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驚羽離開了永寧宮,一路往馬廄而去,心情很是不平靜。
她自然是不知道,身後正有人遠遠地追過來。
烏啼的腳步同樣很快,眼見前方蘇驚羽的身影愈來愈近,張口便要喊。
“驚……”
然而他纔開口喊出了一個字,背後便伸出了一隻手,直接將他的嘴巴捂嚴實了,同一時間,肩膀一緊,被人從身後壓制住了。
烏啼擰了擰眉頭,使勁掙脫開了身後人的手,轉過身道:“月落,你爲何要阻止我?”
“殿下不讓說,我們便不能說。”月落的神色一派平靜,“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但你我都應該聽殿下的吩咐,不是麼?”
“可他們二人吵成這樣……”
“終究還是會和解的。”不等烏啼說完,月落便扯著他的衣袖往回走,“枉你自稱情場高手,難道不知,他們都是互相放心不下對方的,也許僵持幾日便會好。”
“……”
回蘇府的路上,蘇驚羽聽著馬車車軲轆滾動的聲音,只覺得愈發心緒不寧。
她與賀蘭堯會爭吵,是她全然沒有想到的。
平日裡賀蘭堯若是不高興,最多就是擺擺臉色,耍個脾氣,而不是像今日這般,情緒不穩,甚至摔東西。
她從前可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尤其是最後那一聲‘蘇驚羽你給我回來’。
像個置氣的孩子,與她吵得不可開交,不願退讓,卻又不肯讓她離開。
那種情況下,離開本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她若是繼續留下,只怕會爭執的沒完沒了,他和她,都應該好好靜下心來纔對。
蘇驚羽呼出了一口氣,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賀蘭堯之所以會如此,已經不僅僅是打翻了醋罈子,更準確的來說,那種情感叫佔有慾。
她與蘇折菊等人僅僅是君子之交,他爲何就是不能理解……
“小姐,到了。”馬車外響起了車伕的聲音,下一刻,馬車停了下來。
蘇驚羽下了馬車,便直接往蘇府裡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打開了門,走到牀邊直接便躺了上去。
這一天真是不平靜。
都怨那個混賬公子辛……不對,歸根結底還是應該把這筆賬算在賀蘭陌頭上。
這個抽了羊癲瘋的混蛋太子,事事要和國師過不去,連帶著不把她整垮也不罷休。
花姬,沐挽香,歐陽淳,公子辛……都是些什麼玩意,全是她的手下敗將,有本事他繼續放人來,她非得一個個往死裡虐不可。
真他大爺的以爲她好對付,走著瞧。
躺著牀榻上許久都睡不著,翻了無數次身,蘇驚羽甚至將頭蒙到了被子裡,然而依舊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全是賀蘭堯怒氣衝衝的模樣,以及他那聲聲冷笑。
這一夜,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
第二日,蘇驚羽難得起的晚了,醒來之時,日頭已經很高了。
她下了榻,才穿好了衣裳,便響起了敲門聲。
“小姐,起了麼?”屋子外響起海棠的聲音。
蘇驚羽道:“起了,進來吧。”
“小姐,你今日睡得遲了些,我猜你昨日是不是累了,所以今早我就沒叫你。”海棠推門而入,手中正端著洗漱用的水盆和毛巾,“小姐這個月還沒休息過幾天吧,不是說玄軼司高階人員,每月能休息五日麼?要不今日干脆就不去了,在家歇著?”
蘇驚羽聞言,靜默片刻後道:“也好,讓人去宮裡給霍主司捎個口信吧,就說我這兩日都不去了,反正也沒什麼大案子。”
她確實該給自己放個小假了。
洗漱完畢,吃過早點之後,蘇驚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問海棠,“這兩日,府裡的下人們還有在找那半塊黑玉麼?”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日,她那丞相老爹現在也不知是個什麼情緒。
“還有找呢,之前是翻屋子,現在,是翻院子了,花叢,柴房,廚房,甚至連大夫人院子裡的鯉魚湖,都派人下去打撈了好幾遍,咱們這麼大的府,每一寸地方幾乎都沒落下,可就是找不到那半塊黑玉。”
蘇驚羽聞言,狀若不經意道:“這東西有那麼重要麼?何至於如此堅持。”
“聽說是很重要的。”海棠說到這兒,望了一眼門口,確定附近沒人了,這才朝著蘇驚羽道,“我聽府裡的老人說,這半塊黑玉,是在大夫人過門前就有了,老爺都保存了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大夫人沒過門之前,老爺好像是有過一個未婚妻子,後面不知怎麼的就娶了大夫人,那個訂過婚約的姑娘就不見了。”
“你的意思是……”蘇驚羽眉頭輕挑,“這塊黑玉是父親那未婚妻子送的?可是最後他沒能和那女子成婚,這麼多年卻還是將黑玉留了下來,爲了紀念她?還是睹物思人?看不出來,父親還是個癡情人……”
“噓,小姐,可別亂說。”海棠拿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也是聽老人們說的,沒準她們也是道聽途說的,關於老爺未過門那個妻子,府裡是不允許有人議論的,老人們也是悄悄說的,讓我無意中聽見了。”
蘇驚羽聽聞此話,脣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弧度。
能把黑玉保存這麼多年……那女子在她這老爹心裡的地位可不低呀。
這半塊黑玉應該是定情信物,另外半塊沒準就在那女子手裡。
情殤,莫過於: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
難怪他會如此緊張。
那半塊黑玉如今就在她手上,但她……還不想這麼快給他。
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人,總是要讓他多著急些時日。
“海棠,陪我出門逛逛吧。”蘇驚羽說著,邁步走到了櫃子邊,打開櫃子,拿出了一套白色的羅裙。
換上衣裳後,蘇驚羽便帶著海棠出門了。
“小姐,自從你當上了玄軼司的密探之後,咱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逛街了。”走在大街之上,海棠道,“所以這條街上有多少變化,小姐也不知道的對不對?聽說街心那裡,原本的那家萬花樓被人收購了,現在改頭換面,更名爲極樂樓了,小姐,可有興趣去看看?”
“海棠啊,你怎麼會想起要去那種地方?”蘇驚羽偏頭望著海棠,脣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是不是因爲小姐我沒有給你找婆家,你就開始尋思著找樂子了?難道這萬花樓改頭換面後,添了幾名俊俏的小倌?”
萬花樓原本是青樓,裡頭賣笑的都是女子,沒有男子,興許是現在那青樓老鴇意識到世道的混亂,只有姑娘已經不足以招攬嫖客,這才又添了小倌?
“小姐,你胡說什麼呀!”海棠聞言,嗔道,“什麼找樂子,那萬花樓,不,極樂樓,如今已經不是青樓了!而是一個買賣各類奇珍異寶的文雅之地,不再是煙花之地了!什麼小倌,大街上的,小姐你還敢這麼說……”
“不是青樓?”蘇驚羽撇了撇嘴,“極樂樓,這名字起的比萬花樓還放蕩,能不讓我想歪就怪了,這樓子的新老闆絕對是個風騷的主兒。”
“小姐你就說去不去吧?我可好奇了。”海棠面上浮現一抹嚮往之色,“那極樂樓,算是個貴氣的地方,裡頭買賣的東西都是價值不菲,而且還不是想要就能要的,需要競價,當然,客人若是有奇珍異寶,也可以賣出,能進去的客人非富即貴,我平日裡好奇但進不去,今日小姐在,這下子我就可以去見識一下了。”
“聽你這麼說,倒也有點意思。”蘇驚羽笑道,“也罷,去看看有什麼好寶貝。”
說走就走,二人一路邁著悠閒的步子去往街心,但二人沒有想到的是,遠遠地便看見前方不遠處一個店門外堵滿了人,那些人的衣著個個不平凡,幾乎是裡三層外三層,將那店鋪圍了個水泄不通。
蘇驚羽稍稍擡高了視線,便可以看見衆人頭頂上的牌匾,書寫著‘極樂樓’三個大字。
果然不同於之前的萬花樓,她沒有想到,她才一段時間不來逛街,這樓可以修建的這麼好了,真真正正地坐到了‘改頭換面’。
那龐大的樓房有四樓之高,層層邊角鋪設的琉璃瓦在日光之下,染上耀眼的光芒,不僅如此,最邊上的琉璃瓦還掛有銀色的小鈴,泛著半透明的光澤煞是好看。每一層,皆可以看清那最邊上四根支撐著樓層的紅色支柱,刻有鮮明而斑斕的龍飛鳳舞圖。
果然非原來的青樓可比擬。
但是……堵成這樣可怎麼進去?
“天吶,我前幾日買菜路過這兒的時候,這門檻也就是人來人往,還不至於擁擠,今日怎麼就堵成了這樣?”海棠望著前頭的情景,有些瞠目結舌。
蘇驚羽眉梢一挑,“也許今日這裡面出現了什麼稀世珍寶,或者在辦什麼龐大的活動吧。”
“那小姐,咱們現在該如何進去?”海棠撇了撇嘴,“看他們這樣,我就更好奇了。”
蘇驚羽垂下了眸子。
她也……很好奇。
畢竟太久沒出來玩了,難得出來,總不能什麼收穫都沒有就回去。
“容我想想辦法。”蘇驚羽摩痧著下巴,一邊說著,一邊朝極樂樓走去了。
不管是酒樓,青樓,茶樓,只要是個樓,總有後門吧?
這前門堵成了這樣,後門……也許會是個途徑。
而就在蘇驚羽考慮著要從後門進樓的時候,倏然間身後響起一道溫雅的女子聲音,“蘇大小姐,可是想進去?”
蘇驚羽聞言,轉過了身,只見面前站著的女子一身綠衫,相貌姣美,面上掛著一抹溫婉的笑意,“我是這極樂樓裡的侍女,替李大公子傳話,他說,姑娘您若是想進去,那麼就請隨我來。”
蘇驚羽聞言,客套般一笑,“那就有勞姑娘帶路。”
那女子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身,朝著極樂樓旁邊的空地上過了。
蘇驚羽帶著海棠跟了上去。
這下子……可就真的是走後門了。
前門堵的水泄不通,可後門卻是冷冷清清的,通常未經允許從後門入內是小賊的行爲,因此前頭的那些達官貴人們都礙著臉面不敢走後門,沒個好點的功夫,一個不慎,可能都會讓極樂樓——拉黑名單。
那綠衫女子將蘇驚羽帶進了門,便朝著一丈外的樓梯走去。
“姑娘,我能否問問,爲何今日極樂樓會如此熱鬧?”蘇驚羽朝她道,“可是因爲有什麼稀世珍寶要競價?”
“蘇姑娘說對了一半,今日,我們極樂樓樓主拿出了自己最珍貴的藏品藍晶石,才引得如此多人前來,我們這樓裡的位置都坐不下了。”那綠衫女子道,“這二樓的雅間都是貴賓席,提前七日就要預訂並且競價,價高者得,而一樓的普通席位,是先到先得,今日早就沒有座位了,好在李大公子方纔在二樓涼臺瞥見了蘇姑娘的身影,這才把姑娘請上來。”
蘇驚羽聞言,心道一句這老闆好會經營。
買個貴賓席還得價高者得?奸商……好笑的是還真有一羣冤大頭,買個座位都要花大價錢,那麼那所謂藍晶石可不得炒到天價?
話說回來,藍晶石是個什麼東西她倒是真沒聽說過,但能引得這麼多人,想必很珍稀。
侍女很快就將她帶到了二樓的一間屋子前,擡手敲了敲房門道:“李公子,您請的客人來了。”
屋子裡響起了腳步聲,下一刻,房門被人打了開,露出李龍榮那張玩世不恭的俊俏臉龐,“蘇姑娘,好久不見了。方纔在涼臺,看見你在極樂樓的人羣外,便猜你是想來湊熱鬧,好在我眼尖,否則姑娘可就錯過了觀賞珍寶的機會了。”
“李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蘇驚羽朝他禮儀性一笑,“多謝李兄的邀請。”
“你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不用拘禮。”李龍榮側開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蘇姑娘,進來坐吧。”
蘇驚羽踏進了屋子,海棠關了門,跟在她的身後。
“蘇姑娘,今日沒帶上你那隻小可愛?”李龍榮坐到了椅子上,伸手將窗戶開的更大些,方便看見樓下的風景。
“小雪球還在窩裡睡,也就沒帶過來。”蘇驚羽坐到了他的正對面,目光望向樓下,只見一樓的正中央搭建了一個臺子,而臺子周邊,五尺之外的地方——東西北三個方向都坐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到了後邊,幾乎都有人站著了。留下南面的一個方向,自然是給上臺的人當通行道的。
“我說,藍晶石是個什麼寶貝?”蘇驚羽面有疑惑,“能引這麼多人前來?”
“說起這藍晶石,我也只有耳聞。”李龍榮道,“聽聞,通身藍色卻又透明,像琉璃又不是琉璃,硬度十分高,於烈日之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更可貴的在於,它並不是很大,且有許多面,整體卻十分均衡美觀,堪稱稀世之寶,至少目前,這樣的寶貝我還沒見過,當真是看一眼都奢侈,這貴賓席是我花了十顆南珠才得來的。”
蘇驚羽聞言,微微一怔。
這聽著……怎麼像是……鑽石?
這個時代能有這個玩意嗎?
而就在蘇驚羽思索之間,李龍榮的聲音傳入耳膜,“蘇姑娘,快看。”
蘇驚羽回過神,當即朝著一樓望去。
一名身著杏色羅裙的女子正邁著輕緩優雅的步子,走向一樓正中央的臺子,而她的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頭的東西被一條紅綢蓋住了。
“諸位,今日我們樓主拿出了自己的藏品,來給大家開開眼界,想必在座的各位也知道今日奪取藍晶石的方式了,今日我們不競價,而是比歌舞,我們樓主愛樂成癡,今日在這賽臺上比試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只要獲勝者,便是這藍晶石的主人,比試的要求很簡單,只有一個,那就是新穎,只要能得了我們樓主的賞識,那便是勝者。現在,讓諸位先看看這藍晶石。”
那女子的話音落下,她便擡手將托盤上的紅綢布掀了開。
霎時,坐席之上一陣譁然。
那綢布之下
,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支架,支架的頂端,指甲般大小的框架裡,佇立著一顆孔雀藍半透明,像琉璃又不似琉璃的石頭,但見那石頭外表有數不清的面,在暖陽的映照下流光溢彩,閃爍著動人的色澤。
“阿西吧,真是鑽石?!”蘇驚羽瞪大了眼,“這有幾克拉?”
約莫栗子那樣的大小,賣到天價,一點兒都不過分。
她全部家當加一起都買不起這玩意的——十分之一。
真是鑽石,還是形似鑽石的一種晶體?但無論是哪一種,在這樣的時代,都堪稱稀世之寶。
那姑娘剛纔說什麼來了?憑藉才藝?歌舞?只有一個要求——要新奇,能入他們樓主的法眼。
他們樓主品味又是怎樣的?
蘇驚羽望著那藍晶石,這一刻腦海中劃過賀蘭堯的面孔,以及初見他時,他那雙眸子裡孔雀藍的色澤。
這藍晶石,多配他。
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貓眼石鐲子,她還沒給他回禮呢。
她的視線再度投向那藍晶石,但同一時間,那姑娘已經將紅綢布蓋了回去,柔聲道:“現在就請各位,準備好歌舞的,上來展示一番吧。”
“蘇姑娘,心動麼?”李龍榮的聲音傳入耳膜,帶著一絲嘆息,“李某今日前來,並沒有準備什麼曲子,而且在下不管是琴藝還是吹笛都難登大雅之堂,只尋思著,最後誰能得到這藍晶石,我再以高價買下,碰碰運氣吧。”
“李兄,你家中兩位妹妹不是很多才多藝,怎的不拉過來比試?”
“小妹那日宮宴太子妃落選,一直悶悶不樂,我喊她了,被她一鞋子打了出來,三妹終於得償所願能嫁四殿下,整日高興地跟朵花兒似的,忙著在給自己做嫁衣,她們都不願理我,唉。”
蘇驚羽:“……”
“不過好在,碰見了蘇姑娘你。”李龍榮輕笑出聲,“當日宮宴上你那一曲我至今難忘,我想,今日你是有希望能夠得那樓主賞識的。”
“李公子,若是我能贏了這藍晶石,你認爲……”蘇驚羽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會賣給你麼?”
“在下一開始也沒想過能得到。”李龍榮摸了摸鼻子,“不過,與其讓別人得了去,倒不如讓蘇姑娘得了去,好歹你我是熟人,往後,沒準我能常常見到這藍晶石,蘇姑娘,不如再將你當日宮宴那一曲彈奏一遍?”
蘇驚羽想了想道:“有古箏,或是琵琶麼?”
“要樂器還不簡單?我這就讓人去給你將琵琶琴簫全備上。”李龍榮淡淡一笑,而後起身,走向屋子外。
蘇驚羽望向了一樓,已經有姑娘上臺起舞了。
那女子烏髮水眸,五官美麗,玫瑰色的雙頰看上去分外清純可人。
她的舞步婉約,腰肢如柳,舞了幾圈,便稍稍彎下身子,將手對著虛無的空氣一抓一捻,反覆幾次,蘇驚羽便看明白了。
採茶舞。
婉約柔美,但……這種舞並不算新奇,美則美矣,卻很常見。
身後忽然響起了好幾人的腳步聲,蘇驚羽回過頭,只見三名男子魚貫而入,每個人手上都捧著不同的東西。
琴、簫、笛、箜篌、琵琶、二胡。
蘇驚羽:“……”她哪裡需要這麼多,這李大公子準備的還挺齊全。
“蘇姑娘看喜歡什麼便拿什麼用吧。”李龍榮坐下來時,一樓賽臺上的女子已經退場了。
接下來上場的是一名藍裙美人,所展示的才藝是撫琴,琴音嫋嫋,悠然寧靜。
一曲結束之後,叫好聲倒是不少,那女子下臺之後,又有人接著上了。
一連看了好幾場歌舞下來,蘇驚羽發出了一聲輕嘆。
“老套。”蘇驚羽搖了搖頭,“水平都不低,奈何太多見。”
“的確是。”李龍榮也頗爲贊同,“聽聞極樂樓樓主見多識廣,得拿出不一般的表演才行。”
“如此說來,我上回宮宴彈奏的那一曲也不合適。”蘇驚羽沉吟片刻道,“雖說配合我三妹的舞,天衣無縫,但我那曲子主要也是婉約風格,歌詞新奇,曲調卻並不稀奇,說白了就是詞佔了上風,這曲子閒來聽聽還好,拿來比試,我還是不太有信心的。”
二人說話間,一樓忽然發出一陣譁然聲。
蘇驚羽忙向著一樓望去。
但見四名眉清目秀的女子擡著一個大型的花苞而來,那整個花苞都是以絲綢製作,大概有四五尺那麼高,除去那四個女子和她們所擡的大花苞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在座衆人稍稍一想,便知此次要獻舞的女子多半就是藏在這花苞裡了。
同一時,響徹在耳畔的絲竹之聲倏然間轉了個調子,下一刻便見那絲綢所製作的大花苞綻放了開,綻放開的花,是一朵豔麗的牡丹。牡丹正中央,蜷縮著一人,隨著音律的流轉,緩緩起身,她面遮輕紗,身形曼妙。
衆人忽然便是覺得眼前一花,漫天飛舞的花瓣中,一道如輕煙般的窈窕身影一躍而起,火紅的舞衣衣襬在半空之中劃過優美的弧度,隨著那些花瓣落下,那女子在牡丹花的中央緩緩起舞。
一襲醒目豔麗的火紅色舞衣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她的領口大敞,脖頸之下的鎖骨卻被烏黑的長髮遮著,只能看到部分雪白肌膚,與她脖頸上掛著的牡丹花形狀的項鍊,那牡丹花以一顆顆紅瑪瑙雕飾而成的。
琴音漸響,她一個旋身一躍而起,長長的水袖向後一揚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身體也隨著韻律翩翩起舞,華美的舞衣搖曳之間裙襬晃動煞是好看。
“這女子果真是下了功夫的。”李龍榮望著那大型牡丹中的身影,嘖嘖道,“比起前面那些,這出場方式可不一般,看來她對這塊藍晶石,是志在必得,蘇姑娘,你該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展示出一番新奇的才藝表演,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新奇的表演?”蘇驚羽脣角勾起一絲笑意,“你也知道,重點在新,在奇,但許多人卻將重點依舊放在了奪人眼球上,過於追求完美了,這一場場的表演,全是視覺盛宴,不管是跳的唱的都是下足了功夫的,然而這些並沒有什麼卵用,包括現在這位牡丹花上舞的,打個賭,她絕不會奪第一,你信麼?”
“蘇姑娘的意思是……這些人都無望?”李龍榮輕挑眉梢,“到底如何才能叫新奇,你領悟到了麼?”
“要是這些也能叫新奇,那這藍晶石都不知道要被劈成幾塊來分。”蘇驚羽低笑一聲,“說的直接點,這些姑娘們,美則美矣,卻——有些老套了,就是那種隨處可見的美,你懂了麼?”
“我明白蘇姑娘的意思。”李龍榮點了點頭,“這幾場表演,說白了就是難分高下,幾乎處在相同的水平上,這麼一來,相當於都沒有希望了是麼?”
“就是這個意思,都是差不多的水平,我要是那極樂樓的主人,我都得視覺疲勞。”蘇驚羽悠悠道,“雖然這位牡丹上舞的創意不錯,但這樣的表演,宮中宴席也曾有人表演過,這極樂樓樓主,你也說了他見多識廣,不會覺得有多新鮮的。”
與此同時,位於二樓北面最中央的雅間裡——
“花上舞,這個出場倒是有那麼點意思。”倚靠在窗臺邊的黑衣男子,身形修長矯健,頭戴黑色輕紗斗笠,此刻望著下方,斗笠下傳出一聲低笑,“不過類似這樣的舞,我過去那些年倒也見過幾回,並不能引起我太大的興趣。”
“爺,目前爲止所有的表演,就沒一個您能中意的麼?”身後站著的護衛嘆息一聲,“那依屬下看來今日都不會有什麼結果了。”
“別掃興。”黑衣男子開口聲線低沉,“繼續往下看吧,沒準真有合爺心意的呢?這些個姑娘們,無論是唱歌跳舞,在我看來,都是嬌滴滴的,唱歌的,都像那出谷的黃鶯,跳舞的,都像那花間的蝴蝶,看來看去都一個樣,若是能入我的眼,我那藍晶石得切成多少塊分啊?”
護衛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爺就是喜歡與衆不同的,可偏偏,這衆多的美人中,卻沒有人能一枝獨秀。
一舞很快便結束了,在衆人的鼓掌叫喊聲中,那輕紗掩面的美人緩緩退場。
四名清秀侍女擡著那大型牡丹離開了賽場,那紅衣女子便從牡丹上躍下,帶著四名侍女上了二樓。
原來她不僅僅是來表演的女子,同樣也是買了貴賓席的。
“小姐,今日的這些個表演中,就屬小姐您的呼聲最高了,想必這藍晶石,最終一定是小姐了。”入了雅間,紅衣女子的侍女們便都開始誇讚起她來。
“可惜了咱們小姐不能暴露身份,若是摘下面紗,可得把所有人都驚住呢。”
“好了,看你們一個個的,信心比我還大。”紅衣女子面紗下的脣角輕揚,“且往下看吧,沒準還有更厲害的呢。”
一樓的賽臺上,又是一名身材婀娜的黃衫女子上臺了,她端坐在臺子正中央,將一把古琴置於膝上,玉手輕擡指節微曲,撥上琴絃,起音之間,啓脣吟唱——
“琴聲現,皎月照,宮燈樂逍遙。仙影困憊俗事繞,龍鱗風采依舊耀……”
清靈若出谷黃鸝的聲線縈繞耳際,悠悠韻律伴隨著女子的低聲吟唱,衆人觀那端坐於正中央低眉撫琴的女子,不禁又開始稱讚,而二樓靠窗的黑衣男子卻將視線挪了開,一副沒興致的模樣。
如此這般婉轉的歌聲,早已經聽多了,真是……好沒新意。
“看這樣子八成也是沒戲了,李大公子,你說,我要是現在插個隊,會怎樣?”雅間裡頭,蘇驚羽說著,擡手撫上了桌子上的五絃琵琶。
“插吧。”李龍榮悠悠道,“大不了,事後我賠這位姑娘一串南珠項鍊,總比什麼都撈不到白來一趟好,你現在便可以插了。”
“好,項鍊的錢算我頭上,不用你付。”蘇驚羽低笑一聲,起身拿了桌上的琵琶。
其實……她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不過……試一試總還是可以的,又不虧。
賽臺正中央的黃衣女子還在吟唱,衆人正聽在興頭上,哪知那悠悠綿長的曲調倏然一換,一個顫音之後,如青巒間嬉戲的山泉般奔放,清逸無拘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陣清風,生生將那輕柔的曲韻扭轉。
衆人不禁一愣,卻見那黃衣女子已經停止了撫琴,可空氣中的輕快旋律卻還在流轉,衆人當即明白,不是那黃衣姑娘沒彈好,而是有人硬生生將自己的曲子插入,細細去聽,不像古琴彈出的聲音,倒像是——琵琶。
下一刻,一道清朗卻有些清涼的女子聲音在衆人頭頂上空響起——
“盼我瘋魔,還盼我孑孓不獨活
想我冷豔,還想我輕佻又下賤
要我陽光,還要我風情不搖晃
戲我哭笑無主,還戲我心如枯木
賜我夢境
還賜我很快就清醒
與我沉睡
還與我蹉跎無慈悲
愛我純粹
還愛我*不靡頹
看我自彈自唱
還看我痛心斷腸”
衆人都是一愣。
並不是此女聲音不好聽,而是這曲子——
節奏暢快,毫無柔美之感,一氣呵成甚至沒有多少停頓,吟唱之間,從最初的低沉,到後頭無比張揚,就連歌詞也是那般獨特。
盼我瘋魔,還盼我孑孓不獨活——
好似這聲音的主人……真的瘋魔了一般。
二樓雅間中,黑衣男子倏然間站起了身,將頭探出了窗子外。
那歌聲就是在他的隔壁響起的,他如今所處的這個位置,可謂是聽得無比清晰。
然而他沒能看見唱歌的人,只能聽那歌聲繼續在耳邊響徹——
“願我如煙,還願我曼麗又懶倦
看我癡狂,還看我風趣又端莊
要我美豔,還要我殺人不眨眼
祝我從此幸福,還祝我枯萎不渡
爲我撩人,還爲我雙眸失神
圖我情真,還圖我眼波*
與我私奔,還與我做不二臣
誇我含苞待放,還誇我欲蓋彌彰”
女子的聲音似乎是刻意壓得低沉,輕快而張揚的曲子,透著一股子桀驁之感。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身上的血液忍不住奔騰,那種幾欲燃燒撕裂卻又延綿不斷的感覺。
而下一刻,那股桀驁之感絕緩緩消逝,歌聲又變得輕柔而低緩,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愁——
“請我迷人,還請我豔情透滲
似我盛放,還似我缺氧乖張
由我美麗,還由我貪戀著迷
怨我百歲無憂,還怨我徒有淚流”
歌聲完,曲還未停,可衆人在這一刻卻都有些怔住了。
生平還是頭一次聽這樣節奏變換如此之快的歌兒,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卻又有些——意猶未盡。
整首曲子從唱到結束,不過短短的時間,比起那些婉轉動聽如黃鶯的曲子,總讓人覺得還有些不過癮。
更不過癮的是,聽著一整首曲下來,連唱曲的姑娘的面兒都沒見上。
“錚——”一個顫音結束了琵琶曲,那奔騰暢快的調子夏然而止。
“唉,讓我喘口兒氣。”雅間內,蘇驚羽結束了一曲,將琵琶往桌子上一擱,伸手提起了桌子中央的茶壺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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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毛唱的歌:易燃易爆炸/陳粒
推薦姑娘們去聽一聽,好有魔性的~我超愛,不過有的姑娘喜好婉約風的可能不會喜歡,喜歡聽狂野動感的可以去聽一聽。
俺在家裡經常放,被俺媽說俺發瘋qaq,不過舍友都很喜歡的~
總感覺這歌兒瘋魔程度和咱們的小羽毛配一臉……特別那句“願我如煙,還願我曼麗又懶倦。看我癡狂,還看我風趣又端莊。”
小羽毛的愛美之心啊……
話說……栗子那麼大的鑽石有多少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