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之生靈皆有一死，死後成魂。成魂時，正是那三魂六魄凝成一氣，團狀，無實體。然後，下那阿鼻地獄的魂，被鬼差收著，去地府過名後，自是引入下地。而入輪迴的，被勾魂使者收著，在地府過名後，引過忘川之水上的奈何橋，喝下孟婆湯，自是轉進輪迴道，成人或成六畜，則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再之後，上天的，亦是被勾魂使者收著，在地府過名，然後是自三生渡河往天而去。
地府過名是乃七日。七日之時，正是將那魂凝成生前的模樣，將那有過生生世世的記憶送回，得脫俗換氣之時。
所以，我肯定，小墨定是在那地府。只是……若他回了那六世的記憶……我禁不住一個冷顫……小墨會怎麼想……我，還是他的那個最喜歡的姨娘麼……
“進去吧。”
看不見，卻能嗅得到。那地府的氣息，讓成妖七百年的我也不禁有些畏縮。是比那天神都要顯得威嚴之地，這裡……是真正往死往生之地……
“小墨……”
低呼著心中的名字，我僵著身子，走進那看不見的未知之地。
……尋不到……怎麼會尋不到……
容易躁動的妖氣讓那團團未凝的魂有些飄忽。
怎麼可能！
小墨的氣息我是記到骨子裡的……可是……沒有……沒有一絲一毫曾在過的跡象……
“尋得了麼？”
勾魂使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生生的吞了吞口水，一絲不安浮動。
“若……若是人死後，魂沒有被鬼差或是你們引走……有沒有這種可能……”
我的聲音在輕輕顫抖。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再次開口。
“……那……只有一種可能……死後，魂未凝便散去。那時，是真正的死亡，不存天不存地的死亡。”
“不……”
突然無力的身體軟軟的癱在地上，我耳邊竟是嗡嗡作響。
“……不會的……不會的……上天不會對小墨這麼殘忍的……有罪的是我……怎能……怎能是他魂散……不會的……不會的是不是……不會的是不是……”
死命的揪著那勾魂使者的衣襬，我喃喃自語著。最後，一聲暴吼，任那凝在身體裡的萬年火熔之精的炎熱爆發。
“不會的！不會的！小墨不會魂散的！他還要去輪迴！他還要等著我！等著我下一世再尋得他！不會的！不會是復仇的！我是愛他的！好不容易我才知道的呀……”
妖是沒有眼淚的……可是，那從眼中大顆大顆滾落的是什麼……那腥色濃烈的……是什麼……
“你……你……你這妖……竟……叫我怎麼說你……”
我聽不見一向無情的勾魂使者的悠悠嘆息聲，我看不見在我的嚎叫中眼角不斷滾落的血淚，我聽不見那未凝的魂被我的悲號所牽動的同樣的悲號，我看不見那突然出現的神詆用光界將我圍住。
“孽緣……真是孽緣……”
悠悠嘆息著的是另一個聲音。
“莫悲了，你的悲會毀了這地府之精的……罷了罷了……你去找他吧……他那也是……孽啊……”
什麼都聽不見的我，在悲號中，被一股溫暖的氣息包裹，然後，又是沉沉的黑暗。
再次醒來，我的眼又能見著了……
“這是……”
悠然仙山，飄忽離雲，靜素谷泉，全然是一派得仙之地。
“醒了麼？”
扭過頭，卻是一白鬍老翁。
“你……你是誰？”
這種截然不同的潔淨之氣……怕是天人才有。回過神，卻是思及小墨已魂散的事實……
“你莫再要哭了，饒是是我這仙地，也受不住那火熔之慟哭的！他沒死！”
那老翁急急的喝道，硬是把我的悲意用詫異掩蓋。
“……你……你說什麼……”
是聽錯了麼？或者說，這老翁說的“他”不是我的“他”……可是，心跳竟又慢慢復甦起來。
“唉……他那麼做……也不知是對是錯……喂！不要哭啊！千萬不要哭！你自己去找他吧！他怕是還未甦醒過來……你去的話，或許……”
我什麼都聽不見了，因爲，那熟悉到骨子裡的氣息又在攝我的魂了……
……雲霧迷濛……是哪來的天人麼……
“神道子，你又輸了！哈哈！你這是輸給我的第幾盤了？”
這聲音……這聲音……分明是……
“小墨！”
我急切的撥開眼前的雲霧，卻只見兩個模糊的身影。
“是小墨麼？”
那個年輕的身影好熟悉……但，不是小墨……
“牧天！你就讓我一盤不成麼？要尊老愛幼的！”
“呵呵！不要耍賴啊！”
誰……到底是誰……
眼前突然一片空明，我看見了他們，他們卻似乎沒看到我。
是……七百年前的那人……
“真的要下界？”
白鬍老翁捏起一顆白子，思索片刻，放下。
“修道之人怎會打妄語……”
修長的指尖按下一黑子，笑意蕩然。
“人界七世怕是災禍重重……你受得住麼……”
白子下，卻有些許猶豫。
“受不住也得受，這是我的道……而且，人界……恩，應該不錯吧……”
黑子下，又引得老翁的哀叫。
“怎麼會……我又輸了……”
下界……下界……什麼……隱隱的不安在心裡擴大……瞬間，我卻明白，眼前的不是現實，而是某人的夢中……
“嘿……下界做人前先去看看那人界……咦？一隻黑色的貓？挺可愛的……不好……怎麼動貪念了……可是……想要……好新鮮的生命……真的好想抱抱……唉……修行不夠……算了……貓兒！貓兒！你怎麼了？貓兒！怎會……魂……那是我的……抱歉……使者……我動癡念了……它怎麼……唉……是我的錯……也罷，七世爲人，不爲自己修道，只爲這貓兒贖罪吧……”
“第一世過了麼？那貓兒尋過我麼？……有麼……生前，那唯一看上的女子……眼中的神情……好像那貓兒……呵呵……忘不了啊……”
“第二世過了麼？那貓兒尋過我麼？……有麼……生前，竟被它最愛的食物給毀了生活……呵呵……是它所爲麼……”
“第三世過了麼……”
“……”
……
什麼……我看到了什麼……七百年來沒看到的……七百年來錯過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姨娘……姨娘……小墨……小墨好喜歡你……怎麼會這麼喜歡呢……似乎喜歡了好多好多年了……好多好多……”
“小墨……小墨……”
我輕喃著，閉上眼，似乎小墨就在身邊，用他那雙黑沉的眼看著我，永遠只看著我……我怎麼就從沒發現呢……小墨的眼中只有我……
輕輕的呼吸似乎出現在耳邊……是夢麼……小墨……你回來了麼……回墨苒身邊來了麼……
“我……一直在等你……”
不是錯覺，耳邊出現的，是小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