從醫之人禮遇有加,蔣大夫不必太過憂心。”
“大哥也是如此說!”
紫蘇默了會應道。王從文急忙轉換話題,又指揮著紫蘇去給那些傷兵清創上藥。待那幾名婦人尋來水蛭,又逐個放在手腳有壞死之憂的兵士皮膚上。
這種法子紫蘇也見爹爹用過,所以並不見怪,只是四周圍觀的病患嚇得吸氣聲一陣又一陣。全部包紮、活血完畢,竟已是日頭偏西了。兩人都是飢腸轆轆,就著藥局門前一人叫了碗豆粥並油餅,立著那,一口餅一口粥三兩下就吃淨了。吃完又回藥局忙,日落時紫蘇才告別王從文離開。
行至早晨的河道旁時,紫蘇似又聽見有人在喚“阿草”,便走回那棵老柳樹下,立住。不知她什麼時候才能再回林上村,再見到家人。只希望元地的阿草和爹孃都平安康泰,大哥也能順利回村。紫蘇低眉垂目,對著清流河雙手合十默默祈求:願水官賜福,保阿蘇家人平安。
“蔣大夫!怎麼在這河邊祈福!”
李官人笑容滿面的迎面走來,手裡還拿著個鮮黃色的果子。紫蘇見了也微微一笑,說:“好巧,忙完時發現李官人已經離開,阿蘇正遺憾,這又遇見了。”
“吃完晚飯出來隨意走走,不意竟遇上了蔣大夫。”說著將手裡的黃色果子遞給紫蘇。
“這是什麼?”紫蘇拿起聞了聞,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李官人見了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蔣大夫嚐嚐,這是我們蘇吉丹的特產,菠羅蜜?!?
菠羅蜜?聞著是種混合著林擒、荔枝等多種果味的香,是一種非常凝實厚重的甜香。紫蘇試著輕咬了口,眼睛瞬時一亮。就和這果子聞起來的那般,吃進嘴中那股甜香迅速填塞了五感。
“蘇吉丹的好東西可真多,阿蘇都心生嚮往了!”
李官人聽言眼神微閃,笑容更加溫和:“不只蘇吉丹,我還去過三佛齊國和新拖,現在手邊上還有些犀牛角、乳香等零碎東西。太雜亂了,我也沒心情整理!”
犀牛角!那可是好東西,功效比水牛角強十倍不止,紫蘇立時就心動了?;菝袼幘盅e還沒有犀牛角,光想是能親眼見見或是摸摸,紫蘇就覺得激動了。
“有血竭和龍腦麼?阿蘇看書裡說,這兩味藥也都是異族產的!”
李官人歉意的笑道:“路上貨品的明細冊子給弄丟了,一大車子東西里我也只識得幾樣,也不清楚具體有哪些藥材。要不蔣大夫幫我查對核清,李某必定重金以謝?!?
紫蘇聽到犀牛角時已經心癢難耐,再聽還有一大車子的西貨,哪裡還站得住,拉了李官人便走。
“哪裡還用酬謝,阿蘇還想多開開眼界。異族人襄陽府裡是有,但西貨商人估計就你一個了。都言財不露白,李官人信得過阿蘇已是阿□□幸!”
李官人聽了欣然引路,還沒行過五步,一個刀鞘便攔在面前。
“誘拐良家婦人,知道依大宋律該如何處置嗎!”
一個著灰布短衫束腿長褲,外穿棕黑半臂的武夫持刀攔在兩人面前。
“當街持刀傷人,知道依大宋律該如何處置麼!”
紫蘇衝前,擋著李官人面前挺胸昂首的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