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願望實現了嗎？”
舒緩的聲線，讓女孩渙散的瞳孔，重新有了聚焦。
她怔了怔，張張嘴想要說話，卻只發出細弱蚊蠅的嗚咽。
“嗚嗚……”
暴雨淋溼一切，以至於眼前的事物都變得分外模糊，只能隱約看清那個男人的修長身影。
龍璃擡手，抹了把臉，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來。
“相父騙人，這根本不是我的願望……”
如果可以，她寧願男人永遠不要出現在這一刻。
接著女孩一步一步，來到那具如山般的屍軀面前，然後她開始攀爬，爬出泥濘的地面，爬過腥臭的肉塊。
終於，她站在了男人的腳邊。
龍胤天仍舊佇立在樹梢，靜靜注視著這一幕，沒有阻止。
他沒有被突然打斷的動怒，也沒向地上那具屍體投去一眼。
小殿下畢竟是他一手看到大的，在這裡多耽擱一會兒，沒什麼大不了。
這同樣也是他對自身實力的一種自信。
即使同爲妖王境，但那兩隻低劣的蠢熊，又豈能和他的高貴血脈相提並論？
妖族間，影響實力差距的，可不僅僅只是境界而已。
龍族那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強悍體魄，以及成年後覺醒的種族神通，足以讓龍胤天傲視羣雄，哪怕是同時面對兩個同境界的妖王，也照樣能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更何況他早就看出，眼前男人雖然身姿依舊挺立，但氣息已經是紊亂不堪，強弩之末。
那身血衣之下，是大大小小的細密傷痕，正不斷開合，又滲出新的血漬。
如此一個廢人，又有什麼值得他緊張？
思緒至此，龍胤天開口了。
“你便是那位‘國師’？”
雄渾的聲音籠罩山林，帶著無形的壓迫，隱隱向著陳安襲來。
肩頭的壓力，陡然一增。
陳安微微蹙眉，心念轉動。
先前自萬軍中殺出，已經耗費他不少體力，後續又越境斬殺妖王，該出的底牌也差不多出盡了。
如今再直面這個明顯比之前碰到過的所有敵人都還要強大數倍的身影，實在有些棘手。
而且之前他爲求速戰速決，動用了神明的權柄。
然和那兩個小魔女比起來，他終究不是天生的神明，動用她們的力量，必將承受反噬，還會受限於各種限制。
譬如只有像先前那樣的戰場上，纔有足夠的殘靈供他取用。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得繼續跑是嗎？
陳安面上不動聲色，悄悄牽上腿邊女孩的小手。
暴雨傾盆而下，觸手是一片冰涼。
龍璃這會兒許是知道不能添亂，便緊閉著嘴，只是乖巧的挨著他，繼而又擡眸怒視著龍胤天。
那眼神，恨不得當場把他活剝。
龍胤天自然是選擇無視，他神情冷酷，手中銀槍倒垂，周身忽然又風起，吹得陳安衣角嘩嘩作響的同時，聲若洪鐘的質問已然傳來。
“你爲何不答？”
話畢，他又輕輕搖頭。
“罷了，今日之後，自是再無你。”
陳安看過來，從他身上倒是看不出半點頹勢。
“伱話真多。”
那語氣如常。
龍胤天聞言，臉皮抽了抽，他氣極反笑，“好，很好。”
“沒有就這麼嚇跑，我算你有幾分膽量。”
“但你要知道，有時候話多，總比說不出話要強。”話音落下，猶如宣告死刑，伴隨著一聲響徹雲霄的龍吟，銀瀑般的鋒芒破開雨幕，直逼陳安面門。
男人怡然不懼，擡劍相迎。
下一刻，在龍璃瞪大的瞳孔中，她感受到自己跟隨著某人一同飛了出去。
剎那。
有漆黑神秘的羽翼伸展，遮擋住這片夜色中唯一的月光。
那銀槍刺破羽翼，帶起一陣黑霧紊亂，又向著四周散落。
陳安趁此時機，將她一把拉入懷中，然後藉助著龍胤天這一擊，飛速向前方遠遁。
原地，龍胤天明顯是愣了一下，他眼中倒映出陳安落荒而逃的身影，再瞧見那雙神秘華美的羽翼，不由怔住了。
這……真的是人？
……
……
嘩啦——
雨勢愈發洶急。
夜幕下，是一道疾掠而過的身影。
那速度極快，即使是強如龍胤天，也只能遠遠墜在身後。
可只有自家人知自家事。
陳安心中清楚，這來自神明的饋贈，最多再維持半刻鐘，就要煙消雲散。
到時只剩他一介殘軀，除了坐下來選個帥點的姿勢等死，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生路。
龍胤天並沒有誤判，他的肉身確實不容樂觀，長時間的奔襲讓陳安根本找不到時機休整，一直這樣下去，哪怕不被追上，也恐怕要活活累死。
事情，似乎已經陷入死局。
是放下龍璃，讓她自行謀求生路，自己再拼死阻擋？
不過很快，陳安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依女孩這向來驕矜，一無是處的性子，若是沒有他帶著，只怕是能別走到對方老巢就算成功。
胡亂的思緒，被一聲飽含怒意的龍吟打斷。
陳安下意識回頭，只見那一直久追不上的身影似乎終於被徹底激怒。
他失去了應有的耐性，現出真龍本體。
無邊的夜色之下，數十丈粗的龍軀遊離於星空，那蔓延而開的龍軀，竟一時間不能完整收入眼底，只能勉強辨認出大概。
碩大的龍首怒目圓睜，直視著不遠處奔逃的‘螞蟻’小人。
他已經受夠了貓抓老鼠的遊戲，現在只想把這‘螞蟻’撕成碎片。
如非必要，龍胤天並不想這樣暴露真身。
百米長不止的龍軀盤桓天空，即使是有著雨夜掩蓋，氣勢依舊驚人，很容易被他人知曉。
那樣殿下想要做到不留把柄，就多少有點自欺欺人。
可這些顧忌和真若放跑了人比起來，又的確算不得什麼了。
幻化出本體之後，龍胤天的速度明顯加快不少，儘管雙方仍隔著些距離，但想來也只是時間長短之事。
於是陳安只好又一次停下腳步。
他提著劍，隔空遙望那隻真龍。
和那龐大到難以估量的龍軀相比，他的身影在此刻仿若渺小到了塵埃。
“所以，如果是你，又會怎麼做呢……”
雨幕交織，風暴狂涌。
立於這風暴之中，陳安輕聲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