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安來說，倘若不算身體上的那些痛楚，這半個月可能只是睜眼和閉眼的事。
但對龍璃而言，卻是一顆心提在嗓子眼，時時刻刻都放不下來。
察覺到胸前被淚水浸溼，陳安忽然一笑。
他輕撫過女孩頭頂，說道：“小璃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
這個問題讓女孩聽得一怔。
她依偎在男人懷中，小聲反駁，“相父不要亂說，難道我以前就很差勁嗎？”
於是陳安便學著她當初的語氣，將那一句句‘不許叫我小璃’，‘休想讓我叫你相父’，‘你在教本殿下做事？’之類的話說了出來。
其實剛剛相識的時候，像這樣的‘璃言璃語’還有很多。
果然，在陳安的幫忙回憶下，女孩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她瞪過來，聲音都下意識大了許多。
“那你現在也不許叫！”
“還有，相父伱，你真……”
即將說出口的話語，卡在了嘴邊。
估摸是想說些相父最討厭了之類的話，只不過轉念又想到前段時間兩人生死相依，便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龍璃只是生性驕矜，並非是真的不知好歹。
何況她本就有驕傲的資本。
女孩兇巴巴的瞪了他一會兒，許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
雖然那雙小手依舊死死的拉著男人衣角，不肯鬆手。
而對於她的那點小小要求，陳安自然應允。
“好的，小璃。”
他點點頭。
這時，門口傳來新的動靜，是少年推門而入。
在他手邊，還牽著一個模樣可愛的女童。
女童睜著那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陳安，倒是不怕生。
或者說，陳安對於他們而言，已經算不上生人了。
少年面龐有些黝黑，他微低著腦袋，站姿稍顯侷促，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也不出聲。
“下午好。”
男人平緩的聲線，將方峰飄遠的思緒拉回。
他渾身像是一激靈，連忙應道：“你，你好。”
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陳安纔是這屋子的主人呢。
他回完話後，又沉默下來，站在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少許，是女童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她好奇的視線在陳安身上上下打量，最後又落在那張好看的臉龐上，旋即震聲道：“大哥哥，爲什麼你可以一睡睡十幾天啊，你是不是妖……嗚。”
話語戛然而止，因爲一旁深知自己妹妹‘童言無忌’的方峰，已經將她的小嘴緊緊捂住。
他撓撓頭，朝著牀上的男人看去，眼神略帶絲歉意。
陳安笑著搖搖頭，示意沒事。
他當然不會因爲這就生氣，遑論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真沒說錯。
接著，陳安拉著這名叫方峰的少年，斷斷續續聊了好些話。
大多時候都是他在問，少年在聽，偶爾會應答一兩聲。
這倒不是方峰性子木楞，只是在那襲淺藍的身影面前，他總會變得格外拘謹。
一番談話中，陳安大致瞭解了他們漂洋過海，是來到了什麼地界。
漁村地處大夏國境內，位置偏遠，少有外人來往。
不過四周也並非只有這一個村子，沿途靠海，大大小小還有十餘村落以捕魚打獵爲生。
再往外走，便是明面上管轄這些村落的縣城，安縣。至於再多的，少年就一問三不知了。
畢竟他自己也最多才走出到縣裡過。
“這樣……”
“我明白了。”
陳安面帶笑意，結束了談話。
他正想順便開口道謝，便又被房門的吱呀聲打斷。
門開了。
太陽已經下山，外邊天色變得晦暗。
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自門外走了進來。
她頭髮花白，步履極慢。
方峰見狀，趕緊帶著妹妹迎了上去。
他嘴裡輕輕喚了聲奶奶。
不過距離接近後，真切看清楚老人落寞難明的神情，少年不由一愣。
他不是呆子，和奶奶朝夕相處，自然能一眼看出老人的不對勁來。
那是一種仿若忽聞噩耗的蒼白感，連帶以往還算精神的面貌，在此刻都變成形同槁木般的木然。
皺紋遍佈老臉，越發暮氣沉沉。
方峰緊皺著眉，聯想到前幾天村子裡那個老妖婆的事，他急忙開口。
“奶奶，是不是……海神的事？”
老人聞言，沉默好許，才緩緩點了點頭。
她乾癟的嘴脣開合，終於出聲。
那聲音沙啞，還帶著細微的顫抖。
“仙姑說，海神這次，選中的是小圓……”
瞬間，少年雙眼猛然瞪大，他眼中閃過怒火，忍不住說道：“可圓圓今年才五歲啊！”
“以往不都是挑選適齡的女孩嗎?!”
“而且她這又算哪門子什麼仙姑，除了禍害我們，屁用沒有，我看就是個老妖婆纔對！”
方峰說完，也顧不上在龍璃面前維持形象了，當即就要轉身出門，他嘴裡飛快念道：“奶奶你這就去告訴那老妖婆，我絕不可能同意讓圓圓做那勞什子海神的妻子，我這就連夜去縣城，請大老爺做主！”
然而老人一把拉住了他，面色木然。
她喃喃道：“沒用的，不說那縣城的老爺吃了多少她的孝敬，就算他願意幫你，你一來一回最快也得三日，但後天娶親儀式就要開始……”
隨著老人的話音落下，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或許她正是理清了其中關係，纔會表現的如此絕望。
那死寂在屋子裡蔓延，直到被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打破。
“奶奶，哥哥……”
“沒事的，不就是和海神成親嘛，小圓不怕，小圓可以的！”
女娃很機靈，這會兒沒有調皮了，只是攥緊自己的小粉拳，努力打氣，還反過來安慰兩人。
她還年幼，不明白成親的意義，更不懂這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折磨。
但她還是鼓起勇氣，拍了拍小胸膛，主動站了出來。
見到小妹這麼乖巧，方峰雙眼已然通紅，他捏緊拳頭，身子顫了顫，指尖都幾近要陷入肉裡。
這時，終於大概聽清了事情走向的陳安和身旁女孩對視一眼，他轉而看向少年，語氣柔和。
“別急。”
他招招手，“過來，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