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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娶隨雞鴨

朝塍已經離去多時,但是,閒詩紛亂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

那些篤定的事,再一次沒有按照她設想的樣子發生。

嫁給花流雲的時候,她以爲洞房會發生,但結果沒有發生,嫁給朝塍的時候,她更加以爲洞房會發生,但結果也沒有發生。

不是她對洞房充滿期待,而是那種猜錯結果的感覺,實在是很糟糕,空空的,慌慌的,怪怪的。

那時花流雲丟下一番決絕的話離去,她想通之後,渾身都是舒暢的,覺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今晚,朝塍已經離去那麼久了,她居然還是沒有想通。

當然,閒詩明白,她久未想通的重要原因,應該是那兩個未曾被朝塍認出且冤枉到花流雲身上的牙印,或許還有其他,譬如,他已經知道了她不再擁有他所看重的清白之身,爲何還不對她採取行動?哪怕是在言語上判給她一個死刑亦可,但是,他卻簡單地一走了之,真是可惡、可恨!

靜謐的夜愈發深邃無聲,閒詩蓋著厚厚的被子,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或者說睡不踏實,沒有絲毫睏倦,一顆心怎麼也安寧不下來。

從幾年前開始至今晚,閒詩想的全是朝塍萬惡的一切,細數他的罪狀,他被她罵了無數遍。

當閒詩覺得今晚她肯定睡不著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這一次,閒詩聽得分明,一顆心緊張到嗓眼,是誰?是朝塍那個傢伙嗎?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東宮之中,閒詩寧可希望,來人是朝塍,而不是其他陌生之人。

當來人朝著自己走近時,閒詩定睛一看,立即暗吁了一口氣,果然是他,只是,他又回來做什麼?現在就要趕走她嗎?

隨著朝塍距離牀榻越來越近,閒詩索性轉了個身,留給他一個冷然的背影,若是他有什麼話要跟她說,就這麼說吧,這個男人,多看一眼便多添一層煩惱。

當朝塍在牀畔站定時,閒詩卻不自覺地咬住了脣瓣,同時閉上了眼睛,似乎連他投落在牆上的影子都不屑看見。

結果,閒詩既沒等到朝塍下逐客令之類,也沒有對她的去留問題作出表示,而是默默地躺上了牀,躺在了她的身邊。

雖然他沒有直接鑽進她的被窩,此刻兩人身軀也沒有直接觸碰到,但只消他們其中之一稍稍動一動,便必然會觸碰到。

閒詩繃直了身軀,一動不敢亂動,心裡則又將朝塍罵了一頓,偌大的東宮,難道沒有他就寢的地方,非得跟她這個不清白之人擠一個地方,他不嫌髒?

朝塍自躺下之後,便沒有再動彈過,而閒詩也不敢貿然轉身去看,一是怕不小心碰到他,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二是怕他誤會了她,還以爲她對他有什麼意思呢。

閒詩的眼睛一會兒偷偷睜開,一會兒又緩緩地閉上,如此反覆,身軀僵硬得像是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厚實的被子全都蓋在她的身上,她不會感到寒冷,但身旁的男人身上除了穿著未脫的衣裳,未曾覆蓋任何,這寒冷的冬夜,不冷?

好幾次,閒詩差點將身上的被子甩過去給他一些,但在動作前,卻又猛地打消念頭,不斷地告訴自己道:那個壞蛋,蠢豬,凍死活該,何必可憐他?

或許,他身爲男人,血氣方剛,根本不像女人一樣畏寒怕冷,譬如此刻他什麼也未遮蓋,還覺得太熱呢。

不知過了多久,仍舊異常清醒的閒詩耳邊,傳來男人均勻清淺的呼吸聲,好像已經睡沉了。

閒詩撇了撇嘴,這男人果然與衆不同,居然真的不怕冷,這樣也能睡著?

聽著朝塍那勻稱的呼吸聲,閒詩雖然仍了無睡意,但那顆之前焦灼不安的心,卻逐漸安寧下來,彷彿尋到了什麼依靠。

即便閒詩不願意承認,也心知肚明,如今在這陌生的皇宮,她的依靠除了朝塍,還能有誰?

許久許久之後,閒詩完全可以確定朝塍是果真睡著了,而不是假裝發出這種呼吸聲,便小心翼翼地朝著他轉過身去。

她的身軀儘量地往裡面挪動,是以除了被子稍稍觸碰到他之外,兩人之間並無實質觸碰。

紅燭的燭光仍舊未滅,閒詩看見朝塍那即便戴著眼罩仍顯得完美漂亮的側臉,心像是漏跳了一拍,呼吸更是窒了一下。

朝塍的薄脣輕輕地抿成一條直線,眼罩外的鼻端、耳朵、臉頰,勾勒出若雕刻過般的俊逸輪廓,讓人一瞬間移不開眼。

其實,若非他已經沉睡,閒詩何曾如此仔仔細細地看過他的臉?他那雙冰冷深邃的眸子,每次一對上,她就恨不能退避三舍,實在是太過駭人。

此刻,他那駭人的眼眸終於閉上,哪怕渾身還是散發著閒人勿進的冷硬,但看起來舒服多了。

閒詩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眼,這人睡姿筆挺,一動不動,若非呼吸聲響在她耳邊,還以爲已經死了呢。

一邊裹緊了被子,閒詩一邊朝著朝塍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暗道:最好凍死你,凍死活該!

因爲與朝塍又拉開了一段距離,閒詩便可以較爲自在地翻身,是以渾身好像也暢快多了,不知是男人那沉睡的呼吸聲可以催人入眠,還是她果真到了困頓不堪的地步,不知不覺中,她陷入了沉睡,而臉面對著的方向,正好是朝著朝塍。

新房裡的一支紅燭恰好燃到了盡頭,光線霎時黯淡了許多,但是,牀褥上男人的一雙眼眸卻乍然睜開,其間沒有絲毫睏倦,竟是一片清明。

顯然,他一直都沒有睡著。

朝塍抿了抿薄脣,緩緩側過身,冷冷地凝視著閒詩的睡顏半餉,沉聲吐出一句,“沒良心的女人。”

隨即,朝塍的身軀微微騰起,迅速落下時,已經快與閒詩緊挨。

緊接著,被子被掀起了一角,從一人獨享變成了二人共享,那被窩中的香甜滋味,令朝塍瞬間沉醉,彷彿置身飄渺的雲端。

當閒詩醒來時,外面的天色已經透亮,猛地朝著身側望去,朝塍已經不見蹤影,褥面微微凹陷的一塊證明他確實躺過。

閒詩不由自主地探出一隻手朝著凹陷處探去,觸及的剎那,像是觸火般收回,那褥面上居然還殘留著絲絲餘溫,昭示著那男人離開未久。

起身,穿衣,梳洗,用膳,除了這些尋常之事,其他的事閒詩皆不用操心,自有東宮的主事太監程公公替她安排周全,甚至告訴她該如何做。

尋常人家的媳婦每日去給公婆請安乃是常事,在宮規衆多的皇宮應該更加講究,但是程公公卻告訴閒詩,無須給皇后即朝塍的母后請安,因爲皇后終日喜歡吃齋唸佛,不喜見人,若是她想見誰,自會召見。

如此一來,閒詩便無甚壓力,只須安分守己地待在東宮之中即可,原以爲進來皇宮之後會遭遇許多困難的事、難纏的人,如今看來,皇宮也可以有一隅自成簡單。

昨日雖然去過皇宮許多地方,但因爲周圍觀望者衆多,閒詩滿心緊張,幾乎對那些地方與人事都沒有了印象,是以今日,在徵得程公公的同意之後,閒詩便被兩個小公公領著,算是閒逛起了皇宮。

當然,有些不適宜去的地方,她當然去不得。

沒想到,曾經想要來皇宮一遊的心願終於達成,但她付出了喪失自由的代價。

皇宮極大,閒詩若是逛遍,一天根本不夠,是以閒詩只是大致地走了走,從小太監口中得知了皇宮規模宏大的佈局,對於皇宮不至於像之前那般全然陌生。

一連三餐,雖然膳食精美,但都是閒詩一人獨用,不見朝塍的身影,閒詩也不問他的去向,只是他是她在這宮裡唯一認識的人,不惦記也惦記。

等到她只留下一盞燈火,躲進被子裡準備入睡的時候,朝塍進來了,與昨日一樣,閒詩在確認進來的人果真是他之後,便轉身背對著他,一聲不吭。

朝塍也不吭聲,仍舊是躺在她身旁,不碰她,也不拖拉她的被子蓋在身上,直到他均勻的呼吸聲響起,閒詩才會轉身朝著他看去,在一番猶豫之後,裹著被子距離他更遠……

這樣日復一日地過了三日,閒詩總是在朝塍睡沉了之後才安心地睡著,而她渾然未覺,當自己睡熟之後,身邊的男人會緊挨著自己入睡,並且共用一條被子。

第四晚,雖然寢房裡一片安謐寧和,但外面卻狂風大作,呼嘯聲聲,吹得緊閉的窗戶都發生哐當哐當的震盪聲,冬夜的溫度也因此驟冷了許多。

閒詩裹著被子仍覺得有些不足夠暖,而背後的男人仍舊不蓋任何地靜靜躺著,寢房裡的燭火似乎快要燃完,光線越來越暗淡。

突然,朝塍打了一個噴嚏,不大不小,卻在寂靜的夜裡嚇了閒詩一跳,差點尖叫出聲。

這一次,閒詩以受驚嚇爲藉口,毅然在他還醒著的時候轉過了身,一臉鄙夷地朝著他看去,倒不是鄙夷他的噴嚏聲,而是鄙夷他不蓋一物的行徑。

朝塍見她轉身朝著自己望來,卻一眼未朝她看去,彷彿當她不存在似的,這傲然的姿態看得閒詩極爲氣賭,卻不知道說什麼話去指責他。

當朝塍打出第二個噴嚏聲的時候,閒詩終於忍不住了,冷冷地質問道,“你非銅牆鐵壁,爲何不蓋被子?”

朝塍終於斜睨了她一眼,以更冷的聲音反問道,“你也知道爺非銅牆鐵臂?爺還以爲你認定爺有金剛不壞之身。”

男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控訴她不瞭解他,不關心他嗎?

閒詩沒吭聲,朝塍又道,“爺的被子在你身上,你不給爺蓋,爺哪裡有的蓋?”

若是可以,閒詩真想骨氣十足地將身上的被子一股腦兒地扔給他,並且大吼一聲誰稀罕,但是,被子外的溫度那般寒冷,她怕自己講了骨氣,下一刻就會被活活凍死。

而且,這寢房與普通的寢房不一樣,並沒有備著其他被子,閒詩還不至於三更半夜地去打擾宮人給她再取一條被子,然後第二日傳得滿皇宮的人都知道,說太子與太子妃睡同一個寢房,同一張牀,卻各睡各的被子。

不是她懂得要保護朝塍的名聲,而是她懂得要保護自己的名聲,不給景大將軍家丟臉。

閒詩只能低低地冷哼一聲,“東宮窮瘋了,連一條被子也要哄搶?你可以讓人取一條過來?!?

也許,明日讓人多備一條被子也未嘗不可,她可以說自己怕冷,一條不夠蓋,如此一來,誰會以爲,她與朝塍是爲了分被子蓋的?

朝塍白了閒詩一眼,又看了眼蓋著她的被子,眸光停留在背面上繡著的那一對對的鴛鴦上,道,“鴛鴦被即是夫妻被,需要夫妻同蓋,你獨享了還振振有詞?過來,給爺蓋一些。”

這是朝塍第一次開口問她索要被子同蓋,閒詩心裡一邊十分抗拒,一邊又忍不住對他生出幾許內疚或憐憫,畢竟這幾晚,他都是未蓋任何地沉睡一夜,也許就是這個緣故,他纔打了兩次噴嚏。

閒詩有些擔心,今晚他若是再不蓋被子,明日恐怕會得風寒。

她對自己說,她纔不是關心他的身子,而是怕他得了風寒之後,被別人說她這個太子妃當得不稱職,因而連累到景裕父子的名聲。

既不忍現在去打擾宮人,又不想與他共用一個被窩,更不能將被子全部讓給他,閒詩在猶豫再三之後,咬了咬牙,一把將棉被的一邊朝著他甩了過去,至於有沒有將他完全蓋住她纔不管。

“給你蓋了,但你小心別碰到我?!遍f詩不甘不願地吼了一聲。

朝塍舒舒服服地朝著她的位置靠了靠,將自己的身軀除了頭部全部蜷縮進棉被之中,嘴上則不滿道,“爲何不能碰到你?”

閒詩脫口而出道,“我不清白,我髒。”

同時,閒詩仍舊想不明白,這人明明嫌棄她不再清白,爲何還要她繼續當他的太子妃,跟她同牀共枕,甚至還要與她共用被窩?

半餉,朝塍才幽幽道,“娶都娶了,既然後悔莫及,那便娶雞隨雞,娶鴨隨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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