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熊二啊。”
男人輕飄飄的語句，落入了前方。
和那巨人相比，他的身形看起來是如此渺小，甚至還需要一直仰頭方能去看。
巨人的獰笑驀然止住，旋即勃然大怒道：“待我等下撕爛你的嘴，看你還能不能這般嘴硬！”
顯然，他並沒有把眼前這隻‘螞蟻’放在眼裡。
即使這螞蟻先前還從萬軍叢中殺出，可對於他這種妖王境的大妖來說，實在還是有些不夠看。
不說別的，光是這懸殊的體型差距，就足夠讓人心生絕望，提不起一絲反抗的勇氣。
更何況男人身上的長袍血紅，甚至還要微微弓背喘息休整，明顯已經負傷。
巨人自鳥背上跳下，他龐大的軀體落在地面，發出分外沉悶的恐怖聲響。
他的對面，男人還在自說自話。
“你可能不知道，我認識過好些人，她們無論是誰，應該都有著越境擊殺的本事，嗯畢竟是女主嘛，倒也不覺奇怪……”
“所以我想，繼承了她們意志的我，怎麼都不該落後纔對。”
“而且我真的不太開心，甚至說得上生氣……我雖然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癖好，但是顏青確實值得尊敬。”
“我會停下來，也不僅僅是跑不過，更是不想跑了。”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想來只是說給他自己聽。
絲絲的黑氣，開始自他身上翻涌。
伴隨著的，還有詭秘的黑霧自周身瀰漫，黑霧無聲無息籠罩整個戰場，吸食著所有殘軀的養分，最後又聚集在他的背後，緩緩凝結成形。
那是一對神秘而優雅的龐大羽翼。
羽翼託舉著他升至夜空，月色清冽如水，照出那張清逸面容。
他手中長劍微擡，直至巨人眉心。
羽翼扇動，帶起的狂風席捲屍骸，發出尖銳幽深的細細嗚咽。
這一刻，他不再需要仰望任何人。
……
……
月色清亮，透過樹梢射下幾許微光。
藉著這微光，那道玲瓏小巧的身影，正奮力跑著。
她不知道方向，也不會辨認方位，只是按著先前相父的指引，努力奔逃。
說來說去，除了身份尊貴點，血脈位階高點，她真的還只是個孩子，又長期生活在龍城裡，憑藉著身份，所有人都對她悉心呵護，生活經驗約等於零。
讓她自己照顧好自己，實在是有些難爲她了。
好在相父說了，她不用一個人太久，很快相父就會追上來陪她……
想到這，龍璃又是抽抽鼻子，反正見四下沒人，她便直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其實她老早就想這樣哭了，只是當時被相父抱在懷裡，很怕給他添亂，才一直忍著。
如今一想到男人那緩步逆行的背影，她就再也維持不住情緒，眼淚如決堤，怎麼都止不住。
淚水劃過下巴，落進胸口，帶來冰冰涼涼的感觸。
擡眼望去，到處是漆黑一片，山林中萬籟俱寂，那些倒影彷彿一隻只隨時都會擇人而噬的兇獸，讓人心中發慌。
龍璃自認爲是不怕黑的，她可是未來註定的萬妖之主，又怎麼可能怕黑?
可當真正孤身一人面對時，她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特別是昏暗晦澀的山林，讓她看不太前路，竟被腳下一顆不知道哪冒出來的石子絆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下一瞬，來不及痛呼，點點清涼便打在了她的臉上。
龍璃一怔，她擡起頭，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開始落起了雨絲。
那雨來得迅猛，先是幾顆豆大的雨點，繼而很快便下起了嘩啦啦的聲響。
暴雨如注，淋溼女孩蒼白的面容，那身月白宮裝也早有破損，露出裡面纖白玉潤的小腿肌膚。
至於足履，更是隻剩下一隻，另外一隻則因爲剛剛的摔倒，掉在了一旁。
如果是尋常女孩摔這麼狠，估摸早就失去了行動能力。
可龍璃雖然現在還小，好歹那也是純正的龍族出身，自不會因此就跑不動了。
她撐起身子，抹了把臉，那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液體滾進嘴角，傳來略帶苦澀的鹹味。隨手撿起掉落在一旁的足履，龍璃也懶得穿了，只是就這麼提著鞋繼續跑。
隨著暴雨，本就難行的山路越發難走，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泥坑，將那隻赤足覆蓋上好些污泥。
這一刻，龍璃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在禁衛譁變之前，她什麼時候如此狼狽過？
不過這一月多來的逃竄，也算是磨了些她那公主脾性，讓她知道這會兒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可慢慢的，她止住了腳步。
因爲在她的前方，山林過盡，是一道靜靜佇立的雄偉人影。
他手持一桿銀白長槍，通體龍紋，身著銀盔，遮住他大半面容。
可龍璃還是很快認出了來人。
那雙琥珀般的琉璃豎瞳，第一次顯出絕望的神采。
“三叔……”
她慘然一笑，“我想過他還有後手，可我真的沒想到，那個後手竟然會是您……”
龍胤天。
是龍璃的三叔，亦是整個龍城禁衛的首領。
他沒有在龍城待命，而是星夜疾馳，前來攔斷她唯一的去路。
想想也是，自己那位哥哥，又要做到不動聲色，又要做到求穩，那他能派出來的心腹，也只有這位禁衛首領了……
聽見女孩絕望的呼喊，那道雄偉身影默然低下頭。
“我……”
他似是想要說點什麼解釋，最後還是選擇閉上了嘴。
想來這時候無論再說什麼，都只不過是令人恥笑的虛言。
爭權奪位，最是殘酷，不可能容得下一分仁慈。
不過猶豫少許，他還是道：“小殿下，要怪，伱就怪先王糊塗吧……一介人類，又怎可爲我萬妖國國師。”
迴應他的，只有龍璃一聲嗤笑。
“你既然已經有了決斷，就別再拿這種事當藉口了。”
“這樣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她悽然說著，視線卻不禁下意識放到了手腕纏著的那塊青布上。
“這是‘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布’，殿下收好……”
那認真說出的話語，似乎仍舊曆歷在目。
前方，又傳來龍胤天愧疚的聲音。
“得罪了，小殿下，請你跟我走一趟吧。”
龍胤天說完，正要邁開步子，忽然察覺到腳下站立的樹梢開始瘋狂晃動。
剎那，是風起。
磅礴的雨幕之間，有一道如山般龐大的黑影自遠處飛來。
那黑影重重砸在龍胤天的面前，連大地跟著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雨夜嘈雜，月色朦朧。
如山般的屍軀之上，是男人持劍而立。
暴雨沖刷，洗滌世間，唯有那血衣依舊。
他橫立在龍胤天和龍璃之間，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平緩。
“殿下，願望實現了嗎？”
他輕聲問。